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河堡子的烽火已经点起来来了,用不了多久,碎金镇就会遭逢兵灾……”当张宁说起这些缘由之时,月娘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恐惧之类的神色,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房里的细软。
外面的铜锣声已经响的非常急促,老保长的呼喊之声清晰可闻:”鞑子要来了,女人和娃娃都到村后集合,躲藏进酸枣林中,关好你们的家门,不要走漏了谁。鞑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千万不要留在村寨当中。”
一声紧似一声的铜锣仿佛直接在心头敲响,各家各户都已经紧急动员起来,娃娃哭闹大人喊叫之声此起彼伏,早已乱做一团。
奇怪的是,月娘却完全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仅仅只是把家中的细软包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边,连干粮都没有带。
“还是带点干粮吧,万一……”
月娘抬起头来,朝着张宁笑了笑:“鞑子马上就要到了,躲又无处躲,逃又来不及,带不带干粮还有甚么分别?若是你们挡不住鞑子,便是死净死绝的下场,也就不必带干粮了。”
鞑子的凶残世人皆知,难得的是如月娘这般的弱女子,在生死攸关之时,依旧如此从容不迫,隐隐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大人物的镇定和冷静。
“我算甚么大人物了?只是信得过相公你罢了。”月娘浅浅一笑:“你若是无有十分的把握,又怎会行险?就算你不顾寨子里几百上千条性命,还能不顾我么?”
月娘无条件的信任,让张宁愈发觉得这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小妇人充满了可爱的亲切感,忍不住的揽住她的腰身,在月娘额头轻轻一吻:“大敌当前,难道娘子如此信我,我也就不瞒你了。眼下的局面看似凶险,其实也不是多么可怕。鞑子来的急,必然是少兵相临……”
李家寨本身并不是什么军事要地,更非繁华鼎盛之处,不值得让鞑子派遣“千军万马”前来攻打。他们来的这么快,数量必然不会很多,粮草辎重也绝对跟不上,集合几个村寨的力量,不敢说一定能拼凑出两千丁壮,一千是绝对不会少的。
一千乡民,虽然没有趁手的武器和最基本的训练,却占据了主场的优势,虽然不一定打得过少量的鞑子兵,结寨自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打仗的事情我也不懂,你不必对我解释这么多,反正我只是信任你也就是了。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抱着走,你我既已是夫妻,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月娘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若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定要千万小心,时时记得我在等你平安归来……”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这一夜,李家寨已全部动员起来,藏匿银钱粮米,转移老幼妇孺,一切的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到了寅时前后,凤凰台那边的三百多丁壮终于赶过来,至此,汇集在李家寨的“兵力”已有一千六百余。
结寨自保的方略完全出自张宁的构想,理所当然的成为这一大群人当中的“主心骨”,镇定从容有条不紊的气势让慌乱的人们渐渐沉稳下来:“道路破坏的怎么样了?”
“村前村后的道路全部挖了深坑。”
“放倒路边的树木,拖拽过来。用树木和石块筑起壁垒,防止鞑子快速冲锋。”
虽说附近这几个村落的乡民时常参与到械斗当中,但两军对垒和村民的械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大家都是捏了半辈子锄头把子的乡民,谁也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好在张宁表现的比较“专业”,众人也就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了。
作为现代人,就算没有亲临战阵的经验,最起码的见识还是有的:战争和械斗不一样,个人的悍勇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比拼的是双方的组织度和配合。乡民的数量虽然不少,恰恰最缺少这些最根本地方的东西,甚至完全可以说这是一群乌合之众。
而且张宁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根本就不是精通战阵的名将,所以也不敢玩儿什么花招,更不奢望弄出“斗引埋伏”之类的复杂战术,而是尽可能的把所有人聚拢在一起,集合所有力量打一场伏击战。
可惜的是,李家寨一带的地形相对平坦,根本就没有高山大河作为隐蔽,更没有传说中那种“一线天”式的绝妙地形,只能老老实实的埋伏在村口的一处缓坡之后,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着敌人的到来。
“鞑子行进速度太快,必然是少兵相临,咱们只需奋勇冲杀一阵,斩了鞑子的脑袋去县里报军功即可……”
战术的安排、对于敌人的预判等等等等这些,其实乡亲们都不怎么明白,只是看到张宁摆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便对他产生了盲目的迷信。
不信张宁也没有办法。毕竟鞑子已经杀过来了,躲无处躲藏无处藏,只能死拼一阵死中求活而已。
竭力把自己扮演成为稳坐城头的诸葛亮,以最大限度的起到安抚人心激励士气的作用。行军打仗这种事情,其实张宁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太阳渐渐升腾起来,嘈杂的声音也从东北方向传来,埋伏在土坡之后的“民兵”们也下意识的停止了言语,一个个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大敌当前,一直在扮演诸葛亮的张宁强装出来的镇定从容也少了好几分:毕竟不是真正的名将,实在装不出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该的大将风度!
村口已经被破坏的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呼啦啦的涌出几百号人马。
这些人如同被猎狗追赶的肥兔子,一边气喘吁吁的朝着这边跑过来,一边惊恐的回头观望……
是从渔河堡溃败下来的官军!
口外的鞑子入关抢掠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这一次实在出乎预料。
以前鞑子入侵抢掠,总是选择在秋末冬初时节出兵。一来是天气适宜马肥弓劲,再者那个时候的各地刚刚收获完毕,便于抢掠粮米。
这一次却是在春季就来了,实在让人想象不到。
鞑子这次前来抢掠,不仅时机和以前有所不同,连路线和前几次有了很大的分别:绕过保宁、延左两卫的防区,从黑土墩那边斜插过来,以燎原之势往正东偏南方向移动。
和上次一样,作为这一带门户的银州关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之后,两千多官军就一哄而散跑了个干净。
银州关都已经破了,毫无遮蔽的渔河堡就成了暴露在敌人面前。
按照大明朝的建置,渔河堡这边的官军应该有七百来人,凭借坚固的工事防御三五天还是不成问题的。但现如今这种世道之下,哪里还有不吃空饷的军官?本来应该有七百来人的渔河堡连一半的兵力都拼凑不出来,更加的不敢和鞑子死拼。
连银州关都守不住,小小想渔河堡就更指望不上了。原本还想稍稍做出一点抵抗的样子给总督大人和朝廷看一看,想不到的是鞑子来的太快,如疾风似烈火,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昼夜的时间就席卷过来。
鞑子的凶残早已成为大明官军的噩梦,又是如此的汹汹如火,官军虽然不敢作战,跑路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他们很清楚鞑子主力一定会朝着正东的佳县、临县等人口密集处进发,死死扼住由陕入晋的门户,所以非常精明的朝着正南方向“退却”,刚好经过李家寨。
被鞑子象撵鸭子一样追赶着,不顾一起的朝南撤退,很多人已经跑的双腿发软,口鼻之中呼呼的往外喷着血沫子,肺都要跑炸了。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个马蹄子,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近。
旁边是细细如线的小理河,身侧是一到连绵的黄土坡,“山”“河”相夹,道路越来越窄。
身后那要命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了,疯狂逃命的大明官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慌乱的叫喊着奔跑过来。在满是惊悚的尖叫声中,有些早已跑的脱了力气的官兵好像木桩一样直挺挺的倒下去,却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身后的鞑子兵举着寒光闪闪的马刀冲了过来……
鞑子兵的脑袋后面拖着好几条蓬松的发辫,辫子上趁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前面的三十多个骑兵穿着轻便的皮甲,后面那将近两百步兵根本就没有披甲,仅仅只是穿着传统样式的皮袍,早已把袍子挽到了腰上,露出古铜色的精壮上身,提着长长的刀子在后面追赶着……
鞑子似乎不急于赶上已奔逃了几十里的大明官军,只是如同野狼追赶羊群一样不远不近的跟随着,任凭对方在奔跑中把体力消耗的干干净净……
“怪人,现在开打么?”
“不,再等等。”张宁和伏在黄土坡顶,死死的盯着几十步之外的鞑子:“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们的队伍再拉开一些,咱们才能冲上前去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