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宁而言,这两个副手虽然整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其实基本上相当于不存在:开始的那几天,文秋池偶尔还会到找到张宁提供一点“意见建议”,但他很快就发现所谓的指导性意见根本就不实用,完全派不上用场。索性干脆就不出来了,整天整天的“握”在那孔大窑洞中读书写字修心养性。
乌方石就更别提了,每天的例行之事就是拎了张小梢弓骑着马出去打猎,每次都能猎到几只肥硕的山鸡或者野兔,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黄羊或者是獾子这样的大家伙,刚好可以给大家打打牙祭。
立冬日,早出晚归在外面瞎转悠了一整天的乌方石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的黄羊。当他把早已冻的硬邦邦的黄羊扔进伙房的时候,顿时迎来一片欢喜。
这位乌副提举虽然不管事,却深得人心,尤其是那些力工和匠人,最喜欢这位不管事的副提举大人了:因为他的骑射之术很不错,每次出去打猎都有所收获,总是能够让大家吃个满嘴流油。
“洗剥干净了,留一条羊腿给我,剩下的全都给大家吃了吧。
像往常一样,就在乌方石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被张宁拦住了:“乌副提举请留步。”
“有事儿?”
“有正事和乌副提举相商。”
“正事儿啊,我的上宪大人,要是正事的话就不必和我说了,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不管事儿的闲人。”
乌方石从来都没有指望在锅盖川关口逗留,反正很快就要走的,索性就什么事情都不管了,把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一股脑的推给了张宁。
其实这位乌副提举并非真的只是除了打猎之外就什么事情都不敢,每隔旬日光景,他就会骑着马跑一趟延安府那边,每次都会逗留三五天才会回来。
其实根本就不必问,张宁也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必然是去打探消息,打听打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调离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调回原单位“东厂”。
而且乌方石从来也不隐瞒这一点,大前天他还喜滋滋的亲口对张宁说过“上下关节都已经疏通了,多则三月少则两月,就会收到调令。”
对于一个全部心思都用在离开这里的副手而言,锅盖川的事早就不值得关心了。
“不行啊,这事一定得你乌副提举同意才行。”
“好吧,我已经同意了。”
“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呢,你就同意了?”
“不必说了,不管张上宪你要做什么,我都已经同意了,你尽管去做好了。”
“可是……我还是仔细和你念叨念叨这事吧。”
张宁要和乌方石说起的事情确实很重要:组建缉私营。
虽说锅盖川关口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可以正常运转了,但指望往来的商贩主动报关纳税,那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想也不要想。
越过长城到蒙古去贩货,路途遥远凶险异常,图的就是一个“利”字,只要是脑壳没有毛病,就不会有人来主动纳税。
白白的银钱交给朝廷,明朝的商人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逃税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主动纳税?
按照惯例,每到冬春季节,北方的蒙古部落就会进行大量的贸易,最主要的形式就是用储备了一年的畜牧产品交换内地的盐、铁、布、麻等生活必需品。即便是在隆庆、万历初年的战争期间,这种贸易也从未真正中断过,甚至有很多人趁机大发战争财。
这种贸易形式有两个非常显著的特点:规模小,次数频繁,几乎全都是私人性质的商业往来。而且在交易的过程中几乎不动用“现金”,而是采用非常原始的以物易物的方式,具体的数额很难估算。再就是逃税,也就是走私。
从隆庆年间算起,甚至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间,北方和蒙古人之间的贸易几乎都是以走私的方式进行着。不仅有普通百姓携带货物冒险进行交易,还有如晋商这样的专业走私队伍,甚至还有很多官员参与其中。尤其是到了万历末年之后,因为边关的军事状况进一步恶化,朝廷无力供养数量庞大的边军,很多边关将士本身就是最大的走私者,只要是能赚钱,什么都敢卖,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个锅盖川关口是张宁承包下来的,一年的包税银子是雷打不动的五万两,要是不能有效的遏制走私,别说是赚钱了,只怕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当然不能指望商贩们主动纳税,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起武装缉私队伍,用罚款、抄没等暴力手段遏制走私,震慑那些走私的不法之徒,以后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不管是海关还是陆关,都有武装缉私队伍,要不然的话,这个关口基本上就等于是形同虚设。
“设立缉私营?当然应该设立了,要不然张上宪连包税的本钱都赚不回来。”乌方石摇晃着马鞭打着哈哈儿说:“如此理所应当之事本就符合朝廷体制,无论哪个关口都有缉私营,所以这事就不必和我商议了。”
要是张宁能自己办成这事的话,当然就自己去办了,这不是办不成嘛。
其实缉私营的设立早就有了预案,甚至连具体的章程和细则都已经发下来了,但却始终无从着手,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人员没有到位。
缉私营的武装人员虽然不是军队,但却具有军队的性质,绝对不能私自招募,否则的话就是重罪:你一个小小的六品税官就敢招募军队,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谋反?
既然不能自行招募,那就只能听从上司安排了。
锅盖川关口虽小,却是属于朝廷直辖,和陕西的省、州、县这样的行政单位不是同一个体系,所以各个衙门都不管这事……事实上他们也管不着。
早在几个月之前,朝廷的公文就已经发过来了:张宁可以筹建缉私营,人数为一百五十到四百之间,具体规模张宁可以根据实际需要自行决定。但缉私营的人员必须从榆林卫中调用,而且指定的是榆林的南关三所。
从榆林卫下属的三个千户所中抽取一些士兵,组建成为锅盖川关口的缉私营,这是朝廷的明令。
但是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别说是榆林那边的士兵了,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为了这事儿,张宁曾经几次给怀远、保宁、长乐三所的千户官写信,但却从无回音。
榆林三所的士兵过不来,缉私营就组建不起来,也就无法遏制走私,税银的损失其实就是张宁的损失:因为这是包税制!
“我说张上宪啊,这事……你有没有问过那书呆子?”
乌方石说的书呆子当然是指文秋池。
同为张宁的副手,乌、文二人的关系相当的不怎么样。
这固然是因为二人的脾气性情迥异,更主要还是因为彼此的阵营完全对立:大明朝的文官系统和东厂、锦衣卫从来都是不共戴天难同日月的死敌。
以浙党、复社、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以魏忠贤等人为首的阉党集团,简直就是水火不相融冰炭难同炉的典型代表,相互之间的争斗早就公开化白热化了,人脑子都能打成狗脑子了,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边。
一个出身两浙的文官,和一个从东厂出来的番子,都在锅盖川关口这个单位里共事,而且品级职位相等,没有打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和睦相处……那根本就是想也不要想的事情。
好在文秋池对关口事物基本上就是一种“放任不管”的态度,而乌方石平日里满脑子都是尽快调离的想法,两个人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接触,还能勉强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平时偶然相遇,乌、方二人都会直接把对方当成是透明的空气,只当是没有看到。私下里的时候,文秋池总是称乌方石为“阉党走狗”。而乌方石则更加的不客气,说他是书呆子已经非常克制了,一般情况下,他都用“玩儿丫鬟屁股的穷酸”来特指文秋池。
反正只要有机会,他们两个就一定会趁机辱骂对方几句。
这么大的事情,张宁当然问过文秋池的意见。
“兵备大事,逾期数月,如此玩忽职守理当弹劾参奏。”这是文秋池的原话。
“参奏个屁呀。”面对如此书生意气的话语,乌方石直接就开骂了:“那穷酸还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还以为自己的可以满嘴胡说八道的言官?他找谁参奏?给朝廷上折子吗?我说张上宪啊,千万别听那穷酸的,他除了玩玩儿丫鬟的白嫩屁股之外,真是狗屁不懂。”
现在的文秋池早就没有了参奏的权利,一个区区的税务所副所长就想直接给内阁写信,这事怎么想都不靠谱。
就算他可以通过以前的关系把这个情况反映给朝廷,等朝廷的“批示”下来之后,也肯定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事儿还得你去解决……”
“怎么解决?”
乌方石嘿嘿一笑,双手虚虚一捧做出一个送礼的动作:“送银子呗,你不使点银子,人家怎么会给你派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