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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中国式海归聚会

回国上班半个月,石文庆数次邀请秦方远参加各种聚会,侨联、侨办、外办、欧美同学会、海外校友会等举行的招待会、茶话会、午餐会、慈善晚宴舞会之类的活动,他都没有去。

初到美国留学时,秦方远处处感觉新鲜,和石文庆一起参加了很多场老乡会、校友会、纽约同学会之类的活动,几乎占用了第一学年各种假期。在这些聚会上,秦方远最大的收获是获得了乔梅。

之后,他基本上闭门不出,除了工作后在纽约参加过几次华人聚会,他还是以投行菜鸟的身份参加的,之后就兴趣寥寥。一方面是受不了菜鸟被忽视的郁闷;另一方面,他厌倦了互相吹捧的氛围,虽然他知道这就是华尔街,一切以金钱论英雄的江湖。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喜欢青山绿水般的宁静和简单。

这个晚上,秦方远对石文庆说还是算了吧,我在家看看书得了,却迎来石文庆好一番数落:“做了投行怎么就没有改变你的性格?做这行的不能沉闷,要像狼一样凶悍、狐狸一样狡猾,要有狗一样的嗅觉,虽然你回国做甲方、做融资,不做投资了,不像我四处找客户,但怎么的你也要找VC和PE吧?虽然我们是中介,有介绍的义务,但多认识一个人总比没有好吧?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这是古训,你懂不懂啊?怎么的也是个海归,既然回来了,我们就要适应这个圈子。圈子就是资源,山不转水转,现在用不上,不一定代表未来用不上啊!知道吧?”

“我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男的个个脸上挂满欲望,女的珠光宝气,说着无聊的话,那不是浪费时间吗?那场合适合你泡妞,要是想找资源搞投资,可以上个EMBA啊,清华、北大或者中欧的。”

“瞧你说的,我们除了工作就没有生活了?中欧EMBA?那都是功成名就的大老板玩儿的,身家不上亿,人家不带你玩儿;还是我们这些人身份相当。今晚你得去啊,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最大的不会超过40岁,不去你会后 悔。”

秦方远故意插科打诨:那XX商学院EMBA呢?据说每期会招美女主持和明星进去当招牌。我在纽约就听闻过一个段子,说是一事业有成家有妻儿的成功人士大上了该校EMBA班,最大收获不是认识一帮名流富豪同学和隔三岔五打打高尔夫,而是收了一堆房卡,EMBA班女同学太主动,“又给我塞房卡,不收还不高兴。忙起来一天要赶三四个场,真是吃不消。”这,这,太适合你了。去读个班,比你赶场子四处猎艳好啊,安全还低成本。

石文庆一脸不屑:喂,我可是单身贵族,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任何姑娘谈恋爱,干吗要花几十万的门票钱上个啥EMBA泡妞?那都是老男人老腊肉暴发户们干的勾当。

秦方远推辞不了,就在石文庆婆婆妈妈的唠叨中上路了。

这个晚上的聚会是一个海归俱乐部发起的“海归之夜”大型鸡尾酒会,在东二环华润大厦。他们在请帖上写了一首诗,不知从哪里抄袭的:香车美酒的风光/衣锦还乡的荣耀/你拥有了财富、魅力、智慧/默默站在你身边/深醉时的一杯醒酒茶/归家时的一盏灯/还有与你共度一生的勇气/读懂你的渴望/拂去你心灵深处的寂寞/蓦然回首……

临出门,石文庆进行了一番精心的打扮。

石文庆的穿着比秦方远要讲究多了。西服是浅灰的杰尼亚(Ermenegildo Zegna),时尚年轻。回国之前,石文庆四处打听国内这些年流行什么,听说这个牌子后,一下子买了两套,比国内便宜不少。还买了件切瑞蒂1881(Cerruti 1881)的西装,是留着重大庆典时穿的。据说那年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颁奖典礼上周润发穿的就是只有三粒纽扣的切瑞蒂西装礼服,含蓄端庄。西服套着法国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的真丝衬衫,至于休闲衬衫,则是美国的普莱诗(J. Press)。普莱诗是美国最有学院气的品牌,哈佛和耶鲁这些美国东部常春藤名校的人都喜欢这个牌子的衬衫。皮鞋是意大利铁狮丹尼(A.Testoni)。皮带是全黑的范思哲(Versace),配西装。

秦方远则相对简单得多,他经常去纽约梅西百货买打折品,穿的最多是J. 克鲁(J. Crew),普普通通。

石文庆自己的沃尔沃这天限号,借了辆路虎SUV,发动时像男人一样怒吼,充满着炫耀的力量感。石文庆说:“这个海归俱乐部就是给我们这帮留学回来的人建的,我打算加入进去。搜狐CEO张朝阳是俱乐部的常客,比我们还潮,很多企业的CEO也加入了。据俱乐部的人介绍,他们经常组织京城业界精英超级派对,像百度CEO李彦宏、联想集团副总裁刘军、‘打工皇帝’唐骏等也曾参加。”

说话间就到了东二环的华润大厦。坐电梯上了华润大厦28层,一种静谧扑面而来,眼前是一个由夏威夷设计师设计、洋溢着浓浓古典美式风格的宽大房间,古朴的油画、深棕的泰釉、泛青的磨砂玻璃,文雅,有格调。

活动安排在第29层,这是华润大厦的最高层,没有电梯,只能从28层沿着旋转而上的楼梯进入。沿旋转楼梯蜿蜒而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阔大的露 台。

活动已经开始了。服务生们在门口笑脸相迎,有些端着酒水在人群中穿走,有葡萄酒、红酒、鸡尾酒、威士忌。秦方远随手拿了杯威士忌,自行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石文庆一进门就不断地和人点头,看来,他是聚会的常客。

秦方远想起了一个场景。美籍华人安普若安校长的网络小说里描写了海归主人公在国内做投行的声色犬马的生活,其中就有一段是写海归们聚会的。主人公包博出席了几次,并认识了一大堆人,从查尔斯张、Dr. Chen(陈博士)到去国外一年混个学位就跑回来的“游学生”,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不过包博觉得那些人没什么用,就是贵为总裁、副部级干部,包博也不太看得起他们。他觉得这些人大部分不是来蹭饭吃的,就是来找机会泡妞的,要不就是想多认识点儿人做发财梦的。他们中有的人连英文都说不清楚就号称是剑桥大学的经济博士,还有脸给市政府当经济顾问呢;有的见到别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加拿大人”,胸前总是别着一枚加拿大红枫叶国旗的徽章;有的名片上印着“加拿大温哥华华人企业家总会会长”,还真以为自己是华侨领袖呢,其实就是几个人注册的那么一个非盈利组织;有的是包打听,见了包博第一句话就问“你回国创业的钱是谁给的”,第二句话是“你现在有多少身家”,第三句是“你现在赚到钱了吗”……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有的像三年没见过女人似的,只要有漂亮妞出现,立刻黏上去,先介绍自己已经入籍拿外国护照(谁知道是塞浦路斯护照,还是毛里求斯护照)了,再介绍自己的年薪是多少多少,更神的是直接告诉人家我有18亿元的身家,然后再花180元请小姑娘吃顿饭,并讨论由性到爱的长短问题和“18亿元+18岁=180元”的数学公式……包博见了这种百无一用又令人作呕的人,想躲都来不及,一群废物加傻×!如果稍微得志一点儿,就开始牛气冲天地吹自己“一生中已没有什么事情再值得我去努力、去追求了”,简直让包博“佩服”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难怪国内同胞拿海归说事儿呢!这帮废物到哪儿都是废物,在国外是,回了国还是。包博可没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同时,包博还是想保持他低调行事的原则。所以这种活动他去过几次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除非是政府邀请的正式活动,他会去,但去了也是凡人不理!人家问他要名片,他满脸微笑但骨子里透着一股凉气地说:“对不起,没有!”

想着这个场景,秦方远立即感觉眼前的场面似曾相识,他可不想成为生活中的傻×加废物,就本能地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在那儿喝威士忌。

秦方远看着前来参加聚会的人满腹的虚荣,内心便有点儿寂寥。他突然想念起乔梅,想念他们在美国一起出行、一起欢笑,那种紧紧缠绕的柔情。而眼前,灯影交错,他虽然自由适意,却是实实在在地孤寂。

石文庆领着一个女孩走到秦方远身边,介绍道:“这是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Monica(莫妮卡),现在在国企工作,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美女。这是我同学秦方远,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在华尔街做了三年投行,现在回国发展了。你们好好聊。”说完,他冲着秦方远眨眨眼,做了一个暗示的表情,然后就快速地没入人丛中,找女郎们嗨去了。

秦方远仔细地看了看Monica,她涂着厚重的粉底,抹着浓重的眼影,身上还有浓郁的香水味,便有些意兴阑珊。他不喜欢把自己清纯的本质掩藏起来的女孩,再美他也觉得那是虚伪。Monica像是自来熟,开口就是一番滔滔不绝,基本没给秦方远说话的机会,就说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多认识些人,以后做项目就可以有更多的资源来整合。

秦方远礼貌性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然后,他举起杯,跟Monica碰了下杯,似乎有些突兀地表示身体有些不舒服,建议Monica去找别的留学生。

Monica一愣,就有些不依不饶,脸上有些不高兴,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大,不知道是因为环境嘈杂还是怕秦方远听不懂:“来这里就图一乐,干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搞得那么清高寡欢的?”

本来还礼貌有加的秦方远一听这话,立马认真打量了这个姑娘一番,硬邦邦地回击说:“我是来陪同学的,我有权利选择清净。”整个一个生瓜蛋子的状态。

也许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一些人开始往这个方向围过来。那姑娘站起来,对着往这边张望的人群摆摆手:“没啥事,我们聊得欢着呢。”

秦方远对这个姑娘的应急举止哭笑不得,刚才还像干仗似的,怎么就聊得欢呢?不过,他心里倒是为此少了些抗拒。

“你是刚回国的吧?之前也没有见到石文庆带同性过来,姑娘倒是不断变 换。”

“那是他的本性,你也知道了?”秦方远听到这儿眉头舒展开来,就不是那么冰冷了,倒显现出天真的一面来。

“西门庆嘛,谁人不知?连他自己都坦然接受这个称号,据说还是你们这帮同学给起的雅号。”

姑娘抿了一口波尔多红酒,扬着眉毛,对秦方远挑逗式地说:“你们回国参加这个聚会都得来向我报到备案,本姑娘是盟主。”说完,她又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秦方远很吃惊:“这是什么鸟?”这句话让他想起在美国念书时和石文庆去一位同学家参加的聚会。那位同学是中东人,石油家族,钱多势大。那次聚会上,就碰到不少放肆的美国女生,比男人还要强悍,不过,那时她们都在微醉状态,也就见怪不怪了。

秦方远站起来,准备扶一下莫妮卡:“你喝多了吧,我扶你去旁边沙发上休息。”

“好啊,你还蛮绅士的嘛。”莫妮卡有些大舌头了。她个头在一米六八左右,胖,在秦方远搀扶的时候,整个人瘫在秦方远身上,嘴里喷着酒气,双手勾住秦方远的脖子。

秦方远心想:这是什么鸟啊?整个儿一粗犷的大妞。

等从酒宴出来,石文庆发动他借来的路虎:“我靠,还认生,半天都点不着。”正说着,就听见“嗡”的一声闷响,车子终于点着了。

拐上主路,石文庆说:“别看那女孩子对你凶,不友好的样子,那说明她对你有意思了。我参加聚会那么多次,怎么就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呢?你瞧瞧,你这先天的条件在这种场合还是颇有诱惑力的。”

“诱惑力?我可是在一旁坐着喝东西,没跳没闹的,也没有招惹谁,谈什么诱惑力啊。”

“你就装吧!有些人还就是喜欢你这种外表淡定内心汹涌的伪君子。还是说正题,刚才和你搭讪的那个姑娘在一家大型垄断国企负责广告投放,多少人想巴结她。还告诉你,她可是南方某地前省长的千金。”

秦方远心想,我一不拉广告,二不攀龙附凤,管她是谁家的千金呢。

石文庆从后视镜看了秦方远一眼,他比较不爽秦方远故作清高的神情,于是继续开导:“这个女孩不是啃老族,自己挣的钱不少,几乎每个月都要跑趟香港购物,简直就是购物狂。知道钱哪儿来的吗?她在这家国企管广告投放,国企老板是她爸爸在位时提拔起来的。当然,她爸爸还在位,没有退。在地方不是和省委书记有矛盾吗?中央就把她爸爸调到国务院某部委担任正部级的副部长,有职有权。

“话扯远了。这个女孩比我们大两三岁吧,估计刚过三十岁。我打听清楚了,她自己管理一亿元的投放额度,和其他同事共管两个亿的投放额度。按照广告圈的潜规则,每笔投放会有20%的佣金,即使共同投放的两亿她一分钱都不拿,只拿她主投一亿的,每年至少也有2000万元的收入!”

秦方远瞟了一眼石文庆:“你盯上人家的钱袋了?你原来可不是这样啊,你家里从小就不缺钱。”

“呵呵,我是盯上了,但是人家看不上我啊!”石文庆在秦方远面前说话向来不藏着掖着,“我是看上了她和她家里的钱,那么多钱,怎么花啊?我得想办法为他们理财啊。再说,现在做项目容易吗?得抢啊,靠什么抢,就是靠资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像高盛、摩根士丹利、瑞士信贷这些海外豪华投行,早些年还完全可以靠专业、靠品牌,现在都活得很猴精了,都知道挖高官的子女亲戚什么的。没有高层资源行吗?有一个靠一个。”

秦方远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就整天想着帮官员理财?有多少人像上次那样,愿意出那么高的佣金?再说,干这行,很危险。”

“不就走钢丝吗?人家真正走钢丝的都不怕,我这个操盘的怕什么!有什么风险?这个来钱快,懂吧。像上次找你华尔街朋友办的,顺风顺水,挣钱快 啊!”

“这类钱,究竟能有多少?”

“给你讲两个案子吧,都是被公开查出来的。一个垄断性国企的副总经理,每个礼拜都会按时收到山西煤老板派人送来的一麻袋现金,每袋50万。每个周末,这个副总就自己跑到存款机一笔笔地存,交给别人不放心啊!家人?万一在外面养个小蜜啥的,要用钱啊,一旦每笔钱都被他老婆掌握了,那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就是这么一个人,多傻!犯事后,检察机关查到仅这项存款记录就有51笔。

“还有一个案例。某部委一个关键岗位的处长,在北京不同位置买了三套房,每套房都腾出一间房子堆放现金。案发后,检察机关发现,三间房子堆满了现金,有用皮箱装的,有用购物袋子装的,甚至有用牛皮信封装的,知道盘点后有多少吗?三个亿!你说他们土不土?如果漂白了,估计也不会有事了;即使有事,自己进去了,钱还在啊!像台湾的陈水扁那样,自己进去了,钱还大把在海外,子孙几代估计都用不完。”

听着这些,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秦方远的心情也不过分。他一时沉默 了。

石文庆把车子拐上东三环,开着路虎就是爽,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三环兜起风来。凌晨时分,白天拥挤不堪的三环路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车子不多,开起来痛快。

石文庆从后视镜看到秦方远沉默的样子,他说:“对了,你别岔开话啊。刚才说那个女孩的事情,如果人家搭讪你,别拒绝人家,怎么的也试一试,万一有戏呢?”

“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是不可能联系你,还是你们之间不可能?”

“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秦方远重重地用了“女人”一词,而不是像石文庆那样用“女孩”。他蓦地想起于岩,在飞机上与他相谈甚欢的女孩,她才当得上是女孩。如果莫妮卡是像于岩那样,也许他……

“别啊,怎么的也泡一泡,即使最后不成,爱情不在友情在,怎么的也为哥们儿搭个线。看在我们同窗多年的份儿上,这个牺牲你应该付出啊!”

秦方远不屑地说:“让我牺牲爱情为你挣业绩?我可没有那么高尚。为你打架斗殴可以,像在美国那次,几个黑人小子抢劫你,我为你挨两刀也毫无怨言,但我可做不到牺牲我一个幸福你们大家。”

石文庆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秦方远,继续开玩笑:“牺牲了你的色相,未来我给你补几个。像那个乔梅,可是我给你介绍的哦!”

提到乔梅,秦方远心里如针扎,有些痛楚,又有些烦躁。

他回国后,和她打过几次电话,没有接听,也不拨回来。发MSN,发邮件,石沉大海。看来,乔梅对他是真的恨。这几天,他已经不敢拿起电话,怕听到那冷漠的没有尽头的嘟嘟声。他知道乔梅的脾性,可不像普通女性那样拿小脾气当武器。她说不理你,那是真的不理。说恨,是真的恨。

只是,昨天晚上,他偶尔翻检托运过来的行李,翻出了一本健康书,还有在纽约上班时乔梅给他制订的日常菜谱和营养计划。比如,乔梅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每天要吃至少五种蔬菜;不能喝碳酸饮料,要喝牛奶;不能吃肥肉,每天要慢跑30分钟,做50个俯卧撑。瞧着那些熟悉的字,温暖的语气,他五味杂 陈。 BiNkdUFYQRtUQRaj0BC7r/lYxGqw5JntawIC9ZitI62a2N3fDzwApxrk+jKZmo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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