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中
一九三六年二月,南京国民政府为了准备对日作战,把全国划为几个国防区,我奉命兼任京沪区的军事负责长官。
(一)成立京沪抗日秘密指挥部
我担任这个极为机密的备战工作,是不能公开进行的。我在奉命之初,先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中央军校)选调了一批干部,筹划一切。
首先我考虑的一个问题是用什么名义来掩护这个工作的进行。中央军校是个教育机关,我是该校的教育长,我就在学校东大楼教育长办公室的旁边,设置了一个高级教官室。我利用这个“高级教官室”,作为备战的实际司令部。把从军校选调来的工作人员,武的派在参谋处,文的派在秘书处。我当时对所有的工作人员,有一个很严厉的规定:绝对不许对外泄露工作的机密。因而,没有一个外人知道,这个小小的机构,竟是日后揭开全面抗日战争序幕的司令台。
我把机构设立之后,首先决定两项重要工作:一是关于国防工程;二是关于民众的组训。我派了两批人员分别到京沪区各地去视察。
半个多月以后,我把这个“高级教官室”移驻苏州。为了不引人注意,先选比较偏僻的狮子林作为办公处所。后来,因为机构扩大,工作人员增多,狮子林地方狭窄,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决移驻留园。在移驻留园时,我觉得“高级教官室”这个名义不能掩护工作的积极进行,决改对外名义为“中央军校野营办事处”。
如果说苏州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风景区之一,那么留园就是代表苏州风景的最令人留恋的一座名园。说起这座名园的历史,许多人都知道,那是清代维新后,一个鼎鼎大名的邮传大臣盛宣怀的家园。这座用民脂民膏所建成的美轮美奂的名园,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它是集东方古典艺术之特点,一楼一阁,一亭台,一水榭,幽静曲折有趣,乃至水池里各种各样的金鱼,古老的树木,鲜艳的花卉,都极尽园林之胜。然而,我今天所留恋的不只是这所名园的风光,而最令我回味的是我在那座名园中,考虑过许许多多有关民族抗战前途的问题,拟制和决定过许多对敌作战的计划方案。在那些怪石嵯峨的假山之上,或茂林秀竹丛中,也曾留下我一点深思熟虑的痕迹啊!
这个“中央军校野营办事处”,一直到淞沪战争爆发前夕,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干什么的,敌方更是始终不知道。我所任的抗日备战工作得以从容布置,得力于这个秘密机构不少。留园啊!我向你致意。
我们这群在留园工作的同志们,都怀着孜孜不倦的心情工作着。把平时当做战时看。
我又把这个机构学校化,实行很有规律的作息,常常集合参谋人员研究一些问题,作出若干决定,派出一批一批的人到淞沪线、苏福线、锡澄线一带实地侦察、测量、绘制地图。这批人回来之后,完成了战术作业和初步的作战方案,并开始构筑淞沪线、苏福线和锡澄线一带的小炮机关枪据点工事。这都要在种种困难情况下,秘密地进行工作。特别是在上海,敌人耳目众多,为不让敌人侦知,必须采取巧妙的掩护手段来进行工作。
为了加强军事上和政治上的研究设计工作,我又设置了军事研究委员会和政治研究委员会两个附属机构。两会的职能是搜集有关军事和社会科学的学术材料,研究国内外军事、政治、经济、社会、外交、文化各方面的情形,作出报告或建议。除了从本处干部内选充研究委员外,又聘请了几位有专门学识的人担任研究工作。他们都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
我当时兼顾中央军校的校务,并时有向政府请示工作,需要来往于南京、上海间。政府为此曾给我指定一节专用车厢,随时挂在任何一次客车上。这个时期,我成为京沪路上来去匆匆的忙人。
(二)对京沪抗日作战的建议和决心
自一·二八淞沪抗战到一九三六年期间,中日关系日趋紧张。日本军国主义在东北阴险地让溥仪傀儡粉墨登场,做了伪满洲国的皇帝;又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我国华北;一九三六年八九月间,在上海方面又制造紧张局势。九月二十三日夜,日方以“出云”舰水兵三人,在上海北站附近租界内被人狙击,伤二死一事件为借口,出动全部海军陆战队,在青云路、八字桥、粤东中学、天通庵、五洲公墓一带,布设岗哨,派队巡逻,大有挑衅的企图。我方虽经多次交涉,渐趋缓和,而其陆战队驻沪人数,则借故增加。日军频繁地举行各种演习,且迭派舰队到宝山、福山镇、段山港、浒涌各港口,测量水位,积极图谋进犯。当时的中日形势,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当时认为形势严重,不能不作进一步准备。即将第三十六师由无锡推进至苏州附近;第八十七师由江阴推进至常熟、福山一带;原在南京附近的第八十八师推进至江阴、无锡;并秘密设计扩充上海保安总团。我于九月二十三日向国民政府陈述意见:
1. 请将本分区作战上必需之部队,密令配拨,以便指挥。
2. 请即令饬通讯主管机关建设京沪分区军用电话及指定地方长途电话,战事发动后之使用权。
3. 请将京沪铁路及锡沪公路之车辆尽量控制于无锡以西各站、昆山支塘以东及上海附近。所有船舶,请密令各县尽量诱至于吴县、常熟附近,以利我军运输,且免为敌所利用;并将本区各县船舶车辆明定统制管理办法,俾得于军事运输适时利用。
4. 请于本区预定作战地区各要点,囤积必需粮秣,以供军食。
5. 请将阵地内已由驻军筑成路基之各路桥梁涵洞,迅予建筑。
我当时看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种种情形,又焦虑,又愤慨,又于十月四日再次沉痛地具述意见:
1. 上海为我经济重心,系世界视听,我沪上武力仅保安一团,守土匪易。在事变之初,必先以充分兵力进驻淞沪,向敌猛攻,予以重创,至少亦须保持我与租界交通,取攻势防御。若自甘被动,虽占苏福线或锡澄线,亦属非宜;若迎战不能一举破敌,又不能持久支持,则使国人回忆一·二八之役,薄现在中央军之无能矣。
2. 为达成上述任务,须有兵力六七个师,以四至五个师任淞沪正面,两师控制浏河、福山、常熟一带。如此,在淞沪附近作战当可支持三个月以上。除现有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三个师外,请再调三至四个师来沪。
3. 大局至此,无论外交如何,似应以决心抗战积极准备。唯各方面仍不免空泛、纾缓、推诿,使部属无所秉承,如徒有作战计划,迄今毫无准备,即其例也。
从这几个月来,日军在上海的动态,推测中日形势,今后可能更趋恶化。我为了应付万一,于十一月初,下令进行下列部署:
1. 令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在苏福线上一面警戒,一面继续构筑工事。
2. 令第八十八师接防锡澄线阵地。
3. 以地方团队担任沿江防务。
4. 以各县警察为监视哨。
5. 令江苏保安第四团分驻浏河、梅李镇、牌头镇等处,为东自浏河附近西迄大港镇地方警察各监视哨后方之支援。
6. 成立太湖水警联防处,任太湖水上之警备。
(三)西安事变对京沪防御的影响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件突然发生了。当时南京国民党首要对西安事件主张用军事解决的占多数,我是主张政治解决的少数人之一。在调兵遣将的“讨逆”计划之下,原驻在京沪区的第三十八师、第八十八师被调走了。这时对日军的戒备兵力,只有一个第八十七师了。第八十八师在八个月后才调回,第三十六师到八一三战起才调回。这对淞沪作战的准备,是一个顿挫。
我当时最担心日军乘我内部发生问题的时候,爆发淞沪方面的战事,那就没有办法来应付。不过上海方面的日军,此时却反而采取冷静观望的态度。这或者由于当时西安事件完全出于日方意料之外,或者它作了错误的估计吧!
(四)受职京沪警备司令官,定下“先发制敌”的战役思想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在上海的行动,咄咄逼人。日军在各通衢哨所增加兵力,各屋顶架设高射炮,各要点构筑工事,对市中心区及南翔方面试设炮位,日夜连续举行演习,拟退各地侨民,扩编义勇队及在乡军人队等等。日军将原驻汉口的陆战队千余人撤调到上海,日军舰十余艘位于浏河至吴淞间,对海口施行封锁。在日本国内也已派定正式陆军,待命出动。并先后制造水兵宫崎失踪及撕毁日本国旗事件,真是形势紧张到了极点。
七七事变以前,我正在青岛养病,忽闻卢沟桥战事起来,即于第二天拒绝医生的劝告,径返南京,接受京沪警备司令官的职务。
这时,我所指挥的部队,除第八十七师在常熟、苏州外,第八十八师已调回至无锡、江阴,其他仅江苏省、上海市保安团队数团。原指定共同作战的空军、炮兵等,都调到华北去了。为维护上海的赞源与海口,我方不愿在上海轻易发生战争。但万一发生战争,我则必求立于主动地位。所以尽力为运输、通讯等各项工作做好准备。不久,第二师补充旅到达苏州。我令其一团化装为上海保安队,入驻虹桥、龙华西飞机场,加强警戒;一团化装为宪兵,开驻松江。又调江苏保安第二团接替浏河方面江防警戒,将原保安第四团集结太仓附近,担任岳王市、梅李两区的防务。
这时,我有一个基本观念:这次在淞沪对日抗战,一定要争先一着。我常和人谈起,中国对付日本,可分作三种形式:第一种是他打我,我不还手,如九一八东北之役;第二种是他打我,我才还手,如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第三种是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这叫做“先发制敌”,又叫做“先下手为强”。这次淞沪战役,应该采用第三种。我在七月三十日向南京国民政府郑重提出这个意见:
我在北方作战,固不宜破坏上海,自损资源,然若敌方有下列征候之一,如:(1)敌决派陆军师团来沪,已开始登轮输送时;(2)敌派航空母舰来沪时;(3)敌在长江舰队来沪集合时;(4)敌在沪提出无理要求,甚至限期答复,即断定敌发动无疑。则因我主力军远在苏、常以西,输送展开在必需时,且上海保安团抵抗力薄,诸种关系,似宜立于主动地位,首先发动,较为有利。曾迭电具申意见,未蒙核示,兹预拟本军行动标准,谨申呈核,是否有当,敬祈示遵。
南京国民政府的复电是:
卅未电悉,应由我先发制敌,但时机应待命令。
我知道战争绝不能免,就在给南京国民政府电报的第二天——八月一日,发布了一篇文告,鼓励我京沪区的卫国将士。文告述:
此日吾民族已临于最后关头,此日吾人亦陷于生死线上!光荣神圣的民族生存抗战之血幕必且展开。兹特揭橥要义,为本区将士同志告。期以忠勇坚毅,共迎行将到来之无限艰苦,但必有无限希望的岁月。
自甲午一役,失地丧师,我同胞忍辱负重,而徒抱复仇雪耻之愿者,殆已四十余年矣。乃敌自此更逞淫威,肆其凶焰,蹂躏我主权,占领我土地,荼毒我人民。本其岛国野心,妄标大陆政策,鲸吞蚕食,肆无忌惮。攻城略地,何日无之?因之九一八之血迹未干,一·二八之屠杀顿起,长城之役甫停,察绥之变旋作。含垢忍辱既已六年,创巨痛深,几难终日。兹复驱师启衅,扰我平津,更且大举动员,图占冀察。然后挥师南指,侵我中原,跃马而行,纵横朔漠,以遂其逐步吞噬之迷梦。我最高统帅所以认为最后关头,抗战到底,以求最后之胜利,而举国人士所以奔走呼号,誓死不能退让者,正以此耳。
文告又说到全面抗战实出于不得已,完全为自卫图存。接着说到敌忾同仇的真正意义,以坚信将士们的信念与决心。最后,我提示了对敌作战应注意的几个要点:如誓雪国耻,不怕死,不怕敌人,信仰中央,爱护袍泽,长期苦斗,百折不挠,实行连坐法等,作为京沪区全体将士的精神教育和纪律的基础。
同日,我又发表了一篇《告京沪区民众书》,除提高亡国灭种之警觉及剖析敌国实情外,重在宣示此一战的重要,发动民众,尽力与军队合作。我在这篇文章的结尾说:
凡我民众,无分男女,无问老少,智者尽其能,勇者竭其力,以绥靖地方,杜绝奸宄,厉同仇敌忾之气,坚至死靡它之心,以听命于政府,则虽不擐甲胄,不执干戈,不冒矢石,而其贡献于国家民族者,实且伟大莫与伦比矣。至于体力精壮,英勇果敢之同胞,愿为父老之前驱,愿作本军之后继者;精警有为,熟悉敌情,能扑灭无耻之汉奸,能肃清敌方之间谍者;抑或有他一技之长,愿以供战争之使命者,或编入地方组织,或隶属部队机关,不患无效命之机,不患无杀敌工具。昔孙武子以吴兵复楚,阎应元以江阴抗清,东南为人才文物荟萃之区,孤忠英勇之士,悲壮激烈之操,史不绝书。揆之十步芳草,十室忠信之义,市井田畴,动多壮士,必有闻风兴起者。自由之葩已胎,独立之旗高举,为民族之英雄,抑为子孙之罪人,决于自择。唯我亲爱同胞,共勉前程,共纾大难,时乎不再,凛凛勿忽。
这样,我从各方面都加以准备布置了,只待大战时机的到来。
(一)抗日将士神速进入淞沪战场
一九三七年八月九日,日军官大山勇夫 在虹桥飞机场与我守军冲突被杀,上海的形势突然告急。十一日,敌第三舰队驶集黄浦江及长江下游浏河以下各港口,有即在淞沪登陆发动战事的企图。
这时,我京沪区在苏州、常熟、无锡一带的驻军,仅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及炮兵第八团、炮兵第十团、警察总队一总队、独立第二十旅的一个团。我立即命令第八十七、八十八两师,做输送前进的准备。
十一日下午九时,我接到南京统帅部的电话命令,将全军进至上海附近。
我当即作了下列几个重要决定:
1. 第八十七师的一部进至吴淞,主力前进至市中心区;
2. 第八十八师前进至北站与江湾间;
3. 炮兵第十团第一营及炮兵第八团进至真如、大场;
4. 独立第二十旅在松江的一个团进至南翔;
5. 令炮兵第三团第二营及第五十六师自南京、嘉兴各地兼程向上海输送;
6. 派刘和鼎为江防指挥官,率领第五十六师及江苏保安第二、第四两团,任东自宝山西至刘海沙的江防,并控制主力于太仓附近。
我是八月十一日夜半离开苏州,统率全军从苏州、常熟、无锡一带向上海挺进,十二日晨,进驻上海。清早,上海居民从梦里醒来,看见遍地都是抗日将士,惊喜交集,都问:“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样神速?”这是由于我们事先控制了火车、汽车,能够于一夜功夫,便进入了上海预定阵地。
(二)决心犹豫,丧失战机
这时,我决定攻击部队于八月十三日拂晓以前,完成对虹口、杨树浦日军据点攻击准备。此时,我突然接到南京统帅部电话命令:不得进攻。我飞急电告:“我军业已展开,攻击准备也已完毕。”但回电还是“不得进攻”。
因此,原定十三日拂晓的攻击,不得不停止。我预定十三日拂晓攻击,本想以一个扫荡的态势,乘敌措手不及之时,一举将敌主力击溃,把上海一次整个拿下。但现在失此良机,似乎是太可惜了!
这是什么缘故呢?据说是:上海外交团为避免在上海作战,建议南京政府,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自由口岸。这个建议文件,大概是十一日发出,十二日到达外交部,南京政府不免犹豫了一下,故忽然命令我不得进攻。我未见着正式文电,真实的是否如此,无从确断。
我们的进攻,因此延到十四日午后三时才开始。大家都把这一次淞沪会战称为八一三战役,实际上八月十三日并未开战,不过是两军对垒,步哨上有些接触,而正式的开战是在八月十四日。这样耽搁了两天,却给敌人一个从容部署的机会。
(三)喋血淞沪,决心抗战到底
大战的血幕既已正式揭开,我外交部在这天曾代表国民政府发表了一个重要声明。同日,我也发表了一篇重要讲话,主要显示我军坚决抗日的态度,其中一段是:
昨(十三日)下午四时,日方军舰突以重炮向我闸北轰击,彻夜炮声不绝,我居民损失奇重。同时复以步兵冲出界外,进攻我保安队防地,我方仍以镇静态度应付,从未还击一炮。现日方又大举以海陆进攻,我为保卫国土,维护主权,绝不能再予容忍。时至今日,和平确已完全绝望,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御侮救亡,义无反顾。兹应郑重声明者,上海和平既为日方炮火所震毁,而我祖先惨淡经营之国土,又复为敌军铁骑所践踏,不得不以英勇自卫之决心,展开神圣庄严之抗战。本军所部全体将士,与暴日誓不共戴一天。五年以来,无日不申儆军中,以湔雪国耻、收复失地为己任。我十万健儿之血肉,即为保卫国土之长城!决以当年喋血淞沪、长城之精神,扫荡敌军出境,不达保我领土主权之目的,誓不终止。
上面这篇讲话,可以看做我对敌行动的正式宣言。
从八月十四日起到二十二日止,是我军对虹口、杨树浦敌根据地猛烈攻击的时期。
敌自我军开始行动后,就在虹口、杨树浦两大根据地,利用其炮舰火力的掩护固守,等候他们国内的援军到来。八月十四日上午,我空军开始向黄浦江敌舰轰炸。我军于下午三时下达总攻击命令。下午四时,我们的炮兵就开始集中射击,步兵勇猛攻击前进,到日没时止,多有进展。突然又接到上级命令:
密。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寒酉待参京电)。
于是攻击实施,又因此停止。
十五、十六两日都是奉令作攻击准备,并没有实行全线攻击,仅将五洲公墓、爱国女学、粤东中学各点攻占。其中以第八十七师第二五九旅第八连与第七连合力突入敌阵地,占领敌海军俱乐部一役为最壮烈、最英勇。
十五日,我发出一个通电,原文如次:
各报馆转各部队、各机关团体暨全国同胞公鉴:元日下午,暴日侵沪舰队突以重炮轰击闸北,继以步兵越界袭我保安总团防地,我保安队忍无可忍,起而应战。治中奉命统率所部,星驰应援,保卫我先祖列宗筚路蓝缕辛苦经营之国土,争取四万万五千万炎黄华胄之生存,誓不与倭奴共戴一天!今日之事,为甲午以来五十年之最后清算。彼曲我直,彼怯我壮,彼为发挥野心之侵略,我为决死求生之自卫,无论暴敌如何披猖,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愿我举国同胞,武装袍泽,毋忘我东北、平津数千万同胞呻吟于日寇铁蹄践踏之奇惨,毋忘我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天津战役忠勇牺牲先烈之血迹,以悲壮热烈之精神,共负洗雪国耻收复失地之重任,遵奉最高统帅之昭示,以百折不挠抗战到底之决心,求得最后最大光荣之胜利。擐甲陈词,不胜激越!
在日援军登陆以前,我认为对虹口、杨树浦的攻击,尤为必要。十七日拂晓,奉令继续开始全线总攻击。这次总攻击,其经过及成果的概要,可见我给南京军委会的一个电报:
密。本军于今(筱)晨五时半,按预定部署,全线开始总攻击。最初目的原求遇隙突入,不在攻坚,但因每一通路皆为敌军坚固障碍物阻塞,并以战车为活动堡垒,终至不得不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谨将各部激战实况分陈如次:一、八十八师以主力由北分向日本坟山、八字桥、法学院、虹口公园攻击,往返争夺,伤亡甚重,仅法学院一处,已牺牲一营之众。而攻日本坟山之部,于上午十一时攻入后,因受敌侧方机枪射击,未能返出,死伤尤多。日没前,北正面受敌反攻,已被我击退。二、八十七师先对日俱乐部、日海军操场及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迄九时许,得王师长(敬久)电话报告,已占领日俱乐部及海军操场。唯经派员确查,据称日俱乐部旁之四层楼油漆公司,尚为敌死守,我军正向其包围。对沪江大学、公大纱厂及引翔港镇方面,则激战终日,尚未得手。下午五时许,敌由海军操场南两次激烈反攻,均被我击退。三、本日我炮兵射击,甚为进步,命中颇佳,但因目标坚固,未得预期成果,如对日司令部一带各目标,命中甚多,因无烧夷弹,终不能毁坏。
我在这天上午八时许到前线视察,经第八十八师炮兵阵地到第八十七师,所见官兵士气高涨,不怕牺牲的精神,都极可嘉。从正午十二时到下午四时,我在万国体育场附近督战,枪炮声密集,战斗激烈。我又看见我国空军也很敏捷勇敢。敌人高射炮声如连珠,弹发如雨,胜于民间过年晚上放爆竹。
十八日,我又接到暂停进攻的命令。这是开战以来,第三次的停攻命令。
但是,敌人在这时却整天在其飞机掩护下,到处以小部队向我反攻。我们司令部到前方的电话,也常被敌谍破坏。
十九日,我军又开始攻击。到下午五时,接到第八十七师王师长电话,说他的左翼最前线部队已经突入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附近。我决心即刻扩张战果,突入贯穿杨树浦租界至汇山码头,截断敌左右翼的联络,向东西压迫,一举而歼灭之。当即我率同重要幕僚,进驻江湾叶家花园第八十七师司令部,部署一切。
1. 令第三十六师即夜加入沙泾港至保定路间的正面,向汇山码头江边突破攻击。
2. 在日俱乐部正面的第九十八师之一旅,受第三十六师指挥。
3. 令第九十八师第二九四旅归第八十七师指挥,加入该师左翼,向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
二十日拂晓前,我之突破,西进展至欧嘉路,东至大连湾路,南至昆明路、唐山路。敌从昆明路方面向我多次反攻,都被我击退。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有一件事,使我到今天想起来还觉得难过:就是突破杨树浦租界时,我们只凭几辆破坦克(是在厂内修理的,临时拉出,好的坦克早调北方去了)冲击。带领坦克车的连长,也是军校的学生。我命令他冲杨树浦。他说:“车子太坏,而敌人的火力过猛,我步兵又很难跟上。”我说:“那不行,你的坦克不攻入,休来见我!”结果他冲到汇山码头,连人和车子一起牺牲了!我军虽一度冲到汇山码头,但未能确实占领,因敌人利用钢骨水泥的楼房作据点,放射密集小炮弹,火力异常猛烈,我们的步兵虽极勇猛地跟上,但挡不住黄浦江面敌舰炽烈的炮火,也不容易冲破敌方在街市上的坚固据点。所以这天虽一度攻入汇山码头,仍是站不住脚。
二十日晚上,我乘月夜亲赴江湾前线督战,指挥各部队继续猛攻,并以第九十八师全师加入,准备以全力先攻略杨树浦。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的第一线部队推进到百老汇路、唐山路、华德路之线,以新到的第十一师及教导总队第二团控置于江湾市中心市区为总预备队。二十一日,各部队继续攻击。第三十六师最前线部队,在新调来的战车掩护下,又攻抵汇山码头,到拂晓后,因受敌海军炮火的猛烈攻击,迫不得已,才退回百老汇路北侧。我战车第一、二两连,全被击毁。第八十七、八十八、九十八各师攻击,也都没有多大进展。二十二日,我军各部继续进攻,但因敌增援已到,攻击已不得手,仅第八十七师在午后将精版印刷厂及康泰厂两据点占领。入夜,敌分途反攻,都被击退。
这是从八月十四日至二十二日,攻击虹口、杨树浦根据地的战斗经过概要。
(一)狮子林、川沙口和罗店江防阻击战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五时半,我接到江防司令刘和鼎的电话报告:狮子林、川沙口方面,有兵力不明的敌人登陆。那里的守军仅第五十六师步兵一个连(因兵力不够支配,这里只配了一个连)。我当时决心拒止并歼灭登陆敌人的目的,由正面抽出部队,向狮子林方向前进,支援江防军的作战。
这时,我已被任为第三战区第九集团军总司令,指挥淞沪附近的全军作战。总司令部设在南翔附近一小村中。拂晓后,敌机到处狂炸。总司令部通到各方的电线,都被炸毁,通讯联络完全中断。我为明了状况,分别派遣参谋到各方观察联络,又为须于指示机宜,亲率重要幕僚,于八时三十分到达江湾。
二十三日的战况以及我的位置,可以在我呈报统帅部的漾亥参电看出轮廓:
密。本(漾)日上午五时半接到刘军长电话报告:敌于拂晓以前,在狮子林、川沙口登陆,即与陈次长诚商定部署,以十一师向罗店北进,支援五十六师之作战,而由正面抽出兵力为预备队。当因前方电线为敌机炸断,未能由电话指示各部,乃于八时半亲赴江湾八十七师料理一切。是时,据报张华浜、蕴藻浜附近,同时有敌登陆,我守军正迎击中。……兹为顾虑左侧登陆之敌起见,将对虹口、杨树浦正面作战之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独立第二十旅、保安总团、教导总队第二团各部归王敬久指挥,派其为淞沪前敌指挥官,命对正面固守原阵地;而以教导总队第二团拒止张华浜之敌;由八十七师调一旅支援吴淞;并抽出第九十八师令向宝山、杨行、刘行、罗店之线前进,以该师师长夏楚中指挥该师及第十一师,拒止上陆之敌。……迄下午五时,十一师已不顾敌机轰炸,进至罗店南六公里之处,因罗店为少数敌军占领,该师已将前卫展开,将其驱逐。教导总队第二团,因张华浜上陆敌近两千人,尚在其附近与敌对峙,当由八十八师抽调一团前进至蕴藻浜南岸设防。
电报最后又说:
因驻地于日间受敌机轰炸,本晚正在移营,电话尚未架通,焦急异常。拟即赴太仓或嘉定与罗军长卓英一晤。
这一夜,进行彻夜的激战。狮子林、川沙口方面,进至罗店附近之敌,于十七时顷由第十一师驱逐,并击毙敌下级军官一名,在其身上搜得军用地图,知敌重点指向罗店、嘉定及浏河。我决心:以第十一师向川沙口方面攻击前进;第九十八师向狮子林方向前进。但宝山已被敌占领,第五十六师据守的一营,撤退至陶家宅、张华浜、蕴藻浜方面;教导总队第二团前进展开于张家浜、殷家浜、南徐家湾之线,迎击登陆敌人。嗣于十七时由第八十七师派兵一个团增援,于二十四日三时到达,由第二六一旅刘旅长指挥,与敌激战。
吴淞附近敌军于二十三日下午,以约千余人登陆。吴淞方面原由保安第一团守御,二十四日四时,由第八十七师先派第二六一旅的一个营到达增援,现正与敌激战中。
(二)冒敌机轰炸,亲临前线,挽救危局
我要叙述当时一段危险的情景。我在听到敌人在川沙口登陆报告后,觉得敌人已抄到我军的后面,我军有全部被敌包围的危险。因此,我决定亲到前线去,一面镇定军心,一面设法挽救目前的危局。
从南翔到江湾只有十八里路,本不算远,但我们一出门就碰上敌机三至九架,不断地在上空来往轰炸扫射。我本来坐小汽车去,敌机临头,我就下车隐蔽;敌机转头,马上前进。但走不多远,敌机来往太多,小汽车不能再坐了,我穿着一双马靴徒步走去。中途遇见一个骑脚踏车的传令兵,下车向我敬礼,并问我:“怎么总司令走路?”我也来不及对他说别的了,骑上他的脚踏车就走。一路上,我一会儿停下来掩伏,一会儿又乘隙前进,就这样冒险赶到江湾叶家花园第八十七师师部,才把正面军心稳住。
我到了江湾,决定不顾任何困难,抽调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迎击登陆的敌人。那时由正面抽出这些部队真不容易,且因敌机狂炸扫射,部队简直无法行动。第十一师师长彭善在初接到调动命令时,对我说:“简直炸得不能抬头,怎么办呢?”我说:“不能抬头也得走,难道我能从南翔一路冒轰炸走到江湾,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吗?”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局势下,抽调两个师迎敌。由于这样迅速部署,才把已经失去的罗店收复。罗店收复的影响很大,不仅稳定了正面,而且维护了后面的交通,使后面的部队能继续增援,才能与敌保持对峙的态势。
在攻占罗店的同时,第九十八师也已将狮子林之敌驱逐。保安总团仍守吴淞。唯张华浜的敌人,虽经教导总队猛攻,还是未能击退,二十三、二十四日,先由第三十六、第八十七两师抽调四个团前往围击,经几度猛攻,才把敌人包围在张华浜沿岸泗塘以东的狭小地区。二十七日,敌人被我左翼军(指挥官王敬久)于夜间迫退到张华浜车站附近。
杨树浦正面,我军仅四个团的兵力。突入巷战的我军,因受敌军夹击,在二十四日夜不得已撤出,沿租界路口固守。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无激战。二十七日拂晓前,虹口、杨树浦正面敌人,由俱乐部方面向我反攻两次,都被我右翼军(指挥官孙元良)击退。吴淞方面登陆之敌,经右翼军迎击,尚残留于纱厂百余人,也被我包围。教导总队第二团及炮兵第八团、炮兵第十团,都奉命调至后方。第六十一师的主力,已输送至大场附近。二十八日无激战。二十九日,全线战事沉寂。三十日,战事平静无变化。
三十一日拂晓后,敌以飞机三十余架,并以海军舰炮猛击吴淞,强迫登陆;敌另一部由市轮渡码头登陆。我守吴淞的第六十一师的一个团,伤亡过半,不支后退;唯吴淞炮台,仍由上海保安总团固守。我将在刘行的第六师调到杨行、吴淞,驱逐登陆之敌。该师于三十一日夜,向吴淞攻击前进,与敌遭遇于杨行以北地区,发生激战。从九月一日到五日,全军正面无激战。六日晨,敌在虬江码头登陆,经我右翼军猛烈攻击,激战至黄昏,卒将敌包围于码头的栈房中。七日,张华浜之敌倾全力向右翼军及中央军(指挥官宋希濂)阵地猛攻,经全日激战,将敌击退。躲在虬江码头栈房顽抗之敌,也由我第六十一师增援之一团打退。八日,这股败敌倾全力来犯,均被击退。九日上午十时,敌集中军舰炮火和飞机轮流对军工路一带的我左翼军进行猛烈射击与轰炸,掩护一个团的步兵进攻,激战到薄暮,敌伤亡惨重,我也受到很大损失,但因我军奋勇抵抗,阵地屹然不动。十日、十一日均无激战。
这是从八月二十三日到九月十一日,抗登陆战斗经过概要。
(三)我的苦闷
我在八一三战役的整个过程中,总算是一个勉尽职责的人吧。不谈当时冒险犯难、奋不顾身的种种经过,仅从八月十四日以来,我没有好好吃过一餐正式的饭,也没有得到一夜的安眠。在过度疲劳之后,也忘记了困乏,只是感到眼睛是红的,喉咙是嘶哑的。这些我则视为当然,本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今天想起来,却有一些无端的横逆,常常在刺痛我的心。
记得八月二十三日,我把战斗序列调整了一下:炮兵第十六团及第六十七师都输送至嘉定附近,连同第一师、第九十八师都划归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指挥。是日深夜,总司令部已移设于徐公桥,我才吃了一点粥,在椅子上略靠了一下。我想应该去看看刘和鼎和罗卓英他们,商询对该方面登陆敌人的作战方策,并指示机宜。一想到这些问题,立刻动身,于清晨到达太仓,指示刘和鼎如何应付当面之敌。
然后,冒着敌机轰炸,从太仓到嘉定找罗军长。见面后,罗卓英很奇怪地问:“张总司令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我当时内心里很明白:罗军长归我指挥,我应该来看看。可是一谈,才知道陈诚已不是军政部次长,他已经做了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自蕴藻浜以北地区的防务,统归第十五集团军,由陈诚指挥。我与罗卓英谈了半天,傍晚回到徐公桥总司令部。这时,我一肚子的闷气,怎么发表了陈诚做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连我也不通知。第十八军本归我指挥,为什么忽然划归第十五集团军?这究竟是什么缘故,真令人费解。
当我从罗卓英那边回到徐公桥的时候,我得到电话说顾祝同已到达苏州(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副长官顾祝同)。我心里想,两日以来,我只专顾前线,没有同后方联络,我应该到苏州看看顾祝同,和他商酌许多问题,并可借此向南京统帅部报告请示。
我一到苏州,还未及见顾祝同,就打电话给蒋介石,满想申说一番内心的苦闷。不料,蒋一接电话,就厉声问:“你在哪里?”我回答:“在苏州。”蒋又问:“为什么到苏州?”我就说明经过:“为着左翼作战,亲到嘉定会罗卓英,听说顾墨三(顾祝同字)着苏州来了,所以来同他商量问题。”蒋在电话里又大声地叫:“为什么商量?两天找不到你,跑到后方来了!”我也有点气愤了,我讲:“罗卓英原来归我指挥,我不能不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划归第十五集团军陈辞修(陈诚字)指挥了!”电话里的声浪越来越大,蒋对于我讲的根本不理,只是严厉地责问:“为什么到苏州?为什么到苏州?”我耐不住了,索性说厉害一点:“委员长应该怎么办?我是到苏州与顾墨三商量问题的。我一直在前方,委员长究竟怎么样?”即听见粗粝地说了一句:“你究竟怎么样?还问我怎样?”一下就把电话挂了。由于这个电话,我伤心了!我怀着很大的伤感,莫大的委屈。为什么?八一三之战,是展开全面抗战的序幕,何等光荣,何等神圣。我在淞沪一带的部署,自信毫无错误。尤其像我以一个总司令的地位,大胆而勇敢,从八月十四日起,一直在师部,在第一线,亲在叶家花园的水塔上督战,始终站在最前线。至于上海未能一举占领,统帅部失机于先,三次叫我停止攻击;后来,大战展开,除陆军外,又没有有力的空军配合。在开战前,委员长问我:“有没有把握?”我的答复是:“一定要有空军和炮兵的配合。”而自开战以后,因为缺乏这些条件,以致未能达到占领全沪的目的。我这两天(二十三、二十四日)都在前线奔忙,稳住了正面,阻止了左翼登陆的敌人进攻。只因前线电话线屡被炸断,以致没有与后方通电话。我是临阵脱逃吗?为什么不能谅解,反向我生这样大的气呢?
这个意外的横逆,刺伤了我的心!
(四)由攻势转入守势
从九月十一日起,沪战转入了一个新阶段——由攻势转为守势的时期。
战事爆发以来,敌在淞沪一带作战的兵力,陆续增加到八万多人,军舰四十余艘,停泊于定海桥至吴淞镇之间,协同作战。敌机成群结队,滥施轰炸。自九月初旬起,敌主力向吴淞方面猛烈攻击,至十日夜,我第十五集团军右翼阵地被敌突破,退到杨行、月浦的新阵地,与敌对峙。我第九集团军的左侧背,因之越发暴露,大受威胁。九月十一日上午,敌向我蕴藻浜南岸阵地猛袭,战斗异常激烈,潘家宅、徐家宅的阵地被敌占领。我军退到河流西岸同守,并由第二六一旅派兵一部在蕴藻浜上游警戒。午后,接到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命令:
为整理淞沪嘉浏一带阵地,节约兵力,俾达韧强抗战之目的,着第九、第十五两集团军即转移。第九集团军即向北站、江湾、庙行、蕴藻浜右岸之线转移,占领预筑阵地,但须节约兵力,抽出第六十一师及独立第二十旅充集团军预备队。
我即依令变换阵地,转入守势。各部队奉令后,即于夜间开始行动,到第二天拂晓前,转移部署均告完毕。直到九月二十三日我辞职照准那一天,第九集团军正面,敌我没有多大接触,可以说一切无变化。
(五)辞职的经过
最后要说的是关于我辞职的经过。从八月十三日至九月二十三日,这整整的四十天中,我在前线无分日夜地指挥策划,四出奔驰,得不到休息,体力已疲乏到不堪想象的地步。尤其使我感到疲惫不堪而实在无法支持下去的,就是精神上的苦闷。我不得不决心辞职。记得远在九月八日那天,我曾亲函蒋恳切表示辞职的至诚,并荐贤自代。这封信多少可以表达我那个时期的苦闷心情:
1.淞沪作战,已逾三周,兹概呈重要经过,职于八月十一日午后九时许,奉命率所部八十七、八十八师,于十二日进至沪上,以一团占领吴淞,七团进围虹口、杨树浦之敌,至午后六时展开完毕。十三日,奉命勿进攻,延至十四日午后五时,始开始攻击,至十六日,奉命停攻,准备;十七日,再攻击,至十八日夜,八十七师已突入杨树浦租界,又以三十六师加入猛攻,自十九至二十二数日,皆继续进展。讵二十三日晨,敌分由川沙口及张华浜登陆,因警戒川沙部队仅有五十六师之一连,警戒张华浜部队仅保安团之一部,遂致侧翼感受威胁。职当即亲至江湾部署,抽调十一及九十八两师北上,收复罗店,以迎击上陆之敌。二十四日,至嘉定视察,并与罗军长商讨歼敌计划。此两日皆电话不通,无由向钧座报告,致劳廑念;然职有责任,不能不亲至前方部署与视察也。自二十五日以来,虹口杨树浦之敌,仍为我包围封锁;张华浜之敌,屡给我击退至江边狭小地区。我因受敌舰敌机之轰击,伤亡过大,尚未能将其歼灭。吴淞方面,以六十一师守兵素质稍次,复于三十一日为敌登陆,现由第六师围攻中,已奉令划归第十五集团军作战地境。此三周来作战经过概要也。
2.前奉钧座垂询:扫荡上海敌军,有无把握?如扫荡不克时,能否站得住?等因。职当以“如我空军能将敌根据地予以毁灭,则步兵殊有把握!如空军未能奏效,则以主力守据点,掩护有力一部攻击,取稳扎稳打之战法,亦可站得住”奉答。嗣后攻击实施,我空军虽奋勇轰炸,惜为数量所限,终未能收成效;复因敌工事之坚强,我军诸兵种力量之不逮,致未于短期间克奏全功。窃唯我军战略方针,原为对敌持久战,钧座前所询扫荡不克时处置,职经迭电陈明:在上海附近,以维持与租界交通着眼,预定数线强固阵地,以行攻围,似有坚强持久之把握。现敌虽增援已到,连日来犯,均经击退,我阵容迄未少变,而我王敬久师、孙元良师、宋希濂师及钟松旅各官兵,不辞疲劳、不畏牺牲之攻击精神,询已极度发扬,此当在钧座洞鉴之中。
3.自作战以来,职之部署计划,皆经逐日呈报,而钧座命令意旨,亦一一遵转实施。职于指挥上似无不当之处,但扫荡沪敌之任务,因力量与时间之限制,终未达成,职当身负其责。且职病体未愈,力疾支持,已感形神交瘁。职虽有为国牺牲之精神,深恐于事无补,反足贻误。似此职在责任上,在病体上,均应求所以自处之道。昨因健生副总长回京之便,曾恳托代陈下情,幸蒙特许,准以墨三副司令长官兼代,毋任欣感!乃今复以健生副总长、墨三副司令长官之建议,中止发表,仍令职继续负责,彷徨焦虑,万分不安。务祈钧座迅赐明令免职。如墨三兄不愿兼代,拟请以逸民(朱绍良)兄继任,或将第九与十五两集团军合并,由辞修兄统一指挥,均甚适当。至职如蒙钧座鉴宥,畀以闲散名义,派在大本营奔走效力,谨当竭其绵薄,以报高厚,抗战期间,绝不敢偷安旦夕也。
我辞职决心下得很早,而酝酿得很久,总是不蒙批准。说可以批准了,忽然又不准,经过几次的周折,好容易才于九月二十二日见之命令,调我为大本营管理部部长。敌人广播说是我的建议不被采纳,而且与陈诚闹意见,所以辞职。这种诬蔑,当然不足一哂。然而我为减除对统帅部的烦闷,和预防与友军摩擦,却被敌人道出其中一点点消息。回到南京,蒋约我吃饭,我请求回家休养。蒋说:“好,但你先就了职再走。”于是遵命先就了管理部部长的职,随即带着一个困乏的身体和一种落寞的心情,回到我的故乡洪家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