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乙丑日,午时前后。
在李家寨西南的一处土坡上,关于水坝问题的“和谈”正在进行当中。
为了减少流血冲突,也是为了附近村寨的长久和平,张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老保长,让这位李氏一族的“领袖”同意暂时不使用武力,和下游的村寨好好的“谈一谈”。
也就是张宁张先生,换了别人,绝对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毕竟水坝是张先生挑头修建起来的,而且大家跟着他一起种芝宝发了大财,所以众人才愿意给他一点面子,同意和下游的抢水贼“和谈”。
其实,众人并不看好这次和谈,而且老族长当时也说的非常清楚:只是暂时放弃了使用武力而已,为更大规模的械斗进行的准备从来没有放弃。如果今天不能谈出点什么来,械斗马上开始。
以七里铺为主的下游村寨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仅仅只是把这场和谈看做是“先礼后兵”一种方式,“礼”过了之后肯定是要“兵戎相见”的。
所以,双方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和谈”之上,全都做好了大火并的准备。
以李家寨为主的“上游联盟”,几乎出动了所有能够出动的丁壮,全都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摆开阵势,只要前边的老保长大喊一声“开打”,立刻就会毫不犹豫的蜂拥而上,将下游的抢水贼打个稀里哗啦。
“下游联盟”也抱着同样的态度,出动的人数一点都不少,若是商谈不成立刻开打的准备也做的很充分。
所以,这场完全由张宁促成的“和谈”就完全变了味道,双方剑拔弩张虎视眈眈,作为“和谈”现场的土坡上完全就是一副大战降至的紧张气氛。
为了避免双打一见面就开打,张宁真是费尽了心思。
首先用脚在地上划出两道直线,除了双方和谈的人员之外,其他人都不许越过这条线,免得争吵演变成为血腥的械斗。
每个村寨挑选出十名可以做主的人,来到两条“红线”之间的“绝对中立地带”进行商谈,其他人统统站立在“红线”之外自己的阵营当中。
所谓的“和谈”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在“中立地带”反复“磋商”的“乡民领袖”们还在激烈的争吵,一点实质的进展都没有。
老保长不仅是李氏一脉的族长,还是李家寨的首脑,更是整个“上游联盟”的总首领,当然代表着包括李家寨在内的上游利益:按照老保长开出的条件,要想实现和平也是可以的。但下游的那几个村寨必须出钱出力,把毁掉的水坝重新修建起来,并且赔偿李家寨的所有损失。李鸿基的年纪虽小,但他终究是最大的苦主,所以他也参与到了和谈当中。李鸿基的条件也成为和谈的重要内容。
如此苛刻的条件,当然不会被下游的村寨们所接受:小理河是大家的,你们修建水坝根本就没有经过下游的同意。属于公共资源的河水只给你们用,我们连田都不能浇灌了,自然要毁掉。至于说赔偿损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们还有损失呢,你们赔吗?甚而至于李鸿基提出的,要下游村寨的人们给他死去的老爹披麻戴孝去坟前磕头谢罪,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胡说八道。
你们才死了一个人,我们村子里死了俩,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全村给我们死去的人披麻戴孝到坟前去磕头?
双方的条件相差太远,根本就不可能谈的拢。所以,张宁大费周章撮合的这一场“和谈”已经渐渐演变成了“最后通牒”。
老保长已经懒得再和这些不讲道理的家伙们浪费口水,猛的一拍桌子站立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叫:“你们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也不想和我们李家寨谈,那就打一场好了。”
对方也毫不示弱,当即拍案而起,用同样充满威胁的口味大叫着:“打便打,打过之后你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双方的“领袖”已经拍了桌子站立起来,口水都能喷到对方的脸上去了。在后面严阵以待的乡民们马上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
“别,各位,各位……”张宁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几次说同样的话语了,眼看着双方又要谈崩,赶紧做和事佬:“总是喊打喊杀能谈出个什么来呢?都坐下,坐下,顺顺气咱们接着谈,慢慢谈,不着急。后面的乡亲们,你们都往后退一退,这不还正在谈呢嘛,就算真的开打也不着急在这一时三刻,都往后退一退……”
好不容易把众人激动的情绪安抚下去,又回来苦口婆心的劝了老半天。老族长气呼呼的说道:“张先生,这也就是你,若是换做别人,我早就让孩子们开打了。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看到流血的菩萨心肠,别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你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和这帮不讲理的东西们谈一谈……”
“你说谁不讲理?你们截了河水不给我们浇田,反而诬赖我们不讲理,一大把年纪真是活到身上去了……”
说话之间,双方就又要破口大骂,可把张宁给忙活坏了,劝了这个劝那个,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几层,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又一次让双方坐回到“谈判桌”前。
来到大明朝之前,张宁本就是大公司的老总,种芝宝建水坝这些都只不过是“技术层面”的小事情,他最擅长的依旧是因势利导,也最清楚和谈的意义和基础。
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让剑拔弩张的双方坐到“谈判桌”前,虽然已经谈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谈成,那就继续谈好了。只要是还在谈着,就比械斗流血要好的多。
反正有的是时间,只要大家愿意坐下来谈一谈,阐明各自的立场,协调各方的利益,总会谈出点什么来。
可惜的是,双方一直都在强调自己的利益,根本就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这就注定了矛盾无法调和。
双方好像斗红了眼珠子的公鸡一样,半步都不肯退让,自然是谈不成的。
“各位尊长,各位长辈。”和事佬张宁面带微笑,团团一揖,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的送过去:“诸位都是各个村寨的当家之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都是讲道理的人,不管是阅历还是见识,都比我张宁高了几百倍。不知诸位尊长有没有兴趣听我这无知小子说几句真心话?”
“张先生请讲。”李家寨方面对张宁万分客气,下游村寨虽然不服,奈何张宁毕竟是和谈的发起人,而且还是李家寨方面的和谈代表之一,所以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歪着身子不再说什么。
“多谢各位尊长给我这个脸面,”既然双方都能坐下来听他发言,和谈就还有希望,心中已有了不少的底气:“修建水坝也好,毁坏水坝也罢,咱们双方都死了人,我想各位尊长肯定不愿意再看到流血。“
“哼,我们寨子里的男人都不怕死……”
“我们李家寨有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会怕了你们?笑话!”
“不要争吵,各位稍安勿躁。”赶紧把这些吹胡子瞪眼睛的各村长者安抚下来:“水坝的修建,是出自我的想法。当时确有考虑不周之处,没有照顾到下游乡亲们的利益,结果弄成了眼前的这幅局面。要怪也得怪我……”
张宁首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个态度让下游村寨的人们对他这个人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印象。
“现如今,水坝已经毁了,过去的事情咱们就让他们过去,还是商量一下以后的局面吧。”双方的分歧太大,已不可能在这个方向上再谈下去了。作为的大公司的老总,张宁很清楚接下来的和谈应该怎样进行:必须找到双方共同关心的话题,以此话题作为切入点,寻找各方的利益重叠之处,然后各方都做出妥协,只有如此才有谈判的可能。
水坝已经毁了,谁是谁非也就不必再计较,至少现在不能总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撒手。大家都往前看,还是商量商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小理河本就没有多少水量,没有了水坝的拦截,水位已经见底了,用不了几天就会断流,到时候谁也再想灌溉的问题。
对于这个难题,李家寨这边还好一点。大家已经卖过一茬芝宝,手里有了些家底和存粮,就算今年的田里颗粒无收,也不至于饿死人。更让人放心的是,随着天气的转暖,新一茬的芝宝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再有七八天……最多十日,就可以采摘收获,到时候卖出去唤作银钱,还可以买米过日子嘛。
下游的村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从眼下的天气来看,三五天之内要是再不下雨的话,农时就错过了。田中的庄稼是活命的根本,没有了灌溉之水就只能眼睁睁的任凭旱情肆虐,就只能饿肚子,到时候也只能背井离乡的他逃荒去要饭。
这才是他们的燃眉之急。
“我们没了庄稼,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得赔,拿出粮米来给我们,要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对,反正我们也要逃荒去了,到时候不去别地,就来抢你们李家寨的粮米。”
“我们都知道你们李家寨的人种了芝宝发了大财,到时候就吃大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