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对于玛丽来说,庄园里的每一天都是老一套。早上,她总是在一个挂着油画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玛莎在打扫房间。接着,她总是极不情愿地吃点儿早餐,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望牧尔。屋子里阴暗、沉闷的气氛让她莫名烦躁。然而,慢慢地,她开始喜欢到户外活动了。每天早上吃完饭后,她都会独自跑到大园子里玩。
每当她穿过宅子前面的草坪的时候,荒原上的大风总会给她制造一点儿麻烦:大风撕扯她的围巾,吹乱她的头发,像个无形的巨人一样拖住她的脚步。每次,她都将自己裹紧,缩着脖子,顶着大风,向花园的方向跑去。跑着跑着,她就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了。荒原上的新鲜空气让玛丽生气勃勃。她那没有血色的脸开始变得红彤彤的,无神的眼睛也有了光彩,并且她开始懂得肚子饿的滋味了。回家后,玛丽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满桌的食物不屑一顾,而是闷着头,直到把碗里的东西吃光为止。
玛丽有时候会去找本,不过这个老头儿总是很忙或者假装很忙,对她特别冷淡。有时候他明明看到玛丽走过来,却二话不说,拎起工具,转身就走,气得玛丽咬牙切齿。
玛丽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封闭的花园的外墙。这个封闭的花园看起来很神秘,玛丽私底下喜欢叫它“秘密花园”。它激起了玛丽强烈的好奇心。她经常不厌其烦地绕着花园的围墙逛了一圈又一圈,像个探险家似的,细心地在围墙上摸索着,希望有一天能找到这个秘密花园的大门。围墙上的常春藤很久没有人修剪了,显得很杂乱,但却非常繁茂。浓密的常春藤将花园的围墙覆盖得密密实实,玛丽很难完全拨开它们。
一天,她正望着这些墨绿而粗壮的常春藤发呆,突然在墨绿的叶子中看到一抹鲜红。啊!知更鸟!它正在墙头上挺着红色的小胸脯,歪着小脑袋,盯着玛丽瞧呢!玛丽兴奋极了。“哦!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已经完全忘记知更鸟是一只鸟,而不是会说话的人了。
没想到,知更鸟竟然回应她了。它节奏轻快地叫着,在墙头上蹦蹦跳跳,显得异常兴奋,好像在说:“朋友,早上好!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我们一起唱歌跳舞吧!来吧!来吧!”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看着蹦跳的知更鸟,玛丽心里乐开了花。她在围墙下面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不一会儿,知更鸟飞到了围墙另一面的大树上,炫耀起它的歌喉来。
“我要是能进去多好啊!知更鸟就住在里面!”玛丽突然感到有些失落,自言自语地咕哝着,“秘密花园的门到底在哪里呢?门一定是有的,舅舅还把钥匙埋起来了呢。”她不死心地绕着墙转了一圈,可还是没有找到进入花园的门。
回到屋子里后,玛丽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盘踞在她的小脑袋瓜里的只有那个封闭的花园。晚饭后,她请求玛莎留下来陪她聊天,玛莎欣然同意了。
窗外是漆黑的夜晚,呼啸的北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而屋里却又明亮又温暖。
“你要是现在出去,肯定会被大风吹跑的。”玛莎开玩笑地说。
“我想听听那个被锁上的花园的故事。”玛丽再也沉不住气了。
“啊,你一定很困惑、很好奇吧?”玛莎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舅舅为什么会讨厌那个花园呢?”玛丽急切地想知道一切。
玛莎拉着玛丽在壁炉旁边的地毯上坐下,开始讲她所知道的有关秘密花园的故事:“说实话,小姐,这件事情我们仆人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在这里,很多事情我们都得装作不知道,这是莫德劳克太太的命令,也是克兰文先生的意思。他是个孤僻的人,不过要不是那个花园,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玛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个花园本来是克兰文太太的。她是个漂亮、可亲的人,克兰文先生很爱她,这个花园就是先生为她建造的,据说里面种满了美丽的玫瑰花。克兰文太太非常喜欢这个花园。夫妻俩亲自打理这个花园,不让任何人插手,也没有一个仆人进过那个花园。他俩经常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天,读书,谈心,非常甜蜜。克兰文太太经常像小女孩儿一样坐在花园中的一棵老树上。这棵老树的一个枝干伸出去很长,像一条长凳子。可是有一天,枝干断了,克兰文太太从上面摔了下来,伤得很严重,第二天就死了。为此,克兰文先生很受打击。这就是他憎恨那个花园的原因。后来,他就把那个花园锁起来,把钥匙埋掉了。十年来,没有人进过那个花园,克兰文先生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它。”
玛丽不再问什么了。她陷入了深深的哀愁中,变得很沉默,眼睛望着壁炉中跳动的火苗,耳朵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静静地坐着。
“舅舅好可怜,这真是太不幸了。”过了好久,她这么说道。她平生第一次懂得同情一个人。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玛丽察觉到这风声中夹杂了另外一种声音。她尽量让自己不受风声的干扰,屏住呼吸,努力辨别这种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很奇怪,像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玛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玛丽小声地问着,好让玛莎听得更清楚些。
“没有。”玛莎说,“除了风声,我什么也没听到。”
“可是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哭。”玛丽神经兮兮地悄声说,“就在这房子里面,也许在某个走廊的尽头。”
“嗯——我想——那是风声吧。”玛莎吞吞吐吐地说,“风有时候很调皮,专门喜欢模仿人们哭号的声音。”
就在这时,或许是楼下的某个房门打开了,一阵猛烈的风穿堂而过,把她们的门猛地吹开了。玛丽和玛莎都吓了一跳。就在门被吹开的一瞬间,那个奇怪的哭声从厅堂里传来,玛丽听得真真切切。
“听到没有?”玛丽夸张地叫了起来,“有人在哭!有人在哭——是一个小孩儿在哭!”
玛莎连忙站起来,把门关紧,并坚持说那就是风声。“如果不是风的话,那就是贝蒂。这个洗碗的女工近来牙疼得厉害。”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很不自然,神色还有些慌张。玛丽根本不相信玛莎的话。
第二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牧尔都被浸泡在雨水中,玛丽知道今天肯定不能去花园了。
玛丽问玛莎:“像这样的雨天,你们一般会在农舍里做些什么呢?”她突然很想了解玛莎的生活。
“我们家的孩子太多了,雨天大家都留在家里,小屋里会特别挤。”玛莎嘻嘻地笑着说,“最大的孩子会去牛棚里玩,不过狄肯还是会跑到牧尔上玩。他不怕被淋湿,觉得雨天有雨天的好处。有一次,他在洞里发现了一只小狐狸。因为洞里灌进了雨水,小狐狸差点儿被淹死。狄肯把它放进衣服里暖着,带回了家。现在小狐狸长大了不少,在家里和狄肯最亲热了。”
“我也想有一只小狐狸,或者小马驹。它们陪着我,我就不会无聊了。”玛丽无奈地说。她觉得玛莎说的东西特别有趣。
“你会织东西吗?或者缝东西?”玛莎问。
玛丽摇摇头,觉得玛莎的问题简直不可理喻。在她眼里,那都是仆人干的活儿。
“那你会读书吗?”玛莎接着问。
“会一点儿。不过我的书都留在印度了。而且我很讨厌那些教我识字的大人。他们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玛丽说。
听到玛丽的话,玛莎觉得她真是个小鬼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莫德劳克太太允许你进书房的话,读书倒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这番话引起了玛丽对大宅子的强烈的好奇心。她想起当初来庄园的路上莫德劳克太太曾提到庄园里有一百个房间是锁着的。她没有问玛莎书房在哪里,她下定决心自己去找。不仅如此,她还打算四下转转,看看这里是否真的有一百个房间都上了锁。虽然莫德劳克太太曾下命令不许她乱跑,不过玛丽根本就没把这条命令放在心上。她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许可”。等玛莎下楼后,玛丽偷偷地从屋里溜出来,开始执行她的小计划。
这里的走廊很长、很窄,两旁全是房间。许多走廊相互交叉,四通八达。玛丽边走边数房间,不一会儿就数糊涂了。一旦听到有人走过来,玛丽就会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这就像捉迷藏一样,玛丽觉得很好玩儿。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一个长长的画廊。墙上挂着许许多多古老的画,有一些风景画,但大多是人物画,其中还有一个小女孩儿的肖像。这个小女孩儿紧绷着脸,表情僵硬,身穿一件缎质的绿色裙子,裙子上绣着美丽的花,裙摆上缀满了大大的花边。一只目光锐利的绿鹦鹉落在她的肩上,鹦鹉的颜色和裙子的颜色很像。
“你在庄园里吗?”玛丽冲着小女孩儿的画像喊道,“我真希望你就在这里。”
三楼的走廊阴暗、空荡,似乎很少有人来。玛丽试着转动一个门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她一连试了几个门,都是同样的结果。几乎所有的门都被紧锁着。当她最后一次试着扭动一个门把手的时候,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门竟奇迹般地开了。玛丽看到,这个房间很宽敞,似乎是一位女士居住的。在这里,所有的挂饰都是天鹅绒做的,家具摆设精致大方,颜色素雅,壁橱里还放着许多象牙雕塑。这些雕塑光滑洁白,大小不一,有小蛇,有大象,有展翅的飞鹰,有跳舞的女孩儿,还有抱着婴儿的母亲⋯⋯玛丽曾在印度见过这样的象牙制品。她搬过来一个小凳子,踩在上面,轻轻地打开橱窗,将这些象牙雕塑拿在手里玩。玩累了,她把雕塑放回原处,将橱窗门关好。
这时候,玛丽突然听到壁炉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壁炉旁边的大沙发上有一个洞,里面的天鹅绒料露了出来。洞里探出一颗小脑袋,一双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玛丽轻轻地走过去,发现这原来是一只小灰鼠。它把沙发咬破了,在里面做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窝。六只没长毛的灰鼠宝宝懒洋洋地睡在妈妈身边。“要不是你这么害怕,我会把你和你的宝宝带走的。”玛丽为自己这个意外的发现兴奋不已。她蹲在一旁观察了它们很久,才起身离开。
玛丽决定返回自己房间。可是这个宅子太大了,她居然迷失了方向。她不是穿错走廊就是进错房间,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我想我又错了。”玛丽呆呆地站在一条走廊的尽头,无可奈何地说。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短促的哭声。“和昨晚的声音一样!”玛丽的心里一震,“现在这声音比昨晚更清楚了!”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巧碰上了莫德劳克太太。
莫德劳克太太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吃惊地看着玛丽,“你怎么会在这儿?”莫德劳克太太抓起玛丽的手,把她往楼下拽。
“有人在哭!我听到有人在哭!”玛丽焦急地喊着,想挣脱莫德劳克太太的手。
可是莫德劳克太太根本就不理会玛丽的话。“你什么也没听到!现在就回房间老实呆着去!不然,小心我拧掉你的耳朵!”莫德劳克太太恼羞成怒地说,“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让你这个小丫头给我添麻烦!”她把玛丽推进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玛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莫德劳克太太。她气呼呼地冲着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有人在哭!一定是!”她倔强的小嘴撅得高高的,“早晚我会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