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激烈混战当中的人们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这个声音真是太奇怪了,好像发怒的公牛哞鸣,更象是暴雨季节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雷声。虽然听到了,却不怎么真切,隐隐约约的好像是一种幻觉。
“快跑哇,快跑……”张宁还在黑夜之中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溃坝了,快跑……”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传来一连串隆隆的闷响,那是从水坝内部传出来的声音。
好像有一千头公牛在厉声哞鸣,又似远处的闷雷滚滚到了头顶,已经从隐约变得清晰无比。
正在混战的人们稍微愣了一下,转眼之间就明白过来,再也顾不得厮打械斗,调头就跑。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看似固若金汤的水坝好像是纸糊的一样,猛然往前一“跳”。眨眼之间,浑浊的泥浆喷涌而出。
坝顶上的艾举人好似跌进水坑里的小虫子,根本来不及挣扎就掉落下去,似乎发出一声充满了恐惧的叫喊,但是他究竟喊了有些什么,已经没有人听的清楚了。
横在小理河的堤坝顿时裂解成为两段,汹汹的河水喷射而出,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同天河陡倾一般,积蓄在坝里的水流汹涌澎湃,瞬间就把断裂成为两截的堤坝冲到了两旁。巨大的水压冲开了黄土,化为滚滚泥浆猛烈拍打下来。
水火无情啊。
滚滚洪流还不在意那些惊恐的人们究竟是来自李家寨还是来自七里铺,一股脑的冲刷下来。一瞬间,就把喧嚣吵闹的“战场”涤荡的干干净净,
。正在水坝下面的河道中激战的人们,鲜有逃脱者,只一个大浪拍打下来,几乎全部被卷进滚滚洪流……
这一夜,李家寨水坝崩溃,坝中所储之水倾泻而下。
尽管张宁最先察觉到了溃坝的迹象,却因为他没有及时的跑开,同样被席卷其中。
在浊浪中翻翻滚滚,随着奔腾的河水一直被冲到了李家寨和七里铺的交界地带,才挣扎着爬到了河岸上。
黑漆漆的夜色当中,根本就看不清楚,只能在河岸上扯着嗓子高声叫喊,终于找到了几个刚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乡亲。
“人呢?怎么只剩下这么几个人?大家都被冲到哪里去了?”
李家寨的好几百人,再加上碎金镇的那几十个“助战”的丁壮汉子,几乎全被卷到了水里。震天的喊叫声已经完全没有了,只剩下滚滚的流水声。
那么多的人,只剩下这么几个,张宁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没事,没事,张先生放心吧,这股水就是开始的时候猛烈一些,把人冲出来之后也就没了力气,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
小理河本就不是什么大江大河,现在又是枯水期,只剩下细细的一条线,差不多快要断流的样子,水深只能到腰里。纯粹是因为建造堤坝拦截河水的缘故,储存起了巨大的水量,以至于河水上涨河面抬高。水坝崩溃之时,巨大的水压冲击之下,储存起来的那一汪河水瞬间就倾泻了下去。势头虽然翻江倒海,终究是无源之水,水头过去之后也就没事了。
水坝已崩,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毁于一旦,村子里还有多少田地没有浇灌,等等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的是。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被洪流冲走的乡亲们救起来……
“水坝没了咱们可以再想办法,千万别弄出人命啊,赶紧找人,沿着河岸寻找,把乡亲们全都找回来……”
火把什么的都早就没有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天知道乡亲们被冲到了什么地方。就身边这么几个人,万一遇到大股的抢水贼怎么办?
“先把张先生送回去,我们几个想办法寻找被大水冲走的乡亲……”
说话之间,又有几个爬上河岸的乡亲们闻声而来,众人一致同意先把张宁张先生送回村子里是比较稳妥的做法。现在的水坝已经完蛋了,以后的日子全都指望着张先生呢。若是张宁张先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李家寨的乡亲们就真的抓瞎了。
十几个乡亲把张宁送到家门前,就急匆匆的出去寻找失散的乡亲们了。
因为惦记着水坝上的械斗,月娘还没有睡下,正在苦苦等候之时,忽然看到满身泥水的张宁,顿时大吃一惊:“不是去追打抢水贼了么?怎弄成这般精湿的样子?跌到水坝里边去了?”
“水坝已经没有了!”
水坝又不是鸡鸭牛马,不会走动,怎么会没有呢?难道水坝还能长出腿脚跑掉不成?
虽然百般不解,也顾不得细细问起,匆匆忙忙的把张宁身上那套沾满了泥水的衣裤扒了下来,用干爽的手巾擦了又擦,铺开被褥:“身上冷的好似冰凌块子,你先在被窝里躲躲,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洗洗……”
在洪流中挣扎,好不容易爬上岸回到家,早已是彻骨之寒。阴冷的气息侵入了骨缝,早已经抖的如同筛糠,等到月娘烧好了热水,赶紧跳进大木桶里浸泡,终于缓了过来。
因为还惦记着被洪水冲走的乡亲们,虽然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却还是咬着牙穿好了衣裳,正准确出门之时却被月娘给拦住了:“你要做甚么去?”
“我再去找找乡亲们,千万别出大事啊。”
“这黑灯瞎火的,怎能找得到?”水坝崩溃,还冲走了很多乡亲,这么大的事情,月娘反而比张宁更加镇定:“等到天亮再说,你先好好的暖暖身子吧。”
这当然不是什么处变不惊的大人物潜质,而是乡村女子特有的共性:在李家寨这样的乡野村庄当中土生土长的女人,平日里若是丢了三瓜俩枣之类的小东西,或者是不见了家里的阿猫阿狗等等鸡毛蒜皮小事,必然会着急上火,泼辣一点的还会站到房顶上骂好几天的大街。真正遇到大事的时候,反而会格外沉稳。因为她们都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承受了多大的损失遇到多大的难处,都要首先让家里的男人先稳定下来。只有如此,才能面对更加不利的局面。
虽然张宁执意要出门去,月娘还是死死的把他按在床上,一定要他等到天亮。
张宁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披了厚厚的被子,在床上半躺半坐的等着。
或许是因为刚刚洗过热水澡的缘故,虽然一直都在打哆嗦,身上的燥热气息却越来越明显,呼吸也变得渐渐急促起来。
看到张宁的脸色已经赤红的吓人了,月娘万般关切的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马上被那滚烫的体温给吓了:“怎这般烫的厉害?定是被冷气侵入了脏腑,我再去煮点姜糖水,好好的发一身透汗……”
喝过了姜糖水之后,又缩在被子里发了一身大汗,终于感觉好了一点。眼看着窗外那黑漆漆的天色已经渐渐转为青蒙蒙的一片,就再也坐不住了。
任凭月娘如何劝说,还是穿好了衣裳下了床铺。
全身都软绵绵的,脑袋也昏昏沉沉,脚下好像踩着棉花一样……
打开房门,被外面的冷风一激,马上又打了个哆嗦。
看来是真的病了。
这病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啊。
看到张宁硬撑着出门而去,月娘实在难以放心,专门翻出冬日里穿的大棉袄追了出来。
昨夜出了那么大的变故,整个李家寨都已经沸腾了。拂晓时分青蒙蒙的天光当中,到处都是胡乱奔走的人群。
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到村口的水坝处,早已是一片狼藉!
曾经高高耸立的水坝已荡然无存,那一泓池水全部倾泻而下,又变成当初细细的小河。河道里满是黄乎乎的淤泥,河岸附近的田地里已经彻底被洪水冲刷下来的烂泥所覆盖,满眼都是黄褐色的痕迹,连接水坝的沟渠几乎被淤泥填平了!
因为吃不到水面,水车早已停止了转动。
顺着洪水冲刷的方向往下游走了百十步,才终于看到被冲下来的沉重水闸。水闸的一多半已经淹没在浓稠的泥浆当中……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已经顾不得再去痛骂下游的抢水贼,乡亲们都在呼喊着亲人朋友的名字……
水坝没有了,沟渠被堵塞了,连储存的水也泻了个精光,这些看起来很了不得的事情已很难再引起乡亲们的注意力,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人找回来。
到了辰时前后,聚集到张宁身边的乡亲们越来越多。
那股洪水看似势不可挡,其实也就是一冲之力而已,当坝里的水倾泻下去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威力可言了,所以造成的破坏并不算特别大。
午时前后,各路出去寻找的人群陆续归来,挨家挨户的点名之后,张宁终于放心了:水坝被毁虽让人沮丧,好在没有弄出人命,乡亲们都已经回来了,这也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不对,我总是感觉缺少了点什么?再点一次名,看看是不是遗漏了谁?”
虽然乡亲们已经陆续归来,张宁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头,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鸿基,李鸿基呢?你们谁看到他了?”
是啊。
李鸿基到哪里去了?
那个敢砍敢杀的野小子去了哪里?
看到面面相觑的众人,张宁愈发的担心起来:“去找,大家分头去找李鸿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
正是野小子李鸿基。
就在大家为李鸿基的平安归来而感到高兴之时,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李鸿基的手里拎着一面铜锣,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这个野小子慢慢的来到张宁面前,把铜锣往地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然后慢慢的把背负着的那个人放了下来。
那是李鸿基的老爹,在水坝保卫战中负责敲锣的李老爹。
李老爹的身上糊满了烂泥,身体僵硬的好像一截浸泡在水里的烂木头,早已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