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说要出门几天,转眼就又说明天有可能回不来。如此前后矛盾的话语,立刻就引起了张宁的注意。
那只叫做短虎的大狗,是李鸿基的心爱之物,平日里根本就舍不得给别人摸一下,却要带着小狗崽一起送给张宁,实在反常的很。
月娘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一把扯住李鸿基的衣裳:“先把话说清楚,你要在做甚么……”
话还没有说完,就从李鸿基的衣底掉出一柄重头砍刀,“啷”的一声砸在地上。
这柄砍刀长有三尺六寸,阔约四指半,份量极是沉重,正是大明官军的制式武器。
事到如今,李鸿基要出门去做什么已经不必问了:必然是去到下游的七里铺去给李老爹报仇。
月娘最是清楚李鸿基的脾气性格,故意把他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从地上捡起那柄沉甸甸的砍刀,扯着李鸿基的衣襟不住的数落:“你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动刀动枪,真的很好玩么?”
“月姊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杀父之仇……”
“什么仇不仇的,先进屋里来说。”
张宁走上前去,拽住李鸿基的胳膊,半拖着将他拽到了屋子里:“你要是七里铺为父报仇?”
“是。”
“想好怎么报仇了没有?”
“没有。”
“那你为何……”
“报仇就是报仇,有什么好想的?到了七里铺,见人就砍,逢人就杀……”
“李老爹是自己溺在淤泥当中死的,虽然和七里铺的人有直接关系,却不能说是他们杀了老爹,你这样是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就滥杀无辜呗。”就好像是说起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李鸿基满不在乎的说道:“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月娘用非常大的声音呵斥他道:“凭你一个人?就算真的砍了几个七里铺的人,最后也肯定会被他们砍死。你才这么小的年纪,有没有想过你家里的人?你若是死了,家人还怎能过活?”
李鸿基的老爹已经过世了,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刚刚娶过门不久的老婆了。
按理说,少年新婚,夫妻之间正是甜蜜之时,想不到的是李鸿基对他的那个老婆似乎没有多少感情,依旧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我已经金儿送回她碎金镇的娘家去了,我要是被人砍死了,我估计她也不会伤心,很快就会改嫁。反正我上无父母中无兄弟,活着是单丁死了是绝户,没有甚么好牵挂的……”
“胡说八道……”虽然月娘大声着说着他胡说,却又拿不出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
父亲死了,做儿子的去报仇,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血亲复仇拥有天然的正义属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李鸿基提着刀子到仇人的村落去砍杀一番,也并非完全就是不可理喻的疯狂之举。
“李老爹虽是溺亡,他的死终究和下游那些村寨抢水有关,那些人没有刻意要害死老爹,终究是有些关系。若是换做别人,十个里头也有八个会象你这样提着刀子去报仇。”盯着李鸿基的眼睛,张宁用非常平和的语气说道:“七里铺的人又错在哪里了?咱们的水坝拦截了河水,他们浇不了田地才来破坏,若不是因为这个,老爹也不会死。这两件事情根本就是互为因果。”
张宁皱着眉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老爹死了,你便去七里铺滥杀无辜,他们那边也死了两个。那两个死者的兄弟子侄会不会象你这样来到咱们的寨子里见人就砍逢人就杀?若是你看人没有错,他们砍人就错了么?”
“你提着刀子去了七里铺,砍死别人,别人又回来找咱们报仇,如此循环反复,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李鸿基可没有张宁这种悲天悯人的思想,只是闷声说道:“这世间本就是这个样子,谁死谁活也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好了。”
“不,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应该,真的不应该。”张宁不住的摇着头,不住的重复着“不应该”三个字,说话的语气更慢也更平和了:“我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也知道你不畏死。但你仔细想过没有?九泉之下的老爹真的愿意看到你去砍死了别人然后再被别人砍死么?老爹你把养这么大,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去报仇?”
“我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
“这不是什么大道理……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吧,怪人……先生。”
“若是李家寨和其他村落的人们能够和睦相处,再也没有械斗砍杀,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那当然是好的,不过世道……”
“世道是什么样子你现在还不懂,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若是老爹在天有灵,看到乡亲们能够过的更好,想必也可以含笑九泉。”
“……”
李鸿基沉默了好半晌子,低着头想了老半天,才慢慢抬起头来:“怪人先生,我信得过你,但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允了我的这个条件,我就保证不再提着刀子去给我爹报仇,若是你不允,就算你今天能拦得住我,难道你还能栏我一辈子么?”
“什么条件?你说。”
“我要七里铺和凤凰台的人,这两个村子的人全都给我爹披麻戴孝,在我爹的坟前磕头谢罪。”
七里铺和凤凰台这两个村落虽然比李家寨要小一点,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口了,全都给李老爹披麻戴孝的磕头谢罪,这是一个非常不现实的条件。
不过,眼下的李鸿基已经真的动了杀气,为父报仇又有天然的正义属性,为了先安抚住他,张宁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我允了你的这个条件。你先回家好生的等几天,我抓紧去办这个事情。在我办完此事之前,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留在家里,千万不要说话不算数……”
“怪人先生,你也忒小瞧我了,我李鸿基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说出的话也从来没有反悔过。”
“好。我信得过你是个信守诺言的好孩子,就这么说定了吧。”
好不容易才把一心报仇的李鸿基给安抚住了,赶紧嘱咐月娘:“这几天你要小心在意的盯着鸿基,免得他真提了刀子去砍人。”
“我理会得,理会得。”月娘把擀的薄薄切的细细的面条装了一碗,添了一勺子汤头:“赶紧趁热吃吧,多吃点,这几天已经瘦下去不少了呢。”
这些时日以来,张宁确实显得清瘦了很多。水坝崩溃之时又泡了冷水,好像患了重感冒一样全身乏力,已持续了数日还是有些精神不济,身子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早已让月娘心疼的紧了。
接连吃了两碗汤面,感觉身体终于舒服了一些,正要起身收拾碗筷之时,却被月娘给阻住了:“哪有让男人洗刷的道理?这些都是女人的活儿,你且好好歇着吧。”
看着殷勤的月娘忙忙碌碌的身影,张宁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暖流:和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女人相比,月娘虽没有现代人的思维,也没有张扬的个性,更严重缺少热情奔放的劲头儿,却自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古典美。这当然不仅仅因为月娘是大明朝的古人,恰恰的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太的勤俭、腼腆、矜持还有任劳任怨,以及对自己男人的顺从和关怀,都是让张宁心醉的传统美德。
尤妻如此,夫复何求?
把屋子里收拾的汤清水丽,月娘擦了擦水淋淋的双手,又把暖手的炉子搬到了床边:这个时节早已不需要生活取暖了,但月娘却坚持认为冷水的寒气侵入了张宁的身子,所以特意又生了炉火,说这样可以驱散寒气。
把张宁的鞋袜褪下,放在自己的小腿上,烤着炉火轻捏慢揉,夫妻二人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今日阿娘连一碗面条都没有吃完,身子骨愈发的不济了。”
“好在天气已经转暖,阿娘的咳嗽已不那么厉害。要不然去寻个郎中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奈何阿娘只是不肯,说请郎中还要花钱,还说生死都是定数,她的年纪已经这么老,就算是死了也能闭眼。”
“现如今咱家的日子已算是富裕,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我听说县里济民堂的坐堂郎中素有神医之名,回头请他过来给阿娘看看,是不是害了什么病。就算是多花点银钱也算不了甚么。”
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揉捏着张宁的腿脚,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月娘铺展好了被褥,象往常那样钻了进去,用体温把被窝熨的暖烘烘了之后,才让张宁进去。
新婚夫妇进到被窝里边,尤其是肌肤相贴之时,自然少不得又要郎情妾意的缠绵一番。当张宁趴在月娘的肚皮上之时,正要行那夫妻之事,月娘却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抗拒之意:“你身体不适,还是不要了吧?”
“我就是浸了点冷水而已,哪有什么不适了?”张宁笑嘻嘻的在她身上挑弄着,不一刻月娘就有些把持不住,身子愈发的滚烫,还出了一身细汗。
“我听隔壁的四嫂子说,夫妻之事虽好,却最是耗费精神体力……”
“你要是怕我费力气的话……”故意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调笑道:“你便到上面来,我也能省些力气。”
“这种事情哪有女人在上面的道理?”
“怎就不能女人在上面了?今天我偏偏要你在上面。”
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中,张宁已经抱着月娘翻了个身,让她趴坐在自己的腰上,呈一个女上男下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