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满朝风流少年,或是文宗,或是英豪,皆是等闲无数,为何偏偏是他?
畅音园外,冷缁辛叹道:“明朝你就要出了这韶都城,万事皆要小心。打仗本就辛苦,何况是与晋国去拼打?你要撑住了才是。输赢什么的……倒不必计较太多。”
苏逊微微一笑:“事在人为。这一仗……我只能赢。没有退路,便也不必言什么输了。”
冷缁辛亦笑道:“难为你初次出征便有如此胆量。难不成是料定了回来有大喜?”
苏逊不推辞,颔首道:“自然是有大喜。”趁着冷缁辛怔愣时分,苏逊不由大笑着拍了拍冷缁辛的肩膀:“回来不光请你喝庆功酒,连喜酒也一起捎了吧。”
冷缁辛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家伙……”冷缁辛摇了摇头,道,“罢了,等你回来,再与你同来这畅音园。”
两人扶手相别。
待苏逊回过头去,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正停在身后。开始苏逊倒未曾注意,只是那青色的车帘却慢慢地被一只纤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撩起,帘后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轻柔宛如月色的衣裳更衬得眼前的女子娉婷袅娜,恍然如仙。
她的瞳眸深黑,安静宛如深潭,看着苏逊,轻轻一笑:
“瑾郎。”
苏逊快步走上前去,拉着车帘,仿佛不可置信,紧盯着长歌半晌,才缓缓压抑住声音里的惊诧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带些侍卫!”
语气里不无埋怨。
长歌没有回答他,只道:“我只是忽然想……看看你。”
毕竟,情郎即将远行千里,而两人山河相隔,不怕死别,只怕生离。
苏逊默默地看了看长歌,终于把持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拥住长歌。
“长歌……”
长歌与他默默相拥,仿佛过了比天长地久还要绵长的时间,她方说:“瑾郎,上来陪我坐坐吧。”
苏逊一下子跳上车,长歌才放下车帘,清浅一笑,道:“你今日穿得真好看。”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苏逊绣着暗花的白衫,眼里的波痕闪烁不定,像是簇成了一朵小小的花:“真的很好看……我记得,我当日初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件吧?”
长歌又抬起头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初见我时候的事?”
苏逊微笑颔首,眼里亦是温柔无限:“自然记得。”
那时皇帝召集朝廷中出色有为的少年郎至御花园文试,想从中挑选出一个做濯颜的驸马。一群少年郎在御花园中谈笑风生,倜傥风流。长歌答应过濯颜替她看看,于是扮作男装,混迹其中,但总觉得哪一位都稍欠风采……可是到底欠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于是无不失望,回去和濯颜道:的确是些风流的家伙,可是,真是出色的倒没多少。
濯颜不由苦恼。
长歌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只能敷衍几句,换回了裙装,同样苦恼地赶回蒹葭宫去。
途中恰好路过御花园。当时筵席已近尾声,人群亦零零散散。她慵懒一顾,却正好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拿着一柄纸扇若有所思。
她一怔,眼尖地瞅见那纸扇上竟仿佛是自己前些日子新题的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竟是空的!怕是刚刚混迹的时候落在那里的。思及此,长歌不由甩下一众宫人径直向那少年走去。
“那是我的。”
长歌冷冷地说,纤长白皙的手掌伸了出去,摊在少年前面,不动声色便有种皇家的贵气。
少年初时一怔,看了看长歌,然后微笑道:“这扇子不像是姑娘之物。”
长歌错愕,不由问道:“哪里不像?”
“这扇子上的题字笔直清正,不似寻常闺阁所写。”
长歌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只是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苏逊,字瑾之。”
长歌点了点头,道:“我叫长歌。”
临去前忍不住回眸一笑。
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她是公主——尽管明明知道以后他一定会知道的。当初他唤自己“姑娘”时,大概是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家子弟,才有了这样一层冒犯。但是仔细想想,长歌竟有些觉得——“姑娘”比“公主”要好听多了。
回到宫里后,她便托桓瑜委婉地向皇帝提了这件事。
然而圣诏却没有下来,她和濯颜谁都没有嫁。只是难得她如此委婉地提起要求,桓瑜对她说:看样子皇上应该是准了。
之后皇帝便常常以各种借口唤苏逊进宫。
长歌之后往往会想:幸好,幸好没有和濯颜提过这个人、这件事。
一见君子误终身呵……
她一人误了,便足矣。
长歌喃喃道:“我到现在都在想……如果当初……”
她想说,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现在——会是如何?
苏逊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紧紧地搂住她的臂,不由得皱起眉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长歌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我怕……我会忘记你。如果忘记你了,怎么办?如果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如何喜欢你了,怎么办?”
长歌把头深深地埋进苏逊的怀里。
苏逊无奈地把下颌搁在长歌的头上,语气不由宠溺:“傻丫头……”
离别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车厢,长歌难过得几乎想要落泪。她偏了偏头,想要换个话题,便又问了一句:“今天你们听的是什么好曲子?我在园外都听到了一些……真好听呢。”
苏逊无意间答道:“他们瞎点的,倒是阮青玉那首《长恨歌》唱得不错。”
长歌握紧了苏逊的手。
“瑾郎……我明日不送你了……否则,你日后在军中……”
苏逊柔声应道:“长歌,我明白。”
长歌不做声了,半晌才道:“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