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地图》首版于2004年。令我欣喜的是,人们对其评价甚佳。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本以为人们尤其是历史学家会反对这种“宇宙史”,亦即关于某种全部时间的历史之概念。一定会有人对大历史的概念持怀疑态度,一定也会有人对行文中的某些部分挑刺,但是大多数评论家似乎相信,本书并非荒谬无稽,实际上能产生有趣的见解。有些人更加热情洋溢地把大历史视为历史学界激动人心的新领域。世界史学家尤其是慨然表示,这种慷慨体现在《时间地图》荣获了世界史协会(WHA)2004年度最佳世界史出版物奖。另外,《时间地图》被翻译为西班牙语和中文,这意味着已能用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三种语言读到本书,《时间地图》也因此走向了世界。本书的韩文版也即将问世。
自2004年以来,人们对大历史的兴趣剧增,如今大历史已经真正可以被看作是一个迅速崛起的教研领域。这种爆发式增长从罗柏安(Barry Rodrigue)、弗雷德·施皮尔(Fred Spier)和丹尼尔·史塔斯克(Daniel Stasko)编纂的参考书目中可见一斑,这一书目可以在国际大历史协会的网站(www.ibhanet.org)上查询到。近期相关作品有辛西娅·布朗所著的关于大历史的重点调查,以及弗雷德·施皮尔关于大历史的理论巨著《大历史与人类的未来》 。在2007年,我录制了一系列关于大历史的视频课程,已由教学公司(TTC)出版,我与辛西娅·布朗(Cynthia Stokes Brown)、克雷格·本杰明(Craig Benjamin)合著的大历史大学教科书将在2012年出版。
我对于《时间地图》的基本观点仍然感到满意,尽管自2004年以来,我的想法已经有所发展。需要更敏锐地聚焦于大历史的定义。例如,大历史与世界史迥然不同的地方,显然在于它的跨学科本质,及其试图在过去与历史不相关的学科叙述中寻求某种潜藏的一致性。大历史所研究的内容,跨越物理、天文、地质、人类历史。正因为如此,它在寻求共同主题、范式、方法的同时,也试图更清晰地理解历史学派中各领域的主旨、方法和范式中所存在的差异。
因此,有些在《时间地图》中已经得以表达却未得到进一步展开的概念,需要我和该领域同人对其进行更明确的定义。例如:
在《大历史与人类的未来》中,弗雷德·施皮尔在其早期著作和埃里克·蔡森研究的基础上,做了目前最为成熟的尝试,为大历史建构了一个理论框架。他审慎地将逐渐增长的复杂性的概念与能量流和适宜环境的观念等相关主题联系起来,即认为复杂性只有在非常特殊的环境下和极为严格的“边界环境”中才能得以逐渐增长。这里只是些宽泛的理论概念,能为人们在大历史讲述的故事提供更深的深度和连贯性。
我探索了断代革命,即为历史事件提供准确日期的技术革新的观念,对于大历史研究的至关重要性。 在20世纪中叶前(正如H. G. 韦尔斯在20世纪20年代悲伤地说)是无法精确而科学地写下整个宇宙的历史的,因为确凿的日期仍基于文本记叙,因此他们无法追溯到几千年前。这或许解释了为何人们有着非常强大的习俗,即“历史”不会指早于有文字记载的人类社会的历史。直到C 14 及相关的断代技术在20世纪50年代问世后,大历史研究才成为可能。
关于大历史如何编纂、该领域如何融入整个历史思考中,也有人做过许多探讨。我自己对此做过深入的思考,见于《宇宙史的回归》一文 。克雷格·本杰明在介绍关于这一话题的一系列文章时,也对大历史的演进有过极好的论述。
大历史最为激动人心之处是其内在的全球特点。在大历史中,人类第一次被视为是单一物种,直到很晚,在大历史的研究中国家或文明的视角才变得重要起来。因此,大历史坚持为人类的过去创造一种真正的全球性叙述,这种叙述不见于国家的视角,而是像科学一样既适用于首尔或德里或布宜诺斯艾利斯,也适用于伦敦或纽约。
新的概念层出不穷,吸引了各种不同视角的大历史研究。最具权威的看法是诺贝尔奖得主、气候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提出的,他认为在今天我们进入了新的地质学时代,称其为“人类纪”(Anthropocene),这是在地球诞生至今,第一个由单一物种——我们人类——支配生物圈形态的纪元。 这种对当今世界的看法,与大历史固有的对人类历史的生态观点亦相吻合。
自2004年以来,这一领域在组织上也有重大发展。讲授大历史的高校课程数量与日俱增,今天在全世界至少有超过50门这样的课程正进行讲授。在辛西娅·布朗的支持和鼓励下,位于圣拉斐尔市的多米尼加加州大学(近圣弗朗西斯科)成为第一所将大历史课程作为大一新生基础课的大学。2011年4月,一个以发展大历史研究与教学为目标的学术机构——国际大历史协会应运而生。罗柏安和丹尼尔·史塔斯克在协会网站上刊登了关于大历史教学和学派迅速发展的论文,2012年8月,协会将在密歇根主办第一届国际大历史会议(IHBA)。 2011年3月,以建立免费在线高校大历史课程为目标的“大历史项目”启动。 还有一些间接的迹象表明大历史正在获得更多关注。在阿姆斯特丹,因这样两件事,大历史在过去10年间成为公众热议的话题:阿姆斯特丹大学将大历史课程引入课堂;1996年伊拉斯谟奖授予了威廉·麦克尼尔。弗雷德·施皮尔和罗柏安跟踪了对该领域感兴趣的教师和学者,他们的研究显示,有很多人正在开展与大历史目标相一致的教学或研究项目。
但即便有这些增长的迹象,这一领域仍然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依然有人牢牢把守着学科的传统边界,有时还会以攻为守。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尽管现在大历史学派实质存在,并承诺要开启令人激动的新的研究议程(包括复杂性的意义和能源流,以及信息在跨学科中的角色),但在该领域仍然没有大型的跨学科的研究项目。时至今日,仅有一所大学有正式的大历史教席(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弗雷德·施皮尔),也只有一小群研究生参与到大历史项目中(他们中有三个现在在悉尼麦考瑞大学)。还有一所高中开始讲授大历史。但是,到底会有多少学校和教育部门认同,大历史将帮助学生理解在现代知识中潜藏的一致性和统一性,并能领悟真正跨学科思维和教学中强有力的智慧协同,我们仍将拭目以待。
我相信大历史将会得以繁荣,因为它已经证明了它的能力,就像一个格式塔转换,帮助学生和学者重新审视业已熟悉的事物。我有这等信心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过去20年间参与构建这一领域的一小群学者所具有的精力、智慧、慷慨和冒险精神。建立大历史绝对是一种集体学习的锻炼。
我想在最后感谢威廉·麦克尼尔将他的力量借给这一在10年前都显得极为边缘的历史学派。他对于大历史的支持,切切实实使历史学家们信服:大历史项目是有趣的、有启发意义的、重要的,当他们展开讨论“历史”意味着什么时,他们将会收获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