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便嚷着要找他姑妈——贾璜的妻子金氏给自己撑腰解气。这贾璜夫妻虽只是守着些小产业,却会奉承凤姐和尤氏,平日里借势也有些骄横。
金氏听说侄儿金荣受此委屈,一时怒从心起,坐上车就往宁国府来,要找秦钟之姐秦氏说个明白。
到了宁国府,金氏见了尤氏却不敢高声说话,只是低眉顺眼地问了些闲事,才顺着话头打听起秦氏来。一问才知,秦氏近日身体不适,家里请了众多太医诊治也不见效。今日秦钟又来诉苦,惹得她身上的病更重了,这会儿,尤氏正为儿媳妇担心呢。
金氏见此情形,一心只想着宽慰尤氏,早把刚才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丢在了脑后。又见尤氏与她说了一些贴心的话,反而转怒为喜,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尤氏正为秦氏的病着急时,贾珍进来了,说是有个名医张友士,学识渊博,医理极深,现正在金陵住着。尤氏忙立即差了下人请张先生。
这张先生的医术确实高明,次日中午来了,只一把脉,便将秦氏这些天的病症和根源说得一清二楚。原来这病全因秦氏心性太过聪慧,平日忧虑过多而起,加之医治不当,时间拖延,才到了如今的地步。张先生当下开了方子,尤氏、贾珍等忙命人按药方给秦氏抓药煎汤。
话说这日是贾敬的寿辰,这贾敬在道观一心修道,不愿回家凑热闹。贾珍便将上等食物、珍奇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让贾蓉带领下人给他送去。而宁国府这边,则摆了两日酒席,预备了小戏班子,请了荣国府一众人等,接待了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等四家王爷及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来客,也算热闹了一番。
那日吃过饭,凤姐因惦记着秦氏,便带贾宝玉去探望。秦氏见了两人,就要站起来,凤姐忙紧走两步,拉住她的手,问寒问暖。
秦氏强打着笑脸道:“这都是我没福。嫁在这样的人家,公公婆婆把自己当作亲女儿似的待。如今却得了这个病,公婆跟前未得尽孝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如今也不能够孝顺您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到过年去呢。”贾宝玉正为了在这儿午睡时梦到的“太虚幻境”一事出神,如今听到此话,只觉如万箭穿心,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凤姐也心中发酸,眼圈微红。她握着秦氏的手很是开导劝解了几句,却又怕越说越伤心,反不是宽慰病人的意思,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这年年底,林如海寄来书信,说是身染重疾,欲接林黛玉回去看看。贾母听了,十分舍不得。贾宝玉心里更是难受,无奈父女之情,自己也不好拦劝。贾母安排贾琏送林黛玉回扬州探望父亲,并交代贾琏,事后仍要将林黛玉带回来。
一天夜间,凤姐睡下不久,恍惚间看到秦氏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婶娘,我要回去了,特地来向您道别。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不可,别人未必中用。”
凤姐听了,迷迷糊糊地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
秦氏于是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树倒猢狲散”之类的俗语说了一遍,又交代凤姐说:“婶娘是两府管事之人,趁现在族中富贵,应在祖坟附近多置办些田庄、房舍,让族中各房轮流掌管这里的地产、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家塾也应设在此处。来日即便族里有了变故,所有财物都充了公,这些祭祀的产业,官家是不会动的。如此,就算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路,香火还可继承。婶娘不要以为如今贾府是富贵满门,荣华不绝,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作准备,到时候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凤姐听得心中疑惑,想要问个究竟,秦氏却只说了声“天机不可泄漏”,便转身离去了。
凤姐还想再问,只听得下人传话:“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被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才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到王夫人那边去。
此时,贾府上下都已得知消息,一家人没有不悲号痛哭的。贾宝玉近日正因思念林黛玉,倍觉孤单,在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心中像被戳了一刀似的,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于是不顾贾母劝阻,来到东府,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了一番。
尤氏也因伤心触犯了旧病,不能料理府中事务。此时正是筹备秦氏丧礼的繁忙之际,贾珍生怕对各府往来凭吊之客招待不周,叫人笑话,便请凤姐代为照料宁国府的丧事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