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婚了!婚礼进行曲悠然响起。鸽子拍打着翅膀,纷纷飞向天空。穿着伊顿式外套 的男童们扬洒着谷米。一只狐犬从小道上跑了过去。欧内斯特·瑟伯恩挽着他的新娘,穿过观礼的人群,朝着汽车走去。这些人都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他们总是在伦敦聚集,欣赏着别人的幸福或者舛讹。毫无疑问,新郎英俊潇洒,新娘娇羞恬静。谷米又飞扬了片刻,随后汽车便开走了。
那是礼拜二的事。今天已经礼拜六了。罗莎琳达已经是欧内斯特·瑟伯恩夫人了,可她还是不太适应这个事实,或许她永远也无法适应自己是欧内斯特·某某夫人这个事实,她想。
这时候,她正在旅馆的弓形飘窗前静坐,目光从湖面游离到山峦,她在等待着丈夫下楼吃早餐。这是一个令她很难适应的名字——欧内斯特,她不喜欢这个名字,甚至即便是迪莫希、安东尼或彼得,都比这个名字要好。何况,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欧内斯特。说起这个名字,她总会联想到艾伯特纪念馆,联想到放置餐具的红木橱柜,以及雕刻着亲王和他家人的钢板画——也就是她婆婆位于帕彻斯特大街的餐厅。
但此刻他就在这儿。真是感谢上帝,他并没有欧内斯特的那种做派!一点都没有!但是他看起来像什么呢?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哦,他吃烤面包片时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一只兔子。
欧内斯特有一双湛蓝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角,无疑是一个俊朗壮硕的青年,任谁也不会把他和身体小小的,胆子怯怯的兔子联想到一块儿。但有意思的是,他吃东西的时候,鼻子会微微翕动。跟她那只宠物兔一样。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不断翕动的鼻子。当他觉察到她的目光时,她只好笑着跟他解释她为什么会笑。
“因为你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兔子,欧内斯特,”她说,“像只野兔,”她看着他,继续说,“一只猎兔,一只兔子王,一只为其他兔子制定法规的兔子。”
欧内斯特并不反感充当那样一只兔子。既然自己抽动鼻子可以逗乐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鼻子能翕动——他索性故意翕动起来。她乐不可支,他也同样笑得合不拢嘴。因此,那几个老小姐和那名渔夫,以及那个穿着油腻腻的黑色短褂子的瑞士仆人都猜对了,他们非常幸福。可是,这种幸福能持续多长时间呢?他们暗问自己。又根据自身的情况各自做了回答。
午餐时间,他们坐在湖边的一片欧石楠上,罗莎琳达伸手拿着裹老鸡蛋吃的生菜说:“兔子,想吃生菜吗?”她接着又说:“来,我喂你吃。”他就把脖子伸过来,一边咀嚼着生菜,一边翕动着鼻子。
“好兔儿,真乖!”她如平素拍自己那只温顺的兔子一般拍着他说道。不过显然有点不合情理,他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只温顺的兔子,所以她又用兔子的法语“拉拼”(Lapin)来称呼他,不过还是不合情理,他也绝不是一只法国兔子,他是个纯粹的英国人。他出生在帕彻斯特大街,上学在拉格比 ,如今是王室行政部门的一名职员。所以她又改叫他“胖尼”(Bunny)。这就更不合适了。“胖尼”是形容那些胖墩墩,软趴趴,有些滑稽的人的,而他硬朗,匀称,庄重严肃。他的鼻子仍然在翕动。“拉平(Lappin)!”她惊喜地喊出。然后低声欢呼,终于找到了那个苦苦求索的词。
“拉平!拉平!拉平王!”她一遍遍念叨着。这似乎正好适合他!从此他不再是欧内斯特了,而是拉平王!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当他们默不作声地散着步,许久也没有新鲜的话题可讨论时——天空飘起了雨,之前每个人都警告他们说要下雨;或者是在凄清寒夜,他们坐在火炉旁,老小姐们与渔夫都已离开,仆人也只有在你按铃的时候才会出现时,她就会肆意遐想关于拉平部落的故事。在她的手里——她正在做针线活儿,他正在看报——他们变得格外鲜活,格外生动有趣。欧内斯特放下手中的报纸过来帮她。黑兔子,红兔子;友好的兔子,敌对的兔子;荒凉的大草原,幽僻的沼泽,还有他们居住的森林——最关键的是,拉平王在这里!他可不光只会抽鼻子,他会的玩意儿多着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成了一只品德极为高尚的动物,而罗莎琳达总能在他身上发现新的品质。还有一点更为重要,他还是一只伟大的猎兔。
蜜月的最后一天,罗莎琳达问他:“国王今天做什么了?”
实际上,他们今天整整一天都在爬山,她的脚都磨出了水泡。但她显然不是说这个。
“今天啊,”欧内斯特翕动着鼻子咬掉了雪茄头,“他去追一只野兔了。”他顿了顿,划着一根火柴,然后又抽了抽鼻子,补充道:“一只母野兔!”
“一只白野兔!”就像是她早就料到了一样,罗莎琳达大声说,“更准确地说,是一只银灰色的、眼睛大大的小野兔?”
“没错!”欧内斯特说,他凝望着她,就如之前她凝望他时的样子,“一只脑袋上突起圆溜溜的大眼睛,耷拉着两只小前爪的小可怜。”她正是这样坐着的。手里举着针线,悬在那里;眼睛大大的,亮晶晶的,确实有一点小突起。
“哇喔!拉平诺娃!”罗莎琳达喃喃道。
“这是她的名字吗?”欧内斯特说,“原来这才是罗莎琳达的真名!”他望着她,觉得自己深深地爱着她。
“没错!”罗莎琳达说,“拉平诺娃!这才是她的名字!”于是,事情就在当晚休息前定了下来。他是拉平国王,她是拉平诺娃王后;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坚强、勇敢,她胆小、谨慎、需要依赖别人;他管理着忙忙碌碌的兔子世界,而她的世界是个清幽而神秘的地方,她常常漫步于那个世界的月光之下;但他们的领地依然连在一起;他是国王,她是王后。
于是,当他们的蜜月之旅结束后,他们便拥有了一片私密的世界。这里除了一只白兔是野兔外,其他都是家兔。没有人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这也使这个地方变得更加有趣。他们如同在与整个外部世界作战,有着强烈的联盟感,这种感觉比其他任何一对年轻夫妻都强烈。每当别人提及诸如兔子、森林、打猎、陷阱等字眼时,他们就会暗地里互相挤眉弄眼;或是当玛丽姑妈说她觉得兔子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所以不忍心看见它们成为桌上餐时,他们就会隔着餐桌悄悄地眉来眼去;又或者是当欧内斯特那个爱好运动的弟弟约翰,告诉他们威尔特郡当年秋季兔子——连毛带皮一起卖——的价格时,他们也会偷偷用眼神交流。有时候,出于一种玩闹的心态,他们还会用“偷猎者”“庄园主”“猎场巡守”等名称来指代他们的朋友。不过所有的这些都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这是无比重要的,除了他们俩之外,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世界的存在。
罗莎琳达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世界的存在,她将如何度过那样一个冬天。例如,在庆祝金婚纪念日的晚会上,瑟伯恩一家人全部来到帕彻斯特大街,祝贺那对结婚五十周年的幸福夫妇——他们不是生下了欧内斯特·瑟伯恩吗?而且简直是硕果累累——他们还有九个孩子,其中大都不是已经成婚且有了自己的儿女了吗?这样的一场聚会让她感到不踏实,可是又不可避免。上楼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痛苦,感觉自己是个独苗,是个孤儿,是贴着闪闪发光的缎纹壁纸和挂着熠熠生辉的历代祖先肖像画的大客厅里瑟伯恩家族众多成员中的一粒尘埃。现在还活着的瑟伯恩家族的人,都跟画像上的祖先长得一样,仅有的差别是他们的嘴巴是真实的,而不是画上去的。他们的嘴一刻不停,要么讲着笑话,要么讲着上学时候的趣事,比如他们怎么把女老师坐着的椅子抽掉,又怎么在老小姐们干干净净的被罩里藏只青蛙。而她呢,她甚至都没有做过一次苹果派的底托。她手持礼物去见公公婆婆。婆婆穿着一身名贵的绸缎衣服,公公别着明黄色的康乃馨。各种耀眼的礼物摆放在他们四周的桌椅上,有的用棉衬盖着,有的就散乱地摆在那里——烛台,雪茄烟盒,链子,金光闪闪的,所有的物件都有金匠的标记,以证明是正品纯金,品质保证,真真正正。而她的礼物只是一个小巧的、上面有个小孔的假金盒子;一件洒沙器,十八世纪的老古物,从前用它来把沙子撒在未干的墨迹上。一件一点用处也没有的礼物,她觉得——这个年代人们都用吸墨纸了。当她把这件礼物献上去时,她想起了他们订婚时婆婆用粗短的黑体字表示的祝福:“我的儿子会给你幸福。”可是,她并不幸福,一点儿也不幸福。她望向欧内斯特,他笔直地站着,他的鼻子就跟那些画像上的鼻子是一样的,根本不是一个会抽动的鼻子。
接着,他们去楼下吃晚餐。硕大的菊花,所有的花瓣,金色的,红色的,都向内卷着,卷成一个紧巴巴的圆球,而她就躲在花球后面,只让自己露出一半。所有的一切都是金黄的。菜单也是金边卡片,上面的菜名首字母是金色的花体字。菜一道接着一道摆在他们面前,她把汤勺伸进一盘澄澈的金色液体里。盘子的边缘被一张金黄色的网映衬得模糊不清,连带着菠萝也多了一层凹凸不平的金皮,那张金网是屋子外阴冷潮湿的白雾被灯光照射形成的。
只有她,一身素白的结婚礼服,一双眼睛鼓突突的,望着前方,宛如一根无法融化的冰柱。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晚宴的进行变得热烘烘的,汗珠子从那些男士们的额头上冒出来。她觉得连她这根冰柱都要融化成水了,她正在融化,消失,化作一团青烟。她就要晕过去了。她耳朵里的声音乱糟糟的,脑海里的思绪也乱糟糟的,她听见一个女人在大声说话:“他们本来就是这么延续香火的!”
瑟伯恩家族的人——是的,他们就是这么延续香火的,她重复道。她快要坚持不住了,感觉头晕目眩,那些处于亢奋中的圆脸在她的眼中从一张晃成两张,在环绕的金色迷雾中逐渐变大。“他们本来就是这么延续香火的!”然后她听见约翰大声吵吵:“小家伙们——瞅准它们开枪!用你们的靴子踩!对付它们就得这样……兔子!”
她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因为她听见了那个字眼,那个魔力非凡的字眼!透过那些菊花,她看见欧内斯特抽动着他的鼻子,一个劲地抽动着,如同一叠叠细微的波浪。然后神奇诡秘的灾难降临了,降临在了瑟伯恩家族人们的头上。金灿灿的餐具变了样子,变成了一片荒野,上面盛开着成片的金雀花;喧嚣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云雀的欢快叽啾,飘荡在天空之上。湛蓝的天空上,云朵悠悠飘过。瑟伯恩家族的人,全都变了样子——她看向她的公公,那个染了胡子的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他有一个癖好,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东西,诸如图章、搪瓷盒,他还背着妻子在书房的抽屉里收藏了十八世纪梳妆台上用的各种小玩意儿。可是现在,他在她的眼睛里原形毕露了,原来他是——一个偷猎者,他把野鸡和鹧鸪塞进他的衣服里,直到鼓起来他才偷偷溜走,然后又悄悄把它们塞进小屋里被烟熏得发黑的三足锅里。这才是她公公的真面目——一个偷猎者!还有西莉亚,那个尚未出嫁的小姑子,她总爱探听别人的秘密,那些人们希望能够隐藏的小事情——她是一只有着粉色眼睛、白色毛皮的雪貂,鼻尖上还遗留着在地下打洞时沾上的泥土。被一只网兜住,而后甩到男人的肩膀上,再塞入一个洞里——一种多么可悲的生活——西莉亚的生活。可是这不能怪她,西莉亚在她的眼中就是这样的。她又望向她的婆婆,人们冠以她“庄园主”的称号。她面色红润,举止粗俗,是个悍妇——现在她站在那里向别人回谢时就是这副样子。可是罗莎琳达——不,是拉平诺娃看见了她,注意到了她身后那座破败的家宅,一块块灰泥正从墙壁上脱落下来,她抽抽噎噎,感谢孩子们塞给她一个早已子虚乌有的世界(他们对她只有恨)。她耳朵中的这些声音戛然而止。人们都举起了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喝下去。然后这样的场景结束了。
“啊,拉平国王!”她嚷道,当他们一起在迷雾走回家时,“要是那个时候你的鼻子没有抽动,我铁定会掉进陷阱里!”
“你这不是一切都安好吗!”拉平国王轻握着她的爪子,说道。
“一切安好!”她说。
他们开车回家,穿过公园,穿过沼泽国度、迷雾国度、荆豆飘香的荒野的国王和王后。
时光荏苒,一年,两年。冬天的某一个夜晚,这一天恰好是上次金婚宴会的周年纪念日——但雷金纳德·瑟伯恩夫人已经去世了,那栋房子正打算租出去,现在只住着一个看门者——欧内斯特下班回到家里,他们在南肯辛顿有了自己的温暖小屋,那是一家马具商店楼上的半层屋子,离地铁站不远。那天大雾弥漫,格外寒冷。罗莎琳达正坐在炉火边上缝补衣物。
“你猜我今天干吗了?”当他坐下来,把脚伸近炉火时,她立即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正从小溪蹚过去,当——”
“什么小溪?”欧内斯特打断了她,问道。
“就是我们的森林与黑森林交汇的地方,那条幽僻的小溪。”她解释道。
欧内斯特一脸迷惑,不解其意。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他问道。
“我亲爱的欧内斯特!”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惶恐不安地叫嚷道,“拉平国王!”她补充道,一对小前爪停顿在半空中。但他没有抽动他的鼻子。她的手——她的爪子变成了手——紧紧攥着手中的针线活儿。她的眼睛从头上鼓突起来。足足过了五分钟,欧内斯特·瑟伯恩才变成拉平国王。等待的时间里,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压着什么东西,就好像有人要将它拧断似的,不过他总算是变回了拉平国王,他的鼻子抽动着。他们像往常一样在树林中散步,度过了这个夜晚。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半夜惊醒后,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浑身僵硬,冰冷。
她把灯打开,欧内斯特就在她的身边睡着。能听到他的呼噜声,他睡得很香。可是,他在打呼噜的时候,鼻子却一下也不抽动,就像是这个鼻子从来也没有抽动过一样。他真的是欧内斯特吗?她真的嫁给了欧内斯特吗?曾在婆婆餐厅里出现的那些影像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他们坐在一起,欧内斯特跟她都已经老了,他们坐在餐具橱前面,头上就是钢雕画像……那一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拉平,拉平国王!”她轻声呼唤,他仍旧沉睡,只是鼻子像是自动翕动了一下,“醒一醒,拉平!醒一醒!”她喊道。
“怎么啦?”欧内斯特醒了,看见她笔直地坐在一旁,问道。
“我觉得,我的兔子死了!”她抽咽着说。欧内斯特恼怒了。
“不要胡说了,罗莎琳达,”他说,“赶紧睡觉吧。”
他翻过身去,很快又睡着了,呼噜声再次响起。
但她睡不着。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另一边,就像一只缩在洞里的兔子。她关了灯,街上的灯光打在天花板上,映出一张带有花边的网,那是房子外的树影,看起来就像是幽暗的小树林出现在了天花板上。她行走在那个树林里,曲曲折折,拐来绕去,反反复复,追逐着,被追逐着,号角的呜呜声,猎犬的狂吠声,奔跑,逃亡……直到女用把窗帘拉开,送来了他们的早茶。
接下来的一天她无论做什么都感到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遗失了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缩小了,不光缩小了,而且黑沉沉的,硬邦邦的,就连关节也僵硬了。当她照镜子时,在住所闲逛时她每天都要照好几回,她的眼睛就像小面包上的葡萄干,好像要从脑袋里鼓出来了。房间也好像萎缩了,角落里的大家具像是要鼓出来了,她一个劲地跌跌撞撞。她戴上帽子,离开了这所房子。她行走在克伦威尔大街上,她觉得所有自己经过的房屋都变成了餐厅,里面挂着厚厚的带着花边的金灿灿的窗帘,屋里摆着红木餐具橱,人们正在钢雕画下进餐。她走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她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这里。可是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野兔的标本。它站在人造雪上,有一双粉红色的玻璃眼睛。她整个身体不明所以地颤抖起来,或许等到太阳落山后就会好些吧。她返回家中,没有开灯,在炉火边上坐下,全身心地投入到遐想中——自己独自一人走出家门,坐在荒野里,一条小溪从身旁奔流而过,小溪的对面是一片幽暗的树林。她怎么也蹚不过那条小溪,最终她只能蹲在溪岸边湿漉漉的草地上——实际是蜷缩在椅子里,耷拉着两只空荡荡的手。她的眼睛伴随着火光不停地闪烁着,宛如玻璃一般。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她吓得一激灵,如同是自己中弹了一样。实际只是欧内斯特开门转动钥匙时发出的声音。
她的身体颤抖着,等待着。他走进屋子,将灯打开。这个高大挺拔、英俊威武的男人站在那儿,揉搓着自己冻得发红的双手。
“怎么坐着不开灯啊?”他说。
“啊,欧内斯特!欧内斯特!”她大喊着从椅子上蹦起来。
“嗯,怎么啦?”他一边烤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拉平诺娃……”她惶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她走了!我把她给丢了,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皱紧了眉头。他嘴唇紧闭。“噢?就因为这个,是吗?”他对妻子笑了笑,笑容是那么冰冷。接下来的十秒钟,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等待着,她感觉脖子上的那双手越掐越紧了。
“是啊,”最后,他说道,“可怜的拉平诺娃——”边说边对着壁炉架上的镜子整了整领带。
“跌进陷阱里,”他说,“死掉了。”他坐下来,开始看报纸。
于是,这一段婚姻从此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