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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弄惯入军机
大臣笔下的左宗棠

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身前自谥曰忠介先生,可乎?

——左宗棠

同光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均因功勋卓著,封侯晋伯,官至大学士。但只有左宗棠在光绪七年 (1881) 初以东阁大学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赞襄枢机,时间虽然只有九个月,却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真宰相了。

不过官方文献和碑传文中对左氏的这段经历记载甚为简略,大多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清史列传·左宗棠传》谓:“七年正月,入觐,命管理兵部事务,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二月,奏请教练旗兵,兴修畿辅水利,下所司议行。七月因病屡请开缺,上一再慰留之。九月,授两江总督,兼办理通商事务大臣。” 吴汝纶《左文襄公神道碑》也只有几笔:“俄事定,遂命入值军机,兼值译署。居数月引疾乞退,命出督江南。” 这样的表述看不出一点儿细节。

倒是野史的记载十分有趣。《清朝野史大观》卷七《文襄入朝三则》,记载左宗棠光绪七年从新疆平定阿古柏叛乱后奉诏回京,出任军机大臣,却因从未做过京官,受到同僚戏弄的逸事:

昔左文襄罢西师而入朝也,愤纲纪之不举,盛欲有所整顿,朝中诸大臣颇相忌畏,而未有以相制。已而察知议政王(奕訢)意亦不愿,于是遂群起侮弄之,或举其可笑之端编为小诗,转相谐谑。缘左侯不习于陈对,其初陛见也,慈圣劳苦之,且曰:“汝在外久,今在京须早起,想不便。”左侯操湘音对曰:“臣在军中五更时便须弄起来。”诸人遂皆举此为笑。左又谓诸寅僚曰:“吾之妾善为盐齑,虽乡味颇可口,翌日当遣人分致。”乃仅各馈少许耳,诸人编诗亦遂入之。又左体肥,每当治事之处,喘息殊甚。诸臣伪为恭谨,相共扶掖,其实以为弄资也。又诸臣知其欲研究诸务,任其自行料检。左顾此则失彼,举端则不能竟委,数日茫无头绪。已而两江总督缺出,遂简放左公督两江云。

这段野史提供了正史中不曾记录的有趣细节,但因其史料来源不详,学者引用时往往颇费踌躇。其实,现在看到的野史记载,很多都是当时各种传言的一种沉淀,既然有过传言,多少也有所根据。一些情节并非无法澄清,关键是必须仔细爬梳原始文献,去伪存真,考证野史笔记的依据。我幸好找到了相应的原始记录,从中大致可以辨析《清朝野史大观》所记与事实的出入和差距。

左宗棠在返程途中,曾给李鸿章写信,谈到自己对未来的安排,认为“衰病余生,杖不去手,待漏而趋,时虞陨越。陛见后当上疏自陈,以闲散长留都寓,聊备顾问,亦不敢遽谋归田,致负初心也”。 而李鸿章从左宗棠行旅经过的保定官员那里听说,左“起居甚健,须鬓未霜,尚如五十许人”, 时年左宗棠六十八岁。

大学士、军机大臣左宗棠

正月二十六日,左宗棠到达北京,次日陛见。这阵子,慈禧太后因病休息,不理政务。慈安太后单独见起,与这位老臣说起二十年来处理危局,平定内外之乱的往事,声泪俱下。二十八日,慈安再次召见左宗棠。二十九日,任命左宗棠以大学士管理兵部,在军机大臣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留京担任军机大臣,需要每天待漏而趋,十分辛苦。太后允许他晚些上朝,算是对功勋老臣的体恤照顾。左宗棠观察同僚,以为“亲贤在位,上下交孚,盈朝虽非尽惬时望,而奸佞贪诈之辈则罕有之”。 他向同僚打听京师花销的预算,军机大臣王文韶、李鸿藻都说每年的用度不能少于六千两银子,他也做好了筹划, 并在宣南上斜街租下一座宅院。

军机大臣王文韶

左宗棠科举的功名只到举人,同治十二年十月被授予协办大学士,入阁拜相,在有清一代,都是异数,李鸿章当时就称其为“破天荒相公” 。此时挟西北创下的赫赫军功任职京师,相当于以节度入枢密。然而北京官场对于这个新来乍到、壮怀激烈、头角峥嵘、屡立战功,常年在外做惯封疆大吏,不太懂得紫禁城规矩的老头,其实是怀有蔑视的。《清朝野史大观》描述左宗棠体肥气喘,起跪需要同僚扶掖,左宗棠在给甘肃布政使杨昌濬的信中坦承,到京参见太后时,“顽躯照常,惟步履艰难,能跪而不能起,每次尚须宝 (鋆) 相国、李 (鸿藻) 尚书扶助也。” 按他本人的体会,同僚扶掖是善意的帮助,但在军机大臣王文韶看来,左氏被扶却有另外含义。他在光绪七年二月初一日日记中,记录左宗棠首次上班的情景:

左中堂入直,体胖身高,雪后路滑,见面(召见)时气喘汗流,余与兰孙(李鸿藻)左右扶之始能起,老者固不以筋力为礼,盖矜持亦居其半,习惯当自然耳。

王文韶认为,左宗棠安之若素地接受其他军机大臣搀扶,显然是在摆谱,积习已久,当作自然。王文韶当官,历来圆融,慈禧太后后来还称他“琉璃蛋”, 但其内心却如此狭促,左宗棠一定没有想到。

再说与太后的对话和小诗。郭嵩焘光绪九年十月初一日日记曰:

陈右铭……诵李兰生为左相竹枝词。其一云:“军营弄惯入军机,饭罢中书日未西。坐久始知春昼永,八方无事诏书稀。”左相初入觐,上问能早起否,答言:在军营弄惯。“弄惯”二字,盖楚语也。又每入直,动云:“坐久了,可以散罢。”“八方无事诏书稀”,则所在军机处常诵之语也。又一联云:“细君爱听恭维语,独步京城豆腐干。”左相如夫人善为豆腐干,以馈诸要人,在军机常言语老妾云:“王爷及诸中堂大人并称汝豆腐干独步京师。”此等皆外人所不能知,李兰生常举以告人,知必兰生所自撰也。两人同为国元老,同直枢密,而轻薄如此,京师论者亦皆不谓然也。

陈右铭即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当时在浙江按察使任上。他告诉郭嵩焘的故事比野史更加有趣生动,属于上流客厅的谈资。李兰生即李鸿藻,时为军机大臣、吏部尚书,以理学家著称,私下竟有如此桥段,可看出左宗棠在其他军机大臣心目中的地位。以王、郭日记考证《清朝野史大观》,这条史料虽然在细节上与诸大臣的直接记录略有不同,但其基本事实显然有所依据。左宗棠不招人待见,是其以外官入军机,自恃战功,倚老卖老,言谈举止表演过火,引发同寅不满。军机大臣们都是位极人臣者,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后彼此又在玩弄一些小拳脚,这是官场的有趣,也是官场的无趣。官场上的举手投足,都会有人在背后做出臧丕评说;官场上的虚情假意,更不能当作补药喝下,各人只能自己谨慎。

近百年来,清人日记、书信被不断披露,成为近代史研究中非常宝贵的资料,值得收集和运用,一些私人诗作,更补充丰富了研究的细节。我自己对于史料,一直力图从当事人第一手的直接记载中去发掘,这种方法,有趣、生动而富有挑战,其价值也高于一般的野史。关于左氏形象和性格,日记、书信、诗歌中的记载很多,可助治学者逐渐勾勒出基本形象,重现更为准确的历史记忆。比如,翁同龢在光绪七年二月初一日日记中记载:“卯正二刻随诸公于坤宁宫吃肉。初识左相国,于殿前一揖而已。”初四日记载:“访晤左季高相国长谈,初次识面,其豪迈之气俯视一世。”翌日又记:左相“议论滔滔,然皆空话也”。三月十九日记:“左相来,宝相 (宝鋆) 有一团茅草之喻。窃恐左公不免龃龉矣。”次日,翁同龢遇见醇亲王,“劝以调和左相,毋令为难。王甚韪之”。 两江总督刘坤一光绪七年四月十二日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左宗棠“精神矍铄,须发皆元,火色腾上,举朝称为异人,各国使节甚惮之”。 四月三十日在另一信中又说:“王益吾 (王先谦) 则谓此老每接洋人,辄露嬉笑怒骂之状,译署虑其抵牾,不使常与周旋,是亦善全之道。弟亦嘱益吾兄规劝左侯宜养威重。”

刘坤一和左宗棠都是湖南人,曾国藩去世之后,他们是湘系封疆大吏的领军人物,刘关心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刘坤一在叮嘱王先谦规劝左宗棠的信件中这样写道:

左相入直,固为中外所属望;第须熟思审处,宏远大之谟,造和平之福,不可徇俗人之见,以取一时之名。如华洋交涉各事宜,已成积重之势,然彼此相安日久,祇合逐渐挽回,不可遽事纷更,致虞决裂。至于语言启衅,意气相高,尤非大学问、大经济人所为。左相之嬉笑怒骂,洋人必不能堪;弟曾尝试之,久之恼羞成怒。设遇有嫉左相昵洋人者从中嗾之,则彼将设法刁难,遇事抵触,使朝廷不敢尽其才,左相不能安其位而后已。即使身去而声称极美,天下后世,惜其志之不行,言之不用,而时事愈趋愈下,终无补救之时。当此主幼时艰,左相受恩深重,揆之古大臣委蛇求济之苦衷,亦何忍出此。若不然者,因留左相一人而开罪各国,万一此唱彼和,群起与我为难,未见能操必胜之权,恐蹈南宋张魏公覆辙也。鄙意左相乘此洋人敬畏之时,开诚布公,因势利导,于时局必有补救,何必故与参差。孔子谓忠信笃敬,以行蛮貊之邦;况彼玉帛来庭,而我公孤论道乎。即如译署诸公所言,左相少与洋人接见,以期养威持重,亦是一法。务望先生忠告而善道之。古人谓:“知而不言,是我负友;言而不听,是友负我。”左相为乡先达,且为国之柱石,此节又关系极大,幸勿吝药石之投。弟固受知于左相者,第忝为疆吏,于政府不无瓜李之嫌,未敢冒昧。鄙意以左相不唯不可与各国公使龃龉,并应与合肥和衷,合肥不足于弟处最多,然为大局计,深不愿两相之相为水火耳。

两江总督刘坤一

调左入京,出自清流宝廷的建议,当时中俄正因重启《伊犁条约》谈判,俄国扬言派军舰来华开战,故宝廷认为是外患渐迫,中枢需要治兵重臣。 左宗棠到京之日,曾纪泽在圣彼得堡与俄国外交大臣格尔斯、前驻华公使布策签署了《改定伊犁条约》,重新划定西北疆界,中国收回伊犁,原先紧张的中俄冲突一下子缓解下来,北京由此“人心大定”。 而军机大臣沈桂芬又在二十六天前去世,李鸿藻在军机处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属于李鸿藻一系的“清流”健将张佩纶对左宗棠充满期望,他称“恪靖入直,但愿群工协力,破沈相十年因循瞻徇之习,方可强我中国。” 估计左宗棠入值安排,也是清流与军机大臣李鸿藻一起做出的谋划,原先沉闷的军机处增添了新鲜面孔。大佬们起初对左很是尊重礼遇,醇王自记某天与他“相遇于东华门外,小立握谈,观者如堵”。 醇王还邀他来府邸,“并坐”照相,使左宗棠受宠若惊。 左宗棠向醇王赠送咸萝卜缨 (腌雹葖苗) 、酱腌韭菜 (韭菹) 、菽饼,醇王回赠其园中蔬果,显得彼此亲热随便,醇王还专门写诗记录此事:

悬车年尚黑头公, 年七十须鬓发尤黑 盖代勋名处士风。
馈我未《周礼》外, 《周礼》七菹,韭居其一 教人遥忆楚云东。 来伻传语馈物俱家制
入羹晓露香犹在, 苏子咏芦菔羹句,尚含晓露清 调鼎余盐味不同。
难觅背明三种豆, 相国现抱恙休沐 聊将筠榼伴书筒。

文中所提七菹,即指韭、菁、茆、葵、芹、菭、笋七种腌菜,估计这也就是上引《清朝野史大观》中提到左宗棠馈赠老妾手制“盐齑”云云之由来。

宝鋆有诗曰《左湘阴爵相来都,把晤畅谈,英姿犹昔,喜而有作》:

七十年华熊豹姿,侯封定远汉官仪。
盈胸浩气吞云梦,盖代英名震月支。
司马卧龙应合传,湘江衡岳共争奇。
紫薇花省欣联袂,领取英谋绝妙词。

左宗棠搬迁新居,宝鋆又作《季皋相国新迁东华门外玉河东岸诗以贺之》:

夹路东风草木妍,东华香土快登仙。
移家幽胜通明宅,待漏欣依兜率天。
戈戟韫光真静穆,楼台近水总澄鲜。
暇时更有临文乐,拍手争看下濑船。

表面上看,大家对左宗棠十分客气,但心中各有盘算。比如宝鋆,他俩其实很早已心存芥蒂。左宗棠在光绪五年私下透露:当年他在陕西打捻军经过获鹿,宝鋆之弟宝森来见,手里拿着宝鋆的名柬,颇为招摇,遭到左宗棠厉声叱之,“嗣与乃兄议论不合,亦由此耳”。 官场的真真假假,虚与委蛇,绝非几句应酬诗句便能遮掩。又据薛福成记载,光绪六年底,李鸿章奉旨上筹议海防事宜疏。此时左宗棠正在进京途中,恭王和李鸿藻以事关重大,决定静俟其到乃议之。及左氏抵京讨论李疏时,展阅一页,每因海防之事而递及西陲之事,自誉措施之妙,不容别人插口,甚至拍案大笑,声震旁室;明日再阅一页,则复如此。枢廷诸公始尚勉强酬答,继皆支颐欲卧,散值稍晏,大伙皆厌苦。凡议半月,而全疏尚未阅毕。恭王恶其喧聒,命章京收藏此折,遂置不议。 这段记述大约并非夸张。

左宗棠在军机处待得无趣,遂提出将其所带湘军各营,教练八旗兵进行军事训练,并组织官兵参与京师周围的水利建设。他说:“所部均南方农民,素习工作,而营哨各官,又皆勤朴之选,于分防、护运之暇,亦各以耕垦、种树、沟洫为课程。”太后懿旨,将这个奏折交神机营王大臣会同妥议。 王大臣均以练兵为当务之急,拟挑新兵五千编立成营,但左宗棠又不干了,声称练兵所用装备、器械、弹药、口粮需费甚巨,力有未逮,暂宜从缓。安排两千兵丁从张家口、怀来驻兵之地,顺桑干河节节疏筑至卢沟桥西。 五月,他出京视察水利工程,张佩纶私下提醒李鸿章:“此老是客,似宜属津府告知有水患各州县加意。恐由水利察及吏治,以己之长形人之短也。” 李鸿章表示:“恪靖至涿后,或循大清河至雄县、蠡高一带。如鄙人前面所云亦未可知。彼虽是客,但无函牍知会,东道亦无从伺应,地方官当有知者,吏治听凭纠察。容将尊意密属津守转致。” 二十三日,左宗棠路经天津,与李鸿章互道契阔。他事后告诉刘坤一:“李伯相晤谈数次,意见已融,无复从前偏执意态。” 李鸿章也在给张佩纶、丁宝桢的私信中说:“左相莅津后,盘桓两日,意见肯融。沿途咨访情形,似已略知梗概,不似从前之夸张矣。” “左相精力甚健,于枢厅政务、各省情形不甚了澈,……然其心地光明,耐劳好强,固君子人也。” 这两位前些年因塞防海防之争闹得势如水火的湘淮系大佬,忽然情投意合,真的意见消融了吗?天晓得。左宗棠在外面兜风快乐忘情,恭亲王却在北京窝火,据张佩纶向李鸿章透露,左宗棠至今不归,亦无奏报,恭王以其徒拥虚名,颇形闷闷。 官场内的关系真是微妙而复杂。

更奇特的是,刑部右侍郎孙诒经,看到左宗棠巡河,遂上《兴办畿辅水利,敬举人材以资助理折》,称畿辅水利事同创举,请饬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之洞、丁忧翰林院侍讲张佩纶亲诣履勘,随时函商王大臣等督饬兴修。上谕命左宗棠“悉心斟酌,据实复奏”。 左宗棠旋即上奏回应:“至于敬举人材以资助理,请敕张之洞、张佩纶亲诣履勘,随时函商王大臣等督饬兴修,尤具深识。盖以臣与李鸿章议论时有异同,恐意见骤有未融,或启争执之渐。张之洞、张佩纶持论名迩,于臣与李鸿章素称投契,又同籍贯,于畿疆地形水势尤所熟诸,必能据实疏通,俾衷至是。”上谕再下:“知道了。张之洞、张佩纶均着毋庸派往。钦此。” 此事就此不了了之。孙诒经是张佩纶的姻亲, 张之洞六月初三刚授内阁学士,与张佩纶都是李鸿藻手下名噪一时的“清流”健将,孙、左与二张之间是否另有幕后的勾兑,尚待查考。

李鸿章从与左宗棠的交谈中知道了左在中枢的矛盾和尴尬。他告诉丁日昌:

左公秉政,首兴练旗兵、借洋债、办畿辅水利,加洋药厘税等议,正论亦系陈言,与当轴间有龃龉,恒郁郁不自得。据称欲于明春告归。归固不能,而其智虑亦不甚长矣。

左宗棠回京后不久,果然以“宿恙举发”,请假十日调理。 而再以“两足浮肿,左手筋急,胸膈下痞积成团,渐行坚硬,两耳重听”,又请假二十日。 朝廷当然恩准,左宗棠接着再上两折,请求开缺,换得再给一个月和两个月的休假。

刘坤一也一直观望着左宗棠的处境,他写信给浙江巡抚谭钟麟:

左相入居政府,以其性情及当今时势,为曹则失去桔槔,为萧则失之凿枘,二者知其必居一焉。国家用人如用器,务在合宜,剑戟虽利,不可为耰锄;钟虽质大声宏,不可为磐。军机何地,侯相何人,何以竟不三思,其意欲以洋药加税及兴畿辅水利,塞中外之望,题目诚大,交卷为难。以侯相之力,奉朝廷之命,而不能行,其所损岂细哉?为今之计,惟有移之南洋,似于名位相称,而于事体亦合。未知当轴能见此否。

大伙都在忙忙碌碌。尤其是,左宗棠到京后仅仅一个半月,慈安太后忽然薨逝,京师高层的各种治丧活动,要延续到十月的奉安大典方告一段落,左宗棠则自顾自休病假。宝廷的儿子寿富在《先考侍郎公年谱》中提到,外廷喧传左宗棠恃才傲物,与枢臣意见多不合。宝廷日夜惧忧,思考能够宽圣心而解诸臣之意见。旋上《请饬诸臣共殚血诚疏》,大意谓皇太后屡次扶病召对,虽所以定群情,非调摄之所宜。恭亲王国之懿亲,宝鋆等宣力有年,受恩深重;左宗棠勋望夙著,既入枢廷,当以天下为己任,必当虚怀大度云云。从这里,再次印证了左与一干军机大臣的不合。刘坤一埋怨说,左“在兰州,足以镇慑中外。乃轻听一二书生议论,必欲趣其入辅大政,以为可以耸动天下,振理一新。今日之处分为难,未知喋喋者别有善策否?”

善策很快就有了,左宗棠外放两江总督,免得与军机处同僚天天见面,刘坤一被免职。 刘之下野,属于湘淮系另一段人际关系纠葛,此处不赘。枢臣们与左宗棠的各种社交应酬立刻都恢复了,大伙儿来回吃请欢送,一派热闹景象。王文韶记录,在军机处、兵部、总理衙门同人的公饯上,“左侯酒兴甚豪,席散已微醺矣。” 翁同龢记录了另一场告别宴会,“此老情长多古趣,极款洽”。 十月十日,醇王邀左宗棠去他府中做客,请摄影师为他俩拍了合影,醇王本人为此赋诗:“冠裳小㡧聚王侯,鸿雪无心故事留。堂上偶然连一榻,胸中各自具千秋。” 翁同龢也在醇王与左宗棠的合影上题诗:“泰西奇器妙圆相,一匊亭育太古春。山河大地尽倒影,余事貌遍贤豪人。”“湘阴相公最奇特,当路老罴兀不驯。经行万里历百战,却来天府垂朝绅。” 从这些文字描述中,一点也看不出左宗棠身体有恙的痕迹。

醇亲王(右)与左宗棠的合影

十月十七日,左宗棠离京赴任。李鸿藻、王文韶等军机大臣为他送行。“话别依依,情谊甚契”, 王文韶这样写道。左宗棠在北京的实际任职尚不到十个月,他的军机生涯便匆匆结束了。

一百年后,我们阅读着这些饱含情感的文字,体察着假假真真、酸甜苦辣的宦海人生。大人物,小人物,其实,莫不如此。

2010年3月初稿
2013年2月修订 RQ0x9kMTa5qDOpTIQUjE+Bi4rBjplvRtNc59s5XY83t+YQyPD3VPMBsoyfREnk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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