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云泽站在前往上海的轮船上,她穿着一身西洋男装看起来就像一个贵族少年。站在甲板上的她迎着海风眺望着上海的方向,微翘着嘴角,目色如琉璃……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泽转向身后,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杯淡金色的伏特加,悠闲地靠在围栏上,虽然那张英俊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细长的眉眼隐含莫测,但这并不妨碍他应有的气质,虽然收敛了一身的肃杀,却反而增添了一种神秘。
“银次,你来啦。”云泽歪着脖子向他招手,很自然的叫出他的名字。
“不问我过程和结果?”夜鹰银次问道。
“需要么?”
“这么相信我?”
“别误会,我只是相信自己而已。”云泽指指自己的双眼,满脸带笑。
“呵……我果然不会无聊呢。”
虽然夜鹰银次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是只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相信就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必定不会无聊的。他将伏特加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似乎比平常带了更多的洒脱和期待,他看着眼前的人,虽然剪短了头发,但在脑海中却依旧是那樱花树下散发着光泽的画面,他并不知道在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云泽,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1929年 上海
“银次,那个人站在那里好久了。”云泽在大桥边上看着不远处那个立在江边的修长身影。
“你想干什么?”夜鹰银次不以为意的瞟了一眼那个衣着脏乱的人,虽然长发遮住了那人的面容,但从身型和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个男人。
“他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呢。”云泽看向夜鹰银次,每次她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夜鹰银次就已经有收拾残局的自觉,可他依旧问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不觉着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晚了么?”
“怎么会呢,咱们都是勤快人。”
“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当然是现在啊。”
……
两人就这样边聊天边向江边走去,这不紧不慢的状态,神情愉悦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两个男子在悠闲的散步,时不时还会有轻轻的浅笑声流过。
“喂,里面很脏的。”云泽的声音并没有引起眼前人的兴趣,但云泽却不以为意,用夜鹰银次的话来说她最擅长的就是废话了,“这样跳下去好么?会死的很难看,全身浮肿像个包子,翻着死鱼眼,嘴里还往外冒水,和汤圆差不多……浮在水面上,臭臭的会引来很多苍蝇,哎呀烦死了。你和黄浦江的交情很深么?怎么看这么久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想盯出什么来?真的那么好看?还是里面真的会出来什么?水鬼?”云泽说着竟然真的走到这个人面前蹲下身,然后和他一个方向的看着黄浦江,嘴里依旧不住的嘀咕着,“没什么特别的啊,脏乎乎的,银次你要不要也来看一下?又看不到鱼,啊,那有个虫子在动……”
原本打算就此跳下去的人被云泽这么一搅合,有些烦躁的移动了一下身体,满眼愤恨的看着这个聒噪不停的人。
“哎呀,你真漂亮!”云泽像发现宝贝一样跳起来,也不管人家是否愿意就伸手捧住人家的脸一顿好瞧。
“你……”他在看到云泽的眼色时不由得停住了。
“你生病了。”云泽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离开河岸,那人挣扎了一会儿竟然挣脱不掉。夜鹰银次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他留在了江边看着滚滚而来的江水,因为那远远追过来的几个人还需要他善后。
云泽拉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在上海的弄堂里拐来拐去的,最后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着云泽笑盈盈的脸,嘴里的话却问不出口,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任他拉着自己来到这里,难道是不忍心拒绝?
“这就是我家,不用客气。”云泽说着推开门。
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整个院子种满了他最喜欢的竹子,就在中间的地方还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满园郁郁葱葱的绿色仿佛是跳动的希望,樱花树上的淡粉时不时的随风飘零,就像那舞动的灵魂,让整个地方满是生命的脉动,他整个人突然间平静下来。
“我叫纳兰锦。”男人看着眼前的景色轻轻开口。
“锦,以后就和我们在一起吧。”云泽的直接让纳兰锦说不出拒绝的话。
“银次一会儿就回来。”云泽将他引到桌边,自己泡了壶清茶。
“为什么不问我原因?”纳兰锦双手捧着精致的茶杯低声问。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自然会听。”云泽喝了一口茶,“你的风寒不是很严重,一会儿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晚上我叫你吃饭。”
“你……”感激的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这么久了,这份关心让纳兰锦想流泪,遥远的记忆似乎瞬间爆发,那个人也曾经如此待他……
云泽在他的茶里加了些安神的东西,因此纳兰锦睡的很沉,当然这也和他的身心疲惫有关系。
“你还真会找事做。”银次拿过云泽的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的看着她,“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那些人是洪坤的属下。洪坤既然和日本领事馆有关系,我想应该也脱不了黑龙会……也许我们应该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纳兰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了,他有好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看看墙上的时钟,此时整个上海的夜生活已经开始了。他有些恍惚的走下楼,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啊,你终于醒了!银次我肚子好饿……”
“你刚吃完包子。”
“但是我还没吃晚饭。”
“既然下来就一起吃饭吧。”银次看了纳兰锦一眼,声音很平淡。
食物虽然不多但味道很可口,纳兰锦看着眼前这两个气质各不相同的男子,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与放松。
“你们是中国人?”纳兰锦问得有些小心。
“我是中国人,银次是半个日本人。”云泽有些自豪的眉开眼笑,有点像献宝一样,“是不是没见过他这样英俊而高大的?整体的感觉完全不同对不对?他可是中日混血哦,他像母亲。”
纳兰锦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阴柔的少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只是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银次,然后不自觉的开始低头扒饭。
“我叫纳兰锦,是满族镶黄旗后裔,很抱歉我不想说父亲的名字,他厌恶我的存在……在他身边生活的十年是一段相当难熬的经历。我母亲本是个包衣奴才,后来被父亲纳为小妾,在我出生前母亲应该是幸福的吧,但一切都因为我的出生而终止,母亲的惶惶不安使她病倒了,虽然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尽其所能的保护我,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纳兰锦说到这自嘲的笑了笑,突然转变语气笑道,“我看起来很美,对不对?”那一转的眼眸然他整个人顿生艳情。
云泽肯定的点点头,还不忘拍拍夜鹰银次,意思是他也一样。如果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一定是自以为是的让人生厌,但由纳兰锦来说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灾难的根源就是这张脸和这个身体……”纳兰锦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其实是个怪物--我没有性别的。”等他艰难的抬头看向云泽和银次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鄙视、嘲讽、不削、厌恶甚至假惺惺的怜悯,他们依然悠游的坐在那里,很安静的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鼓励他,让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母亲原以为隐藏得很好,只可惜还是失败了……那是个雨天,很大的雨,我去母亲房里给她送药,当我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看到母亲蜷缩在墙角不停的咳嗽着,而父亲只是端坐在桌边满脸鄙夷的看着母亲,在见到我的时候,那眼神是极度厌恶的。我呆呆的站在门外,母亲却突然扑上前推了我一把让我快跑……我竟然真的转身就跑,后面传来父亲接连不断的暴怒和打骂声,然后是母亲一声惨叫。后面有很多家丁在追我,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老下人丁伯将我藏在了他的床下,就这样我竟然暂时躲了过去。天应该快亮了,丁伯悄悄地将我送到后门,并给了我两块银元和一身衣物,我就这样离开家……后来我遇到人贩子被卖到上海,成了下贱的乞丐和扒手。”
这样的经历如此残酷,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一样的事情。云泽给他续了一杯茶想让他安定一会儿:“天不早了,好困哦……银次……”
“请让我说完!”纳兰锦有些激动的握住云泽的手,这让夜鹰银次皱了眉头。
“上海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只要我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体和样貌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年后我遇到一个人……”他说到这的时候神色温柔却又带着无尽的悲伤,“请原谅我也不能说他的名字,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你爱他。”云泽温柔的看向纳兰锦,这样的神色她很少表露,夜鹰银次将欲上前的云泽拉了回来,有些‘警告’意味的握紧她的腰肢。
纳兰锦有些凄惨的笑了一下,看向他们承认道:“是的,我爱他。不仅是因为他给予我的保护和温暖,只是……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仅仅持续了大约一年,他就被人带走了。不,应该说我们同时被分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仓库里,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义父洪坤!”他握紧了拳头眼眶中似乎有闪烁的东西,“开始他对我很好,还找人教我识字读书,并教我功夫,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这张脸吧。可这一切都终止于两年前他发现了我的不同,那时他看我的眼神变了,虽然他对我有恩,但是我明白这终究是有目的的。因为日本人的撑腰,他更显得肆无忌惮。”说到这纳兰锦笑了一下,“我或许应该感谢洪坤,不是他我不会逃走,不是他我不会再遇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一定找过我,纵然我经常听到他的消息但我不能去找他,我们身份悬殊,我……不能害他。我选择了连夜逃走,后面虽然有止不住的追杀但我也不弱。可天算不如人算,就在百乐门的门口我终究还是遇到他……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追上来的枪声,我想我们大概会一直就这样看下去,分开这么久,我们之间依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像从不曾分开过。我随即跑开了,他在巷尾救了我,用我的飞刀杀了所有追杀的人。”说到这他松了一口气,微笑的看了看靠在银次身上的云泽,“后来的一年半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像你们一样,他将我保护的那么好……只是,命运还真是莫测啊,我没想到会见到纳兰瑞,她是我的异母妹妹。多么讽刺啊,我的父亲竟然要和他的兄弟联姻。缘分这个东西有时候真会捉弄人,再呆在他身边我会毁了他的,所以我再次选择离开,之后过的就是躲避洪坤与我父亲的不断追杀……还有他的寻找。我真的很累了,如果不是你们,我……”
“你问过他吗?他如果爱你,一切都不是问题。”夜鹰银次难得出口评价。
“纳兰你应该给他个机会,听他的回答。”云泽虽然叹了口气,却依旧是那不变的微笑,“好啦,说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我和你说,银次的手艺很好哦。”
“是你自己想吃吧。”虽然这么说,夜鹰银次已经站起身走向厨房。
“你们这样真好……”纳兰锦诚恳而又有些羡慕的看着云泽。
云泽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性别了,但是没关系,他也不想刻意说破,“我也这样觉得。你就安心的住下吧。放心好了,你绝对不会无聊的。”
虽说原本两人的生活变成三个人的让夜鹰银次有些不爽,但见云泽如此兴致他也就随她去了。想必真正的故事和他必定也是分不开的,因为他虽没说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和洪坤连在一起就不难猜出些蛛丝马迹,更何况黑龙会的事儿他们也不能不管,当年虽说用诈死瞒天过海,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有种预感,这次或许应该就是真正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看看旁边那个悠闲自得的女人,夜鹰银次一向淡漠的脸上隐隐的溢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