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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声语言的力量

君子用心学习恐惧和战栗的意义,

他才能不被源于外界的恐怖所影响。

我们无论怎样自信满满,总会有那么一刹那感到无限的绝望。正如在《圣经》约拿的故事中,创伤和丧失的未知力量会将我们整个吞噬,然后掉入它们冰冷黑暗的肚子中。我们落入陷阱,迷失了方向,恐惧和无助让我们陷入绝望的僵直状态。

2015年年初,我离开住处,在南加州的晨光中漫步。海边和煦的微风让我们神清气爽。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人(可能除了乌比冈湖的加里森·凯勒)无疑都想抛开手中的雪铲,来到南部阳光明媚的海滩。那是完美一天的开始,没有人会觉得这一天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是,偏偏发生了。

真实的一刻

我走在路上,沉浸在拜访我的挚友布奇并为他庆祝60岁生日的期待中。

我走上人行横道……

下一刻,我躺在路上,全身麻木、无法动弹,呼吸困难。我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在天旋地转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中,好多人跑过来。他们停在我身边,面露惊骇之色。突然,他们紧紧地围住我,盯着我的软绵绵且扭曲的身体。从我无助的视角看来,他们像一群食肉乌鸦,俯冲向受伤的猎物——我。我慢慢地缓过神来,认出了真正的攻击者。如同那种老式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我看到一辆带着利齿一般的保险杠和破碎的前挡风玻璃的浅褐色汽车在向我逼近。车门突然打开,一个瞪大眼睛的少女冲了出来,她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惊恐。说起来有些奇怪的是,我既知道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当这些记忆逐渐拼凑起来后,可怕的现实浮现出来:我肯定是在过马路时被车撞了。在困惑与怀疑中,我又置身那个模糊的傍晚。我发现自己无法清晰地思考,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一位男士跪在我身边。他告诉我他是碰巧路过的急救医生。当我试着去找声音的来源时,他严厉地命令道:“不要动你的头。”他尖利的命令和我身体的自然反应(移动头部,朝向他的声音)使我受到惊吓,进入一种僵直状态。我的知觉奇怪地被分离,我感受到一种离奇的“离解体验”。我好像飘到了自己身体的上方,从空中俯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当他抓住我的手腕测量脉搏时,我一下子回到自己的身体中。然后,他变换了位置,直接坐在我身上。他用双手固定我的头部,不让其再移动。他突然的动作和严厉的命令吓到了我,进一步让我陷入僵直状态。恐惧渗入了我恍惚且模糊的意识中:我的脖子可能断了。我不能自已地要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简单地说,我需要被充满安慰的眼神注视,这如同我的救命稻草一般。但是由于过度惊吓,在僵直状态中的我绝望得无法动弹。

一位好心的见义勇为者马上一个接一个地提问题:“你叫什么?你住哪里?你要去哪里?今天几号?”然而我的头脑无法与自己的嘴巴建立连接,根本说不出话来。我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所需的能量。他向我提问的方式让我更加晕头转向,对一切困惑不解。最终,我成功地让话语在口中成型,将其说了出来。我的声音非常紧张且不自然。我手嘴并用地告诉他:“请退后一些。”他依从了。我好像一个中立的旁观者,向他保证这个躺在沥青马路上的人不会移动头部,并且稍后会回答他的问题。

亲切感的力量

几分钟之后,一位女士静静地穿过人群,坐在了我身边。“我是医生,儿科医生,”她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请陪着我就好。”我回答道。她简单而亲切的脸庞看起来忧心忡忡,但令人感到安慰。她握住我的手,我攥紧她的手,她轻柔地用手势做出反馈。当我将目光投向她时,我感到自己的眼泪已在眼中打转。她那淡雅且令人熟悉的香水味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她不断地鼓励我,让我在情感上对她产生了一些依赖。一波震颤从我身体中释放出来,我做了第一次深呼吸。随后,一股恐惧的战栗传遍了全身,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我听到自己在心里说,难以置信这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这不可能,这可不是在布奇生日这天晚上计划该发生的。我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后悔感卷入谷底。我的身体继续战栗,让我慢慢回到现实。

过了一阵,更轻微的颤抖开始取代猛烈的战栗。我感到一阵阵恐惧和悲伤袭来。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伤势严重,可能我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或者走路会一瘸一拐,随时需要依赖他人的帮助。一股深深的悲痛再一次吞噬了我。我害怕被它吞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位女士的双眼。我轻吸一口气,闻到了她的香水味。她一直陪伴和支持着我。慢慢地,我的情绪不再难以控制,尖利的恐惧感也逐渐消退。我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希望,伴随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我身体的抖动和震颤加剧,寒冷和燥热交替袭来。滚烫发红的暴怒从我的腹部喷发出来:这个混账孩子居然撞到走在人行横道上的我?她是怎么开车的?可恶!

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和闪烁的红光覆盖了一切。我腹部一紧,再用眼睛寻找那位女士亲切的注视。我们攥紧对方的手,这让我腹中的打结感有所缓解。

我听到自己的衬衫被撕开。我被吓得不轻,再一次升高盘旋在半空注视自己身体的观察者的视角。我看到一些穿着制服的陌生人,有条不紊地把一些电极贴在我的胸前。之前那位男士惊恐地和谁说,我的心率达到每小时170次。我听到我的衬衫被更多地撕开。我看到急救人员在我的颈部贴上一片领子似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滑到担架上。当他们把我在担架上固定好后,我模模糊糊地听到无线电通信的声音。护理人员在请求创伤救援团队的帮助。我心中一惊。我要求被送往仅在1英里 之外的最近的一家医院,但是他们告诉我,我的伤势或许需要得到拉霍亚(La Jolla)的大型创伤中心的救助,而那在30英里之外。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我的恐惧感马上就平息了。我被抬上救护车时,第一次闭上双眼。那位女士模糊的香水味,以及她安静和亲切的眼神在我的眼前浮现。她的出现再一次让我感到宽慰。

在救护车上,我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体内仿佛充满了肾上腺素。虽然这种感受非常强烈,但我并没有被其吞没。虽然我的眼睛想要四处张望,去考察陌生且未知的四周,但我还是有意识地引导注意力至体内。我开始对躯体知觉进行评估。这种主动的聚焦把我的注意力拉到贯穿全身的强烈且不适的嗡嗡感上。

在这种不适的知觉中,我注意到左臂上有一种奇怪的紧张感。我让这股感觉进入意识,追踪左臂上那变得越来越强的紧张感。我慢慢地意识到,胳膊想要收缩然后向上抬起。当这种动作的内在冲动得到发展后,我的手也想转动。尽管非常轻微,但我依然感受到它在移向我的左脸——仿佛在保护其免受一击似的。突然,我眼前闪过一面褐色汽车的前挡风玻璃,而在玻璃蛛网状裂纹后那双茫然的眼睛,再次如闪光快照般浮现了出来。我听到自己的左肩撞碎挡风玻璃那一瞬发出的闷响。出乎意料的是,随后一股释怀感席卷而来,将我淹没。我感到自己回到了身体之中。如电击一般的嗡嗡感也减退了,那幅有双黑色的眼睛和破碎的挡风玻璃的画面开始消退,或者说是消散。我想象自己离开家,和煦的阳光洒在脸上,心中充满了期待晚上拜访老朋友的愉悦。当我环顾四周时,我的眼睛能够放松下来了。救护车内部不再像之前看起来那么陌生,我用更加清晰和“柔和”的方式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我确信,自己已不再处于僵直状态,那个阶段已经过去,我已从噩梦中醒来。我望着坐在我旁边的急救人员,她的镇静让我安心。

在颠颠簸簸几英里后,我感到在靠近颈部的脊柱处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紧张状态。我的右臂想要向外伸展,我瞬间看到了一幅闪回的情境:黑色柏油路面向我冲来。我听到手拍在地面上的声音,右手手掌随即感到一股擦伤的灼烧感。手部向外伸展的知觉感知与保护头部免于撞击地面的动作有关。我感到极大的解脱,并十分感谢自己的身体没有背叛我,它知道保护我脆弱的头部免受可能的永久伤害。在继续轻微颤抖的过程中,我感到一股温暖的麻酥感,以及从身体内部生发出来的力量感。

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测量了我的血压和心电图。我让她告诉我这些重要指标时,她以专业的态度和善地拒绝告诉我这些信息。我感到一种微妙的冲动,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进一步建立联系。我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告诉她我也是医生(算是半个医生)。这算是我开的一个轻松的玩笑。她摆弄着仪器,然后说这可能是误读。随后,她说我的心率是74次,血压为125/70。

“第一次测的时候,我的数据是多少?”我问道。

“当时心率是150。我们到达之前给你测的那个人告诉我说是170。”

我轻松地深叹了一口气,说:“谢谢。谢天谢地,我不会得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你的意思是?”她充满好奇地问我。

“我是说,我应该不会得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她依然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解释了一下我的颤抖和随后的自我防御反应是如何帮助我“重置”了神经系统,并将我带回身体的。

“这样一来,”我继续说,“我就不再处于战或逃的状态了。”

“嗯,”她评论说,“这就是为什么意外事故中的受害者有时和我们抗争的原因?因为他们依然处于战或逃的状态?”

“没错,是这样的。”

她说:“我发现到医院的时候,他们经常有意地阻止伤员颤抖。有时,他们会将伤员绑紧在担架上,然后打一针安定。也许这样并不好,对吗?”

“当然不好,”我好为人师地回答说,“暂时可能会缓解,但是可能会长期将他们困于僵直和卡陷的状态。”

她告诉我,最近她上了一门叫“重大事件简报”的创伤急救课程。“他们和我们一起在医院进行培训。我们必须分享一次事故之后自己的感受,但是分享感受让我和其他急救人员觉得更糟糕,之后我就失眠。但是你并没有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在我看起来,你只是在颤抖。这是你心率和血压下降的原因吗?”

“是的,”我和她说,并补充道,也是因为我的手臂做出了即时且微小的自我保护动作。

“我确信,”她做沉思状说,“如果在手术后,病患可以完成这个颤抖的过程而不是被抑制的话,康复的过程会更快些,甚至术后疼痛也会减少吧。”

“没错。”我微笑着表示同意。

尽管这是一段令人震惊且可怕的经历,但它为我提供了机会去使用我自己发展出来的处理紧急创伤的方法,而我已经教授该方法近40年了。通过倾听自己身体中“无声的语言”,它便会去完成它该做的;通过不去阻止颤抖的过程和“追踪”内在知觉,防御和适应反应才能得以完成;我幸运地感受到了暴怒和恐惧等“生存性情绪”而未被其吞没,并且在心理上和生理上安然无恙。我不仅要感恩,还谦恭且感激地发现,我能够用自己的方法完成自我救赎。

虽然一些人能够依靠自己从类似的创伤中康复,但其实许多人做不到。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战场上经受了极端的压力和恐惧,令人绝望的强奸、性侵害和袭击事件也屡屡发生,实际上,我们大多数人是被非常平常的事情压垮的,如外科手术等侵入性治疗。 1 最近一项研究显示,52%接受过外科整形手术的患者在手术后被诊断出患有与之直接相关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其他创伤包括跌落、严重的疾病、被遗弃、突闻令人震惊或悲伤的消息、目睹暴力事件以及遭遇车祸,所有这些都会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其他一些相对平常的经历也会造成潜在的创伤性影响。若我们没能从这些事件中恢复,或没有及时地得到专业人士足够的援助,我们就会受制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并引发大量的躯体和情绪症状。如果我缺乏相关的知识,或没有这么好运气遇到那位女性儿科医生和她香水味带来的亲切感,不敢想象什么样的后果将等待着我。

找到出路

在过去40年中,我已经发展出一套方法帮助人们逃离不同种类的创伤,包括在这场车祸中我所经历的。无论创伤事件发生在几小时前还是几年前,这种方法都适用。在第2章中,我将提到,一位来访者能够从一场发生在20年前的创伤中康复,那算是我的一次意外收获。身体体验疗法 ® 是我为这种方法起的名字,它能帮助来访者塑造躯体的、感知的和情感的状态,转化恐惧和无助感。通过对躯体知觉的感知,与本能反应建立连接,从而实现转化。

自远古以来,人们通过做一些与恐惧和无助的感知相冲突的事情,处理强烈且可怕的感受:宗教仪式、戏剧、舞蹈、音乐、冥想以及食用某些改善心智状态的食物。在这些能改变人们状态的方法中,现代医学只将化学药品的使用纳入应用范围,其他“应对”方式继续出现在所谓的整合取向治疗中,如瑜伽、太极、击鼓、音乐治疗和以身体为导向的其他技术。尽管许多人从这些宝贵的治疗方法中寻到了慰藉与帮助,但这些疗法并没有相对明确和足够地去处理核心的躯体性机制和过程,从而将强烈且可怕的经历转化。

在本书中,我描述的这种方法会帮助来访者,发展出对他自己躯体知觉的感知力和掌控感。在拜访几处当地文化时,我观察并联想到,这种方法和在种文化中存在的萨满治疗仪式有某种关联。我设想一种集体性的、跨文化的创伤治愈取向,不仅指出了一种全新的治疗方向,还最终加深了对身心间双向动态交流的理解。

我一直尝试在医疗人员的日常工作和各种科学发现,特别是动物行为学(在自然环境中对动物的研究)之间巨大的鸿沟间架起一座桥梁,这也是我一生的工作目标,以及写本书的目的。动物行为学这个重要领域在1973年被广泛认可并达到了高峰,因为三位动物行为学家尼古拉斯·廷伯根(Nikolaas Tinbergen)、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和卡尔·冯·弗里希(Karl von Frisch)分获197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

通过耐心且精准的观察,这三位科学家研究动物如何通过它们的身体表达自己和同类沟通。直接用身体交流是理性和基于语言的人类的沟通方式。尽管人类的交流显著地依赖于精妙的语言,但我们之间的许多重要信息会简单而直接地通过身体表达出的“无声的语言”进行交换。这一非语言领域的解码对治疗过程至关重要,这也是我在本书中所要呈现的重要主题之一。

为了呈现创伤在身体、大脑和心智中的不同形态和本质,我从神经科学领域选取了一些发现放在本书中。我确信,犯罪学、对自然界动物的研究和大脑的比较研究都会为治疗方法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帮助来访者恢复适应力并提高自愈力。为此,我将会解释人类的神经系统是如何进化出层级结构的,不同的层级之间又如何相互作用,以及在面对重大威胁时,更高级的系统如何自行关闭,使大脑、身体和心智以古老的初级功能运行的。我希望展示成功的治疗是如何让这些系统恢复平稳运行的。这种疗法所引发的出乎意料的副作用或许可以被称为“将未死的人唤醒,方知身体的能量”。我将针对这个唤醒现象进行讨论,并从本质上解释当理性与动物的本能相结合,给予我们成为更完整人类的机会时,将会发生什么。

许多治疗师,比如心理治疗师、精神病学家、躯体治疗师、理疗师以及塑身教练,对源于大脑和身体的创伤有更好的理解,我希望向他们请教。我也希望和那些被病人表现出的无法解释且可被治愈的症状所困惑的医生们取得联系,向长期工作在一线并一直照顾身受重伤的病人的护士们学习,与关心我们国家医保难题的政策制定者交流。最后,我寻找对各类主题如饥似渴的读者——从探险、人类学、生物学、达尔文主义、神经科学、量子物理、弦理论、相对论和动物学到《纽约时报》的“科学”专栏。

由于被童年阅读福尔摩斯的经验所激励,我一直尝试着让读者参与到这份神秘的发现之旅所带来的刺激之中。这段旅程让我窥见到,在这充满不确定性并经常遭受暴力的星球上,作为一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有幸能够研究人在极端挑战后是如何恢复正常的,并目睹了人类精神的适应力,以及在强烈绝望后人们又如何找回曾经的幸福与美好。

我将以个人视角讲述一些故事。本书的写作于我是一项令人兴奋的挑战,我会讲述自己作为医疗人员、科研人员和内在探索者的一些经历。我希望穿插着讲一讲故事,这样既有助于生动地表达医疗与科学知识,又能避免过多的专业名词和迂腐乏味的语调。我将通过对案例的描述来阐述各种基本原则,并邀请读者参与能体现这些原则的觉知练习。

尽管本书的直接读者是医护人员、研究人员和对此感兴趣的外行人,但其实我更愿意将它献给饱受创伤幽灵折磨的人们。对那些被关在焦虑、恐惧、痛苦和羞耻感之牢笼的人,我希望表达的是,他们的生活并没有被某种“疾病”控制,而是遭受了一种可以被转化和治愈的伤。我将在下一章节讨论这种转化的能力。

自我调节和自我认知的身体

尽管在车祸之后我感到了一阵困惑与晕眩,但牢记在心里的创伤知识让我能够首先要求碰巧路过的急救医生退后以留给我一些空间,然后足够信任自己身体的非自主创伤性颤抖和其他即时的躯体和情绪反应。然而,尽管拥有很多知识与经验,我还是怀疑自己能否独自完成这一切。那位优雅的儿科医生安静的支持具有重大作用,她冷静的语气、温和的眼神与气息透出的非侵害性的温暖,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与受保护感,让我的身体做了需要做的,让我感受到了我需要感受的。将此与我了解的创伤知识以及旁人镇静的支持加在一起,为完成强大且深入的自主康复性反应提供了条件。

一般来说,自我调节能力能够帮助我们处理自己的唤起状态和艰难的情绪,从而奠定真正自主与健康社交之间的平衡基础。此外,这种能力能让我们感到自己好像安全地“回家”了,回到了所有美好留驻的地方。

当我们受到惊吓或伤害时,这种能力显得格外重要。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出于本能地知道要抱起受到惊吓的孩子,通过轻轻地摇动和身体接触来安抚他。与此类似,我旁边那位女士轻柔的眼神与宜人的气息绕过了我掌管理性的额叶皮质,直达情绪脑。因此,它抚慰并帮助我的机体处于足够稳定的状态,从而让我能够体验艰难的知觉,一步步地回归平衡与平和的正途。

升上去的……终究会落下来

阿里耶·沙莱夫(Arieh Shalev)于1998年在以色列进行了一项简单而重要的研究,以色列的创伤发生率很高。 2 沙莱夫博士记录下耶路撒冷一家医院急诊室中病人的心率。这些数据很容易收集到,因为在急诊室中,记录任何被接收的病人的重要生理指标是正规流程。当然,大多数病人在刚刚被送来时都处于心焦意乱的状态,且心率非常高,因为他们很可能是一些可怕事件(如公交车爆炸或车祸)的受害者。沙莱夫发现,若病人离开急诊室时的心率恢复到正常水平,他相对不太可能发展出创伤后应激障碍。换句话说,出院时心率依然很高的病人更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周到数月间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因此,在我的事故中,当急救人员告诉我,我的心率已经恢复正常时,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简单来说,心率是了解我们神经系统无意识(非自主性)分支的直接窗口。心脏跳动的加速预示着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为战或逃的求生行动做好了准备,而这一过程通过交感-肾上腺神经系统调节。感知到威胁时,神经系统和身体会让你做好杀戮或狂奔逃跑的准备。这种行动的准备对生活在远古时代草原上的动物来说不可或缺少,全力以赴地完成这意义重大的动作并将它“释放”和“用尽”。然而,在我的例子中,身受重伤地躺在路面上,然后置身于救护车和急诊室的我(在这些场景中,我绝无可能采取行动)本该被困陷于其中。我的身体整体性的激活“被披上了无处可去的外衣”。倘若肌肉运动的目标没有通过有效的动作达成,行为的准备过程被打断或进入休眠状态,都会为未来创伤后应激障碍埋下隐患。

让我免受这些症状侵扰的是,通过即时的颤抖释放大量的求生能量,从而将战或逃的激活水平降低的能力。这种有所克制的释放,以及对移动手臂保护头部的自我保护冲动的觉察,帮助我的机体恢复平衡状态。在对即时的躯体反应保持完备觉知的同时,我能够掌控自己受强大知觉的影响;儿科医生稳定且耐心的陪伴,让我的神经系统恢复平衡。在“追踪”自己即时躯体反应和感受的同时 ,通过保持觉知状态,我逐渐从生物性休克反应中脱离出来。自我调节让我重归重要的平衡状态,恢复清醒,而这是人类天生的能力。这种自我调节的能力是生存于现代社会的关键——逃离焦虑、惊恐、夜夜惊醒、抑郁、躯体症状和无助感等长期处于压力与创伤中的标志。然而,为了体验这种复原力,我们必须发展面对某种令人不适且生畏的躯体知觉和感受且不被其吞噬的能力。本书的主题便是如何发展这样的能力。

抖动,咯咯作响,翻滚……颤抖、颤动与哆嗦

躺在路面上和救护车里的我体验到的抖动和震颤重置了我的神经系统,帮助心智恢复正常与完整,而此过程是这一与生俱来的能力的核心部分。如果没有经历这一过程,我无疑会备受折磨。若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中奇怪而强烈的知觉和旋转感背后的重要目的,我可能已经被这强大的反应吓到,并全力抵抗了。幸运的是,我了解其中的玄机。

我曾经向位于非洲中部的马拉维的姆祖祖自然保护中心工作的野生动物学家安德鲁·布瓦纳利(Andrew Bwanali)介绍,我和我的上千位来访者在治疗和康复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即时性的抖动、震颤和呼吸。他激动地点头,并说:“是的……是的……没错!是这样的。在我们放归被捕获的野生动物前,我们试着确保它们已经完成了你所描述的这个过程。”他低下头轻声地补充说:“如果在被放生前,没有抖动身体并以那种方式呼吸(深深地即时呼吸),它们不太可能在野外存活下来……它们会死掉的。”他的这番评述验证了救护车里急救人员对治疗过程中压抑这些反应的质疑的重要性。

当感到寒冷、焦虑、愤怒和恐惧的时候,我们经常会颤抖。我们也同样会在坠入爱河和性高潮中抖动身体。从麻醉状态醒来的病人有时会不能自已地打冷战。当野生动物处于压力下或被囚禁时,它们也会经常颤抖。在东方传统的涉及宗教与心灵的治愈方式中,也会发现抖动与震颤的情况。例如,在气功和拙火瑜伽中,使用一些微妙的动作以及呼吸与冥想技巧的专业修炼者,可能会体验到伴随着抖动与震颤的狂喜和极乐的状态。

在不同的环境中,表现出的具有不同功能的“抖动”都可能加速真正的转化与深层的疗愈。虽然焦虑状态下的震颤令人恐惧,但它的发生并不会确保机体回归稳态,而当它被“正确”地引导和体验时,功效才会得以显现。著名的荣格学派心理分析师玛丽-路易丝·弗朗兹(Marie-Louise von Franz)说过:“灵魂中神圣的心灵核心,也就是自我,在极端危及的状况下会被激活。” 3 在《圣经》中,也有类似的表述:“在你颤抖时,你便找到了上帝。”

所有这些自主性抖动与震颤有什么共同点吗?我们为什么会被吓得哆嗦或气得发抖呢?在性高潮时,我们为什么会颤抖身体呢?宗教敬畏感中的颤抖又有什么生理学意义呢?所有这些战栗、抖动、颤抖、哆嗦又有什么共同点吗?这些与创伤的转化、压力的处理和美好生活的回归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的神经系统通过旋转与波浪这两种方式“抖掉”上一次引发情绪波动的体验,让我们“接地气”并做好面对下一次危险、欲望和生命的准备。在我们受到惊吓或高度唤起时,它们可以帮助我们回归稳态。换句话说,它们将我们拉回现实。实际上,这些躯体上的反应是自我调节与恢复的核心。这种自然发生的自愈现象是宝贵的,并且超乎我们的想象。中国古老的《易经》中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由震惊引发的恐惧和颤抖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不利……而这只是暂时的。当考验结束,他会感到解脱,因此在一开始所体会到的恐惧会为他带来长久的好运。 4

学习如何从高唤起状态(无论是由什么引起的)中幸存下来,让我们能够保持稳态与理智。其给予了我们从痛苦到极乐的生命绽放的体验。人体这些即时性的自动反应,与广泛的恢复、流动和转化的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是本书的核心主题。

当这些“释放”的完成过程被阻碍或抗拒时,我们与生俱来的恢复能力将会进入“卡顿状态”。受到真正的或是被感知到的威胁后,卡顿状态意味着人更容易被创伤化,或者说至少其适应力、良好感和与世界的归属感会被削弱。《易经》充满远见的智慧,它再一次告诉我们类似的道理:

当一场惊愕与骇异置人于险地且造成巨大损失时,心理阻抗会与时间的流动冲突,所以阻抗并不会成功。 5

在我出事故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早晨,在那位亲切的儿科医生的帮助下,我的生理程序得以在时间上一帧一帧地完成,这些潜伏在我体内处于亢奋状态的“生存能量”找到了它需要的出口。这及时的情绪和“身体”急救让我免于陷入“卡顿”,或被锁于折磨与无力的恶性循环中。在如此慌乱、心理压力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我是如何知道当作什么和不当做什么的呢?答案很简短。我学会了拥抱与接纳,而不是害怕和压抑那些原始本能的震颤、抖动和其他即时的身体反应。为了详细地解释这个简短的答案,我将从我作为科学家、治疗师和治愈者这40多年的职业生涯的开端讲起。 tKN6rAXLbNmM71odQnbHEgUKxxEZn8V2RSS3r6sM76u586QqCMlZllBaEKYSTG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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