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文
事变前的情况
事变发生之前,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对于南满铁路沿线驻军调动频繁,在乡军人也都发了武器。小北边门外通向北大营路上的沙土坑一带,有朝鲜浪人开设的赌场和暗娼,打架斗殴,一时闹得很乱,无疑是日人要借机寻衅。第七旅旅长王以哲得到这些消息,召集连长以上军官会议,决定一些办法。为了应付突然袭击,首先将北大营四周的土围墙,划分为各团守备的地段;并以练习土工作业为名,构筑各种掩体工事;在北大营北小山一带,还构筑了野战工事。此外严禁士兵进城。有事进城,须由官长率领,且不准走沙土坑这条路;士兵胸前佩戴符号,背面盖上连长图章,以防假冒。
日军突然袭击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是农历辛未年八月初七日(星期五)。这天正是全旅发放八月份官兵薪饷之日。上午我由团部领到支票,到大北门里东三省官银号领取现金,回连后给官兵发饷。晚九点熄灯号后,士兵均已就寝,十时许突然从西边传来地雷爆炸的巨响;不久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此时我正躺在床上,看张恨水著的小说《春明外史》。闻声后判断是日军在挑衅,立即传令各排士兵起来整装,领取枪弹,到集合场上集合。
星期五按旅司令部的规定,是我的“宿假”(即回家住宿日),因为我是营值星官,营长(于天宠)又不在营,所以没有回家。我到集合场,约十几分钟,各连均已跑步到集合场,检点人数后,简单地说明方才发生的地雷声和枪声的情况。当时群情激愤,即按照旅里事先的部署,向既设的阵地前进。我这个连尚未完全走出营门(第三营、团迫击炮连、通信排和团部住在一个院内),中校团附朱芝荣由团部出来喊:“姜连长把队伍带回来。”于是我令各连仍回集合场待命。我们营的四个连长(第十连长王德义,第十一连长杨再山,第十二连长廖云龙)来到中校团附朱芝荣跟前。朱说:“旅长来电话啦,叫队伍不要动,把枪交回库房里,士兵回宿舍睡觉。日本人如果进营来,由官长出来交涉;要什么给什么,不要打。”我们四个人听到这几句话,都愤怒地说:“要命也给吗?”朱芝荣说:“这是旅长的命令嘛。”在那个时代,讲的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只好把队伍各自带回本连。当时我向本连士兵说:“都把子弹袋扎好(每个士兵有两条子弹袋,二百发子弹),手榴弹带好,枪不准离手,在床上休息,听到我的哨音马上出来集合。”我向各排长把旅长的电话命令告诉他们,并叫他们好好掌握住士兵,我就到团部听消息去了。
北大营在沈阳城北,距城约七八里,占地面积很大。营房建筑的形式是按连纵队、营方队、团纵队形式盖的。四周筑有土围子和外壕,东西南北四个卡子门各设哨所,都有士兵守卫。南北卡子门外是街道和商店住户。后来在东边修建了一个团的营房。当时第七旅全部出东向西,按第六一九、第六二○、第六二一团的顺序排列驻扎的。西边的土围子距“南满铁路”约一华里,日本兵在爆炸铁路后,紧跟着一阵密集枪声,不久即冲入北大营土围子,进入第六二一团各连兵舍。士兵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穿衣服,更没有领取枪弹的时间。枪弹平时都放在枪库里,连部住的那幢房子有枪库、服装库、杂械库、办公室、连长室。日本兵冲入兵舍,见人即用刺刀扎,士兵赤手空拳,纷纷向东逃跑;有的只穿衬衣,有的打赤脚,甚至有赤背的,仓皇狼狈,不堪言状。他们经过我营门口时,气喘吁吁地说:“日本兵进来啦,不放枪净用刺刀扎,我们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了。”当时我们把这些士兵收容起来,让他们穿上衣服,有富余的枪也发给他们,没有枪就发给他们手榴弹(按规定每连有“七九”捷克式步枪一百二十支、捷克式轻机枪十二挺,因兵额不足,或差勤、病假等所以有富余枪)。
当我再次集合各连队伍时,日本兵发射的炮弹落在我们营的讲堂、兵舍、厨房、库房等处,但都没有爆炸,说明炮弹头上是没有“引信”的。俄顷日本兵到了北大营大操场内,吹起前进号、冲锋号。枪声不断,听其声音都是放的“空包”;因为没有“子溜子”声音。这种“空包”是军队平时演习时用的。当时我们在营门口临时堆些装土的麻袋作掩体,并派士兵爬到树上瞭望。虽然在夜间,但也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在树上的士兵有时向大操场放几枪。这样,日本兵始终没有朝我们这个方向前进,没有接近我们的营房。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夜间十二点多钟。
仓皇撤退
在十一点多钟时,团长王铁汉骑马由家里绕道来到团部,接着到各营走了一遭,立即和旅长王以哲通电话。这时我正在团部。王铁汉在电话中除了报告当时情况外,只有连连地答应“是……是……是”。最后他说:“请旅长放心,我绝对听你的命令。”电话撂下后,立即召集各营、连长来团部。他向大家说:“旅长来电话啦,说‘副司令长官(指张学良)已接到南京蒋总司令(指蒋介石)的电话,叫我们不要抵抗;必要时可以退出去,留待政府向日本交涉。’”
十二点以后,大操场上忽然枪声大作,前进号、冲锋号吹个不停。听其声音完全是日本兵的实弹射击。不久枪声稀落,一时静寂无哗。我们当时以为日本兵退却,是上边交涉的结果,实则这是我们的幼稚想法,敌人把兵力都运动到东、北两个方面的土围子外去了。此时和旅长的电话已经不通。一直持续到十九日凌晨四点多钟,王铁汉也没有和旅长联系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于是又召集各营、连长商量。他说:“现在和旅长的电话已经不通了。第六二一团在二台子一带收容,第六一九团已退出营房向东去了,旅部和直属连也都走了。我们怎么办?”大家齐声说:“既有电话告诉必要时退出去,现在电话不通了,我们也走呗!”王铁汉说:“好吧!我们都由北面出去。先到榆林堡—大洼一带集合。”随后各连长率领本连士兵冲上北面的土围子,刚登上壕顶,外面又枪声大作,日本兵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我们立即以炽烈的火力还击,将对方的火力压制下去,遂即越壕逃出,一时官兵各不相顾。我率领本连士兵,经过我们自种的大白菜地,向北小山跑去。日军用火力追击,幸无伤亡,得以继续向榆林堡前进。此时太阳已经冒红,村里有人在挑水。士兵们跑得口渴,搬起水桶就喝。那时正是高粱、苞米快成熟的时候,这是天然的隐蔽物,可是兵士都灰心丧气,个个像放了泡的气球一样。我检查本连的人数,缺了十几个。想来不一定是死亡,多半是借机逃跑了,只好听之任之。到二台子,本营其他三个连已到齐了。第十二连连长廖云龙对我说:“因为父母年老,不能随队伍前进。”叫我把他这连兼管一下。我说:“叫王排长(名字忘记,中尉排长)负责吧!等见着团长时再说,那你就走吧!”这样廖云龙就离开了部队。我和王德义、杨再山率领部队继续前进。过了榆林堡,遇到了狼狈而来的营长于天宠。他说是随第六一九团找到队伍的。我将情况告诉他一遍。当天我们这个营在辉山驻宿,派人找团长取得了联系。
九月十九日以后我们的行动
九月十九日天明,日本兵向城内推进。旅长王以哲和随从副官张长发以及卫士等人,换成便衣,由小东城门出城。王逃出沈阳,找到了部队,令各团向山城镇前进,拟与东边镇守使于芷山会合。后来得到消息:于芷山态度不明,因而又令各团向东丰、海龙方面前进,企图与吉、黑部队联合。部队到达东丰县,驻了几天,我这个连驻在城北王家大院。这时已是农历八月十四日,买了两口肥猪,给官兵过个中秋节。在这几天的狼狈逃跑中,士兵有的骚扰百姓,拿走一些东西,我们均给以应有的处分。
我们在东丰县驻了几天,即乘沈海路火车西行,到南口前下车,利用青纱帐的隐蔽,由虎石台—乱石山中间的空隙,通过南满铁路,再过辽河,向彰武县、新立屯前进。在接近南满铁路时,部队先在高粱地内隐蔽,利用夜间越过铁路。当部队在高粱地隐蔽时,日本兵的铁甲车不时在铁路上巡视,并用探照灯向左右探照;因为他们知道北大营的部队,都向沈阳以西逃跑了,必然要过铁路西进的,所以时时警戒。我们利用夜暗时,迅速地通过铁路,幸而未被发现。过辽河后,士兵精神稍为安定。到达新立屯休息两天,又乘大通路火车,经大虎山转北宁路,直开北平。在路过锦州时,辽宁省政府(已迁到此地)代理省长米春霖曾到车站来看望。到北平后,旅司令部驻清河镇,各团分别驻在怀来县、南口、昌平一带。我这个连驻在昌平县城内一家商号内,从此开始整顿补充,这已是十月中旬了。
(沈阳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