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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学

No.1:初入长安

小女孩名叫阴丽华,乃是春秋贤相管仲的后裔,新野阴家的千金,其母邓氏则是邓晨的族姐,这么攀起来,阴丽华算是刘秀的表侄女了。不过辈分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幼女虽好,媒雁不许,阴丽华才只有十岁,远未到提亲的年纪,无奈何之下,刘秀也只能暂且按下相思,先到长安就读太学,而陪刘秀一路同行的,则是其同在太学念书的三表哥来歙。

来歙,刘秀姑母之子,和邓晨一样,也是南阳新野人氏,同样出身于官宦世家:其六世祖来汉,汉武帝时任光禄大夫,随楼船将军杨仆击破南越、朝鲜。其父来仲,汉哀帝时官居谏大夫。说起来,来歙也是奇人一个,读了十年太学,仍然没有毕业,每年只有注册的时候才在太学现身,其余时间则漂在长安,与隗嚣、窦融二人为莫逆之交,招贤纳士,广结豪杰,名动黑白两道。

有了来歙这位熟门熟路的向导,一路无话,大半个月后,刘秀一行顺利抵达都城长安。在赶去太学报到之前,刘秀特地先去拜谒了刘家的两位故旧,一则为刘家联络感情,二则拜拜码头,万一日后他在长安惹出事来,也好有人帮着摆平。而说实在的,在这两位刘家故旧手中,基本上万事都能摆平。

一位是叔父刘良的至交好友,当朝大司马严尤。大司马,三公之首,位在丞相之上,乃是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刘良和严尤当年同在长安任郎官,识于微贱,私交甚笃。在刘秀的记忆当中,刘良总是喜欢将严尤这位老友挂在嘴边:“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尤哥!我们动手吧!他却总说道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地请我上长安,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而听的人无不嘴巴张成O形,表示着他们的肃然起敬。

另一位则是刘家的世交,司隶校尉陈崇。司隶校尉一职,虽在大司马之下,却也是位高权重。不妨拿大家更为熟悉的三国来说明司隶校尉一职的显赫:董卓称司隶校尉为“雄职”;孟德公掌权之后,也曾领司隶校尉以自重。刘备则将司隶校尉封给了他最信任的将领张飞。张飞死后,贵为丞相的诸葛亮,立即接过司隶校尉之职,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拜完码头,出长安城,往东南七里,便到了太学。来歙帮刘秀办妥入学手续,又勉励了刘秀一番,然后便匆匆辞去。刘秀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宿舍,并无新生常有的乡愁和焦虑,而是兴奋地踱步,贪婪地呼吸,四壁之间,仿佛全是自由的气息。在老家舂陵,他始终笼罩在长兄刘縯的阴影之下,如今来到长安,天高老哥远,他终于有机会发自己的光,让别人阴影去吧。

刘秀正激动间,一人敲门而入,乃是和他住同一宿舍的新生,名叫韩子,体态敦实,低眉顺目,一看就是老实孩子。两人互通姓名籍贯之后,面对面干坐着,刘秀正想挑起话头,打破尴尬,韩子却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而且一笑不可收拾,捶床撞墙也无法停止。刘秀毛骨悚然,大吼道:“有何可笑!”韩子恍如未闻,仍是狂笑,直到把自己笑舒坦、笑酥软了,这才指着刘秀,问道:“你来太学干什么?你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

刘秀茫然摇了摇头。韩子见状,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道:“这是太学最著名的笑话,你居然没听过?”刘秀还是只能摇头。韩子又是大笑:“来太学干什么?混!离开太学之后打算做怎样一个人?混混!”

刘秀听罢,也是大笑不止。笑罢,却又觉得这两个问题确实问得很好,好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No.2:神童

且说开课尚早,刘秀漫无目的在太学游荡,迎面便见一群新生扎堆。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老生凑将过来,加入到新生的队伍,隐隐传来窃窃私语:“知道吗,今年从南阳来了个狠角色。”

刘秀一听之下,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我这还没发挥实力呢,怎么名声就已经传开了?他低着头,快步走过人群,唯恐被人认出。

意外的是,并没人认出他来,甚至都没人朝他投来轻微的一瞥。刘秀大感不忿,又拐将回来,故意在那帮人眼面前晃来晃去。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人群马上发出一阵轻呼,看,那就是他!

刘秀心中大悦,摆出一副检阅仪仗的神情,双手作揖,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却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向前方望去,根本就没人对他答理。刘秀大为沮丧,明白这个南阳来的狠角色其实另有其人,于是随着人群一道望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壮士,尚未入学,便已先令新生为之色沮丧,老生为之久低昂。

然而,来人却不过是一个瘦削的六尺童子,身边跟着两个老态龙钟的仆从,小的正换牙,老的老掉牙,东倒西歪,施施行来。刘秀不免暗暗失望,但人群却已激动地议论开来。

“没错,就是他,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

“啧啧,才只有十三岁。”

“可不,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太学生了。”

“据闻他在《诗》上的造诣之深,连许多博士都自愧不如。”

“听说是祭酒亲自登门,苦苦相邀,这小子却情不过,这才赏脸来太学的。”

要知道:“但凡能入太学就读者,大多有来历有背景,骨子里也都自命不凡。然而,祭酒(相当于太学校长)亲自登门邀请,苦苦央求,唯恐邓禹不来太学,诸位同为太学生,何曾享受过这等待遇?”和邓禹一比,他们早已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是“我以太学为荣”,而邓禹却是“太学以我为荣”。

人群投来的欷歔妒忌的目光,邓禹一一看在眼里。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就是在这种目光中长大的。邓禹迎着这些目光,不疾不徐地走着,一点也不怯场。邓禹穿过人群,忽然却又折返而回,径直走到刘秀跟前,行礼道:“莫非舂陵刘文叔?”

刘秀心中狐疑,含糊应了一声。邓禹大喜道:“禹在新野,常听族叔邓晨提及刘兄。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邓禹的长相比他的实际年纪更显幼稚,让人忍不住想查查他的身份证,看丫到底有无谎报年龄。就这么位童子,一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不由让刘秀顿生荒诞不经之感,忍不住嬉笑道:“小小年纪,何必故作老成之语?”

邓禹遭刘秀调侃,并不生气,朗声道:“读书,君不如我;处世,我不如君。禹年幼,日后还请文叔眷顾。”

刘秀暗恼,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一定不如你?这娃说话也忒直接,不过我喜欢。再加上邓晨这层亲戚关系,于是收下邓禹这位小弟。

No.3:哀太学

太学正式开课之后,没过几天,刘秀便彻底失了望,甚至有了退学之想。原来所谓的最高学府,不过如此而已。

首先是对教师的失望。太学不同于今天的大学,太学的教师,并不分教授、副教授、讲师这么些级别,而是一律称为博士。博士们的教材共有六种,即我们所熟知的六经——《易》、《尚书》、《诗》、《礼》、《春秋》、《乐经》。

刘秀和他长兄刘縯一样,主修《尚书》这部中国最古老之书。本来,无论《尚书》还是其余五经,通读一遍原文,最多三四日工夫,细读一遍,也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太学生在太学里,一经动辄需要读上数年。难道:“太学是故意要多骗些学生的学费?”

不然!太学生非但不需要付学费,而且还享有免除赋役的特权。要是那时候的教育也实行产业化的话,出于赢利的考虑,则应该巴不得这帮学生越快毕业越好。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学费上,而是因为,一经确实必须读上数年。

博士们所教的,太学生所读的,除了经文之外,还有附生于经文的注疏。这些注疏,便构成所谓的经学,经过一代又一代解经者的添加增补,已经变得无比烦琐复杂,成为一座座庞大的迷宫。

拿刘秀所学的《尚书》为例,光解释其中的“尧典”二字,一个名叫秦延君的经师就可以讲十几万言。也就是说,仅“尧典”两个字,就足够他讲上一个学期。还是秦延君,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洋洋洒洒又是三万多言。你说,你搞得赢吗?

类似秦延君这样变态的经师,比比皆是,似乎不把经文解释得天花乱坠、云遮雾罩,便不足以显示其能耐。于是乎,或牵强附会,或胡编乱造,或强词夺理,或向空而凿。一经之说,可以多至百余万言。可想而知,捧着这样的课本,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

很显然,这样的教育,只能泯灭人的灵性,使其陷入经义的泥沼,虽欲求道:“而离道反愈远也。”

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博士处无真经可取,但依然还有同学们在,彼此耳鬓厮磨、山吹海侃之间,也未尝不可获益。然而,同学们却分明也让刘秀失望起来。

在刘秀的想象之中,太学生应该是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热血沸腾,以天下为己任;他们满怀理想,不避利害;国有大事,鲠论间发,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总之一句话,只需一小点火星,这群人马上就能变成易燃易爆品。或许,这些太学生毕业之后,热情渐渐耗尽,最终成为沉闷的官僚或顺从的臣仆,但至少在就读太学的时候,他们年轻过,他们张狂过,他们的太学生涯没有枉过。

然而,自王莽当政以来,太学的这种传统精神却已沦丧殆尽,始作俑者,则是一个名叫哀章的家伙。

哀章,广汉梓潼人,素无行,好为大言,在太学里默默混了N年,很不招人待见。然而,当机会来临之时,哀章只干了一件事,便彻底地发了迹。

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莽想自己当皇帝,而王莽也有这个实力自己当皇帝。无奈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王莽只能成天憋着,憋得那是相当难受。

哀章急王莽之所急,替王莽解决了借口问题。

哀章做了一个铜匮,又分别作了一图一书,图名为“天帝行玺金匮图”,书名为“赤帝行玺刘邦传予黄帝金策书”,置入铜匮之中。图和书的内容,顾名思义可知,乃是以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名义,遵从上帝的意志,将皇位传与王莽。哀章制作停当,蓄意挑了某日黄昏,能见度低,便于装神弄鬼,穿一袭黄衣,披头散发,持匮来到汉高祖刘邦庙,交付守庙的仆射,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报于王莽知。”不待仆射反应过来,便飘然远去。

仆射恍惚之中,以为遇见了神怪奇异,不敢怠慢,连夜上奏王莽。

王莽得报大喜,拍案叫绝。他也一直在苦苦寻找称帝的借口,怎么就没想到拿刘邦来做文章呢?如果连刘邦都同意将江山相让,那天下百姓还能有什么闲话好讲?绝了,这主意绝了。

次日一大清早,王莽便率领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开赴汉高祖刘邦庙,拜受金匮图书。拜受完毕,一回宫,立马下诏称帝。

难道哀章就这么做了活雷锋?差矣,哀章早有后着。

哀章不仅替刘邦拿了让位的主意,也替王莽拿了封官的主意。他在伪造的图书上,开了一份名单给王莽,谁谁该做四辅,谁谁该做三公,谁谁该做四将,写得一清二楚,而他哀章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掺入其中。

王莽要坐实金匮图书确为神授,因此,就算知道哀章心中的小九九,也并不计较,照单全收。王莽称帝之后,封哀章为国将,美新公,列在四辅,位居上公。

荒谬的是,哀章为了神化金匮图书,曾特意胡乱编造了两个人名,混入封官名单之中。这两个名字,一为王兴,一为王盛,合起来,寓意着王氏兴盛。王莽一不做,二不休,连这编造出来的王兴和王盛,也非要找出真人不可。这一找,找出了十多个王兴和王盛,再通过占卜和相面,最终定下两人——一个是看城门的王兴,被封为卫将军,奉新公;一个是摆摊卖饼的王盛,被封为前将军,崇新公。

我们不难想像,哀章如此轻易的发迹,带给太学的是怎样的震撼和刺激。官居国将,爵封美新公,除了当皇帝之外,这几乎是一个人可以梦想的最高位置,而哀章从一个遭人鄙夷的穷太学生,爬到这个位置,只用了一个黄昏而已。

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是夫子的境界,咱不能比。对一般人来说,往往是见不贤而思齐焉。像哀章这样,一夜暴贵,让多少人羡慕得牙痒痒,恨不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哀章。

而在太学这方面,也第一时间将曾经不齿的哀章列为杰出校友,广为宣扬。可想而知,势利的校方树立起这样一位榜样,最终将导致太学生们如是思想:

投机取巧学哀章,荣华富贵做国将。

太学之风,由此衰也。太学之魂,由此丧也。

然而,像哀章这样的发迹机会,毕竟是千年才有一回,对于普通太学生而言,较为现实的发迹途径则是参加太学每年举行的会试,成绩优异者直接授予官职——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两耳不闻身外事,将青春托付于枯燥的经文,然后等待每年一次的会试,赢取一张做官的门票,在刘秀的这些同学们看来,乃是一笔合算的交易,于是甘心陷入六经的罗网,忍受注疏之冗长。反正经学只是一块敲门砖,敲开自己的仕途和前程罢了,他们才不在乎读的到底是六经还是《易筋经》,又或者是《玉女心经》。

No.4:丽人行

博士和同学们皆无足观,刘秀饮酣视八极,俗物多茫茫,不由得满腔悲凉,索性课也懒得去上,终日四处浪荡,很是过了一段沉沦时光。

这一日邓禹来访,刘秀正蒙头大睡。邓禹上前摇晃刘秀,摇而不醒,继之又掐又拧,待刘秀醒来,邓禹便宛如在打量一位失足青年,满脸惋惜之状,责备刘秀道:“大白天睡觉,你羞也不羞?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你想做朽木吗?”

刘秀正襄王梦神女,好不快意,无心理会邓禹,换了个体位,继续睡去。邓禹一把掀起被褥,扔在地上,正色道:“我一直在观察你,成日学堂不上,要么昏睡,要么游荡,年纪轻轻,岂能如此虚掷时光?”

被这么位小人儿教训,刘秀还真是没脾气,只能苦笑。邓禹掏出一片又皱又旧的麻纸,硬塞到刘秀手上,道:“日后你当谢我。”

刘秀一激灵,什么大礼,莫非武功秘籍?揉揉惺忪睡眼,展纸而观,不禁心惊肉跳。但见纸上乃是邓禹每天的活动计划表,早起便《读诗经》,再到其余五经,又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真个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完全没有闲暇。

邓禹见刘秀汗下如雨,以为他自知羞愧,于是不无得意地说道:“人皆视禹为神童,以为天授大才,殊不知皆由勤苦而来。禹有薄名,岂妄得哉!”

刘秀怅然叹道:“急辔数策,非千里之御也。你还年幼,弦绷得如此之紧,何苦来哉!”

邓禹不服道:“甘罗十二为宰相,我呢,我已经十三了。”

刘秀忽然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你小子这不是欺负人嘛,别人是倚老卖老,你小子却是倚嫩卖嫩,气得死个人。老子十三岁的时候,还在萧县上小学呢,老子抱怨过吗?孔子十五岁方才有志于学,你小子着什么急?

刘秀将麻纸交还邓禹。邓禹瞪大眼睛,诧异道:“怎么,你不抄下来?”他还满心以为刘秀肯定会抄一个备份,然后自己跟着练习呢。

刘秀暗笑,随口敷衍道:“不用抄,都记下了。”

邓禹不依不饶,又问刘秀:“最近可看了什么书?”

刘秀随口答道:“子书。”

“子和子,差别大了去了。哪个子?”

“孙子,吴子什么的。”

邓禹又惊愕起来,道:“你读兵法?此类书有何用处?如今天下太平,读兵法便如同学屠龙之术,学完也无用武之地,徒然浪费光阴。莫非,你以为不久将有战争?”

这问题比较敏感,刘秀只能回避,干笑道:我愿学扬雄读书,博览无所不见。漫翻兵法,也是开阔眼界之意。

女人通常乐于做媒,男人则普遍好为人师。邓禹今日挤出宝贵的时间前来,便是怀了神圣的使命,要传授自己的成功经验,挽救刘秀这个堕落边缘的青年,于是还要纠缠,恰逢有客来访,乃是司隶校尉陈崇府上仆从,见刘秀道:“公子长久不来,老爷甚是挂念,特请公子今日过府饮宴,一叙叔侄之欢。”刘秀大喜,终于可以摆脱邓禹,而邓禹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紧追不舍,一路絮叨。刘秀左耳进,右耳出,任他说去。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其时正值春日,长安的妇人少女,皆精心妆扮,出城游园踏青。刘秀这一路行来,但见香风霓裳,雪肌艳光,一时间魂魄飘荡,浑以为身在天堂。此时的刘秀,已经长成一英俊男子,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单从外貌上讲,堪称一副千妇所指的上好皮囊。美人们见了刘秀,也是明眸流转,不拒反迎,迎也罢了,然而还笑,笑也罢了,然而还笑得不怀好意。这一切皆被邓禹看在眼里,大为不满,正告刘秀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当戒之在色。”

刘秀斜瞥邓禹一眼,你这小儿,毛都没长齐,哪能解男女之事?于是逗邓禹道:“美人有什么不好?”

邓禹道:“勘破吧。美人有什么好,同样还不是由70%的水分构成?”

刘秀道:“话是没错,可你看看人家那表面张力!”

邓禹再度棒喝道:“放下吧,红颜骷髅,同样是骨头外面蒙层皮而已。”

刘秀道:“可你看看人家那摩擦系数!”

邓禹怒道:“自在吧,皓齿红唇,乌鬓黛眉,无非也只是一堆颜色罢了。”

刘秀道:“可你看看人家那分辨率!”

刘秀成心要逗邓禹,邓禹那一副小圣人的样子,总是让他又爱又气。邓禹也觉出味道不对,问刘秀道:“你成心的?”

刘秀大笑,而邓禹的脸色却瞬间阴郁下来,泫然欲哭,但又拼命忍住,倔犟地转身便走,刘秀想唤,却哪里唤得住。

No.5:忘川

过了几日,邓禹心中仍记着仇,再度登门,从床上揪起刘秀,开口便问:“我好心,你却成心,是何道理?”

刘秀美梦做到一半,又被吵醒,心中大恨,但看看邓禹满脸粉嫩兼无辜,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和邓禹讲道理,当下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神童,尚且天天用功,那像我这样的笨人,更应该日夜发奋了?

邓禹涨红了脸,嘟囔道:我可没这么说。但那表情,分明是对刘秀的话表示默认:不好意思,你确实比我笨!

刘秀哈哈大笑,道:我问你,你这么辛苦读书,所为何来?

邓禹怔了一怔,答道:当然是求学问。

刘秀大摇其头,道:这话别人说,我信。你说,我不信。你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争强好胜,是要证明你比所有人都聪明。

要说刘秀看人,那真是一看一个准,多年以后,正是因为天性中的争强好胜,使邓禹遭遇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并几乎就此一蹶不振,当然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此时的邓禹,尚未吃过亏,自然对刘秀的批评不肯服气,以为刘秀只是妒忌,于是撇着嘴,不屑言语。

刘秀长叹一口气,他知道:“邓禹从小就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优越感早已渗透于每个毛孔,在他眼中,从来都只有别人错而自己对,因此,要想让邓禹转变观念,只能从根本上将其彻底击溃。刘秀于是问邓禹:六经从何而来?”

“圣人著作。”

“圣人在著作六经之前,可曾读过六经?”

“不曾。”

“然则圣人之意思,又从何而来?”

邓禹迟疑间,刘秀已自答道:圣人之意思,无不自这世间万物而来。道何在?无所不在。在野泽,也在闹市;在南阳,也在长安;在愚夫,也在美人。

我之所以成心,便是要警醒于你。都说你善《诗》,《诗》三百篇,第一篇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意思?你读一万遍也不能领会,但你看上美人一次,就全明白了。

圣人所以著六经,无非因为深情。你未经世事,不近人情,怎能求得六经真义?书斋方寸之地,怎敌河山万里?我实在告诉你,你固守六经不放,好比是盆中之虫,终日行绕,不离其盆中。

读万卷书,更须行万里路。读六经而不阅世事,有如买椟还珠,入宝山而空回。纵使勤苦,也只是徒然费神伤身,有何益哉!

六经是死经,这世界才是一部活经。你前日责备于我,也是一片爱我之心,非我不听也,我岂不读经哉,我读活经是矣!

邓禹真后悔自己不该来,非但没讨回公道:“反多挨了一番教训,意色间不免怏怏。”刘秀知道邓禹心中委屈,于是笑道:且随我到河边。“邓禹连连摇头,去河边做甚,又陪你看美人?不去,不去。刘秀轻踢邓禹一脚: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许多废话?”

到了河边,刘秀指着河水,问邓禹道:“看这水,你想到什么?”

邓禹犹豫片刻,试探答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刘秀打断邓禹:“我不问孔子,问你。”

邓禹一时语塞,心想,水就是水呗。刘秀道:“水,天下之至柔弱也,所以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所以依地而流,随势而变,或邅回川谷之间,或滔腾大荒之野。”

邓禹迷茫地望着刘秀,不知他意在何处。刘秀步入正题,昂声道:“我就是这水!你看这水,虽然此刻在这河道中踌躇打转,不进不退,殊不知其志向固已远大,而它也必将抵达。”

“有多远大?”

刘秀遥指东方,有不可方物之概,傲然道:“大江,沧海!”

邓禹默然良久,失神叹道:“听说刘兄在舂陵之时,终日飞鹰走马,游侠浪荡,并无特异过人之处,但我族兄邓晨对你评价之高,却更在令兄刘伯升之上,许曰:舂陵刘氏,一枝独秀。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闻刘兄之言,始信族兄邓晨所言非虚。刘兄之才,殆天授乎?!”

刘秀大乐,邓禹这孩子,尽说实话,拍拍邓禹的头,低调,低调。 gQ5qPxY8VqVcgYzKcm0TMtJs/ME2XrZ7u1WRHARJ5A5YfG6YhjT4iAG39FiXDeXN



第四章 从中兴到末路

No.1:长安米贵

且说刘秀高卧太学,不求闻达,无奈世事总来相迫。刘秀离家之日,百金仅取其十,其余皆留给长兄刘縯,供他养客之用。虽然刘秀明知刘縯仍然会分文不动,然而这便是兄弟,他必须留下这九十金,与刘縯用不用无关。

不承想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刘秀来太学才一年,身边现钱已所剩无几,他本可以向家中去信索取,或者找三表哥来歙周济,不过思虑再三,刘秀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从床上爬起,牛刀小试,自食其力。

刘秀将目光盯在了会市。会市,设在太学东北,每月朔望,即初一和十五这两天,太学生们都会获准来此设摊买卖,而所经营的,一般都是各自老家的土特产,以及经书传记、笙磬器具等学生常用之物。每逢开市之时,放眼望去,数百摊位,数千顾客,熙熙攘攘,蔚为壮观。

刘秀并不想和大家一样摆摊,摆摊能赚几个钱?他的计划是买头驴,跑出租,搞物流,反正从太学到会市,还有一大段路,这些摆摊的同学,都有运货的需求,生意管保差不了。想出这么个主意,刘秀很是得意,但是,哪怕是买头驴的钱,他也拿不出来,于是找到同宿舍的韩子,拉他一起入伙。韩子家境也不富裕,初闻刘秀的提议,一口回绝。刘秀并不气馁,向韩子描绘了这样一幅宏伟蓝图:

咱俩先合资买一头驴,出租给别人拉东西。等有了钱,再给驴配个车,咱们就改出租驴为出租车。等有了更多的钱,再扩大规模,搞两辆驴车,一辆拉生意,一辆自己坐。

韩子一听,大为兴奋,嚷道:等咱有了车,每回出门都坐。妈的想上车就上车,想走路就让车跟着。

刘秀一笑,道:冷静,冷静,这才刚刚开始呢,好事还在后头。等生意更红火起来,咱们再成立一支驴车队,把咱们的驴车队都送上市场,简称上市。你说,那得多美气啊。

上市的梦想,又有谁能抵挡。韩子于是掏出全部积蓄,加入了刘秀的生意。两人集资买了一头驴,再让仆从牵去会市,帮人驮运货物,自己则坐地收租。

刘秀的预见果然没错,出租驴一推出,很快便火暴得不行。然而,立即便有跟风者。一时间,长安驴贵。也难怪,这行业准入门槛太低,无论你买头驴或者你自己是头驴都可以。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俩人的黑驴忽然非正常死亡。不用劳驾福尔摩斯也能破案:有人眼红他们的生意,故而投毒杀驴。刘秀苦笑,靠,长安也有黑社会。

驴死不能复生,刘秀的致富之梦也转瞬化为泡影。刘秀倾尽所有,将韩子的投资赔还韩子。韩子推辞再三,无奈刘秀似乎与钱有仇,执意要赔,韩子最终也只好收下。

刘秀生平第一笔投资就这样血本无归,然而生活还要继续,生活费也还要继续,幸好,刘秀很快就在南阳同乡朱祐的身上发现了新的商机。

朱祐,字仲先,南阳宛城人,父亲早逝,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好不容易进入太学读书,朱祐自然格外珍惜,太学是他唯一能改写人生命运的机会,其学习之努力,比邓禹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刘秀来访,朱祐也总要先完成自己的功课,这才肯开始招待。

刚入太学之时,迫于经济压力,朱祐也曾经尝试做过卖药的小生意。按理说,卖药的生意总不会太糟,况且,朱祐的药方又是祖上传下,疗效出奇的好,然而,朱祐的生意还是日渐萧条下来,最后只能关张大吉,自我安慰道:君子固穷而已。

刘秀却偏偏看上这么个烂摊子,找到朱祐,商量一起卖药。朱祐早已断了发财的念想,指了指墙角的库存,你要卖?拿去,拿去。刘秀也不客气,提药就走,再回来时,手上药是没了,钱却拎了一大袋。

朱祐大惊,顾不上做罢功课再理会刘秀的惯例,赶紧放下书,下堂迎接。刘秀大笑道:“朱兄为何前倨而后恭?为我多金乎?”

这便是刘秀,总能和人保持恰当的距离,恰当得可以随时实施调戏,而又不至于被人大叫非礼。朱祐赤着脸,只能尴尬笑笑。刘秀调侃过后,正色道:“你知道你的药为什么卖不出去?”

朱祐一脸天真,为什么?刘秀答道:“你的药太苦。”

朱祐不以为然:“良药苦口,自古皆然。”

刘秀笑道:“穷则变,变则通,你不变不通,怎能不穷?”说完分钱走人,朱祐鞋也来不及穿,追出十几里地,拉住刘秀,讨问秘诀。刘秀道:“哪有什么秘诀,我也就是往药里加了些蜂蜜,从人所欲而已。朱祐大失所望,道:就这么简单?刘秀笑道: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朱祐抓耳挠腮,想不出答案。刘秀大笑,扬长而去,远远抛下一句:你卖的是药,我卖的是口感。”

No.2:新同舍生

尤物移人,钱能移尤物,由此观之,魔力更大者,钱也。见刘秀只不过往药里加了点蜂蜜,钱便如夜莺归巢,纷纷聚集,朱祐止水之心,也是波澜大起,从此废书释卷,专心跟刘秀做起了卖药生意。

再说刘秀入太学的第二年,韩子退学,搬来一位新的同舍生,名叫强华,小个子,眯缝眼,一见到刘秀,便挪不开步子,直勾勾地盯着刘秀,满面怪异之色。刘秀起初并未在意,只管自己睡去,半夜醒转,猛然发现一个人坐在床边,一手举烛,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自从黑驴被人毒杀之后,刘秀变得格外小心,加上最近卖药的生意异常红火,天知道又会惹上什么仇家,是以养成了枕剑而眠的习惯,随时提防有人暗算。刘秀初见床边之人,大为惊骇,未及深思,奋起一拳,将那人打翻在地,迅即自枕下拔剑而出,直指其咽喉。那人惊叫道:是我,强华啊。

刘秀定睛一看,果然是强华,这才收剑入鞘,怒斥道:“深更半夜,何为此举?”

强华自顾自地乐道:没什么,看看你,再摸摸你。

刘秀寒毛直竖,莫非这小子有断袖之癖?正待发作,强华却又接着说道:你可了解你自己?

希腊特尔斐神庙上的著名箴言正是“了解你自己”。了解你自己,这大概是人生最难的一道习题。刘秀大梦初醒,未遑多想,冷声答道:“我当然了解自己。”

强华摇头晃脑:“不,你不了解。你额头中央突起,此为日角,乃帝王之相也。”顿了一顿,又道:“说不定,你以后可以做帝王。”

刘秀脸色大变,转眼间却又恢复正常,笑道:“面相之说,何足为凭。”

对于刘秀这化重为轻的一笑,强华显然很是不满,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不相信相术,那你可相信谶?

谶,也就是预言,古时与签同字。我们常说的求签,其实就是求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会碰到谶,有时也会自己制造谶。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鲁迅先生在他的散文诗《立论》中讲了这样一个小故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这三个客人所说的话,其实就是三句谶,但只是很小的谶。强华所说的谶,则是大谶,所预言的无一不是天下大事,后世的推背图、烧饼歌,皆此类也。

见于史册的最早的大谶,为春秋时有名的秦谶和赵谶。

秦谶:相传秦缪公有一次睡死过去七天,醒来之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到了上帝的宫殿,上帝告诉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身边人将这段话郑重记载下来,是为著名的秦谶。后来,果然便有了晋献公之乱,晋文公之霸,晋襄公败秦军于殽而归纵淫。秦谶所言,一一得以应验。

赵谶:赵简子同样是昏睡了七天,醒来告诉身边的人:“我到了上帝的宫殿,过得非常开心。有一头熊要来抓我,上帝命我射它,我一射熊便死了。又有一头罴扑来,我照样一射,罴也死了。我看见我的儿子也在上帝边上,上帝指着一条翟犬,对我说:‘等你的儿子长大了,再把翟犬给他。’”这段话也被郑重记载下来,是为著名的赵谶。后来,赵简子灭了晋的世卿范氏和中行氏,应了梦中射死的一熊一罴;赵简子的儿子赵襄子灭了代国,翟犬的谶也应验了。

秦帝国时,秦始皇派燕人卢生入海求仙,卢生返回时,带回自海上仙人处得来的一部图书,上面写着“亡秦者胡也”。后来秦帝国果然毁于秦二世胡亥之手,这个谶也应验了。

西汉前期,谶暂时消失。到了西汉中后期,谶书忽然以大爆炸的速度大量涌现,谶学也随之成为当时的一门显学。前文提到的哀章,也正是利用了当时这种迷信谶的社会风气,伪造符命,为王莽呐喊鼓吹,进而一步登天,跻身新朝重臣。

刘秀见强华忽然问他是否相信谶,心里不免一咯噔,随口答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强华看着刘秀姿态的前倾,深感不卖弄不足以平民愤,于是悠然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来太学,根本就不是为了学什么六经,也无意仕宦为官。我来太学,便是要在长安寻找一部谶书。”

刘秀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对这一话题并无兴趣,冷冷道:“你自找你的谶书,与我何干?”

强华耍宝心切,哪能受这般刺激,当即扬声道:“这可不是寻常的谶书,而是自上古《河图》《洛书》演化而来的《赤伏符》。王莽虽然篡汉,必不久长,刘氏将会复兴,再受天命。而刘氏新的帝王的姓名,据说便记载在这《赤伏符》上。”

刘秀道:“谁说新朝不能久长,如今不是正太平着吗?”

强华嚷嚷道:“谶书怎么会错!神器有命,不可虚获。王莽窃位,不久必亡。”

刘秀心道:“这小子胆也忒肥,嘴上也忒没遮拦,和他说话,可得留点儿心眼,于是佯装失色道:当今天子尚犹在位,你可不得妄言。”

强华冷笑道:“人再大,大得过天?谶书说王莽必亡,那王莽就必亡。人岂能和天意相抗?”说完,古怪地盯着刘秀,拖长音调,道:“你不也是前朝汉室之后吗?那新的帝王,说不定就是你呢。不然,你为何姓刘?再不然,你为何又长了一副日角之相?”

刘秀苦笑而惶惶,为何不让我困觉,为何非要逼我为帝王?然而需要小心应对,强华说他当什么不好,三公九卿随便挑,却偏偏说他将要当帝王,这番暗室私语,万一传了出去,传到朝廷和王莽的耳朵里,那当然是宁错杀,毋放过,于是乎英年早逝,岂不冤哉!

刘秀毕竟和强华不熟,初次见面就杀对方灭口,也实在有些下不了手,无奈何之下,只得将自己打扮成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使强华大意麻痹,于是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志向?”强华双眼放光,讲,讲。刘秀道:“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倘能如此,此生再无憾矣,纵江山帝王,与我何加之有!”

强华听罢,大为失望,望着刘秀,如同望着一堆行尸走肉,耻笑道:“阁下志止此乎?呔,瞎耽误我一晚上工夫!”次日,强华便将刘秀的志向大肆宣扬,一边宣扬,一边嘲笑:刘秀之器,小哉!噫嘻,执金吾,噫嘻,阴丽华。刘秀遭到公然的轻蔑,非但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然而邓禹不干了,找到刘秀,一副被抛弃被欺骗的神情,质问刘秀道:“你的大江呢,你的沧海呢?”

自从当日在河边听了刘秀一通吹嘘之后,邓禹便成了刘秀死心塌地的粉丝,而粉丝的心态便是,偶像必须为了他而马不停蹄,将牛逼进行到底。见刘秀只想官居执金吾,娶妻阴丽华,然后便满足了,邓禹自然不依。刘秀遭邓禹当头质问,一时也乱了手脚,而自己的隐秘心思,又不能对邓禹实言相告,于是只得胡乱搪塞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暴露。看,玛丽莲·梦露!说完,趁邓禹一分神,脚底抹油,飞身而走。

No.3:驻京办主任

刘秀在太学本不上课,挂名撞钟而已,到了太学第三年,刘秀索性搬离太学,租住进长安城内的尚冠里。尚冠里地处长安城最黄金地段,左右邻居无不是高官显贵,不过刘秀租住在此的目的,却并非为了炫富摆阔,而是意在接待南阳乡党。

每年春秋两季,南阳当地够级别的达官贵人,都会亲临长安,参加朝请(春季朝见为“朝”,秋季朝见为“请”)。在南阳的地界,这些人个个都是呼风唤雨的主,气焰嚣张,自己以为无可抵挡,但到了高官云集的京城长安,根本就没人买他们的账,他们这些外郡小吏,不得不低声下气、仰人鼻息。

在他们迷茫无助之时,刘秀挺身而出,不仅为他们提供住处,而且热心奔走,主动帮他们疏关系,走门路。

倘若是在南阳当地,这些达官贵人本不会答理刘秀这个无名小辈,但是到了长安,人离乡贱,再端着架子就不合适了,碰到送上门来的刘秀,正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怎一个亲切了得。再则,刘秀熟悉长安,算得上是半个地头蛇,高层又递得上话,大司马严尤和司隶校尉陈崇,刘秀都熟得很,至于想娱乐消遣,饮酒狎妓,刘秀也照样能安排妥帖。您说,这么好的地陪,到哪儿找去?

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南阳官场皆知的秘密。南阳的大人们,每到长安,便径直投奔刘秀。如此一来,刘秀在尚冠里的住所,便成了南阳会馆,成了南阳驻京办,刘秀则成了无名有实的南阳驻京办主任。

刘縯听闻刘秀所为,捶胸大乐:“我养客,三郎养官,比我出息!哈哈,比我出息!”

太学第三年的刘秀,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人杀了驴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新生,此时的刘秀,已非易与之辈。然而,还是有人惹了刘秀。

没办法,长安的水实在太深。

事情还要从朱祐说起。自从刘秀搬入尚冠里,卖药的生意便交由朱祐全权打理,朱祐起先在太学的会市摆摊,但会市每个月只开放两天,不久之后,朱祐便将阵地转移到了长安城内最为繁华的东市。这一日,朱祐照常营业,一群恶少年闯入东市,逢摊收钱。朱祐不肯从,他已经交过市租,凭什么再掏“保护费”!恶少们碰上这么位不长眼的,备感新鲜,一把掀了朱祐的摊位,将朱祐一顿胖揍,直打得鲜血长流,不能动弹。朱祐大声呼救,但监管市场的市长、市丞等官员,皆抱臂作壁上观,信奉和气生财的商户们,更加不敢出头相劝。

刘秀闻讯,急忙赶到东市。恶少们正准备连刘秀一道收拾,刘秀却已抬脚便往朱祐身上狠踹,边踹边骂,无眼家奴,胆敢得罪诸贵公子。刘秀踹完,又向众恶少奉上金钱,赔礼不迭。恶少们挣了面子,收了金钱,又看刘秀如此识相,这才放过二人。

刘秀叫来马车,将朱祐载回太学,又找来医生诊治。见朱祐已无大碍,刘秀转身欲走,却被朱祐一把拉住,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千万别去,为了我,不值得。

刘秀笑道:“你且安心养伤。”说完,拍拍腰间长剑,“有些东西不宜乱露,譬如大腿。有些东西当露必露,譬如锋芒。”

对于长安各路大小豪强,刘秀其实并不陌生。他早已认出,此前殴打朱祐的众恶少,领头者名为贾兴,乃昔日东市豪霸贾万之孙。当年贾万被京兆尹王尊捕杀,但贾家势力犹在,贾万之子贾良,继其父之后,再度雄霸东市。

然而,管他什么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全不在话下,该砍便砍,该杀便杀。刘秀携剑重返东市,迎面撞见贾兴,一剑搠翻。众恶少大惊,嗷嗷怪叫,齐来围斗刘秀。刘秀在老家舂陵之时,跟着长兄刘縯的宾客们学得一身好武艺,此刻遭众恶少围攻,却也丝毫不惧,从容砍倒数人,夺路而去,众恶少在后狂追不舍。

刘秀逃到陈崇府中,众恶少追至门前,知道是司隶校尉府,虽然不敢硬闯,却也狂妄地不肯即去,在门前大声叫嚣,定要府内交出人来。

陈崇闻刘秀逃难而来,急忙出见,劈头便问,死人了没?刘秀道:尚且不知。陈崇急命奴仆出门打探,不久奴仆回报,未死,重伤。

陈崇点点头,道:“没死人便好,伤者何人?刘秀说了贾兴来历,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崇身为长辈,呵护小辈乃是分内之责,于是安慰刘秀道:此事并无大碍,你可放心。如果经由官府解决,反而棘手,东市斗殴,属京兆尹管辖,我却不便出面。况且,如今众恶少皆知你投我而来,我如执意出面,恐也难逃徇私之嫌。最好是不用惊动官府,两家私下和解,来歙在长安交游甚广,不如找他前来相商。”

陈崇密令人找来来歙,来歙问清事情原委,沉吟道:为今之计,欲息事宁人,非得请出一人不可。

No.4:长安教父

且说来歙来而复去,大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陈崇府前。来歙下车,迎下一位瘦小老者。老者衣衫粗陋,神态安详,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乡愿,而非有强力者。

时已入夜,众恶少非但未曾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人手一个火把,将陈崇府前堵得水泄不通。路人们见到这般阵势,知道要出大事,哪里还敢围拢来,远远绕道而行,然后等着明天听新闻。

众恶少见到老者,尽皆悚然变色,闭嘴屏息,自动让开一条道来。老者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一瘸一拐地缓步穿越人群,边走边满脸堆笑,对众恶少频频点头,辛苦,辛苦。

老者入得府来,陈崇快步前迎,拱手而笑,道:有劳原公大驾,岂敢岂敢。

陈崇所谓原公者,姓原名涉,字巨先,其在游侠界的地位,《汉书》有明文:“及王莽时,闾里之侠原涉为魁。”用现在的话来说,原涉,长安教父是也。

原涉见到陈崇这样的高官,顿时显得颇不自在。原涉这位长安教父,可是在朝廷中挂过号的人,甚至连皇帝王莽都曾被他惊动,几次将他抓入大牢。原涉也是运气,每次眼看就要处斩,却总能刚好赶上大赦,于是又活蹦乱跳放了出来。坐牢对常人来说,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在原涉这一行里,坐牢的次数却和现代将军肩上的星一样,是资历和功勋的象征,越多越牛,原涉之所以能在教父的位子上坐稳,很大程度上便得益于他多次往返于监狱镀金。尽管如此,原涉见到陈崇,还是不免心虚,不怕官府抢,就怕官府惦记,万一他再被官府抓进牢里,谁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原涉搓着手,朝陈崇嘿嘿干笑两声,便转向刘秀,要牵刘秀出府。刘秀自然也听闻过原涉的威名,在游侠界的食物链上,堵在陈崇府前的这些恶少年,只是最末端的小喽啰而已。即使是他们的老大,雄霸东市的贾良,那也和原涉差着辈分,在原涉面前照样不敢夹生。可以说,原涉这一出面,刘秀的小命八成是保住了。但话又说回来,八成能够保命,那也就意味着,有两成的概率还是免不了一死,刘秀于是犹豫不决,觉得还是待在陈崇府中更为安全,游侠们再狠,终究斗不过朝廷。来歙推了推刘秀,耳语道:你留在此地,平白让司隶为难,且随原公一行。尽管宽心,我已作了最坏准备。

刘秀这才放心,于是随原涉出门。众恶少见原涉携刘秀同行,均不敢妄动,只能对刘秀怒视以目,恨不能将其看杀。原涉依然是边走边满脸堆笑,对众恶少频频点头,辛苦,辛苦。原涉和刘秀、来歙上车之后,又回头对众恶少说道:烦诸君传个话,请贾良前来见我。众恶少只得怏怏散去,回去报知贾良不提。

马车疾驰,不一刻便到了原涉家。原涉之家,僻处陋巷,家徒四壁,衰败不堪。作为教父,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无奈原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追随者太多,向他借钱求助的人更多,作为教父,他又不能不答应。只要有一次拒绝,招牌就全砸了。最终只落得个舍己为人、妻子内困。

刘秀一下马车,便看见来歙的宾客们早已在巷中严阵以待,皆是劲装短打,刀剑在腰,显然是准备万一原涉调解不成,立即和贾良火拼。刘秀等人刚在屋内坐定,贾良也率众赶到,贾良扫了来歙的宾客们一眼,冷哼一声,径直入内,傲然就座,两个随从随即抬进一张门板,摆在贾良旁边,门板之上躺着的,正是被刘秀刺伤的贾兴,浑身鲜血,犹在呻吟。贾良一巴掌扇过去,叱道:“带你来,就是要让原公好好看看你,然后为你主持公道:你号什么号!贾良这一巴掌,丝毫也不惜力,贾兴当即被打昏过去,然而,终究是不号了。”

贾良不赶紧将重伤的贾兴送大夫,而是抬到原涉家中来,这一狠招,大出来歙和刘秀的意料。原涉却依然笑容可掬,自顾自说道:“诸位登门,老夫家贫,别无招待,只好请诸位吃饼。说着,取出一块大饼,在每个人眼前招摇一番,吃吧?吃吧?刘秀和来歙摇头,贾良则抱以冷笑。原涉讪讪收回手,一脸惋惜,都不吃?很好吃的,放下饼来,又笑着道:承蒙贾君看得起,愿意听老夫主持公道。公道未判,评理先行,老夫便先来评评理。说完,看着贾良,笑道:照我说,这事是贾兴理亏。”

贾良大怒,他不把贾兴送去医馆,而是抬来这里,便是意在给原涉施压,以免原涉偏袒,于是冲原涉指了指刘秀,又指了指贾兴,那意思明白得很,你丫脸上的眼睛难道是画上去的?你还真黑,杀人的有理,被杀的反而理亏?如果说贾兴理亏,那也是被理亏的。

原涉笑道:“贾君不用急。”这理嘛,是讲出来的,不是争出来的。“指着刘秀,又道:这个年轻人,敢于为朋友复仇,可谓有义;以一人之力,斗十余恶少年,伤人之余,且能全身而退,可谓有勇。反观贾兴,鱼肉东市,欺凌弱小,可谓无义;以众敌寡,反被刺伤,可谓无勇。一个是有义有勇,一个是无义无勇,你说应该谁理亏?如果今日重伤的不是贾兴,而是这个年轻人,你又待怎么个说法?”

贾良说不过原涉,却又不肯服气,大叫道:原公偏袒!

原涉笑得越发温柔,道:这么说,老夫的话,贾君是不听的了。

贾良毕竟尚未被怒火完全冲昏头脑,故而也不敢公然和原涉顶撞。他浸淫江湖多年,对原涉的手段再熟悉不过。原涉年轻时便以心狠手辣闻名于世,他二十岁出任谷口县令,到任之后,日杀百人,血流十里。不出五日,原本奸猾横行的谷口县,愣是被原涉杀出一境太平。如今原涉成了教父,他已经用不着再残忍,自然会有人替他残忍。得罪了原涉的仇家,通常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荒唐的是,甚至连原涉自己也不知道仇家是被谁杀死的。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十分乐意为原涉做这种“好人好事”,而且个个觉悟很高,从来不留姓名。

对于原涉所下的结论,贾良心中不服,嘴上也不肯服,信口敷衍道:原公的话,我当然要听。我向来是听原公的话的。原公你说,我几时不听你的话了?如果我连原公的话都不听,那我还能听谁的话?原公你算算,还有谁比我贾良更听你的话?我不光自己听你的话,我还号召我们一家老小都听你的话……

原涉知道:“必须得让贾良心服口服,否则这事永没个完,于是笑道:贾君一片爱子之心,老夫焉能不知!老夫还有一个法子,更为公平。刘秀、来歙、贾良皆凝神而听。原涉卖足关子,然后吐出一句:你们谁有钱?”

贾良一听大喜,连忙表态道:只要能替贾兴报仇,原公尽管开口,钱要多少给多少。

原涉不理会贾良,转头问刘秀,你有钱吗?拿来。刘秀搜遍全身,搜出一小把钱来,原涉就中拣出一枚五铢钱,冲贾良晃了一晃,道:最公平莫过于天意。你如猜对,老夫再不插手,由你随心所欲。你如猜错,那这事就算过去,以后也休再提起。你选,面还是背?

贾良心想,猜正反,好歹还有机会,总比让原涉一人说了算要强,于是答道:我选面朝上。原涉手指轻弹,五铢钱打着转飞入空中,在最高点静止,迅即掉头旋转而下,落在几案之上,滴溜溜又转了半晌,其势渐衰,这才倒下平躺,背朝上。

贾良面如死灰,顷刻却又复燃,叫道:“再来,三局两胜。原涉大怒,拍案而起,斥道:你以为买菜呢,讨价还价!原涉一直笑如弥勒,令人不忍提防,而这一怒之下,却顿成金刚,叫人心胆沦丧。贾良先输了道理,又输了赌局,倘若再反悔强项,一旦传了出去,江湖中恐怕再无他立足之地,权衡再三,只能长叹,既是天意如此,贾某敢不从命!”

原涉这才转怒为喜,道:“仇怨已消,容老夫为诸位引见。对贾良介绍完来歙之后,特地又向他介绍刘秀道:此乃刘文叔,大汉高祖之后,南阳刘伯升之弟,司隶校尉陈崇之晚辈,大司马严尤之世侄。”

贾良如梦初醒,敢情这刘秀来头如此之大,靠山如此之硬,真要叫起板来,自己弄不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几秒钟之前,贾良对原涉还是心怀怨恨,恨他从中作梗,阻挠自己报仇,此时此刻,他对原涉则是充满感激,感激他阻止自己惹下大祸。这一切,原涉自然都看在眼里,笑了一笑,又把大饼拿出来朝大家伙儿晃悠,吃吧?吃吧?刘秀、来歙、贾良都谦让着,原公请。原涉也不客气,掰下一块放进嘴里,边嚼边叹道:“这饼放得有日子了,再不吃就得馊了。说着,又指了指门板上血流不止的贾兴,笑着对贾良道:你这儿子呢,再不救就要死了。”

贾良狼狈点头,是,是。朝门外一招手,两个随从赶紧进来,抬走贾兴,贾良也拜谢而去。等贾良走后,作为当事人却白看了半天热闹的刘秀终于忍不住问原涉道:钱背朝上,果然天意乎?

原涉大笑,并不回答,来歙则笑着替原涉答道:“原公善博,想要哪面朝上,只在弹指之间。原公此技,向来秘不示人,故而贾良不知也。”原涉接过话头,笑道:世间哪里有什么天意,只有事在人为。你说呢?说完,拿眼望着刘秀,目光中似有无限深意。

No.5:最后的告别

世上是否真的存在着某种天意,为人力所不可抗拒?原涉给出的答案是:不存在,一切来自人为,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在当时,相信天意者却大有人在,刘秀的太学同屋强华便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位。

相传阿基米德在浴缸洗澡时灵感突发,悟出了著名的浮力定律,那叫一个激动,跳出浴缸,光着身子就跑到街上,逢人便嚷嚷,eureka,eureka(古多里安方言,意为“我找到了”),恨不得将他的喜悦和所有人分享。刘秀太学第四年的一天,强华也光着身子,一路叫着eureka,eureka,跑进了刘秀在尚冠里的住处。刘秀拿衣服给强华,穿上,小心冻坏小鸡鸡。强华光顾着激动了,手一挥,鸡鸡乃身外之物,冻坏也无所谓。

等强华终于肯穿上衣服,刘秀就问:“你找着什么了?”强华得意地叫道:“谶书《赤伏符》啊!”《赤伏符》,强华第一次和刘秀见面时就对刘秀提起过,据说下一任真命天子的名字就记载在上面。刘秀大喜,真找着了?拿来看看。强华道:藏在国师刘歆府中的藏书楼内,我可拿不出来。

得,说了等于白说。国师刘歆,帝国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皇帝王莽的儿女亲家,他家里的藏书楼,可不是公共图书馆,哪能让他们随便查阅?

强华见刘秀一下子热情全无,于是谄笑道:“知道地方就好办了,可以偷偷闯进去。”

偷闯进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十八滩头乱石多,行不得也哥哥。刘秀斜瞥了强华一眼,讥讽道:“莫非你敢闯进去?”

强华将手指着刘秀,道:“要闯进去的,不是我,是你!”

刘秀大笑道:“我拼死找来,然后你看?”

强华一脸无辜,道:“嗯哼,有问题吗?”似乎让刘秀去送死乃是理所应当。刘秀连气都懒得生,一把揪住强华,便要往门外扔,中途忽又改变主意,掷下强华,道:“要去一起去。”

强华拼命摇头:“我不去,我怕死。”

刘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去是不去?

刹那间,那些为真理而不惜献身的人们,布鲁诺、伽利略、秋瑾、刘胡兰……一一浮现在强华的脑海,让他不禁热泪盈眶:“愿与君同往。”

刘歆的国师府,也在尚冠里,距离刘秀的住处并不算远。刘秀和强华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墙闯入国师府,没有人可以问路,也不敢找人问路,两个人凭借第六感,居然也就蒙对了地方。两人入得藏书楼内,刘秀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按剑,强华则低着头,在满屋子古书中乱翻,良久一无所获,而从楼外,却已经传来了由远及近的人声。

强华脸色灰白,知道行迹暴露,神情呆滞,瘫倒在地。刘秀推窗外望,但见国师府的护卫明火执仗,正直奔而来。刘秀也不慌张,举着火把,开始四处点火烧书。强华忽然来了气力,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刘秀的手臂,大喝道:“烧不得,烧不得!此楼之内,都是天下孤本秘籍,一旦烧却,人间再无。后世学子,将视你我二人为何物?”

刘秀不耐烦地叱道:“你要书还是要命?”

强华很矛盾,书,吾所欲也,命,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只能舍书而留命也。想通之后,强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却不肯和刘秀一道点火,他只是跟在刘秀的身后,一边看着刘秀点火,一边对着刘秀嘀咕:“你作孽,我无辜;你作孽,我无辜……”

刘秀见火势渐大,非一时半会儿所能扑灭,这才拉住强华,破窗而出,双脚一落地,立即发足狂奔。

刘歆早已睡下,闻知藏书楼遭人闯入,不及披衣,立即率仆从奔赴现场。等到了藏书楼下,只见满楼火光,仔细听去,竹简正在火中噼啪作响。天可怜见,那楼内所藏,乃是他父子两代费尽心力才搜罗到的古籍坟典,天底下再无比这更珍贵的宝藏。刘歆心如刀绞,晕厥倒地。众人赶紧救醒,请示道:怎么办?追人还是救火?刘歆铁青着脸,大骂道:追到人有个鸟用!还不赶紧救火!

刘秀拽着强华,一路逃窜,偶遇有人阻拦,也顾不上寒暄,直接一剑砍翻。国师府合府上下都在忙于救火,刘秀二人得以趁机逃脱,翻墙而出。

黑夜之中,还真没有人看清刘秀二人的模样,但二人毕竟心虚,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又是非法闯入,又是伤人放火,国师刘歆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肯善甘甘休。很明显,长安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刘秀和强华的太学生涯,不得不就此仓促地画上句号。 suEEIe25evhkFUZBdC7vTgLgXh42cVa5LBdkKlIzsZI/JZz0EBcoLD9tegGPvsQ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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