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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吹萨克斯的少年

很好的天气,白云丝丝卷卷,蓝天如同用泉水洗过一般清彻,纯净得就像婴儿的眼眸,阳光灿烂得如同在空气里绽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栀子花。

繁华街市的十字路口矗立着一幢五十层楼的商业大厦——广怡大厦。下面三层楼高的外墙,都是用一种特殊的建筑玻璃。阳光下,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都能充分显示出时尚与大气。

大厦三楼有一家著名的咖啡店,环境非常优雅,屋里的喷泉弥漫着法国香水的味道,墙上挂着印象派画作。蓝调音乐优美如蝶,轻轻在人的心头栖落。秋千式的座位,绕满绿色的藤叶,清新宜人。

舒歌照例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转脸望着对面大厦的三楼。对面大厦的三楼,是专业的萨克斯的教授场地。听说那个老师还是从维也纳留学回来的,在萨克斯上有着极高造诣,自然就有学生蜂拥而至。而老师收徒的严格也是出了名的。不仅要乐感好,而且要求气质出众——老师认为吹萨克斯的人一定要有着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才能将萨克斯那种金属质感以及独特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现在能在那里吹萨克斯的人,不是翘楚就是精英。

是的,直南……直南这样的少年,不就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吗?

她看了看表,快到五点了。

萨克斯课程快开始了。

对了,这个怪才老师还有一个怪处,就是每次教课都会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说是让学生在阳光与空气中自由感受音乐的脉动,一点也不像其他名师一般闭门授课,生怕被别人学了去。因此,在这边的大厦,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边授课的情况,看到……直南。

尽管听不到他吹萨克斯的声音,可是,能远远看见他的样子……

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以前就是太贪心,才会失去他。现在,她不会再贪心了,这样,这样能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很好很好了。

直南吹萨克斯的动作真帅。阳光照耀在萨克斯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明亮得晃着她的眼。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就是这么完美的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嘉美曾经说如果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王子的话,这个王子一定就是直南。

是的,他不但拥有王子般的英俊,他还有着王子般完美而梦幻的气质。

对面大厦三楼。

教室外面一群女生争相凑到门上的小块玻璃旁往里看。

“啊!!我看到诸直南了,看到了,哈哈哈。”

“天才萨克斯演奏手诸直南,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多么可惜,我看不到你,呜呜呜。”

“啊!!你踩到我了!”

“直南的笑容像丘比特的箭击中了我的心……”

只见外面的女生有的疯狂大笑,有的伤心欲绝、掩面而泣,有的存在于自我想象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她们就是自称史上对偶像最痴迷的“海枯石烂”粉丝团。

而她们的偶像就是——诸直南。

御风高中高三班的诸直南是学生会主席,有着天才萨克斯演奏手之称。在运动时他健康爽朗的笑容,在吹萨克斯时王子般的忧郁,让他的粉丝团从学校发展到了校外,并且成为了延朗市高中粉丝团最强大的队伍。

此时,教室内,高深莫测的老师对学员打了一个手势,合奏的乐曲顿时停了下来。

“直南,你能把刚才的曲调重新吹一遍吗?”

诸直南不解但是嘴角轻扬,便吹奏起来。他穿着深蓝色外套,有点像绅士的礼服,将他完美的身形展现。

曲调悠扬。

金属的萨克斯闪烁着动人的金色光泽。

随着音乐,轻缓略微后靠的姿势帅气得无以复加。

曲毕,教室里的同学情不自禁地鼓掌。

台上的老师依然很冷静地看着他,道:

“你刚刚在想什么?”

同学们都不禁为诸直南捏把汗,这老师也太恐怖了吧,难道刚刚直南有走神他都看出来了吗?

诸直南镇定地轻笑,回答:

“没有,我只是在心里有一种感觉,我总感觉有人在默默关注我,那种关注透出一种爱意的温暖,就像此时金色的阳光。”

老师点点头,随意地说:

“很好!”

虽然是云淡风清的一句话,但是对一向以严格出名的老师来说,这已经是一句非常难得的赞美了。

乐声在老师的手势下再次响起,而窗外的粉丝已经被刚刚诸直南演奏的一幕震撼,眼睛呈现心形状。

“请问,美丽的小姐,要喝点什么?”

“咖啡。”

“什么咖啡?”

“卡布奇诺。”

一段默契的问与答,流畅得像是演练了很多遍。此时原舒歌旁边站着一位少年,穿着咖啡店的侍者服,但是一点也不有损他与生俱来的帅气。他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但是笑容却暧昧至极,足以让任何女生看了都脸红心跳,所以说他是一种帅到邪魅的少年。

他帅气地一个翻腕,便将托盘夹在了胳膊下面。

“你今天来早了三分钟。”

“……”原舒歌没有回答,仿佛知道他会接着说。

“或者你是因为想我,所以迫不及待想看到我。”

“呃……”原舒歌尴尬地笑了笑。

“警告你,不要爱上我哦。”他这样随意地笑着。

同时,他令人心动的嘴唇略微向外,向上轻吹一口气,吹起了额前斜长的刘海。

魅惑散发。

可是他苦恼着,这招在原舒歌面前好像没有一次成功过。

她的嘴角禁不住沁出一丝微笑。人要是不长大多好,永远快乐永远开心,不用在长大以后靠着以前的回忆来支撑自己生存下去……

她摇摇头,闭着眼把回忆沉淀下来,把银色小勺轻轻放在碟子上,端起杯子,细细抿了一口。

舒歌把目光再度投向对面的大厦,脸上仍是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笑容。

“嗨,我的崇拜者,你在陶醉什么呢?脸上的表情还真是可爱呢。”刚才那个身材高大、英俊逼人的男孩子又走了过来,嬉笑着询问。

他的目光非常明亮,明亮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帅气的脸,完美的五官,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仿佛天生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

可是舒歌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喝着卡布奇诺咖啡,然后说:“自恋狂,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英俊男孩子立刻暴跳如雷:“喂,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叫我清原,不要叫自恋狂!”

舒歌轻轻用小勺搅拌着咖啡,微笑着说:“可你不就是自恋狂吗?”

清原讪讪地笑,靠近舒歌,低声说:“那次是我不对嘛,可是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好我来咖啡厅打工你就每天来这里了。你要是我,也会忍不住怀疑你是我众多崇拜者中的一个吧。”

舒歌扑哧一笑:“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呢。”

原来,舒歌和清原的认识非常具有戏剧性。

清原一直十分受女孩子追捧,他对自己的帅气外貌也极其自负。在他突发奇想来咖啡厅打工之后,满以为瞒过了所有的追捧者找到了清静之地,却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从他打工的那天起,每天都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准时来到咖啡厅,点一杯卡布奇诺咖啡,然后就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大厦,目光迷离而遥远。

清原不由得抱着头大叫道:“我的魅力为什么这么不可阻挡啊,躲到这里来居然都逃不掉美眉的追捕。”

很明显,这个女孩每天来到咖啡厅是为了多看他一眼,至于她那种忧伤的表情,自然是为了吸引他而做出的。不过,那种表情真的很动人呢,尤其是在五点半以后,浸在夕阳里,女孩子的脸更显得玲珑剔透,而她忧伤专注的目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得就像一幅欧洲的名画。

他捂着胸口低哼,这个女孩子手段太高明了,从来在女孩圈里谈笑自若、进退自如的他,好像,好像有些抵挡不住了……

抵挡不住就马上做出反应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大大方方地走到女孩子面前,用最绅士的声音说:“这位小姐,虽然你很喜欢我,连我在这里打工你都知道了,但是我要说清楚,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你可不要抱太大幻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个女孩子缓缓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由得一怔,这个女孩子,清秀的眉眼,小巧的樱唇,象牙般挺直的鼻子,那样精致的五官,配上她冷若冰霜的表情,几乎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看着那个女孩子小巧的唇轻轻一抿,然后缓缓吐出三个字:“自恋狂!”

什么!敢这样说我!清原怒不可遏,大声叫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心里却默默祈祷:不要再说不要再说……

结果女孩子优雅地慢慢抬头,又看了他一眼,樱唇轻启:“自恋狂自恋狂自恋狂……”

什么!真的还说!清原大声吼道:“好啊,你果然,你果然……”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不禁都在暗暗为那个女孩子担心。

女孩子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清原泄了气,声音不觉变小:“好啊,你果然……行,算你厉害!”赶紧转头溜走。

这件事情以后,他们却熟了起来,成为朋友。用清原的话说,那是因为:“我有着海洋般宽广的胸怀……”并配以自鸣得意的表情。

舒歌却低头微笑,然后淡淡说一句:“自恋狂。”

然后意料中地看见某人暴跳如雷:“舒歌,你怎么可以跟一个帅哥说这样的话?要知道,帅哥的心灵也是很脆弱的……”他清原最痛恨这种不珍视帅哥的人,要知道,帅哥可是稀有资源,要不然,他这个大帅哥后面怎么会有这么多追随者?

舒歌只是浅浅地笑。

他看着舒歌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把头凑到舒歌面前来,神秘地说:“其实是你对我的魅力没有体会。要不然,就做我女朋友吧,让你对我的魅力有个彻底的认识……”

他立刻就为这句话后悔了,因为舒歌忍不住,一口咖啡全喷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哀号一声:“哎,我的工作服啊!”虽然不贵,可是他是个很敬业的人啊,怎么可以让工作服受损失?这个舒歌,还真是他的克星。

他气冲冲地回头,却看见伏在桌子上笑个不停的舒歌,微微一怔。

她笑起来真是好看,整个脸都生动起来,有一种清灵的美。

她的笑声好听极了,好像……好像小时候挂在窗边的风铃,风一吹过,天籁般的声音就细细碎碎地洒进心里。

立刻一点也不气了。古时候还千金买美人一笑呢,他不就花了一件衣服的代价吗?值,太值了!

只是,粗心如他,慢慢地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舒歌像这么炎热的盛夏天气都穿着长袖,用左手举着杯子。虽然,她的左手非常漂亮,纤纤秀美,可是,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把右手露出来呢?总是用长袖盖着。

清原晃晃脑袋,舒歌这个女孩子,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太不一样了。不过,既然想不明白的话,那也就不用想了。

只是,既然她不是因为自己的魅力来到这里的,那会是因为什么呢?她从来不说,他问了很多次,她只是低头笑笑。

哎,女孩的心思真是神秘之极,反正猜来猜去也不会猜明白。他才懒得让自己伤脑筋,想不通就不想了呗。

只是,每天的四点半到六点,成为了他最期盼、最快乐的时光。

六点,对面大厦的学生下课了。

舒歌起身。

清原立刻来到她身边,微笑道:“小姐这边请。”

帅哥的本分就是要呵护女孩子,即使像自己这么帅得惊天动地的超级大帅哥也一样。清原很有风度地把舒歌送到门口,微笑:“欢迎下次光临。”

对了,帅哥的另一要素是一定要有职业道德和职业精神,不是有人说过么,“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他,清原,就是一个热爱工作、极具责任感的极品帅哥!

舒歌微微一抿嘴,笑了一笑,清脆地说:“再见!”便走了出去。

清原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哎,帅哥的痛苦就是明明很帅,却不被欣赏。

不过,那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太迟钝了呢。

总有一天,她会感受到他卓尔不群的魅力的。

他很有把握地握了握拳。

舒歌按下二十楼。

是的,她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对面那座大厦的二十楼。

她和清原一样,虽然出身富家,但是也选择了打工。

不同的是,清原是为了好玩,而她,是为了……直南。

电梯平稳上升,细小的风吹过她灼热的脸,带来一缕清凉。

“叮咚”。

红灯亮了,电梯到了。

她咬咬嘴唇,心里忽然涌上来极其复杂的情感,有甜蜜,更多的是凄凉,像是卡布奇诺咖啡清凉的苦味儿,萦绕心间,久久不散。她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了咬嘴唇,极力压抑下那些感情,静静地走了出去。

橘黄色的灯光,很柔软。灯光下放着的成排的萨克斯,金碧辉煌。

色彩鲜艳的墙壁,深绿色的百叶窗,璀璨的水晶吊灯,中世纪的油画……这个教室,像欧洲的艺术殿堂。

她熟练地找到了一块蓝色的绒布,去洗手间洗净了,轻轻地擦拭着金色的萨克斯,小心翼翼地用蓝布拂过金属光滑的表面,让萨克斯呈现一种更细腻的光芒。

一个,两个……

舒歌微笑着擦拭着,她的脸上,浮现的是恬静的微笑,月光般柔和,好像沉浸在某个美好的世界里。

是的,这是直南刚刚练过萨克斯的地方,这里,还留有着他的气息……

她想象着英俊的直南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金色的萨克斯,目光如潋滟的湖水,轻轻吹出优雅的曲子。

手指微微一抖,哦,下一个要擦拭的萨克斯,就是,就是直南每天吹奏的这一个了。

每天都会接触这个萨克斯,可是为什么,手指碰到之时,心里仍是抑制不住的轻轻欢喜与甜蜜,好像,好像初恋的心情……

那时,她每次去和直南见面,不也是这种心情吗?

只是现在,这种心情,多了一丝隐秘,一丝忧伤,还有一丝凄凉。

仿佛香草味卡布奇诺咖啡的味道,芬芳宜人,却还有着淡淡的苦涩萦绕舌尖。

唇角慢慢浮现出凄凉的笑容,这能怪谁呢?如果她不是那么任性的话……

她咬着嘴唇,不愿再想下去。

舒歌慢慢走到了洗手间,极其仔细地洗着那块绒蓝布。清凉的水流过她的左手臂,肌肤白得如同雪一样,是柔滑娇嫩的少女手臂。可是她的右手,仍是垂在身下,长袖覆盖得严严实实。

她用左手洗的绒蓝布,洗得很是费力,但是她仍然抿着嘴,认认真真地洗着,直到洗得干干净净。

她用一只手勉强拧干了绒蓝布,回到教室,继续细心地擦着萨克斯。

可是手指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她静静抿了抿嘴,现在,她面对的这个萨克斯……就是……直南吹过的了。

她忍不住放下绒蓝布,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金属表面。刚才,他的手指也按过这里,这里还有着他留下的温度。他蹙着眉,轻轻吹吐着气息,悠扬的音乐,不绝于缕。

她想起他以前对于萨克斯的喜欢,一点也不亚于她对卡布奇诺的痴迷。

“你是喜欢萨克斯还是喜欢我?”她嘟起小嘴问。

他温和地笑着,眼神清澈:“我都喜欢。”

她不依不饶:“不行嘛,你要说更喜欢谁!”

他被缠不过,仍是好脾气地微笑着说:“当然是更喜欢我的舒歌啊。”

她高兴地拍着手:“那下午不许去吹萨克斯了,陪我去绿岛玩!”

他脸上有为难的表情:“舒歌,你也知道,老师很严厉的……”

她小嘴一撅,说:“你看,明明是最喜欢萨克斯嘛。再也不理你了。”返身就走。

他赶紧追了上来:“好,好,舒歌,别生气,我下午陪你去绿岛。”接着轻轻叹了口气,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真拿你没办法,丫头。”遮掩不住的宠溺语气。

她这才笑靥如花。

后来,听说他被老师罚,吹了一下午的萨克斯,嘴唇都肿了。那个技艺高超的老师同时也喜怒无常,是最让学生害怕的老师,但是他为了她,却顾不上了。

都是她,都是任性的她……

她把自己的手轻轻按在萨克斯上,不出声地哭了。

今天……又没忍住……

眼泪,你从来就……从来就不听我的话……

过了许久,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开始继续细细地擦拭着萨克斯。

终于擦完了。

她费力地把萨克斯一件一件地收好。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她只能用左手来提着那颇有重量的萨克斯,还要小心翼翼,因为这些萨克斯,每一件都贵重得很。

她把萨克斯整理好,然后换了另一块绒布,开始擦拭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阳光越来越斜了。她偶尔抬头,看见对面的大厦玻璃,反射出动人的橘红色的光芒,是那样温暖而柔和,几乎让人感动得要落泪的疼痛。

金乌正徐徐收起她的羽翼,夜色,正潮水般涌来。

教室的水晶吊灯亮了起来。

她轻轻伸手擦去额前的薄汗,终于干完了。

在家从来也没有干过这样的活,父亲心疼女儿,家里又豪富,什么事秋姐都可以干。

可是,自己一定要干这个,因为……

现在,只有在这里,才是离他最近,而又不被他发现的地方……

她看着焕然一新的教室,微微一笑,关了灯,轻轻带上门出去。

“舒歌啊,今天又打扫得这么晚啊。”舒歌猛一回头,看见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微笑着看她。

“是啊,老师,不过我真的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呢。”舒歌微微地笑着说。

半年前,当自己找到这里,第一次看到这个老师时,还真的无法跟直南口中的“魔鬼教练”联系起来,是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一位大叔,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当老师知道她的来意时,沉吟了半晌。

舒歌急了:“老师,我什么都能做,我能吃苦的,请你放心吧,让我做这份工作吧。”

老师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没记错,原舒歌,应该是本市的地产大王原连方的掌上明珠吧?”

她低下了头,深恨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

老师继续说道:“你的家境,根本没有让你达到来打工赚钱的地步,我不知道你来打工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说,会很辛苦,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也许你承受不了的,不如早点放弃。”

他看着面前女孩纤瘦的身体,不由得沉吟,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吃得了这种苦吗?

没想到她坚决地点头:“我可以的,老师,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仍是沉吟了一下,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她被长袖覆盖的手腕上:“可是,刚刚你也说了,你的右手不是不能用劲吗?”他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怜悯,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右手却残废了,真的是太令人惋惜了。

她的脸上仿佛投射进了一缕鸽灰色,但马上又转晴了:“老师,我的右手虽然不能提重物,但是,我还有左手啊,请你相信我!真的,我能做好的!”她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定定地望着他,让他觉得再也不忍心拒绝她。

于是,他留下了她。但是令他十分吃惊的是,她果然把这份工作做得相当之好。尽管,要花费比平常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可是,她坚持下来了,整整半年。

而且每天教室打扫得那么干净,晶莹瓦亮的。

他感到这个女孩儿仿佛是用自己的心在打扫着。

关于原因,他也慢慢猜到了。

有几次他晚回家,看着那个女孩儿对着一个萨克斯掉眼泪,神情楚楚,忽然心里一动,明白了什么。

但他一直没有说出来。

现在,看见她又是汗津津地出来,眸子却明亮得很,不由得有些担心:“以后打扫不要那么晚,早点回去,女孩子一个人在晚上走很危险的。”他知道舒歌出来不肯让司机接送的。

舒歌点点头,笑着说:“谢谢老师。老师,我先走了。”这个魔鬼教练其实心好得很呢。

舒歌轻轻推开别墅的门:“我回来了。”

秋姐赶紧迎上来,替她脱去外套:“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爷很担心呢。”

舒歌吐吐舌头,微笑说:“秋姐,爸有什么好担心的嘛?不是每天都这个时候吗?”

秋姐叹了口气,说:“小姐,不是我说你,你不该这么任性,也不让大林开车去接你。老爷天天都很担心你,只是他怕你不高兴,不说罢了。”

听到“任性”这个词,舒歌忍不住又轻轻咬住了下唇。

父亲,在事情发生以后,一直对自己越发关爱和体贴,千依百顺的,连重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当她提出去打工时,父亲虽然惊讶,仍然没有不顺从她的意思。

自己,原本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任性……

她悄悄换了鞋,柔暖的睡鞋踏在木制的楼梯上,轻软无声。

她让爸爸担心了,她要去告诉爸爸,其实没关系的,她会让爸爸放心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性自大、要风要雨的原舒歌了。

难道,她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

她走到父亲的屋子前,轻轻抬起手,正准备叩门,忽然听见了父亲低低的声音。

“……非常感谢您……虽然没有起色,但是我也明白您尽了力了,您是我们市最优秀的医生,我当然信得过您。我女儿很坚强的,她的手一定会康复的,谢谢您,我也觉得意志是最重要的……”

她微微一笑,父亲这半年来,到处寻医,总是安慰她说,她的右手恢复得非常好,但是要完全康复也需要时间,可是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么?早就心灰意冷,不作它想了。可是不想让父亲难受,于是,每天仍坚持做着复健练习,喝着苦药,再难也咬着牙,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任性的女孩,她已经伤了一个最爱的人的心,她不要让亲人再为她伤心。

她定了定神,听父亲已经向医生道了晚安,挂上电话,才举起左手,轻轻叩了叩门。

“爸爸!”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吃饭了,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餐桌上,舒歌拿着银叉和银刀低头吃着饭。

“歌儿。”父亲慈爱地看着她,说:“今天我让秋姐做了你最爱吃的法国菜,有肥鹅肝、鱼仔酱,还有松露,来,多吃一点。”

肥鹅肝、鱼仔酱、松露是齐名的世界三大美食珍品,是法国的传统名菜,难得秋姐把它们全部烹制出来,以完美的技艺呈现在宽大的餐桌上,看着就赏心悦目。

舒歌抬头,笑道:“谢谢爸爸。”

父亲在外面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地产商,只要一句话,本市的地产市场也会摇上一摇,沉默冷峻不爱说话,很有企业家不怒自威的魅力与风度。可是在家里,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慈父,这是舒歌从小就最引以为自豪的。

而自己骄傲任性的性子,也是慈爱的父亲给惯出来的。

“歌儿,今天跟医生通话了,他说你右手情况很好,一定要坚持做复健啊。”父亲想起了什么,嘱咐她说。

她低头吃了一口肥鹅肝,细腻柔软,香醇可口,不禁赞道:“秋姐做的法国菜太好吃了。百吃不厌呢。”当然,秋姐最拿手的还是中国菜,只是偶尔在外国菜上露一小手,却已经让人无法不惊艳了。

“歌儿!”父亲担心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放心吧,我也相信我的右手一定会恢复的。我可是您的女儿,我不会丢您的脸,我怎么都不会放弃的。”

父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歌儿,这我就放心了。不愧是我原连方的女儿!”

她咬着牙做着右手的复健,额上又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秋姐担心地看着她,却一直没有走过来,不停地看着客厅里的大石英钟,过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舒歌就可以休息了。

时间过得真慢……

右手钻心地痛。

秋姐怜悯地看着倔强地咬着嘴唇的小姐。即使在复健之时,她仍然用长袖遮挡着手臂,不让自己脆弱的一面让任何人看见。小姐原本是多么骄傲多么快乐的一个人啊,自从半年前的那件事情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真正开心地笑过了。

秋姐心疼地看看时间,还有一刻钟,便转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终于……终于熬过来了。

她低低喘着气,取出放在旁边的紫色手帕,轻轻擦着汗水。

“小姐!”她转身,是秋姐,正疼爱地看着她。

“去洗个澡吧。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

她怔了怔,微微笑道:“谢谢秋姐。”

秋姐真好,总这么体贴。

其实自己真的是很幸福呢,只是以前太不会珍惜了,所以,所以就失去了一些,也许再也寻不回来的东西……

洁白的浴缸,浸在童话般的泡沫里,暖热的水,她仰躺着,雪白的肌肤让水蒸气蒸得微微粉红。

她静静地看着浴缸对面的圆镜。镜子里映出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脸秀丽得让人惊叹。

那是一面很美丽的镜子,产自欧洲,围绕着镜子的是一圈繁复而美丽的木制花纹,那种复古高贵的风味,常常让她产生错觉:自己是某个欧洲王室的公主。

公主,公主……她的嘴角不由得又浮上了一丝凄凉的微笑。她望着自己藏在泡沫下的右手臂,轻轻地,轻轻地一寸一寸抬起。

镜子里的少女也在一寸一寸,抬起自己的右手臂。

少女的肩头圆滑白皙,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光泽。可是……

她的右手臂,狰狞地布满了伤疤!

越抬手臂,出现的伤疤越多!

触目惊心!

但是,她仍然咬着牙,一寸一寸抬起,直到自己的右臂完全裸露于空气之下。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臂?满是蔷薇蔓藤般的伤疤,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这只手臂的主人,究竟曾经遭受了怎样的灾难?

镜子里的少女忽然又微笑了,凄凉美丽得无法形容。

“你看,你看,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还能见你吗?”

以前,她最喜欢的就是洗澡,在蓬松雪白的泡沫中游戏,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美丽,她甚至还在浴室里挂上了一串风铃,一边洗澡一边开心地听它叮叮当当地响。

可是现在,她最怕的也是洗澡。

对着镜子,她已经无法逃避白天一直遮掩的事实。

那满是蔷薇蔓藤般的伤疤的右臂,又悄悄滑入了雪白的泡沫之中。

彩色的泡泡仍在柔和灯光下飞舞。

绿色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清脆入耳的声音。

“小姐出来了。”秋姐赶紧上去,用宽大的浴巾帮忙擦着舒歌的秀发。舒歌自己只能用左手,十分费力。

舒歌听话地让秋姐擦着自己的头发。

秋姐一边擦一边无声地叹气。

每次小姐洗完头发脸色总是苍白,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可怜的孩子……

舒歌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很累了,马上她就进入了梦乡……

她走在满是绿色藤蔓的小道上,空气很清新,感觉非常舒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荡漾着某种期待。

果然,她听到了萨克斯金属般明亮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像夏花一样美丽绚烂。

循着声音走过去,她看见了一个翩翩美少年,正吹着萨克斯,是她天天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那个人吹得很投入,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显然发现有人来了,轻轻放下萨克斯,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神,和过去一样温和而专注地看着她。

“舒歌。”那个人温柔地唤着她。

她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忽然想藏起自己的右手臂,可是无处可藏,现在,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蔷薇蔓藤般的伤疤的右臂。她几乎想钻到地下去。她怎么能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呢?

他却温柔地笑着,走上前来,轻轻地,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把她的右手轻轻拿了起来,放在他的胸膛上。

“舒歌,”他轻轻地说着,声音是歌谣般的柔和,“你跟我说过的,你的右手,有着倾听爱情的能力呢。你现在,来听听我的心,我心里的爱情……”

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宠溺地看着她,微笑。

可是,她的手却慢慢无力,从他的胸膛上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转过头,不敢再看他受伤的脸,可是,仍然无法逃过他伤痛欲死的眼神。

“舒歌,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狠心……”他英俊的脸忽然间满是忧伤,让她再也没有勇气看他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摇着头,夺路而逃。

他在背后大声叫道:“舒歌,你为什么这么狠心!”那个声音让她撕心裂肺。

“对不起!”她猛地坐起,清醒过来,原来是一个噩梦。

而她的头上,已经是汗水涔涔。 B+i9UPNXATfL/YE+0vkK6C7cw1992vHkPWrAjYwT884SSwMVoVtiW/6vBgAWW4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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