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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的故事由此开始

古史告诉我们,从前有一个国王,名叫希西厄斯。他是雅典的君王,在他那个时代,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还显赫的征服者了。他战胜了许多富庶的国家,并且由于他的智慧与武力,征服了亚马孙女人国 的全部领土,这国度原名西希亚。他娶了她们的女王易宝丽塔,带回国中,一路前呼后拥,好生光彩,同时还带了她的妹子爱茉莱一起归来。这样我们暂且放开这位高贵的国王,让他在胜利的歌声中骑向雅典而来,他的武装队伍跟伴着。

如果不是诸位会嫌太长的话,我将详述希西厄斯是如何英勇地战胜女人国;并描写雅典人和亚马孙人的伟大战役;以及易宝丽塔这位健美的女王如何受了包围;她的婚宴,和她回来时的喧嚷热闹。但这些我现在只有按住不提;上帝知道,我还有大片园地等待耕耘,而我的耕牛却都是疲弱不堪的;故事还长得很呢。何况,我不愿多占用诸位同伴的时间;让每一个人都可以讲他的故事,且看谁讲得最妙,能赢得一顿晚餐。我的故事在哪里打断,现在还从哪里讲下去。

这位国王凯旋荣归,来到城边,看见路上一群妇女,穿着黑服,一双双跪在地上。她们哀号着,世上没有听见过那样的凄凉之声;并且她们不肯停止,非抓住国王的马缰不可。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喜庆荣归之日来哭泣骚扰?”希西厄斯道,“难道你们嫉恨我的荣誉而这样哭诉么?还是谁人得罪了你们?且说来我听,是否还可挽救;你们都穿上黑服又是什么缘故?”

她们中间最年长的一位开言,但先就晕了一阵 ,脸色发白,煞是令人心酸,她道:“君王,幸运照顾了你,给你胜利,立功归来,当然不是你的荣誉使我们哀悼。但我们请求你垂怜我们的苦痛,拯救我们的灾厄!让你的仁慈之心降下几滴恩雨,落在我们这班薄命人身上!老实说,我们原来没有一个不是后妃贵妇。可是,谁都看得出,现已一变而为阶下囚徒了:敬谢命运和她那欺人的旋轮,任何禄位都没有保障。的确,君王呀,在这所救世女神的庙中,我们等候了你有半月之久,现在求你援助我们,这是在你能力之内的事!

“我这哭诉求情的可怜人,原是肯本尼斯王的女后,他死于希白斯,在那可诅咒的一日!我们这些在此哀哭乞怜的人都已丧失了我们的夫君,希白斯被围困时他们捐弃了性命。此刻,可怜哪,老克列翁统治着希白斯,胡作非为,竟将我们夫君的尸体堆积一处,不予埋葬或火焚,反而蛮横地听任恶犬噬食,污蔑至极。”讲到这里,她们都低伏着头,齐声痛哭道,“望你恩顾我们这班可怜人,让我们的悲哀沉进你的肺腑吧!”

这位高贵的君王听了这番话,怜悯打动了他的心,从马上一跃而下。见了这些贵妇们懊丧,他的心肠都要破裂似的;他把她们一一扶起,十分慈祥地安慰她们;他本是一个正直的武士,于是发了一誓,说他一定要严惩暴君克列翁,他死亦应得,希西厄斯能扶持正义,正是所有希腊人民都要颂赞的伟绩。他毫不犹疑,重新展开旌旗,率领大军,转向希白斯奔驰而去。他不愿再走近雅典一步,也不肯停留半天,那天晚上就在征途住宿,并将女后易宝丽塔和她那年轻美貌的妹子爱茉莱送到雅典居住下来;他自己向前进军,这已不在话下。

红色的战神马尔斯,手持矛与盾,在他的白色大旗上射出光芒,一路经过田野,闪耀夺目;旗边挂下金色长旒,好生华贵,上面缀着人身牛首的明诺陀,是他在克里特杀死这怪兽的纪念。这位常胜的君王就这样骑行前进,军中有的是武士界的精华,一径来到希白斯,在平地上希西厄斯下了马,看定了这里可以一战。简略说来,他和希白斯王克列翁交战,他本是公正的武士,当场杀了克列翁,并将他手下的人都击溃败北;又攻下城池,摧毁了所有的城墙房舍。他将那些贵妇们夫君的尸骨归还了她们,依照当时的葬仪举行了葬礼。至于贵妇们如何哀悼号哭,火葬尸骨,如何向希西厄斯告辞,如何得了这位高贵的战胜者的尊崇,这一切叙述起来太冗长了。简短切题,才是我的真意。这显耀的君王杀了克列翁,战胜了希白斯之后,当天晚上在战地住宿了一宵,然后依着他自己的意愿,处理着这一国上下的事。

在战争失利之后,人们忙着在积尸堆中搜罗,剥下死者的缰鞍衣饰;那时他们在尸堆里看见两位青年战士,紧靠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两人所佩的绶章相同,都极华贵;他俩一名阿赛脱,一名派拉蒙。他们既未死绝,也不全活,看他俩的楯纹服装,司纹章的官一望而知是希白斯皇家两姊妹之子。劫掠者把他俩拖出尸堆,小心地抬到希西厄斯营幕中来。他立即令送雅典,永远下狱,决不接受任何赎金。这君王将这件事办了,马上率领全军回来,头戴花冠,正是战胜者应有的气概。回国以后,他一生愉快而光荣;不用赘述了。派拉蒙和阿赛脱两人却幽闭塔中,忧郁苦痛;金钱也无从换取他俩的自由。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次,在一个五月的清晨,天色初晓,爱茉莱照例已起了床,穿戴得整洁,因为五月的天气是容不了懒睡的人的。她的美色胜过那绿枝上的白铃兰,五月的鲜花也不如她清新,她的两颊可以同玫瑰争妍,我不知道,花容、人面,两者之间哪一样更美。时令激动着每一颗柔心,从睡眠中把它唤醒,说道:“起来,来奉献你自己吧。”因此,爱茉莱想要向五月致敬,也就起身了。她穿上新衣,编起金黄色的头发,垂在背后,我相信竟有一码之长;太阳初起,她已在园中来回踱步,随意采着红白的花,做着精美的花环戴在头上;她还唱着幽美的歌,像天使一样。

那座巨塔,既厚实,且坚固,是监禁两个武士的囚狱。这塔本是堡宅的一部分,与花园的一道墙相连。此刻,爱茉莱正在这园中游散。清晨的空气澄澈,日光明亮,那悲苦满怀的囚人派拉蒙已起身,得了牢吏的允许,照例在高楼踱步;由此眺望,他可以见到雄伟的全城,也可看到花园中绿叶满枝,而树里花间,爱茉莱正在来去游逛。他自己诉着冤苦,好多次喊着:“唉,为什么天生下了我!”那楼窗满插铁栅,每一根铁条粗而方,像屋椽一样。穿过这铁栅,他的视线偶然投射在爱茉莱身上,他呆住了,叫一声:“啊!”好似心头刺痛了一般。他这一叫却把阿赛脱惊醒起来,说道:“我的表哥,你怎么回事了,为什么如此苍白着脸,简直要死的模样?你叫的什么?谁伤害了你?为了上天的爱,囚禁狱中还有什么办法,唯有忍耐。这是天意给我们的厄运:星宿中射出邪光,或是土星的影响,使我们遭难,任凭你发誓不愿,也是无法逃脱的。我们出生时,天体就那样排列着;除忍受下去别无他法,这是很简单明白的事。”

派拉蒙立刻答道:“表弟,老实说,你这个想法太空泛了。并不是这牢狱使我叫苦,其实是刚才我的眼里中了伤,直穿心头,致了我的死命。那位女郎的美是我叫苦的根源,我见她正在园中闲散。我不知她是人、还是神;我真的相信她就是爱神维娜丝。”说着,他就跪下祷告,“维娜丝呀,如果是你化身来到园中,显示在我眼前,愿你助我这不幸之人跑出囚狱。但如果天命限定了我,要我死在狱中,求你施恩于我的族裔,我们已受暴力摧残得无余了。”

阿赛脱听他说着,一眼看见园中游散的女郎,她的美容使他也痛上心来,他所受的伤也和派拉蒙一样沉重,可能更重些;他嗟叹着,诉苦道:“在那边散步的女郎呀,她的美貌使我一见就中了致命之伤,假如我不得她的怜悯和恩顾,竟不能和她会见一面,我这条命就此断送了;话也到了尽头。”

派拉蒙听他讲完,怒目对着他,说道:“你是讲的真话,还是开玩笑?”

“当然是真话,天晓得,”阿赛脱说,“上天保佑我,我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派拉蒙皱起眉头;“这对你不能算是光荣,”他道,“我是你的表兄,又立下了誓,真心做你的兄长,你何能欺骗我,背叛我;我你都已立了誓,直到死去,虽受酷刑而死,决不为了爱情或任何其他关系而互相阻挠,可爱的弟弟;反过来你应事事竭诚助我,我也应助你。这是你的誓言,当然也是我所立下的誓愿;我深信你决不敢翻悔的。你既立愿做我的忠实朋友,你不该骤然背信,爱起我的女郎来,这位女郎是我的心爱,直到我心死为止。所以,背信的阿赛脱,你不该如此。我先爱上了她,并且把我的痛苦告诉了你,我是把你当作一个忠实的朋友,认为你是立愿助我的一个兄弟。你怎能算得一个武士;愿你还是一心扶助我,否则我只得把你看作背信弃义的人了。”

阿赛脱傲慢地回道:“你才是背信之人,倒不是我;你就是一个负心人,我老实告诉你。因为我爱她,视她为爱人,是在你之先。你能说什么?你刚才还说不知道她是神、还是人。你的感觉是属于神灵一类的,而我所爱的是一个人;我把你当作表兄,结拜的哥哥,才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就算是你先爱了她;你岂不知道古学者有言,‘谁能以法律加诸情场中人?’以我的头颅为证,爱情就是世上任何人所承认的最高法律。因此人类一切律令都为了爱情而每天被人破坏,不论他所居的地位是高是低。一个人要爱就不顾一切。爱也不是可以一死了之的,不论你所爱的是姑娘,或结过婚的,或是寡妇。并且你也不见得此生能蒙受她的盼顾,我也不见得;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我都已命定了永被囚禁,赎金也买不出去。我俩就像两只狗抢一块肉骨头,整天争夺着却一无所得;正当两只狗抢得认真的时候,忽而来了一只鹰,从中掠去了那块骨头。所以,在皇家宫廷之中,人人都为自己打算,顾不到旁人。你要爱就爱;我既爱了,我就爱下去;老实说,亲爱的哥哥,事实都摆在面前。我们还须关在此牢里,还是各听命运的指引吧。”

他俩争执得好凶、好久,只是我没有工夫来多讲了;现在且说到主题上来。有一天——简捷地说——一位君王,名叫倍罗希厄斯,他是希西厄斯自小的伴友,来到雅典看他的老友,这本是常有之事,彼此好借此聚首消遣。他和希西厄斯情同骨肉,甚于任何世上的人;即使一个死了,他的好友甚至可以去地狱寻找,像古书所载的一样。但这类的事我不想多谈。倍罗希厄斯原很喜爱阿赛脱,多年前就在希白斯认识了他。经过倍罗希厄斯的请求,希西厄斯就把他无偿地从狱中释放出来,让他自由,除却下面我所要说的一个条件。简括说来,有这一点需要阿赛脱同意,假如在他此生中,无论白天晚上,发现他在希西厄斯国境之内,一旦被获,就要砍他的头。再没其他的宽容办法,他只好辞别回乡。可是他得警惕,自有他的颈项为质!

此时阿赛脱只得叫苦!他觉得心头刺痛。他哭泣呼号,想私下自戕了就罢了。他道:“我生来何苦!我现在的牢狱更糟了;我已永远被打进了下界,而不是净界。呀,我为什么认识了倍罗希厄斯呢;否则,我还可以继续关闭在希西厄斯的囚狱里。那样我才是有幸福,而不是吃苦。我虽没有得到爱者的顾怜,但我只要能看得见她就很好了。啊,我的好表哥派拉蒙,在这件事上,你战胜了我。你是何等幸福,可以居住狱中;在狱中么?不是,在天堂,确实是天堂。命运为你掷下了好骰子,你能看见她,而我却不能了!你既靠近她,你又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武士,可能命运一转,你还可以达到愿望。但我已被逐,我已没有福分,没有希望,无论是水、火、土、气,哪一成分所造成的生物,都不会给我丝毫解救或安慰,我只得绝望忧郁而死了;再会了,我的生命,我的快乐所在!呀,人们承受了许多超乎自己能力所及的福分,却不知足,还要埋怨上天或命运的佑护,这是什么道理?一个人想致富,而因此就酿成了他丧命或灾病之源。另一个人想出狱,而在家反遭仆人的暗杀。这里有数不尽的风险,却不知我们还在此强求些什么。我们同一只醉鼠一样昏聩;醉汉明知他有一个家,却不知如何走回去,他的路途是溜滑的!的确,我们在这世上的行径就是如此。我们汲汲然寻求快乐;而事实上我们常走错了路。我们都会说,尤其是我,满以为跑出了牢狱,就幸福了,就十分快乐,可是现在我却从幸福中被驱逐了出来。我既然再也不能见到你,爱茉莱,我就等于死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在派拉蒙一方面,当他知道阿赛脱走后,他悲号不已,巨塔中充满着他的嚣嚷声,他腿上的铁镣都被他那苦泪浸湿了。“呀!”他道,“我的表弟阿赛脱,我们争吵的结果是你得胜了,上天知道。你此刻可以在希白斯自由了,再也想不到我的悲哀了。你有足够的聪明才干,你可以会集我们所有的亲友来攻打这个城邦,机遇或订约可使你将她娶到手,而我却只得为她而死。计算可能性,你却占了极大的优势,你既有权位,又出了狱、得了自由,我却唯有死在囚笼。我活一天,就只好哀哭着一个囚徒的厄运,只有痛苦看中了我,这实在是倍增了我的苦刑。”这样,忌妒的火在他胸中燃烧,猛袭他的心房,使他脸色发青,像白杨或死烬一般。

一会儿他又说道:“啊,残酷的天神,你的一句话永远统治着人世,在石板上刻下了你的法律和谕旨,人类受你的管辖,岂非胆怯的群羊一般?人同任何走兽一样被屠杀着,并幽禁在囚狱中,动弹不得,有时病倒,有时受难,而常常是无辜的!这样磨折着无罪的人,天理究竟何在?我越想越痛心,人必须服从天命,为了神他必须压制他的意愿,而兽类反可以为所欲为。一只兽死了,它的烦恼也就结束了,但一个人死后还须哭泣悲吟,虽在世间他已受够了忧痛。无疑的,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这些疑问我将让神学家去作答,不过我很知道,这个人间有的是愁苦!呀!我见过蛇、虫、贼子,害了许多好人,却仍可自由来去,不受羁束。我碰上了星宿的邪魔和天后的妒火,我就不得不被囚狱中,希白斯的嗣业也都给扫尽,那宽广的城池都给毁灭。同时,维娜丝嫉恨我,害怕阿赛脱,就把我害死。”

说到这里,我将放下派拉蒙,让他幽禁狱中,而转述阿赛脱的遭遇。

夏天过去了,漫漫的长夜倍增了情人与囚徒的痛苦。我不知哪一个比较更为痛苦!简括的说,派拉蒙已命定了永禁牢狱,死于铁链桎梏;而阿赛脱被逐,永远不得回来,否则即被处死,因而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人。你们有情人,我现在要问你们一句,谁的情况更苦,派拉蒙呢,还是阿赛脱?一个每天都可见到他的爱人,但必须永禁囚牢。另一个可以自由行动,但永不能再见意中人。你们意下如何,你们是聪明人,我将像我开讲时一样继续下去。

第一部完 ri2fVr5foQWaxhvUTf7wV90l/25Pryrkdk2xa0nAH0OiMcXq0bZsvXEyomdIm8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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