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清
淞沪抗战以前,我是第十八军司令部中校参谋,正在陆军大学第十五期学习。战役开始后,罗卓英打了个电报给我,暂时调我到前线参战。接到电报后,我即赴上海前线,参加了罗店战役。以后,日军从金山卫登陆,企图断我后路,国民党军队即全面撤退。在撤退过程中得知,罗卓英奉蒋介石的命令,任南京卫戍副司令长官,协助司令长官唐生智防守南京。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 ,我随罗卓英到了南京,我住在南京铁道部的长官部。罗未住在这里,有时来这里办公。
十二月十一日,罗要我陪同他到前沿阵地去视察,沿途经过山西路、鼓楼、大行宫、新街口一带,看见十字路口都在构筑工事,工事都用沙袋堆起,是准备巷战的,我们又继续向中华门方向走去。那时,日军的飞机正在向中华门投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沿途商店都关了门,停止了营业。当我们到了中华门附近,看到被炸后的惨景,很多房子被炸塌了,远处传来老百姓的号哭,撕心裂肺。我们从中华门的东侧登上城楼,发现附近一些战士的尸体,这些战士是第八十八师孙元良部的。这些尸体倒卧在路旁,个个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他们还没有打败日本侵略者,就为国捐躯了。我们看后心里非常悲痛。当时我就叫第八十八师的军官把这些抗战烈士好好安葬,以慰忠魂。
我们刚登上城楼就遭到日军狙击手的射击,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我们沿城墙边走到城门村近,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有一股日军在城外运动,同时听到密集的机关枪声音,也看到了我军的士兵在运动,知道城外还有我军在同日军激战。我就问身后第八十八师的军官:“这是哪个部队?”他告诉我说是他们的一个团。正说话时,枪声异常激烈,这个部队与日军形成拉锯状态。那个军官又告诉我,前天有一部分日军突入到中华门的城楼底下,并有少数日军冲到了城门下,占据了沙包掩体工事,用机关枪向我方扫射,情况十分危急。但是,我们没有畏惧,马上组织反攻,同时城楼上的人把集束手榴弹往下扔,结果把日军打了出去,我们马上恢复了中华门城楼下的阵地,解除了日军对城内的威胁。此时日军的飞机还是不断地向城里投弹,没有投到城墙上,只是落在城墙里面附近的街道上。我们又向东走了一段,城外的日军离我们很近,他们不停地用机枪向我们射击。中华门外有一些房子,日军就利用这些民房构筑了工事,开了枪眼向城上射击,所以在城墙上运动很难。我们看了一些情况后就回长官部了。
回去后,罗卓英对我们说,南京是先总理葬身之所,如果不战就放弃是我们的耻辱,我们有何脸面见先总理于地下呢?所以必须同敌人决一死战。他又说,要守住城,必须以城为依托,牵制敌人,以城外部队进行机动,里应外合才能守住城。今天南京是个孤城,城外除紫金山有我们的部队外,没有大部队集结,所以,只能利用城墙为依托来消耗敌人。因此,我们守城是个持久防御。他还说,我军将士是勇于杀敌的,但我们的守城部队粮弹都缺乏,因此,守南京是仓促的、草率的。要守到哪一天,还要看委座的决策。罗卓英后来又说,人生总有一死,我们死在南京,葬身钟山之下,必为后代所敬仰,还可以教育后人。这些是大概的意思,他是暗示我们要与南京共存亡。
十二日上午,罗卓英突然要我到江北去联系,了解一下江北友军的情况,究竟还有哪些部队。我一到下关就发现了大问题。我找到海军舰队司令欧阳格 ,对他说明我要到江北去的意图。他说好是好,就是现在没有船。我说:“下关没有船,将来部队要撤到江北怎么办?”他支支吾吾也没有说清,只是派了一只小火轮给我,送我过江。当时江南有很多伤兵没过江。事后听说蒋介石下了命令,要南京的部队突围,只许卫戍司令长官部的人员从下关渡江,其他部队都要执行突围命令。但是,在撤退过程中,绝大多数部队没有执行突围命令,一齐拥向下关。第三十六师宋希濂部执行长官部命令,除长官部人员外,一律开枪加以制止。退到挹江门部队与第三十六师发生冲突,被打死、踩死的人不少,但还是制止不住。
在下关的江边上,人们纷纷抢先过江,有的用木盆、门板渡江,江面上人头点点,像野鸭子一样。有的蹲在木盆里,有的趴在门板上,悲惨之状目不忍睹。我到了江北未找到友军,又不能回南京,只好先去滁县。
十四日我到了滁县,罗卓英也到了,我随他到醉翁亭开会,不久唐生智也来了,大家刚一坐下来,唐生智就叹了一口气说:“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糟的仗。”又说:“我对不起国人,也对不起自己。”他叫把运输司令周鳌山找来,唐一见周就把桌子一拍,桌上的茶杯都跳起来了,大声喝道:“你干什么的!你把我的几千伤兵都丢在江那边被日本人杀了!”周鳌山吓得不敢讲话,支支吾吾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情况变得太快了,我有什么办法?”唐生智又喝道:“枪毙你!”周鳌山呆若木鸡,后来低着头走了。
这时罗卓英向唐生智告别,回第十五集团军去了。我也离开了罗回陆军大学继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