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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期盼归来

塘中的野荷已经开的败了,只剩下瘦小的莲蓬孤零零的在风中摇晃,村口的火榴树上已果实累累。夏天里孵化出来的小鸡崽已褪去软软的绒毛,长出了硬铮铮的翎羽,正在院子里四下刨食。

虽已是仲秋季节,秋老虎却还有几分威风,平时也不怎么显,干一会儿活就又燥热起来。滑腻腻的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把前襟湿了一片。

象所有殷勤的小妇人那样,月娘正在木墩儿上剁猪草。十来只小猪崽儿长开了架子,食量大的吓人,每日里饲喂这十来个祖宗,就把月娘累的够呛。虽说只是喂些干糠和青草,也渐渐喂不起了。

猪崽儿长了这么大,也该一绳子捆了到集市上卖掉,买家再养几个月到年关,就可以宰杀掉卖肉了。奈何月娘总是心软,不愿意把亲手饲喂的小祖宗们卖掉,就只能这样每日辛辛苦苦的继续喂养了。

今日的天气还真是古怪,日头老爷明明不那么烈,却催出一身又一身的细汗,兴许是憋着雨呢吧。

和天气一样,月娘的心绪也阴沉不宁暗淡烦躁。

前几日里,去修河的汉子们已经回来了一批,却没有张宁的身影。

月娘仔细的打听过了,那些先回来的人说三两天之内,大家都会返回归家。

眼瞅着已经五天过去了,张宁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虽然明明知道那个叫张宁的怪人和自己没有甚的关系,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牵挂。见不到他的身影,心里就空空落落的,好似丢了魂儿一样。

已经借着到溪边打水的机会到村口看过两会了,大路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张宁迟迟不归,让月娘心头忍不住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猛然间想起前年死在河堤上的三丑,不祥的预感顿时让她打了个激灵……

“呸”“呸”接连在地方吐了好几口口水,感觉终于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赶走了,还是有些不放心。

轻手轻脚的回到堂屋,把过年时用剩下的香烛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在神龛前点燃了,跪拜下去虔诚的祈祷着:“漫天神佛,过往的仙人,保佑张先生平安归家,善信女李月娘磕头了……”

或许是月娘的虔诚之心真的感动了漫天神佛,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阵擦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汉子们的大笑。

月娘再也坐不住了,连衫子都没有披,急急慌慌的奔到门口,倚着门框往南张望。

当她看到那个高高大大期盼已久的身影之时,竟然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就好像蹲久了猛然站起身来一样,满眼都是金色的小星星:“天爷,总算是回来了。”

本能的想要跑过去嘘寒问暖,却又担心被别人笑话,故意压制着激动的心绪,拿捏着矜持和腼腆,一直等到张宁走到门口,才看了他一眼。

两个多月的离别,张宁明显变得黑瘦了许多,却更加的结实了,看起来更象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

腹中虽有万语千言,却故作淡然的只问了一句:“怎回来的这么晚?”

还不等张宁说话,他身后的半大小子已经抢先开了腔:“张先生发了本事,升了大官儿。”

张宁笑道:“里长罢了,算不得是官儿。”

里长,真的不是官职,甚至连吏员都算不上,也就谈不上什么品级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秉承着政权不下县的惯例。朝廷委派的官员到县这个级别为止,下面基本是自治。按照古制,一个里长可以管理八十户,到了隋唐就变成了一百户。时至今日,里长真正的权限就是管理一百一十户人家。

古代的“户”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概念,三口之家可以算做是一户,几十甚至上百口子也可以算做是一户。和只负责上通下达的保长比起来,管理抽丁、服役、税、捐等事务的里长就成了真正的“实权一把手”。

从春秋而至二十世纪前半页,里长都是基层治理的重要角色。哪怕是在张宁以前生活的那个时空,里长这个职务依旧存在于宝岛台湾,并且是政坛上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里长的上级是亭长,再往上就是县令老爷了。也就是说,成为里长的张宁同学只比未发迹之前的汉高祖低一个级别——虽然刘邦刘大亭长也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微末小官。

老保长满面微笑,得意的说道:“张先生这个里长可了不得,回来的时候,县尊晏大老爷都请他喝过酒哩。”

在乡亲们的眼中,能和县令这种级别的官员喝一顿酒,已是非常风光体面的事情了,完全有必要大大的夸耀一番。

“赶了几十里的山路,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刚刚回到村里,也惦记着家里的婆娘和娃娃,很快就一哄而散各自归家而去。

张宁能够回来,月娘本是极欢喜的,突然之间却有不忿起来,忍不住的使了个小性子:“和县尊大老爷吃酒,想来一定是非常快活的。害得我白白揪心了好几天,却原来是胡操闲心。”

张宁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马上就察觉到月娘不高兴的心情,赶紧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那晏子宾晏县令是本地的父母官,他强拉着我吃酒,面子总要给他一些,其实我一直都惦挂着家里头。虽说只是晚回来了一两天,也是我的错,先给你陪个情,顺便送个小小的礼物赔罪……”

从贴身处取出一物,塞到月娘手中。

这东西定是贴身珍藏了许久,早已经被熨和体温一样的热烫了,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当月娘看到这个亮闪闪的物件儿之时,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天爷,这是元宝啊。”

虽只是一锭十二两的小元宝,也是月娘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笔财富。

平日里能积攒下几枚铜钱,也会小心翼翼的放进床底的黑木匣子里,唯恐被贼娃子偷了去。突然之间就见到了做梦都不曾见到的元宝,月娘已经慌了,感觉手里的这个东西好似烫手的火炭,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元宝是哪里来的?咱家虽穷,也要穷的硬正,千万莫行那为非作歹的勾当。”

在月娘的心目中,出去修河本就是费力不赚钱的事情,张宁突然拿出一锭元宝来,是杀了人还是越了货?或者是做了那剪径抢劫的贼寇?

“月娘你不要慌,这银子来历正的很,是晏县尊赏给我的。”

“县尊老爷为何要赏你这么大的元宝?”

以前的张宁好歹也是大公司的股东,吃过好的用过大的,怎么会把区区十二两银子放在眼中?

“说起这个元宝,还真是有个故事。”示意月娘安坐,张宁好像讲故事一般说起来。

修河造堤历来就是考评官吏的重要依据,尤其是沿黄河的几个州县,能不能治河已经成为官吏升迁的硬指标。条石夯土是建造堤坝最好的手段,但事实上却很难做到。

一来是原料不足,二来是工期太短。那么多的条石需要无数人工,更要花费弥多银钱,官员们自然会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奈何今年的河道衙门查的非常严格,眼看着工期将近原料却还没有着落,张宁贡献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笼土法。

把粗长的大竹竿楔进堤坝缺口,用麻绳固定成一个个两尺见方的空格,然后用把装满碎石的布袋填充进竹子空格当中,再铺一层粘土夯实,上面覆盖芦苇。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堤坝齐平。

这个做法省工省料,比单纯的石头夯土筑堤法更加坚固耐用,马上就得到了河督大人的赞赏,并且上奏朝廷,准备在全天下推广。

若是整个大明朝都用这个法子筑堤建坝,水患必然会大大减轻,河督大人不仅会得到朝廷的嘉奖,甚至还有可能留名青史也说不定。

晏子宾晏县尊这个庸庸无为的父母官也得了个“能吏”的评语,升迁也就成了指日可待的事情。

按照县尊大人的说辞,这个笼土筑堤法是他本人翻阅了无数古籍,才从舜帝治水中受到了启发,经过仔细斟酌反复试验,头发都熬白了好几根,才终于想出来如此绝妙的治水方略。

瞒上不瞒下,是官场中通行的规则,既能把上官哄的开开心心,又能让自己升迁有望,自然是皆大欢喜。

县尊大老爷虽然贪占了张宁的功劳,却也给了他些好处:提拔张宁张先生为李家寨的里长,又赠了个十二两的小元宝,其实就是在堵他的嘴,免得他心怀不满胡乱张扬。

“你……那治水的法子本是张先生想出来的,却被晏县尊贪为己功,实在有些可惜了。”

张宁哈哈一笑:“下地干活,我确实不行,要是说起心中锦绣,我满肚子都是好主意,这才区区十二两银子,算不得甚么。只要能施展出来,不消三五年,咱们也能成为既富且贵的有钱人。”

“吃油穿绸的日子万万不敢想,只要能吃的饱穿的暖,便是天大的福分了。哎呀呀,你还没有吃饭呢,我去准备。”

时辰不大,就端来了饭食,虽然依旧是粗茶淡饭,却额外煎了两个鸡卵,油盐都足够厚了。

“你也没有吃过吧?一起用。”

月娘捧着那个闪耀着诱人光泽的元宝往后挪了挪。

按照乡民的习俗,上好的饭菜自然要是等男人吃过了之后,妇道人家才能接着吃。只有男人吃饱了有了力气,家里的光景才有指望。

不知不觉之间,月娘已把张宁看做了这个家的男人了。

在外头赚了银子,便拿回来给女人保管,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NMFClJx/6eJtuEHQgRHJ1Vau2cf/DZZ6sV3xQTGkSVqUUYu7FQ1AY9NUttUVuG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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