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奇怪,即便你与世无争、谦谦君子,还是会有人看不惯你,还是会有人忌妒你,甚至还会有人仇恨你。
刘晏便是如此,他不与别人争,他不动既有体制为国谋利,但还是有人忌妒他,忌妒他的人眼红他把持漕运、盐政多年,总觉得他手中的油水太多、位置太重,于是对他的排挤或明或暗,从未停止。
仇恨刘晏的人不多,但很致命,因为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将进入帝国权力中心。
这个人的话如同龙卷风,从帝国中心刮起,将刘晏卷入无比险恶的旋涡。
公元779年七月的一天,道州的天空格外晴朗。
一户民居窗户外的树上,鸟儿正在欢快地叫着,天气晴好,鸟儿的心情也不错。
“杨炎接旨!”
传诏宦官尖声高喊,屋里匆忙走出几个人,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圣旨宣读完毕,杨炎起身接旨,传诏宦官说了声“恭喜”,转身回驿馆歇息去了。
杨炎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跟随多年的家人则是喜不自胜:“大人,吉星高照,皇上要重用您了!”
杨炎依旧处之淡然,不悲不喜。
此时的杨炎官居道州司马,两年前他被定为“元载余党首要分子”,从吏部侍郎一下被贬为道州司马。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两年过去了。
杨炎正在出神,家人过来请示:“大人,您这身司马绿袍和木简就不要了吧,回长安您就要拜相了,用不着这身行头了!”
杨炎阻止道:“我由一个被贬之人一下登堂拜相,这是超人之福。祸福相依,有超人之福就会有超人之祸,留着吧,或许有一天我还得穿回这身行头。”
家人不再多言,将绿袍和木简放进了打包的行李之中。
返回长安的路上,杨炎看着沿途的风景,心情与两年前来时完全不同,风景没有变,只是看风景的心情变了。
捋一捋自己的长须,杨炎感慨日子过得太快,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虚度五十三载光阴,谁偷走了我的时光?
马车缓缓往长安驶去,杨炎的思绪越飘越远,飘到自己仕途的起点。
年轻时的杨炎“美须眉,风骨峻峙,文藻雄丽,汧陇之间,号为小杨山人”,可谓眉清目秀、美髯飘飘、文采飞扬,不用打扮,就是标准的江湖豪侠。
二十岁那年,杨炎受河西节度使征召,出任掌书记,充当节度使的幕僚。他的幕僚生涯乏善可陈,苍白到只留下一个殴打他人的记录。与杨炎发生冲突的是当地一个七品县令,县令酒后对杨炎出言不逊,杨炎拍案而起,令左右架住县令,自己操起木棍狂殴县令二百余下,打得县令奄奄一息,几乎送命。事后河西节度使爱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杨炎。
这就是真实的杨炎,有风度,无气度,有恩一定报,有仇也一定报。
此去长安,杨炎一要报恩,二要报仇。
报恩,报落马宰相元载知遇之恩;
报仇,报同僚刘晏落井下石之仇。
两年了,我等的就是这次机会。
想起九泉之下的元载,杨炎充满感激之情,别人对元载充满不敬,他对元载,一直无比尊重。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自己的伯乐。
没有遇到元载之前,杨炎在官场混得灰头土脸,仕途上看不到曙光。机缘巧合,杨炎结识了元载,接触之下,元载对杨炎颇为赏识,在元载的提携下,杨炎从司勋员外郎,改兵部,转礼部郎中、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再迁吏部侍郎。与元载共事的时光,是杨炎进步最快的时期,也是他一生中最恋恋不舍的日子。
杨炎与元载并非简单的朋党,倒有一种惺惺相惜。两人都有能力,颇具文采,在元载的推荐下,杨炎出任知制诰,负责为皇帝撰写诏书,他的大笔如椽,能巧妙将皇帝的意思传递出来,又能保证文辞优美,满朝文武对他都非常佩服。元载看杨炎更是不一般,在他眼中,这位后进同僚有能力,懂文学,将来必然是接替自己的合适人选。
元载高看杨炎还有一个原因,两人的老家都在凤翔郡,在外为官,老乡见老乡,自然没有不相互提携的道理。
幸福的日子没有任何征兆地结束了,公元777年三月,元载一党被一网打尽,元载被处决,等待元载余党的将是不可避免的严惩。
按照代宗李豫的意思,对元载一党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主审此案的吏部尚书刘晏却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想赶尽杀绝。
刘晏对一同审案的同僚说:“依照惯例,判处重刑案件都要再次奏报皇上,况且王缙是朝廷宰相,而且法律规定,有主犯从犯之分,我们还是需要再听听皇上的意思。”
刘晏的再次奏报,为王缙、杨炎这些元党分子赢得了生机。皇帝李豫终于网开一面,抬手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贬出长安,以观后效。
刘晏不会想到,尽管自己已经好人做到底,杨炎还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后快。
刘晏不想与杨炎为敌,但杨炎已经将刘晏列为头号死敌。
两人原本并没有刻骨仇恨,只是当年刘晏是吏部尚书,杨炎是吏部侍郎,工作上难免有磕磕碰碰,但也没有深仇大恨。
这次主审元载一党,让杨炎彻底恨上了刘晏,在杨炎看来,如果不是刘晏,或许恩公元载不会死,顶多跟自己一起流放,而且杨炎听说自己被判流放后,刘晏居然在朝中幸灾乐祸。
死结就此形成了,杨炎解不开了,也不想解开:此生,有刘晏没杨炎,有杨炎没刘晏,此仇,不共戴天。
“大人,长安到了!”
家人召唤打断了杨炎的思绪,杨炎一看,马车已经到了长安的城门下。
长安,我回来了;
刘晏,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