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天伦之音,让晏大老爷欢喜的当场蹦了起来,一把扯住钱师爷的膀子:“败了?蒙古兵败了?赞,实是大赞,大赞的紧……”
“太尊先不必如此欢喜,”钱师爷马上就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晏子宾晏大老爷的热情登时就凉了大半截,“时局纷乱,谣言四起,这个消息还有待证实……”
刚刚燃起来的热情登时了消退了下去,大悲大喜的巨大落差让晏子宾有种眩晕的感觉,过了好半天才逐渐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自破关以来,那蒙古兵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怎能毫无征兆的突然败下阵来?或许这真的是谣言吧。
毕竟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而且没有任何佐证。蒙古大兵是怎么败的?被给谁了?全都一无所知,所以连晏子宾自己都不相信蒙古兵会遭逢大败,但内心深处却又无比期待这是一个真实的消息。
这肯定是谣言,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谣言。
“也未必全都是谣言,据那些退到城外的百姓说,蒙古兵真的在李家寨裹足不前了。”
蒙古兵虽然很厉害,终究是远来之敌。以少兵临敌境,最要紧的就是流转不息速战速决,若是蒙古兵真的在李家寨的小理河一带困顿不前,就足以说明他们真的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推断。
但推断终究是推断,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谁也不能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假。
毕竟在绥北一带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理论上已经没有任何军事力量可以挡得住蒙古兵的脚步。除非……除非是清平、威武一线的明军能够杀过来,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清平军还是威武军,都不属于绥德,而是属于榆林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守住自己的家门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功劳了。想要榆林卫的人马冒着和蒙古军死拼的危险来保卫米脂,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不论是钱师爷还是晏子宾,都主观的认为这个消息是谣言,甚至有可能是蒙古人的疑兵之计。
要证明这个消息的真伪,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去城北问问就可以知道答案了,毕竟那里还停留着很多从北边撤退下来的百姓。
说来滑稽,之所以无法验证消息的真伪,全都因为晏子宾晏大老爷的缘故:为了防止蒙古兵突袭,这位县太爷早早的就是封死了北、东、西三座城门,只留下南门以供在十万火急的时候跑路之用。
城门早就用砖石堵死了,连他自己都过不去,外边的百姓也进不来,只能绕城而走。
“局势纷乱,良莠难辨”“为防止敌军细作混进县城,隔绝内外交通”这些话虽然很有道理,其实就是胆虚。
自己主动隔绝了消息渠道,再加上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以挡得住蒙古兵,最宝贵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
在整整两天的时间了,这位县太爷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心急如焚的坐在空空荡荡的县衙里等消息,等着局势进一步明朗,然后再决定到底是跑路还是不不跑路。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午时前后,随着更多的消息传来——其实就从李家寨以南撤退下来的那些百姓带过来的消息:在李家寨附近确实发生过一场空前惨烈的激战,而且蒙古兵确确实实顿足与李家寨,直到现在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至于说战败……这个说法有些不准确,因为蒙古兵虽然吃了大亏,却没有败走,而是把小小的李家寨围了个水泄不通。
据说……据说是李家寨的人们在一个名叫张宁的人的带领下,生擒了蒙古军的一员大将。现如今正和蒙古军对峙,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蒙古兵暂时不敢攻打李家寨。
这个消息可比以前那些模模糊糊不知真假的消息要准备的多,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甚至还提到了一个人名:张宁!
张宁这个人,晏子宾是知道的,不就是“笼土法”的创始人嘛。
虽然不知道张宁用了什么办法战胜了蒙古军,但生擒了蒙古军的一员大将,很有可能是真的。要不然的话,那么多的蒙古大兵怎么可能顿足于一个小小的李家寨呢?
虽说这位县太爷没有别的本事,却很会做官,在这种情况下,官场老油条的本能让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既然蒙古兵真的困顿于李家寨,那就说明县城暂时无忧,自己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证,他已不那么害怕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报捷。
第一个把捷报送到绥德府衙,那份“力抗强敌保一方平安”的功劳就做实了,这可比一个考评优异的成绩要好一百倍一万倍。
身为一届文官,率领民众抵挡强敌进犯,不管怎么说都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准还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作为一个还算注重自己名声并且一心想着升官的老官僚,一旦遇到这种情况的第一反应就是向上面报捷,这是最正常也最合理的做法。至于说想办法援助李家寨……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他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去做。
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无力对李家寨提供实实在在的支援:他根本就没有那份力量。
“马上给府衙报捷。”此时此刻的晏子宾真可谓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当年听到了自己考中进士的消息一样,全都狂喜:“你也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了,应该知道捷报怎么写吧?”
虽然不是正式的官吏,但钱穆丰钱师爷却是官场的老积年了,当然知道这份可以决定太尊大老爷的捷报应该怎么写。
虽说连他们都不知道被生擒活捉的那个蒙古大将到底是谁,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把捷报写的花团锦簇。以钱师爷这么多年混出来的官场经验,当然不会在捷报上写出那个蒙古大将的名字,甚至不会提起他的身份,而是用春秋笔法把他写成是一个“身穿金甲头戴金盔的蒙古猛将”。
反正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至于这个人物姓甚名谁,含含糊糊的提一下就可以了。谁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李家寨问个清楚:因为他们很清楚的知道,整个官场没有人敢去重兵围困的李家寨查证,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钱师爷颇有些文字功底,很快就写好了一份滴水不漏的捷报,吹干了墨迹干干净净的把这份捷报递给晏太尊过目审阅之后,用快马送往绥德。
书文上传下达,一来一往又耽搁了三个昼夜,,等绥德那边的回文到了米脂,已经是事发的第六天了。
在这份没有任何营养的官样文章中,知州大人先是盛赞了晏县令的“战功”,然后又提起了山西那边的战事。
“解晋西北之兵事,局面为之一新”
知州大人的回文中提到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引起钱师爷和晏子宾的警觉。
二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马上就从这句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明显的弦外之音:李家寨那边的局势,已经牵扯到了整个战局,连山西那边都有了反应。
绥德知州是陕西官员,在敌军入侵的危局之下,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相当相当的不错了。哪里有那个闲心去关心和自己八杆子扯不上关系的山西?
这句看似简单的话语中分明蕴含着深意,足以说明入侵的蒙古大军不是一支,而是至少两支。
因为李家寨战事的影响和牵扯作用,另外一支蒙古军应该已经放弃了在隔壁山西的攻势,而是调头朝着这边扑过来了。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了:被张宁在李家寨擒住的那个“金盔金甲”的蒙古大将绝对至关重要,所以才会打破蒙古人东西夹击的战略部署,让他们放弃了山西开始回援李家寨方向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张宁捉住的那条大鱼远比想象中更大更肥。
该不会是某个蒙古部落的王爷吧?
若是能够捉住一个入侵的蒙古王爷,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真的可以换一换了——官升三级都不是没有可能啊。
虽然这是一份绝对的意外之喜,但绥德的知州大人也同样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从这份回文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想占据一个运筹帷幄之功,那才是统揽全局的首功呐!
担惊受怕这么多天,功劳白白的被知州大人拿走,晏子宾没有那么傻。
当知州毕竟是顶头上司,不好在文字上和他掰扯争抢功劳,要想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只有一个办法:亲自去李家寨跑一趟,至少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自己这么有所有想细节,还有“亲冒刀弓身临战阵”的优势,就不怕有人抢攻了。
虽说贪功心切,但若是真是让他去往李家寨,在蒙古大兵的眼皮子底下走一遭,晏大老爷还真的没有这个胆量。功劳虽然诱人,终究没有自己的小命更加宝贵。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没有办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出三百两纹银的花红,征选决死勇士,去往李家寨那边打探消息。”
反正从李家寨附近撤退下来的乡民不在少数,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总是能找到几个发财心切的人去那边打探消息。
只要能牢牢的占住这份天大的功劳,花费些银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就在张宁带领着乡亲们和脱不花紧张对峙这段时间里,官场上已经开始为这份功劳勾心斗角了。
至于说趁着这个宝贵的战略空当调集人马去支援李家寨……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真的没有!
争抢功劳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有那份闲心去关心一个小小的李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