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已是戌时末刻，黑漆漆的夜空中看不到一点星光，喧嚣了一天的村寨已经进入梦乡。
吱吱嘎嘎的声响当中，庞大的水车还在夜以继日的工作，将宝贵的河水汲取上来，欢畅奔流到储水塘中，明日放开水渠就可以继续浇灌田地了。
安宁、祥和，寂然无声的黑夜里，张宁和二十几个汉子蹲伏在水坝左手边的酸枣林中。
虽已是春季，天气还是有些冷，尤其是在黑夜里，尤其冷的厉害。众人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厚实衣物，缩着脖子静静的注视着那座汇集了整个寨子很多人力物力的水坝。
这座水坝完全依照地形修建，将小理河拦截起来，形成一个微型水库。直到现在，大家才真正看理解到了了张宁张先生的眼光到底有多深多远。
幸亏张先生带领乡亲们一起种芝宝发了点财，幸亏张先生提前就预料到了几年的干旱，早早的修建起了水坝安上水车。如若不然，眼下李家寨的乡亲们肯定已经在为逃荒做准备了。
张先生的能耐张先生的本事有目共睹，给大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张先生这个人就是上天降下来的福星，给李家寨的乡亲们带来福气和财气的大好人。
让人恼火的是，七里铺、凤凰台等下游的村寨实在太过分，三番五次的前来抢水，两次械斗打伤了不少人，弄的大家不得安宁。
白日的械斗当中，下游“联军”虽然被赶走了，但根本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对水源的争夺必然还会上演。
李鸿基这个野小子虽然不大懂事，但他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下游的那些村寨都急着浇灌田地，在这个根本的矛盾解除之前，必然还会打水坝的主意。
从来就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这么提心吊胆的提防着他们来抢水，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彻底将下游的村寨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有争抢水源的念头。
在李鸿基的分析当中：白日里吃了亏的下游联军必然不甘失败，一定还会再来。堂堂正正的械斗无法取胜，就会使坏耍诈，一定要提防他们的“夜袭”。
连张宁都认为李鸿基的分析很有道理：在这个时代当中，农业是绝对的根本。春季的旱情已经这么明显了，大家对水的急切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有水就有收获的希望，没有水就只能背井离乡的去逃荒。
生存的压力迫使下游的村寨必然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举动，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前来抢水。
有人来抢夺村寨的资源，自然要给与迎头痛击。为此，在李鸿基的建议之下，李家寨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不仅仅只有守护水坝的二十几个人，那两架水车的后面也埋伏了几十个手持“武器”的精壮后生。寨里虽然一片安宁，其实根本就是外松内紧，各家各户已经安排好了“值班”的次序，分批分拨的睡觉。只要这边的铜锣一响，整个李家寨的人们就会一窝蜂的冲出来，和下游的抢水贼斗个你死我活。
这样的安排当然无可厚非，而且还有很多闪光点：要是下游的村寨真的敢来一次夜袭，这边早已经安排好了“伏兵”，甚至还专门派人埋伏在后面，切断“敌人”的退路。
有奇袭，有埋伏，还有断后路的，所有的安排全都严丝合缝，怎么看都有点正规战争的味道。
从战术层面来看，这样的安排堪称完美，一伙村民能做成这样，也算是相当的给力了。
但这终究不是两军对垒的生死厮杀，被大家恨的牙根儿都痒痒的抢水贼，其实也不会是下游村寨的乡民，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仔细论一论的话，多多少少还有点亲戚关系呢。
但是在面临生存资源的争夺之时，乡里的交情已经单薄如纸，被各自的集体利益掩盖住了。
战术上做的再怎么完美无缺，都无法掩盖战略方向上的错误，根本的问题不解决，不管多么完美的战士安排都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作用。
“鸿基，你真的认为咱们把下游抢水的人打跑了就会没事儿？”
“怪人……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今天晚上来抢水，咱们就把他们打跑，可是以后呢？他们没有水，肯定还会来抢。”
“只要过了这几天，咱们耕种完了，就把水给他们放下去，自然也就没事了。”
“耕种过后，用不了几天又要浇灌秧苗，到时候还会出现水源短缺的状况。等到了夏季，三天一浇五天一灌的，用水量只会更大。若是旱情持续，小理河的这点水只给咱们寨子自己用都不见得足够。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还给下游放水不放水？”
“咱们自己都不够的时候，干嘛给他们用呢？”
“那岂不是又要来抢水？岂不是又要械斗？”
“他们再来抢，咱们就把他们再打回去。只要打的他们痛了，再打死几个，我看谁还敢来抢咱们的水！我还就真的不信了，天底下还有不不怕打不怕死的人。”黑漆漆的夜色当中，李鸿基的眼睛亮晶晶的，闪耀着亢奋的神采。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啥问题？”
“就算他们打不过咱们，就算他们不敢来抢水，会是什么下场？”
“没有水他们就收获不了庄稼，要么饿死要么逃荒，不过我估计他们会去逃荒的。”
“哎！”张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声长叹。
“我知道你这个怪人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要是旱灾已一直都持续下去的话，咱们只能这么干。反正水就只有一丁点，有了他们的就没有咱们的，要么让他们去逃荒，要么咱们去要饭。让他们去逃荒总比咱们自己去逃荒要好的多……”
在这个生产力和科学技术很不发达的时候，天灾往往会酿成更大的人祸。当灾难降临之时，老百姓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对生存资源进行更激烈的争夺。
明末是一个天灾频仍人祸接连的动荡时代，眼下这场关于水源的争夺，相对于这个风云激荡血火刀兵的时代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让大家都有饭吃，都有抵御灾难的能力，这是一个虽然美好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至少目前的张宁还做不到这一点，甚至他根本就想不出破解眼前这个小小局面的办法。
保护水源，优先确保自己的用水量，这不仅是整个李家寨的根本利益，同时也是上游那几个村寨的利益。
白日里，老保长亲自跑了一趟上游的碎金镇：我们李家寨修建了水坝，抬高了水位，你们碎金镇也跟着沾光不少。眼下下游联军对这座水坝充满了敌意，我们已经和他们打过两场了，你们碎金镇不能只坐享其成，也得表示表示。若是你们隔岸观火装聋作哑，万一下游的抢水贼破坏了水坝，到时候不光是我们李家寨用不到水，你们碎金镇也得跟着倒霉，而且要倒大霉。
利益从来就是最好的纽带，老保长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量，就和上游的碎金镇取得了一致意见。碎金镇那边也派来了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这些人都是前来助阵的“先锋”。要是李家寨和下游的抢水贼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他们还会纠集更多“人马”，毫不犹豫的站在李家寨的阵营当中，共同“抗击”下游的抢水贼。
串联在小理河沿岸的这些村庄，已经以这座水坝为分水岭，形成上下游两个“集团”！
虽说张宁拥有领先了好几百年的见识，但是在面对这个局面的时候，却深感自己的无力，只能被动的卷入其中。
这座水坝虽然给李家寨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却也埋下了隐患，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当初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的这座水坝，对于李家寨而言，也未必全都是好事。
有时候，张宁甚至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是好心做了错事，因为这个时代的很多事情，不全都是可以用自己领先的技术可以解决的。
在包括李鸿基在内的乡亲们心目当中：水坝是我们修建起来的，我们就应该拥有优先使用的权利，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下游的村寨若是来抢水，那就打一场好了。
“怪人……先生，你也别长吁短叹的了，世道就是这样，”半大的野孩子李鸿基忽然发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感慨：“
狼若是不吃羊就会饿死，羊若是不吃草也活不下去，人们总是可怜羊，可谁又可怜过草呢？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谁也不必可怜谁。这该死的世道之下，也可怜不过来，要想不被别人吃掉，要想活得下去，就得象狼一样狠，我算是看透了……”
若是一个历经事故的老者说出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可说这话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张宁忍不住的看了李鸿基一眼。
黑漆漆的夜色之中，李鸿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野兽般的凶狠之色，旋即归于平静，如同一只刚刚长出尖牙利爪的小狼，静静的伏下身子，遥望着苍茫夜色……
正在张宁出神之际，李鸿基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那样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来了，抢水的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