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理河是支流,虽然不是什么“潺潺溪水”,也绝对算不上是大江大河。和陕北的绝大多数河流一样,小理河的水量同样非常有限,在正常状态下也不不过十几步的宽度。要是赶上枯水期,水量就愈发的小了,断流也是经常出现的状况。
就是这么一条小河,却成为上下游很多村寨的命脉,灌溉田地人畜用水全都指望这条小小的河流。
李家寨子这边的水坝将小理河拦腰斩断,在方便了寨里乡亲们的同时,也抬高了水位,让碎金镇等上游的村寨跟着沾了点光,但下游的人们可就惨了。
前些日子因为灌溉用水并不是很紧迫,所以会把水闸放开一道小小的缝隙,让河水继续往下游流淌。随着旱情的加重和播种期的到来,两架水车昼夜不停的取水,还有好几条水渠直接连接着河道,用水量激增,干脆就把水闸关死了。即便如此,水位还是没有明显的提升。
上游那么多的村寨都急着灌溉农田,又在严重缺少雨水的时节,区区的小理河那点水量根本就不够用,水位持续下降也是很正常的。
但下游的那些村寨却已经无法容忍了。
千百年来,小理河就是上下游共有的天然资源,是大家共同的命脉。若是因为天气实在干旱河水断流了,那谁也无话可说子能自认倒霉。可现在的情况下李家寨子修建了水坝和水闸,把保命的小理河给卡住了。最要命的是,李家寨人丝毫不顾下游人们的疾苦,把水闸关的严丝合缝,一滴水都不放出,下游的人们还怎么活?
七里铺距离李家寨只有五六里的路程,是最直接的受害者,紧接着就是凤凰台和黑柳庄了。
如今正是播种的重要时节,天不下雨也就算了,偏偏李家寨的人们还独霸了河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七里铺的人们昨天就来过一次,要李家寨把水闸打开,将河水放下去。
放水?这是不可能的!李家寨的人们绝对不会答应。
你们知道到了播种的季节,难道我们李家寨不需要播种么?
天气干旱成了这幅鬼模样,我们寨子里的田地才刚刚浇灌了不到一半,怎么可能会把河水放下去?
小理河确实属于大家的共同资源,但水坝和水寨是我们李家寨修的吧?你们说放水我们就放水?凭甚么?
不是我们李家寨不体谅你们的难处,但也得等我们先把田地浇完了再往往下游放水吧!
我们从年前就开始修建水坝了,花了那么多的人工,消耗了弥多的银钱,不就是为了这点便宜之处么!
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皮好半天也无法达成一致。七里铺的人们和李家寨的乡亲们先是互相掰扯道理,道理讲不通了就开始谩骂。然后就……粗手大脚的庄户人骂着骂着自然会打起来……
昨天就已经打过一次了,因为七里铺的人手,轻而易举就被李家寨的后生们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吃了不大不小的亏之后,狼狈万分的退了回去。
张宁知道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料到还会有后续的“剧情”。这种村寨之间争夺天然资源的事情由来已久,谁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使用武力。就算是张宁拥有领先这个时代好几百年的科学知识,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让大家尽快的浇灌田地,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水放下去。
想不到的是,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七里铺的人就又来了,而且还联合了下游其他村寨的人们,一起来“大兴问罪之师”!
当张宁和老保长等人赶到水坝的时候,两拨人马早已经开始争论了——准确的说,是在互相谩骂。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下游好几个村寨的人们联合起来,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形成”十八路诸侯共伐李家寨”的汹汹之势。
他们不仅人多,而且还是有备而来,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来:来的这些人,个顶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精干后生,举着木棒、草叉、铁齿镐等“武器”,甚至还有好几杆子鸟嘴火铳。
“凭啥你们李家寨霸占了河水?”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独占河水了?上游的碎金镇也在用水哩,人家咋不说话呢?”
“放你的狗臭屁,你们修了水坝,碎金镇也跟着沾光,你们就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
想不到的是,对面的人群中居然还有会使用成语的,而且接连使用了两个成语。奈何水坝处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谁也不会在意这个了。
自古打无好手,骂无好口,眼看着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张宁急忙高喊:“下游的乡亲们,听我说……”
“你是哪个鳖孙?凭甚要听你说?”
“我是张宁,李家寨的里长,大家听我解释。”
“你就张宁?鳖孙,修水坝就是你的主意吧?”
“是我的主意不假,我也是为了造福众人。”
“老子管你那么多?今日就问一句,放水还是不放?”
正在此时,张宁的身后猛然响起一声颇有威严的声音:“在李家寨的田地全都浇灌一遍之前,一滴水都不会往下放,你们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说这话的不是别个,正是李家寨当中身份最尊地位最高的艾昭艾举人。
这位艾举人和李氏宗族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上次通过张宁的“斡旋”,才稍稍缓解了一些,但是也绝对没有好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平时见面的时候点个头微笑一下而已。
虽说李氏宗族和姓艾的不怎么对付,但那终究是李家寨的“内政”,当“外敌”出现的时候,不管是姓李还是姓艾,立刻就很自觉的建立起了“联合阵线”,共同抗击“外敌”!
艾举人家的田地最多,需要的水量也最大。而且修建水坝的时候他也拿出了最多的“份子钱”和人工,所以他拥有一条专门的水渠。若是开闸把水放到了下游,他家的田地还怎么播种?
水坝是我们李家寨修的,我们自然有权优先有水,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艾老爷已经考中了举人,是有功名的,而且和县尊老爷晏子宾的私交不错,所以一点都不怕人多势众的下游“联军”。听说他们又带着人来争水之后,马上就纠集起了家中子侄和家丁,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李家寨中另外两个大户人家也赶了过来,摇旗呐喊的大声鼓噪起来。
李家寨子的全体人员,已经团结成为一个整体,互相叫骂着,毫不示弱的和下游“联军”争的面红耳赤。
村寨争水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好讲,千百年来解决问题的手段只有一个:打!
眼前的局势已经明显在朝着械斗的局面发展了。
谩骂声中,双方都高举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互相拍打,弄出很大的声势,都是试图把对付威吓住。
可惜的是,这根本就是一种针尖对麦芒的行为,为了各自的利益,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眼看着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张宁赶紧展开双臂试图将这两大群人分隔开来,扯着喉咙大声叫喊:“乡亲们,给我一天的时间,我统计一下李家寨还有多少未曾浇灌的田地,计算一下用水量。咱们大家共同商议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用水方案……”
“等你们浇完了田地,水都干了农时也误了……”
“水坝就是这鳖孙建的,憋着坏不给咱们活路,打他!”
一扁担拍下来,正敲在张宁的额头,鲜血顿时淋漓而下。
吃了重重的一击,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微微一矮,赶紧又站的笔直,捂着脑袋大叫:“大家听我……”
那个“说”还没有出口,身后就有好几根木棒伸了出来,劈头盖脸的朝着“下游联军”打了过去。
“他们伤了张先生,打呀!”
“揍死这帮王八蛋。”
噼里啪啦的乱响当中,双方已经打成了一团。
年近六旬的老保长扯着嗓子高声叫喊:“上,都给我上,谁要是敢后退半步,就没有资格姓李,给我往死里打他们。”
历朝历代,都秉承着“政权不下县”的原则,县级以下的事务都是村民自治,换一句话说,就是把村镇的治理权交给了宗族。
村寨之间的械斗已经传承了千百年,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能踢能咬身强力壮就是硬道理,说别的都没有用。
这种械斗,就算是打死了人,出了人命,都会有宗族内部负责,不必担心会吃上官司。类似的这种本就说不清楚谁对谁错,所以县衙里边根本就不加理会。
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最多也就是事情闹的太大,接连出了好几条人命之后,县尊大老爷才会出面做一下和事佬。县衙里边能做的只有抹稀泥,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所以往往起不到什么作用,该打的还是会打,该争的还是会争!
“砰”随着一声巨响,一团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
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