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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开始

阿赛脱到了希白斯,长年焦思嗟叹,因为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意中人了。简短的说,人世间在过去或未来,没有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愁痛。他不能入睡,不吃不喝,枯瘦得像一支箭;他的眼睛陷落,看去好可怕,他那菜色的脸苍白得像冷灰一般。他老是独自一人,整夜哭泣呻吟。听见歌声、管弦声他就要哭个不停。他的精力衰萎,旁人虽听得他的话语声音,却辨别不出是谁。他的神志无定,他不但受尽了爱神的摧残,并且在他脑海中郁结成气,产生疯癫病症。总之,这位惨痛的情种,阿赛脱先生,性情和习惯都已翻了一个筋斗。

我何必整天的写他的愁苦呢?他在希白斯忍受了一两年的苦难,后来有一晚他在床上睡觉,忽而似乎看见双翅的默格雷站在他面前,嘱他鼓起兴来。他的手中撑着一支催眠杖,亮晶晶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帽子;阿赛脱心中想他当初催咒百眼巨人阿格斯入眠时,就是这个姿态。他对阿赛脱道,“你去雅典;到了那里,你的难日可告结束。”

阿赛脱听了这话,跳将起来。“真的,”他道,“不论任何代价,我必径去雅典。我一定要冒死去看一下我的女郎,我爱她,我为她服役。我不怕断送我的生命,只要能看她一眼!”说着,他拿起一面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色已改,面容已完全换了样;他心想自己的面貌既已因病而如此变相,很可以降低身份,住进雅典城中,永不令人觉察,岂不每天可能见到他的心爱!于是他马上换上一套苦力所穿的服装,身边只带一个侍从,令他同样扮作穷人,两人心照不宣,抄着近路来到雅典;有一天他来到宫廷门口,兜揽着各种低贱的劳役,谁都可以使唤他。不久之后,他从爱茉莱的管家那里得到工作,这管家是个明眼人,知道谁可以做得一个好仆役。阿赛脱能劈柴、挑水,他年轻力强,体格魁梧,足够应从任何人的使唤。他这样劳作了一两年之后,被雇用为美貌的爱茉莱的家僮,他自己改名为弗洛斯屈雷脱。 宫廷中像他这样地位的人都不如他那样能得人欢心,他又如此俊美,无人不夸奖他。他们都说希西厄斯应该眷怜他,擢升他的职位,给他高级的职守,那才可以用其所长。时隔不久,对他的好誉传遍宫中,希西厄斯将他调为自己内室的家僮,他所得的收入也足够维持应有的地位。同时,有人还从他自己家乡私下带他的租粮来,年年不缺;而这笔钱款他背地里用于正途,因此也无人得知它的来源。这样的生活他又过了三年,不论是有战争或是和平的日子,希西厄斯总很爱惜他,甚于任何人。阿赛脱如此幸福,可以暂时放开不提,且说派拉蒙。

七年的岁月,派拉蒙在大牢中,黑暗围绕着他,苦难销蚀着他。谁还有派拉蒙那样双倍的创痛,爱情使他癫狂,愁苦使他惶乱!他做囚徒何止一年,乃是长期关闭着。谁能以诗句谱出他那受难之苦呢?我确是无此诗才。因此只得轻描淡写,由它过去。

现在是第七年了,在五月的第三天晚上,正如古书里所详载的,不知是机遇还是命定(一件事是怎样发展,就怎样形成),派拉蒙在午夜过后,有朋友帮他逃出牢狱,他尽力疾奔,离开了城市。原来事先他曾给守牢者吃了麻醉剂,和在希白斯的上等鸦片所泡的一种酒里,喝了之后,即使有人捶打也不会醒,却通宵睡着。因此派拉蒙尽快地跑出城来。那天晚间很短,不一会就天晓;他必须找一个地方躲藏,战战兢兢,缓步潜行,走进了近旁一座树林。简单说来,他预计在这林中可以躲过一天一夜,然后走上去希白斯的大路,再设法到那里去请求亲友帮他向希西厄斯开战;总之,他准备拼着一死,或者还可拼出命来,好同爱茉莱完成良缘。这就是他心中的打算。

现在我再来讲阿赛脱,他满不知道厄难已将临头,命运又要把他陷入罗网了。

那勤劳的百灵鸟,预报着天明,唱着歌,迎接微曦的晨光;旭日上升,东方笑出光辉 ,照到树头,绿叶边滴滴银露都晒干了。阿赛脱住在希西厄斯宫中,当着他的主僮,此时他也起身,看见鲜丽的晨光。为了迎接五月良辰,他心中激荡,乘着马,火一般地驰出宫廷,奔了一两里路,到了野外,独自消遣。他偶尔骑进这座林中,摘着嫩枝做成绿圈,不是忍冬,就是山楂。他在明亮的日光下高声唱道:

五月,你开着花朵,长着绿叶,

你将受到欢迎,鲜美的五月,

我今天愿染些媚人的绿色。

他怀着轻松的心情跳下马来,走进森林深处,在小径里来回游逛,那里派拉蒙恰巧躲在一丛矮树后面,十分害怕,不愿被人瞥见。他却全不知道这就是阿赛脱:上天知道,他是无法预测的。但多年前曾有一句话,非常真切:

田野有眼,树林有耳。

一个人最好稳重处世,料想不到的巧遇是往往可以发生的。阿赛脱满没有料到他的老伴友派拉蒙就在附近的地方,默坐在树丛后面,听得见他的一言一语。

阿赛脱尽情游散之后,愉快地唱过了歌曲,忽又沉默下来,正是情人们都有这种癖性,时而升上树颠,时而降落荆丛,一起一落,像井中的吊桶一般。恰如星期五这一天,有时放晴,有时急雨,那多变的维娜丝就这样摆弄着人们的心;她的日子和她的姿态同样地变幻;星期五是难得像其他的日子的。 阿赛脱唱完了又叹息,然后又默然坐了下来。“呀,”他道,“我生何不幸!啊,天后哪,你的残酷的心,你还有多久要继续向希白斯城邦开火?呀!加得默斯和恩菲洪传下的贵裔已被你践踏殆尽了。我本是加得默斯的后人,他首创希白斯,建立了那个城邦,登上第一个王位;我就是他直系嫡传,也是皇家血统。可是现在我却成为一个囚徒,一个奴役,我的主子就是我的不世之仇,而我还做着他的一个可怜的家僮。天后还加以凌辱,使我不敢自认真姓真名。我原名阿赛脱,现今却是弗洛斯屈雷脱,这个却不值一文钱!啊,凶残的马尔斯!啊,天后!你们的愤怒毁尽了我们亲族,只剩下了我,和那倒霉的派拉蒙,他还在受着希西厄斯的摧残,永禁牢狱。在这一切之上,爱神还射出火箭,穿过我的真实殷切的心房,灼热地烧着,使我无从自拔,我是命定要死的了!你的眼睛杀了我,爱茉莱;你是我致命之源。我只愿能为你求安乐,其他一切思虑都是不值一文的!”说到这里,他晕倒了许久才醒。

派拉蒙此刻似乎觉得有一把冰冷的刀骤然刺进了他的心,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了;阿赛脱这段话他听后像疯人一般跳出树丛,脸上像死一般苍白,“阿赛脱,”他道,“你这卑劣的背信之人,现在你被我发觉了,我为了我的女郎吃尽了痛苦,而你却说你爱她!你本是我一家人,并且彼此发过誓要互守信约,这些话我都对你说过,何止一次;而你却欺瞒着希西厄斯,改姓换名。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能爱我的女郎;只有我爱她,没有旁人的份。我,派拉蒙,就是你的死敌,我虽然身边没有武器,天照看我让我逃出了牢狱,我相信,你不是被我当场杀死,就是放开爱茉莱,莫想爱上了她。你自己选择,现在你跑不脱我的手。”

阿赛脱把他认得清楚,听了他说的话,狂怒填胸,像猛狮一般拔出刀来,说道:“天上的神为证,莫不是爱火使你病狂,你既身无刀枪,就休想逃出树林,你一定死我手中。你说我立过誓,受了约束,我现在就推翻。什么,你这蠢物!你知道爱情是自由的,管你多大权能,我还是要爱她。不过,这里且接受我的誓约,因你是一个好武士,你愿为她而决一死战,我决不负言,同时不让人知道,明天我必来此原地,以我的武士尊荣为证,我将带给你足够的甲胄刀枪,你可选择好的,留下坏的给我。今晚我还送饮食给你,送衣服给你做被。如果在这林中还是你将我杀死,赢得了我的意中人,你就该得她到手,我也就顾不到了。”

派拉蒙答道:“我同意。”于是他俩各自立誓,分了手,静待明天。

啊,爱神可必德,你全无怜恤之心!啊,你独霸着你的辖境!一句老话说得真不错,爱情和霸主都是不要友伴的;这个道理阿赛脱和派拉蒙也可领会了。

阿赛脱立即骑马进城;次晨天犹未晓,他私下备好两套武装,足够他俩在野外一战之用。他犹如才出生时一样独自一个人,骑上马前,武装放在身前,来到林中,于指定的时间和地点,阿赛脱和派拉蒙会战。眼见他俩脸色都变了。正如色雷斯国境之内,一个猎人在林中提着枪矛,当着隙地站住,此时被猎的熊或狮,听见他走近,冲过树间,连枝带叶,闯落下来,他心中思量着:“这是我的死敌来了;当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若不冲过隙地把他杀死,我就得遭殃,被他杀死;”此时他俩就是如此,彼此看得仔细,两人的脸色确已变了。不说什么“你好,我好”,不打什么招呼,不多一句话,不预先试演一下武艺,却彼此帮着穿戴起甲胄,十分有礼貌,同好兄弟一般;然后运用尖锐坚强的枪矛,彼此冲杀,为时很久。你可以想象在这场战斗中,派拉蒙就像一只狂狮,阿赛脱就像一只猛虎。他俩像野猪般搏斗,口喷白沫,怒气冲天;血淹上了脚胫。这里我丢开一头,让他俩对搏着,且讲希西厄斯。

命运之神,人世间的主教,处理着上帝所预示的一切祸福,十分威严,世人虽发誓违抗,不论或是或非,只要经过相当年月,仍然显应,千年之中却难得再发生。确实,我们在人世的嗜欲,是战是和,是爱是憎,没有一件不由上天守视。我想起此番道理,自有希西厄斯的事为证。他最爱出猎,尤其在五月天气,正好打逐野兔,每逢晓光照到床边,他必穿衣起身,准备带着猎户、号筒和猎犬奔跑在前。他最大的乐事就是亲自打杀野兔,他崇信战神马尔斯之余,就崇信着猎神苔恩娜。

天气晴朗,我已说过,希西厄斯兴高采烈,骑马出猎,好生威仪,带了他的美貌的易宝丽塔和穿着绿色衣装的爱茉莱;他来到林中,相隔不远之地藏着野兔,他向前直进,过了小溪,奔向林间空地,正是野兔躲藏的所在。这位君王发号施令,指使猎犬前奔,搜索野兔,何止一次。他到达隙地,举手遮着太阳,却发现前面派拉蒙和阿赛脱二人正在酣战,像两只野猪在恶斗。那闪亮的刀来去挥舞,好生可怕,随手一下就可砍断坚强的橡枝;但他不知这两人是谁。国王脚踢马身,奔入两人之间,抽出刀来喊道,“喝!不准再斗,小心头颅!有马尔斯为证,我再看见谁打一下,就处死刑!但告诉我你们是谁,竟敢在此相斗,好似在皇家竞技场上一般,却没有中人作证?”

派拉蒙立即答道:“君王,何用我多讲呢?我俩都是死罪之徒。两个可怜人,两个厌倦自己的生命的囚徒,你既是公正的君王和证人,不必再加以眷怜,或让我们逃生,但请先杀了我,那才是你开恩;再请你也同样地杀了我这个伙伴。或先杀他,因为你有所不知,他原来就是你的死敌,他就是阿赛脱,已被你明令逐出国境,以他的头颅为质,所以他也是死有应得;他就是求乞于你门前的人,他自称为弗洛斯屈雷脱。他已这样欺骗了你多年。你把他擢升为主僮,而他却一味钟情于爱茉莱。我的死期既已到临,我全部招认,我就是派拉蒙,曾施用了诡计,逃出囚牢。我也是你的死敌,我也热爱着美丽的爱茉莱,我愿死在她的眼前。因此请你赐我一死,终结我的命运。但请把我这伙伴也同样处死,原来我俩都是死有应得的人。”

这位国王立刻答道:“这是很快的判决。你自己口中供认,已判处了你们自己的罪,我可以作证,不需要到刑架上受刑了。有红色的马尔斯在上,你俩即将处死!”

王后却一副温柔的心肠,看了不免洒泪,爱茉莱和其余猎队中的女子也一样哭泣起来。她们都觉伤心,惋惜着有这样的事,眼见得他俩同是高尚的青年,皇族的子弟,无非为了爱情而搏斗。她们看见那血肉模糊的宽阔的伤痕,都齐声哭道:“看在我们女子们的面上,君王,请你发出慈悲!”她们跪下两膝,宁愿吻着他的脚,直到他的怒气消减为止,原来一颗善良的心是会被怜悯激动的。他虽一时震怒,但不一会就想起他们的罪过及其起源:虽然他的怒火控告他们有罪,他的理智却宽恕了他们;他这样想:每个人为了爱情,一定要挣扎到底,想尽方法逃出囚牢。他见那些女子哭诉甚为怜悯,他那伟大的心胸中一面思量,一面就轻声自语道:“做一个人君岂可不知怜悯宽恕,岂应一味像雄狮一般不分善恶,对于知过能改,惴惴于心的人,或是蛮横无理,固执己见的人,岂能一样看待!处事如不精到,不能分别傲慢与谦让,那就枉为人君了。”简短说来,等他怒气已消,他抬头一看,目光闪耀着,高声说道:“爱的神呀,福泽无边,那是个如何伟大的主宰!在他的权力之下,百事无阻;他有奇迹,自应被称为神,他能以他的意志创造着每一颗人心。这里是派拉蒙和阿赛脱,逃出了我的牢狱,很可能在希白斯度着贵族的生活,他俩明知我是死敌,生死捏在我的手中;可是爱情使他俩有眼而不用,投来送死!且看,这岂非高度的愚蠢?除了情人,还有谁是愚者?上天有神,看他们流着多少血,看他们何等惨烈的模样!他们伺候着爱神,这就是他所给的赏赐!并且不论是何情况,为爱情效劳的人们总是自作聪明的!而尤足令人叫绝的事就是这位女郎,他俩为了她耍出这样一套花样,而她却同我一样并不知道感谢他俩;原来她对于这番火热的争吵一概不知,和一只杜鹃或野兔一般!不过,事无好歹,都要一试;人无老少,有时难免要当个傻子。我自己就有过经验,多年前在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爱的侍役。因此,我既尝过爱的苦味,也知道谁若投进了它的罗网,它就捏紧不放,使你痛楚不堪,现在我完全饶恕你们,王后和美貌的爱茉莱都已跪下为你们请求了;你俩应立即向我发誓,决不再侵犯我的国土,或早晚向我开战,而应尽你们一切的力量和我做朋友。你们这次的错误我全都饶恕了。”

他俩都依从了他的话,诚心向他立誓,求他开恩,认他为君王;他祝福他俩,这样说道:“讲到皇族传统与家嗣财富,你们都该定时成配,即使是王后公主也是相称的;至于我的姨妹,你们为了她引起这场争端,引动嫉妒,你们自己也知道她不能同嫁两人,虽然你俩永远争斗下去。总有一个,不管他愿不愿意,必须抛下希望,到常春藤里去吹哨;这就是说,不论你们怎样嫉妒,她也无法嫁给两个人。所以我向你们提出这个办法,让你们各自去受命运的支配吧,现在且听我说来。条件是这样,我的意志是坚定的,不必反抗,你们唯有拥护,只要你们心愿;你俩可以各自离去,不要赎金,不受拘束,在五十个星期之后,不多不少,每人带百名武士来,全身铠甲,准备上场战斗。我允诺你们,以武士的信念为证,你们哪一方武力较强,就是说,他或你,和各自的百名武士,如能把对方杀死,或逐出竞技场,我就把爱茉莱赏给他,他就是命运看中要赐恩的人。这个竞技场所就设在此地,上天自会照顾我的灵魂,使我做一个忠诚公正的裁判!你们不要想另讲条件,你俩总有一个会断送性命或败北被俘。你们如果认为我说得有理,讲出来,承认满意。这就是对你们的判定!”

还有谁的面容比派拉蒙更轻快的?谁高兴得要跳,若非阿赛脱?有了希西厄斯这样公正地开恩施惠,谁能道出或写出当时的喜悦?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跪了下来,真诚地感谢,尤其是两个希白斯武士谢了又谢。于是他俩带着希望和轻松的心情,告辞了,转向古老宽广的希白斯而去。

第二部完 8zKHnDo+WBh5nTXPjqoIRwuviRdmmdijgz84N497E60kDGkaeoAHBTo2dhjt/L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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