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关以来,蒙古兵一路席卷,抢掠了大量财物,皮袍子里满满盈盈装的全都是五花八门的战利品。更有很多从村庄抓来的奴隶,象驱赶牛羊一样随军而行。这样的队伍当然不可能跟得上温珠的行军速度,已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这些蒙古兵就好像是一群吃饱了的狼,就算是能够及时赶上来也没有多少战斗意志,所以走的很慢。只有那两百具披甲重骑依旧严整肃穆沉稳如山,始终紧紧跟随着温珠的脚步,在经历了长途行军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疲惫之色,此时此刻反而愈发的杀气腾腾,果然不愧是纳颜部最精锐的战兵。
除此之外,温珠身边最主要的力量就是脱不花舅舅的那五百私兵了。
老奸巨猾的脱不花深知钱财奴隶不过是身外之物,这个外甥才是他最大的财富,所以严格约束手下的士兵,并不过分抢掠,而是紧紧护卫在温珠身旁,以供随时调遣。
从对面的混乱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这群老百姓早已被吓破了胆,彻底混乱起来。就连原本隐藏在土岭子后面的那些个丁壮也乱糟糟的从藏身处跑出来,暴露在蒙古兵的眼皮子底下了。
已经暴露的伏兵当然不能再称之为伏兵,他们甚至连兵都算不上,仅仅只是等待着被抓捕的奴隶。
“这些个汉儿,总是自作聪明的玩弄一些没有用的阴谋诡计,以为这样就可以顺利的从我手中逃走。”温珠不屑的看着乱作一团的百姓们:“马快弓劲才是硬道理,在绝对的战斗力面前,所有这些徒劳的计策不过是一个笑话。”
抽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温珠大喊了一声:“重骑听令,结云垂队形……”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最精锐的披甲重骑就应该骑在马上,只要命令一下就可以狂飙突进迅速冲杀,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披甲重骑都是牵着马徒步行军,为了节省宝贵的马力,甚至舍不得让战马拖运沉重的甲胄,而是把自己的武器和铠甲交给奴兵背负着前进。
披甲重骑自身的重量就已经很大了,而且战马还配备了通体的连身马铠。如此沉重的负担当然不可能象蒙古人传统的轻骑兵那样做长距离的奔袭,只能做次数很少的短途冲锋。
在温珠的命令下,两百个骑兵纷纷在奴兵的协助下披上沉重的铠甲,然后翻身上马,却没有急于冲杀,而是小步后退。
一直退到了土丘的最高处,才纷纷驻足,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重型装具骑兵的使用历史其实很短暂,主要是在蒙古人西征的过程中才发展起来的。原型就是欧洲的那些重装骑兵团,所以作战模式也很相像。
每次冲锋之前,都会尽可能的占据更高处,居住地形的优势把战马加速到极限,然后就是势不可挡的迅猛掩杀。要想拦截准备充分的整队披甲重骑,需要组织起四层的密集长枪拒马阵,才有可能硬顶几乎刀枪不入的披甲重骑,少于这个数量或者是队形不够密集的话,那绝对是在送死。
这是在西征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蒙古在欧洲人的基础上继承并且发展了重型骑兵,从中演化出所谓的“重骑八阵”,其实也就是八种冲锋的方式。
从温珠喊出“云垂”这两个字的时候,这两百具披甲重骑就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突”
随着温珠的一声令下,两百具重骑就好像放开闸门的洪水,居高临下顺着地形猛冲出来。
对付这些已经混乱不堪的百姓,当然不需要披甲重骑的亡命冲杀,因为那是对兵力的重大浪费。从一开始,温珠就没有想过要杀死这些百姓,只是想捕获他们。
因为奴隶也是非常宝贵的财富,而死人一点都不值钱,更不值得出动披甲重骑。
温珠的本意是利用披甲重骑堵截这些人,免得他们四散而逃跑的漫山遍野,那就需要耗费很多的力气才能抓捕得到。
用披甲重骑先堵住他们,尽可能的压缩他们的活动范围,然后就可以好整以暇的等着后续的步兵上来收获胜利果实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合理而且绝对正确的战术安排,连经验丰富的脱不花都对这个安排深感赞同,捻着结成须辫的胡子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披甲重骑的数量虽只有两百具,却硬生生的搅动起地动山摇的惊人气势,仿佛移动的磨盘猛然兜了出去,因为云垂骑阵本身就是以拦截为第一要务的队形。
马蹄剧烈拍打着地面,就好像直接敲打在心头,仿佛阎罗王的催命符,让那些来不及撤退到预定位置的人们更急慌乱。
尖叫声、喝骂声顿时响做一团,人们不顾一切的呼喊着,奔逃着……
如此混乱的局面早已被张宁看在眼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这些人直接朝着水坝跑过来,就算是及时放水也不会给披甲重骑造成太大的伤害,反而会将百姓们隔离开来,让他们陷入前有洪水后有追兵的险境。好端端的一场水淹七军的大戏,就这么玩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好戏狂风一般席卷而出,顺着人流的侧翼纵马狂奔。
是李鸿基。
李鸿基骑在马上,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马头之后,蜷缩的几乎看不见他本人,却在不住的高喊着:“跟我来,跟我来,跟着我跑啊……”
一掠而过的李鸿基直接撞翻了好几个乡亲,却依旧不肯减速,反而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把速度展开到了极限,沿着窄窄的河道不顾一切的飞奔。
前面的人要想继续跑向水坝,必然会被李鸿基撞个半死,右侧又有疾驰而来的蒙古重骑,唯一的选择就是跑向河道对面。
当前面的人被李鸿基胁迫着转向的时候,后面的人们根本就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顺着人流胡乱奔跑。
就这样,数以千计的婆娘和娃娃们开始转向了,兜出一个巨大的锐角跑向更远的对岸。
这个变化不仅出乎张宁的预料,连蒙古人都没有想到。
原以为只要把披甲重骑撒出来,就可以兜住这些人,想不到却被那一个骑马的家伙给带的转变了方向。
这种情形其实和战场差不多,最需要的就是当机立断。
脱不花却一点都不着急,他还在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外甥:“草原上的小鹰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如此面对这种情形。”
温珠知道这是舅舅对自己的考验,迅速做出就决定,在第一时间打马出来,高高扬起战刀扯着嗓子高声呐喊:“特尔喀的勇士们,跟上我的脚步,随我来,堵住那些奴隶,冲……”
又是一个正确而且绝对恰到好处的命令。
只需要带领着特尔喀的士兵冲过去,堵在河对岸,那些慌乱的百姓就无路可走了,到时候只要丢下一大堆绳子,命令他们自己把自己绑起来,就可以用最完美的方式结束这场不能算是战斗的战斗。
身先士卒的温珠一马当先,在他的率领下,脱不花的那五百私兵紧随其后,抽出弯刀发出狼嚎般的呐喊,斜啦啦的堵了上去。
河道本就狭窄,基本上全都烂泥,河水虽然只有小腿深浅,却成为迟滞速度的关键。这么多人全拥堵上来,顿时让这小段河道成为人肉疙瘩。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张宁再怎么不知兵事,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机会,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张宁的嗓音已经变了腔调,连他自己都被吓住了:“撬开石板,放水冲他个卵子……”
几十条撬杠早已伸到了石板之下,已经等的不耐烦的汉子们使出了吃奶的力量,不顾一切的撬动最后一层石板。
“呜”
仿佛洪荒巨兽可怕的低吼声,又好像是雷雨季节从极其遥远处传来的闷雷,地面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浑浊的泥浆猛然冲破了堤坝的束缚,顺着自然的地形冲了出来。
浑浊的泥石流携带着刚刚覆上的新土刚刚拱出,更大的浪潮迅速越过了前面的泥石流,仿佛滔天白浪滚滚而来,激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响。
水头儿已经下来了。
听到异响的披甲重骑猛然抬头,迎面就看到一股势不可挡怒海狂潮,积蓄的洪水顺势而下,岂是人力可以抗衡?
秦北之地本就干旱,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洪流,那些个披甲重骑全都傻了眼。
披甲重骑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悍勇,也抵不住这天地自然之力。
战马的速度本已经完全展开,这个时候再想转向比登天还难,身披重型铠甲的骑兵本能的想要逃离,立刻就让严整的队形变得混乱起来,还不等他们完成这个战术动作,就和从后面冲上来的战友撞的人仰马翻。
骑兵高速冲锋的时候,任何减速的行为或者是大的转向动作,都会造成自相践踏的严重后果,这本是常识。但他们遇到的洪水绝对出乎预料,结果……结果就是自己撞自己了。
温珠带着特尔喀的私兵刚刚冲过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主动迎着滚滚洪流冲过去一样,他甚至还没有明白过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海量的洪水就已经出现是视野当中了。
这一下,老练且又经验丰富的脱不花也彻底傻眼了,虽然他知道那道出现了一个巨大豁口的土岭子之后有“伏兵”,却没有想到真正的伏兵不是那些丁壮百姓,而是滔天怒潮。
他甚至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象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看着,看着这场灾难的发生。过了至少三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过来,象个溺水之人要死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救人呐,快去救温珠,我的小温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