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苏越,我来到帝京的闹市,心想他那样谨慎的人,方才却那样爽快地就放我独行,一定有他放我独行的道理。我停在卖纸扇的摊贩前,借着扇面挡脸,果然看到两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停在我身后不远处。
一看就是刚入职还没有掌握跟踪技巧的新人,两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却将女人家的胭脂盒拿在手中鉴赏,也不怕人笑话。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两位大哥,能不能将胭脂盒正过来拿?没发现摊主那张脸都黑了吗?
我又好笑又无奈,觉得帮助苏越提携新人也是我应尽的义务,于是将手中折扇放下,朝着二人走过去。
两个小哥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走近,紧张得恨不得拿手中物什挡住脸,可惜脸太大,小小胭脂盒有些不够用。
他们所在的那个脂粉摊的生意极好,有许多姑娘挤在前面挑来拣去。我慢悠悠行到他们身畔站定,确定二人虽然眼睛不在我身上,眼角余光却随时关注着我,将我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便放心大胆地朝一位姑娘的腰间摸去,然后大大咧咧地将摸来的香袋在手上一掂,朝二人狡黠地笑笑。两个小哥脸色瞬间变了,一个慌忙作放风状,另一个则来夺我手里的东西。
他二人自然紧张,若是大沧的十四公主被人发现在帝京街头偷姑娘的荷包,他们苏大人的一张老脸日后要往哪里搁。
夺我荷包的小哥自是不敢声张,只低低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我笑意更深,以唇语道:“你马上就知道了。”笑完,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大义凛然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偷摸姑娘的荷包!”
这样一喊,方才那位姑娘也回过神来:“哎呀,我的荷包!”
两个小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在贼喊捉贼。
不待我多言,此事已成功吸引来一大波看热闹的人民群众,摊贩处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不乏指指点点之人,一个大娘痛心疾首地道:“哎哟哟,这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是个贼呢?”
“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世风日下啊。”
“有这样好的条件,干什么正经营生不能养活自己啊,啧啧……”
我从人群中抽身而退,身后传来男子急切的争辩声:“这是个误会!”
另一个也道:“是误会,是误会。”话音刚落,又道,“哎,姑娘你怎么能打人呢?你的荷包真不是在下偷的!”
不好意思,是我偷的。
这点儿小事都搞不定,我不禁为这两位的前途感到一丝担忧。
甩掉了尾巴,我心情很好地转入另一条街,寻了家看着顺眼的茶馆听了一会儿书,又凑热闹看了会儿猴戏。今日是三月初三,晚上没有宵禁,小时候曾随云辞偷摸出宫,那时看到的万户灯火,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入夜时分,在临水的地方还有河灯放,前些日子我托人递信给杜菸,约她在锦歌楼叙旧,顺道让她为我指一条明路。
杜菸祖上传下来的酿酒技术,早已被她擅自发展为副业,而她现在努力经营的工作则是半仙,也就是俗称的神棍。我有次出宫,隐约见她身上笼着层仙气,便想方设法与她发展成了好友关系。我骗她说我前世是天庭上仙,这辈子在人间渡劫,如果能解开前世之谜,便可助她升仙得道。
我说的话她自然半个字都没信,真正助我成功收买她的,是两颗上好的夜明珠。只可惜她是个半吊子,除了花钱很在行以外……嗯,逃债也很在行。
于是,当我晃悠到锦歌楼,看到满楼狼藉时,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
我掐指一算,果然不妙,此处定是被债主发现,楼主再一次弃楼逃债。
我穿越楼阁,来到临江处站定,眺望着远处的江水长天。
江水长天在苍茫中连成一片。
杜菸告诉我,她修建锦歌楼时有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要将这座水畔小筑建为帝京第一的躲债圣地,她想躲的时候,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保证谁也找不到。只可惜她这个人的债主实在是太多了,我早提醒过她欠钱不还是要遭报应的,她却心安理得地觉得能多拖一日她便多赚一日,更何况她是真没钱。
我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水阁里找出两壶好酒,一壶预备带回去给苏越解馋,另一壶则决定边等杜菸回来边替她喝掉。
楼阁空空,天色将晚,远处河灯顺水飘来,似满天繁星将夜幕点亮。
我坐在栈板处,在这灯火盛景中饮干了一整壶酒。在我离开帝京前往千佛寺之前,曾到杜菸的住处找过她一次。这许多年我一直孜孜不倦地想让她帮我个忙,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
听说杜菸能酿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只要在酒中大醉一场,便能看到前尘过往。
那天,她客气地将我送到大街上,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岫岫你知道吗,我这个人特别懒,一般不会亲自送客,只有看顺眼的人才会送到玄关,特别顺眼的会送到家门口,顺眼得不得了的才会把他送到大街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对你的喜欢已经不能言喻了,但是,你的忙我真的帮不了。”
想着她的那番话,我缓缓将酒盏饮干。在朱色栈板上,我和衣躺下,一垂手就能捞到水中的浮花。轻眯了眼睛,望着斜上方伸来的花枝,在月色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倦意伴着酒劲儿袭上心头,耳畔是流水潺潺。
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几乎是同时,鼻尖闯入一缕似曾相识的杜若香气。
我睁开眼睛,一片紫色在眼前展开,隐约能分辨出衣料上锦绣的暗纹。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虽然模糊,却同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他边走边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道:“嘘,别说话。”说着,抬起手在他脸上摸一摸,轻轻告诉他,“我好像见过你。”
他道:“哦?”
我道:“你让我想一想。”
他低笑一声,道:“好。”隔了会儿又道,“想出来了吗?”
我道:“嗯,我知道你是谁……”紫衣黑发,青色鬼面,然而这一记忆刚一出现,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我并不认识他吧——这个念头惹我蹙起眉头。
我对抗着突然侵袭而来的头痛,道:“我记得,你有一次对我生了很大的气……你生气的时候有一些可怕。”
他迟疑着问我:“真的有那样可怕?”
我点了点头:“嗯。”
他不置可否,俯身将我放到榻上,立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在榻前矮身坐下,手随意在我额上一搭,淡淡道:“你醉了,方才说的不是梦话就是胡话。”手从我额上拿走,又随意一挥,便隔空点亮了两盏灯,“你可要借此处的灯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大约是他手上的凉意唤回了我一丝清明,我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是谁?
而我,又是谁?
他像是会读人心事,声音懒懒地代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是大沧帝国的十四公主,无故出宫,还醉在此地,若被人捅出去,不知要牵连多少人。”漫不经心地垂下头,道,“可要我送你回宫?”
我听到“回宫”两个字,刚有些收敛的醉意又上来,捉住他的手臂,道:“我不回宫。”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水阁的四面都挂着同色的帐子,被夜风吹得微动,四下,被他点亮的灯烛在纱罩下发出朦胧光亮。
借着灯烛微光,我看清眼前的男子,眉目似画,神色带着微倦的笑意。他的仪态从容,眼角带一些风流。
我心中仍旧模糊,记得他是谁,却唤不出他的名字。
他开口问我:“你讨厌回宫,为什么?”
我将他看了会儿,抿了抿嘴:“我在宫中过得不开心。”想了想,又添道,“很不开心。”
他道:“哦?”
我徐徐道:“可我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愿意把我留在宫里。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送到我不想去的地方。”
他语调有些冷淡:“没有人可以将你送到你不想去的地方。”
我惺忪着眼,倾身凑到他近前:“不,你不了解他们。三年前,他们将我送到佛寺,其实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回来。”握了握凉凉的指尖,心中有些模糊,敛了眸沉吟道,“虚渡师父说,我命中有劫,唯有清心念佛,舍弃尘缘,方可百岁无忧,所以,我其实不该回来……”抬眸望他,撞到他微醺的目光,眉尖一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了?不,我才不害怕。”
他道:“那……你害怕什么?”
我有些生气,拿指尖在他面前晃一晃:“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什么都不怕。”
他将我的指尖握住,唇角牵了牵,突然凑近。
他的衣服上附着杜若的冷香,怀抱却非常温暖。
我还在为他突然抱我感到茫然,他已抬手将我的头发顺了顺:“你流着眼泪对我说这番话,还说自己什么都不怕,我只好觉得你是在说谎。”又道,“长梨,你怎么总也改不了说谎的毛病,嗯?”
我被他一句话点破,顿时觉得委屈,分明是委屈,却不由自主地抬手将他的腰环得更紧一些。
我极力隐忍,却还是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他的嗓音伴着阁外水声,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长梨,有我在,你其实什么都不用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有个耳熟的女声如临大敌般道:“上……君?您老人家怎么以真身……”
我为她的称呼在男子的怀中僵了僵,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记忆要冲破桎梏,不由得抬起头,看到男子抬起一根手指,漫不经心搭在唇上,道了声:“嘘。”又道,“退下。”
他说完,回头看到我直愣愣地盯着他,也不惊慌,就那样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任我打量,我的整个身子都有些沸腾:“你……你是……”
却见他眸色一冷,沉吟道:“这便想起来了吗……”
我马上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却见他慢悠悠抬起手,在我额上落下,唇角牵起一个沉痛的笑:“我曾许你一世平安,你若是此时想起来,我不是功亏一篑吗?”说着,又对呆立一旁的杜菸道,“记住,什么也不要告诉她。”
杜菸点头哈腰道:“上君的命令,小女子不敢有违,不敢有违。”
第二日一大早,我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水阁的软榻上,一盏灯笼掉落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昨日有谁来过。
我揣摩半晌,揣摩出大约是杜菸回来赴约,见我醉得不省人事,便将我搬到了软榻上,只是不知遇到什么事中途又走了,于是我便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机会。
我痛心疾首地想,酒这东西委实误事。
正午,松竺茶坊。隔了几个座位,两个卖艺者正为客人弹唱一支南国的小调。
弹琵琶的是个须发苍苍的老者,和着琵琶唱歌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盲女。我得听且听,杯中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原本该尽早动身回宫,否则万一婳婳替我装病一事败露,我二人便都没有好果子吃。只是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诚实地决定多留一会儿。
那盲女应客人的要求换了一首曲子,才唱了两嗓子,客人突然喊停,冷冷道:“本大爷让你唱个开心点儿的,你这唱的什么玩意儿,好端端一首曲子唱得跟哭丧似的,你是死了爹了还是死了娘,故意找爷的晦气是不是?”
同席的人听他的话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盲女吓得往老者身后一缩,老者战战兢兢地打圆场:“几位爷对不住,小老儿的这个孙女学艺不精,给几位爷赔不是,还请客人看在小女眼盲的份儿上……”
话没说完,就听客人不耐烦道:“别给爷装可怜,继续唱。”故意为难道,“想让爷满意也行,唱《九艳歌》。”
他口中的《九艳歌》是有名的淫词艳曲,那盲女显然晓得,脸红了一红,求助一般唤了声“爷爷”,老者亦颇感为难:“这……小女尚且年少,也不曾学过这风尘的曲子,还请几位爷……”
客人却一拍桌子,凶神恶煞道:“不就是个卖艺的,跟青楼那些卖笑的有什么不一样,给爷唱!”
那盲女倒是颇有气节,咬了咬唇,道:“几位爷的生意,奴家不做了。”
却听一声钝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愣愣就插进面前桌子里,盲女目不能视,遂无甚反应,身畔的老者却是大骇。
客人跷着二郎腿,笑得阴险:“不做?好啊,本大爷倒想看看你们今天是站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
大约整个茶馆中的人都知道那一桌坐的全是惹不得的恶霸,有好事的隔岸观火,不好事的则匆匆结账回避,就连茶馆的小二,也突然变得很忙,仿佛无暇顾及此处的骚乱。
我邻座有个魁伟的汉子似看不顺眼,想要上前调解,小二却低低劝一句:“这位爷,最近不太平,君子还是应当独善其身。”
那边老者已经跪下来连连叩首,盲女也抽抽噎噎求对方放过,场面别提多凄凉。
我提一壶茶慢悠悠晃过去,走到那恶霸面前,整个茶馆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男子的脸皮一抖,本来就狰狞的面目更加狰狞。
我却笑得颇为和气,问他:“这位爷不介意同我拼个桌吧。”
大约是我的举止有些不寻常,半天从座位间才听到谁冲我道:“哪儿来的臭小子,没看到大爷们正忙着吗……”
我笑笑,依然对方才找碴的男子道:“请爷赏个脸。”
他挥一挥手,示意他对面的人给我让个位子,我从容地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话却是对桌前跪着的盲女说的:“大爷不就是想听《九艳歌》吗,姑娘唱给大爷听听又何妨?”
说完目光落到盲女的脸上,只见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对我道:“奴家宁死不唱伤风败俗的曲子。”
男子怒了:“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笑着对他道:“大爷也听到了,这位姑娘宁愿横着出去,也不愿给大爷唱曲儿。”
男子眯着眼睛看我:“她今天是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眼睛里满是威胁,“这位公子既掺了一脚,一定是有办法帮爷解决了这个问题。”言外之意是她若是不唱,连我也得遭殃。
我怄了怄脸,无奈道:“这可不好办。大爷让她唱,明显她很为难,她若是不唱,大爷却会为难,而我这个人呢,最不愿意看到人为难了。”
那恶霸此时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盲女身上,而是将怒火烧到我的身上:“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我漫不经心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漫不经心地将匕首插到桌子里,朝前倾了倾身,慢条斯理道:“这个问题,你要问我的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男儿本色,可惜我大沧的男儿一向柔弱,放眼整个茶馆,所有男人加起来,都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剽悍,可见当今大沧的男儿有多么烂泥扶不上墙。就连这些以恃强凌弱为业的恶棍,全部加起来都还不如一个苏越来得过瘾。
想起苏越,他的功夫我只要学三分,打遍帝京的地痞流氓应该没多大压力,这大概也是他放心我在街上乱晃的理由。
我轻松地打完这一架,对一旁拿着算盘正计算我为茶馆带来多少损失的小二道:“知道永乐巷的苏府吗?去那里的账房领你要的银子,哦,暗号是‘榻前明月光,月月都花光’。”
说着,朝避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爷孙俩走去。
老者感激万分,一个劲儿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是活菩萨在世,小老儿给公子磕头……”说着颤颤巍巍就要跪下,还拉着身畔盲女道,“珠儿,快快给恩人跪下,磕个响头,快……”
盲女的眼里蓄了一层水泽,哑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只好……只好……”
我怕她说出“以身相许”这四个字,忙笑盈盈地上前扶他们两个,道:“姑娘不必多礼。”
刚刚靠近她身畔,我便隐约察觉出不对来,只见她在我的搀扶下抬起秀气的眉目,楚楚可怜的眼神陡然一变。
我戒备道:“你……”
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蔓延开一阵钝痛。
身后是老者的声音:“珠丫头,事成了,该去交差了。”又道,“这笔生意做得可真轻松啊,哈哈哈。”
我暗自叹了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面目和善的老头和纯良无害的少女,都是他大爷的骗子,这个世界真心不会好了。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所有的骨头都酥酥软软。身侧是一个颜色颇为俗艳的帐子,我费了番功夫,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了层薄薄的锦被。
不知为何,浑身滚烫而燥热,身子的每个角落都有些汗湿,口干舌燥的。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管弦声,空气中一抹淡淡胭脂味。
此处是哪里,是谁将我送来此处,将我送来此处又是想做什么?
我想这个问题,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在一股对水的欲望下,我翻身下床。在往茶案旁走的过程中,几欲站立不稳。终于哆哆嗦嗦摸到了茶壶,里面却干得见底。
片刻后,我对着房间中的鱼缸沉默了半晌,努力说服自己口渴这件事其实还可以再忍忍。
鱼缸里有尾金鱼同情地看着我,还对着我炫耀似的冒着水泡。
我蹙起眉尖对它道:“我警告你别看我啊,再看我,我就让你再也冒不了泡。”
结果它冒泡冒得更欢快了。
我不跟一条鱼计较,撑着略有些古怪的身子往大门处走去,觉得如果门打不开,我还是干脆折回去。
谁料门一推就开了,我不由得想:难道这不是绑架?又为自己的天真感到一丝忧虑——这如果不是绑架,一定比绑架更令人难以招架。
我如履薄冰地控制着绵软的身子朝门外走去,这似是某个楼阁的二楼,建筑的样式雅致中带着些俗气,一侧的阑干外面挂了许多帐子,红红绿绿的,我印象中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刚走出没两步,我突然撞上令人尴尬的一幕。
一个青年男子搂着一个穿得很少的姑娘,在楼阁的转角处搂抱在一起,姑娘酥胸露了大半,男子埋首于她白花花的胸脯前,如狼似虎地……呃,啃着。
我何曾见过这样非礼勿视的场景,登时受到了惊吓,那姑娘却忽然朝我望了一眼,而后媚眼一挑,非但不躲闪,反而玉手扶在青年男子的肩头,声音糯糯地开口:“李公子,奴家的味道好不好,嗯?”
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同我寻常听过的男声有些不大一样:“玉娘的滋味自是销魂。”
不知何故,听到那样的声音,我的身体里竟似有根线被蓦地牵起,而后那口渴的感觉更加排山倒海。
渴死了,若是再没有水……
水?可是我好像并不是想要喝水。
丝竹管弦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绝,那停在阑干处纠缠的男女的声音激起我身体的一阵战栗。
我指尖陷进手掌里缓了半晌,觉得自己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中了毒,而这毒有可能会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刚刚有了这样的念头,身体里便又有一股难以抵挡的火热席卷而来,霸道地占据我的所有知觉。
不行,我想要,想要……
我再次看了一眼那对男女,目光落到那个男子身上时,突然有些把持不住。
我竟有些想变成同他做苟且之事的那个女子。
就在我为这个念头惊惶无措时,身后忽然递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将我的手臂一拉,有个略耳熟的男声凑到我耳边:“跟我来。”
宋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像是在古董铺子里打量一个青花瓷,或者一个白玉盏,带着点儿品鉴的味道。
我艰难地开口:“你别光看着我,想办法干点儿什么。”
他的眼里揉进一些细碎的笑意:“哦?殿下希望臣干点儿什么?”
我继续艰难道:“离我远一点儿。”口中说着,却反而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雕花木门上,俨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样子。方才他抓了我,就进了最近的房间,一关门,我的身子就擅自兽性大发。此刻我瞧着他,觉得他的眉目比平时还要生动,而且越看越顺眼,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上中的毒果然丧尽天良。
我蹙了蹙眉,另一只手挑上他的下巴抱怨道:“你怎么不躲开?”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臣为什么要躲开?”
我的头脑不大清明,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他话中的意思,而是在想,他既然不躲开,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对他做点儿什么,可是做点儿什么好呢?
想了半天,仍旧是一团模糊。他提点我:“殿下好像在伤脑筋,说出来听听?”
我认真地打量他一眼,对他说:“我也不知道在伤什么脑筋,就是突然觉得你长得有些好看。”
他眉头一动,低笑道:“殿下会觉得臣好看,说明殿下的眼光还算正常,这件事并不值得殿下伤脑筋。”
我老实道:“哦。”
他这句话说得对,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对,我一时间竟然忘了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信。他仍旧保持着被我围困的姿势看我:“殿下,你打算这样看着臣到什么时候?”
我的关注点全在他的形状好看的唇瓣上,看了一会儿,竟问他:“我亲你一口,你不介意吧?”
像我这样做坏事之前还事先告诉对方一声的人,天底下哪里找,宋诀不知是感动还是太感动,一下子怔在了那里。这于他而言挺罕见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不等他回答,已经踮起脚封上他的嘴。
那大约是我成为云岫以后第一次放纵自己,我这个人一向克制,知道有些东西不该去碰,碰了就是错。
这世上属于我的那一份总会留下来,不属于我的也不是强求就能够得到。他们送我去佛寺,是让我无舍无得,而不是让我舍不得,可是舍得还是舍不得,到了真正要选择的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
我一直觉得,不得到就不会不舍得,不会不舍得也就不会犯错。
而如今,我奉行十数年的信条就这样在一种毒药和一个男人的面前土崩瓦解。
我突然有点儿想得到他。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我紧紧贴上去,像是久旱的土地渴求一场雨。领口处已经微微汗湿,头感觉极沉。他没有动,既不躲开,也不迎合,倒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均匀而温和的气息在我脸上扫过,像是沾衣欲湿的雾气。
那一刻我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在轻薄他,可是被轻薄的人都这般淡然,我若是乱了阵脚,反倒让他笑话。
于是,我的胆子便被他坐以待毙的态度激发得更大了一些。想起宫中那些女眷对宋诀的一贯评价就是风流,而且提到他时总要提到他的那些风雅韵事。虽然捕风捉影也有可能,但既然被这样多的人津津乐道,证明他的那些风流事也不仅仅是空穴来风。我原本因为这样的风评对他没有好感,此刻却忽然因为此事而恶向胆边生。
就算今日同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为他的风流韵事锦上添花。他放在心上,或者不放在心上,于我而言都没什么打紧。太后要赐婚他和昔微一事,早在宫中传开,我无意与昔微争个高下,可是真要争我却未必会输给她,今日便是一个例子,宋诀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想将他怎么样,就可以将他怎么样。想想他将来有可能是昔微的夫君,我便又多出些胆量。昔微长年压榨我,报仇就趁今天了。
我贴着宋诀的唇,低声道:“你抱着我,好不好?”浑身已经难受得无法言喻,能这样强撑着同他说话,已属于定力好。
他却不为所动,低低问我:“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我将衣领扯一扯,道:“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宋将军,我很热。”说着继续扯身上的袍子,大半个肩膀快要露出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他握住。
他的大手凉悠悠的,别提多舒服。
我盯着他的双唇开合,仿佛在盯着一朵初绽的桃花,他的声音落下来,将人撩弄得有些心痒。“殿下是来真的吗?”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后悔?”
“也许会后悔,但现在顾不得了。”
“殿下方才唤臣什么?”
“宋将军……”
“不要唤臣将军。”他说着,打横将我抱起,凑到我耳边,语气氤氲,“唤臣的名字。”
我勾紧了他的脖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和睫毛下泼墨一般的深眸,颤声道:“宋诀……”
他听后勾唇浅笑,低低道:“岫岫。”这一声岫岫又唤得人身子骨软上了几分,我不等他将我抱到软榻上,就伸手撕扯他的衣服,他低沉着嗓子,对我说:“殿下急什么,臣还能跑了吗?”
我不理他,继续撕他的衣服:“有个词叫夜长梦多,万一昔微派人捉奸就不好了。”
他正要将我放在软榻上,听到我的话手臂一抖:“关昔微公主什么事儿?”
我立刻道:“不关她的事,她一定不会知道我和你今天的事。”他手撑在床柱上看着我,目色愈发幽深。
我的心一提,心想他莫不是因我提到昔微便犹豫了?这个时候别犹豫啊,你犹豫了我身上的毒可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跟整个人一样绵软:“宋诀,你怕了?”
他挑眉:“怕?臣有什么好怕的。”
我道:“那你犹豫什么?”
他道:“臣只是在想,有件事臣很想做,只是做了也许要后悔……”
我已经快要忍到极限,强撑着问他:“那如果你不做呢?”
他想了想道:“也许会后悔一万倍。”
我果断勾了他的脖子,道:“与其后悔不做,不如做了后悔。”
将他揽入怀中时,身体里终于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耳畔是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殿下既然有这样高的觉悟,便不要怪臣对殿下无礼了……”
第二日一早,我揉着后脖颈从被窝中坐起来,浑身都像是散了架。昨日的记忆模模糊糊,我简单梳理,想起自己偷偷出宫,在锦歌楼宿醉,又历经茶馆的打抱不平,后来……
后来?我因这个词而身子一震。
目光落到身畔躺着的人身上时,身子又是一震。
一大早被震了两下子,饶是不该想起来的也全都想了起来。
我望着被窝中睡得安之若素的男子,想起昨日那一记手刀,不由得咬牙切齿。此人的锱铢必较简直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境界了好吗——我在千佛寺中赏他的那一记手刀,不知被他惦记了多少年,昨天总算被他找到机会,连本带利地还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他既将我砍晕,便是不愿意同我发生什么,他既不愿意同我发生什么,此刻又为何会与我同床共枕?
难道又被人算计了?
我陷入了思索,目光不经意落回被窝中男子的脸上,不由得咽口口水。
男子下颌处的线条清冷瘦削,往下看,是突出的喉结和锁骨,结实的胸膛在白色单衣下若隐若现,让人脸颊微烫,却又移不开眼光,也许是昨日的毒效还残留着,又也许我吃错了别的什么药,只觉得此刻映入眼帘的人那一头黑发虽然凌乱,可凌乱中却又带着些美感。
我紧盯着宋诀闭目沉睡的安静模样,恍惚觉得他不该是在西北的风沙漫漫中长大,而应该是在某个江南小镇长大。
仿佛看到杏花烟雨江南,眉目如画的公子临桥而立,手执一柄油伞,有乌篷小船缓缓从他脚下经行,行到烟雨的深处。无论是青石板,还是白玉桥,都同他很相称。
他从画里走出,又走回到画里去。
我正望着他发呆,却听到一个慵懒沙哑的嗓子问我:“好看吗?”
我回神,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明明已经醒了,却不立刻起来,只懒洋洋地用单手撑脸,侧身在锦被中看我,眸子带着初醒的朦胧,像是刚从江南的雨中归来。
我是个多么处变不惊的人,自然没有被他吓到,语调如常地问他:“大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他道:“托殿下的福。”
我继续镇定地问他:“敢问大将军,昨日是如何知道本公主被人算计的?既然将军已找到本公主,又为何不将本公主带出火坑?这也便罢了,又为什么非要与本公主在火坑中过夜?”
一句话里带了四个“本公主”,说得我累死了,缓了会儿提醒他:“你倒是说话呀。”
他气定神闲地坐起身子,我忙往旁边让了让。他懒洋洋拉一拉身上的单衣,抬眸瞄我一眼,道:“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场面话?”
我板起脸:“自然要听实话。”
他很坦诚,道:“昨日臣与苏大人在宜安楼喝酒,喝到一半听说他们把殿下跟丢了,臣笑话苏大人的手下太没用,苏大人不服,便与臣打赌,赌的是臣若比他先寻到殿下,他便要答应臣一件事。”他边理衣服边道,“从结果来看,这个赌臣赢得很漂亮。”
我按捺住心中对苏越不争气的怨恨,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顿了顿,又添道,“说实话。”
他露出一个“你确定要知道吗”的表情,撞到我肯定的目光,才道:“昨日殿下喊捉贼的时候,臣有个探子刚好在附近。”
我的面皮抖了抖,忍了半天才忍住咬他的冲动:“宋诀,你也派人跟踪我!”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也就是说,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算计却没有出手相助,直到我被人喂了毒、出了丑,你才故意现身看我的笑话?”情绪复杂道,“宋诀,你知道你这是一种什么行径吗?你这是……”
我实在想不出词汇来形容这是一种什么行径,只是觉得我快要被他这种行径给气死了,当真是浑身都不得劲儿,头也疼得厉害,忍不住拿手撑上额头,默念起心经。
他却十分心安理得:“若非如此,臣如何帮殿下将背后的人引出来。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处心积虑想要害你?将你绑进青楼,给你服下合欢散,又是想做什么?”
我自然想知道,我出宫一事在原则上只有苏越知道,他这个人我还信得过,若不是他放消息出去,便是我身边有谁泄了我的底。若是对我恨之入骨想除我后快的人,也不必选择让我失身这种绕远路的做法。这证明对我下毒的人,是希望我名节受损,可是我的名节受损,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心中弯弯绕绕了几个来回,口中却冷冷道:“是谁害我,我心里已经有底,就不劳大将军费心了。”床虽然不算小,可是躺了两个人不免显得有些逼仄,我又是在内侧,此刻想要下床便只好绕过宋诀,他这个人却偏偏毫无眼色,我只好提醒他:“烦请将军让一让。”
他没有动。
我抿了抿嘴,从他身上翻越过去,下了床赤脚走出两步,又觉得实在是堵得慌,便又走回床边问他:“你就这样同我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吗?”
他一丝愧色都没有:“此处只有一张床,殿下是想让臣睡到哪里?”
我看了他半天,觉得他的厚颜无耻果真赢得漂亮。气得一甩手,转身就要朝门边走,却听到他在身后悠悠问我:“殿下打算就这样出去吗?不怕外面等着的是天罗地网?”
我忍住上去掐他脖子的冲动:“将军既知道外面等着的是天罗地网,还给他们以可乘之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这不光关系我的名节,还关系你将军府的名节,难道‘名节’这两个字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吗?”
他“嗯”了一声,道:“的确不重要。”眯了桃花眸,“臣的名节被他们传得还不算糟糕吗?”
看来这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决定不再理他,转身直奔大门,听他在身后提醒:“门外有四个,大约是在等着捉奸吧。”
我转身奔窗子去,他道:“窗下藏着的就不只四个了。”我咬牙切齿地回头看着他。
不能揍他,骂人我又不擅长,不免有些郁结。他瞧出我的郁结,朝我微微一笑,勾手道:“不如臣给殿下出个主意,既保住名节,又不让人生疑,还能让那些陷害殿下的人很尴尬。”又道,“怎么,殿下不信臣的人品?”
我虽不相信姓宋的人品,如今也只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当我在他的指引下,于铜镜前坐下,任他一番折腾以后,我心中的念头已由将信将疑变成——信他我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啊。
他却不理会我澎湃的内心,气定神闲地在我脸上落下最后一笔,端详一阵儿,很满意地点点头,像是某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刚刚完成一件惊世骇俗的作品。
我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问他:“这就是将军的锦囊妙计?”
他笑问我:“殿下觉得怎么样?”我默了默道:“我想把镜子摔到你脸上。”他及时压住我的肩膀,谦虚道:“我知道你为我的才华感动,但也不必这样急着就要付诸行动。”
我望着镜子里那张五颜六色的脸,问他:“堂堂一国公主,却作妓者装扮,你不怕我的名节更加为人诟病吗?”
他将手中描眉的笔往梳妆台上一扔,抱臂看着我,神色倒是一派闲适,轻飘飘道:“这一点殿下倒是可以放心。”我挑起眉头看他,听他解释,“殿下被绑来这里,是歹人设计,要拿殿下的名节做文章,他们将药喂给殿下,知道殿下醒了,立刻会在药效的控制下找男人……”看到我警告的眼神,不慌不忙将后半句话吞下去,若无其事地道,“臣大体可以猜到他们会以什么借口来搜这座青楼,但是臣却以为,他们即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扬言称在这里与人一度春宵的便是当今的十四公主。”
他的用词十分大胆,我毕竟是一个脸皮薄的姑娘,自是心肝乱颤,强作镇定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们认不出我来便行了?”冷笑道,“那你还真是小看了他们陷害我的决心。”
他淡笑着看我:“殿下忘了,臣好歹也是一国将军,召妓是有违大沧律法的。殿下不妨猜猜看,待会儿他们进来捉奸,是关注臣多些,还是关注臣怀中面目难辨的殿下多些?”又道,“殿下倒不如随意装一装青楼女子,顺便还能看一场好戏。”
我琢磨片刻,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要以牺牲自己名节的方式来拯救我的名节,令我差点儿对他有所改观。
然而宋诀这个人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并不好把握,毕竟我在他身上吃过的亏太多了,不得不防备,可此刻,我也只好扶着妆台,认命道:“也只能照将军说的办了。”
他露出一副“你终于聪明一回了”的神情,将不知从哪里摸来的衣服扔给我。
我把衣服抖开,是一件有西域风情的薄纱舞衣。
我脸烧了烧:“你让我穿这个?”
他道:“不然呢?”
我挣扎了半晌,觉得舍不下一时的脸皮便套不着对方的底细,不就是一件略暴露的衣服吗,于是对他道:“你转过去,闭上眼睛,我不说好就不要睁开,知道了吗?”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勾唇一笑:“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偷看的地方。”
我又念了一遍心经。
胡服较之大沧民服要大胆奔放,该露的地方露,不该露的地方也没遮着。我平日里庄重惯了,难免有些不自在,半天才将披帛整理到合适的位置,勉强遮住胸前。一转头,就撞到宋诀好整以暇的目光,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我刚蹙起眉头,就听他评价道:“还差那么一点儿。”
我脑子一空:“什么?”他已三两步走过来,将我拉到他跟前,下一个动作,竟是俯身在我颈间吻下来。
这样轻浮忤逆的举止,按照律法可以将他打入好几次死牢,可是这个念头在大脑中清晰起来时,他已满意地从我身上离开,还打量着他方才留下的印记,满意道:“如此才像有过一夜风流。”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贞操观念提醒我:“打他!”手立刻听话地甩了巴掌过去,却被他轻易接住。他眸中笑意凝成水畔桃花,微带冷香,语气却添了些冷漠进去:“殿下如果想逃过这一劫,便要听臣的。脾气这样大,是想让臣哄你吗?”
我有些委屈:“宋诀你太过分了,还不放开我!”另一只手刚刚抬起,就看到他眸光一凉:“呵,来了。”嘱咐我,“殿下别闹,配合臣。”话音刚落,就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我还懵着,宋诀已迅速搂了我的腰,那动作要多娴熟有多娴熟。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他风流,他可真风流啊。
我低呼一声落入他怀中,却没想到他的唇竟随后压下来,看来他是想要将轻薄我这件事干到底。我自是手脚并用反抗他,却被他牢牢钳住。
闯入者操着官腔道:“接线人举报,有宫中女眷与人私通,京畿捕前来拿人,还不速速就擒!”
“京畿捕”这个名词清晰地落入耳中,我却来不及想它背后的含义。
当时我整个人已被宋诀吻得脑子发懵,一分清明也不剩,身体也几乎瘫软在他怀中,就听他低笑着从我唇上抬头,声音竟然低哑得好似真的经过了一夜风流:“诸位好会挑时候,本将军与美人的好事,就这样被诸位给搅了。”
对方一哆嗦,手中兵器也一哆嗦:“宋……宋大将军?”
宋诀道:“认得本将军啊,那就好办了。”将我往怀中揽了揽,做出一副风流公子样,“美人可是害怕了?”
我拿捏片刻,嗲声道:“将军,他……他们是谁啊,奴家好怕。”
宋诀垂下头,声音不大不小:“昨日晚上怎不见你胆子这样小,嗯?”
我的老脸大约早能掐出血来,此刻偏还要与他做戏,扭捏道:“哎呀……将军真坏。”顺势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心里却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一片寂静中,宋诀道:“方才这位军爷说什么来着,本将军没有听清,烦请再说一遍。”
人群中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是说有宫里的女眷与人私通吗,怎么会是宋将军?”
“早就听说宋将军风流,没想到是真的……”
“会不会是谁跟他有仇,才刻意揭发……但,这跟上头的命令也对不上啊。”
有谁打破僵局:“按本朝律法,京官以上官吏皆不得公然召妓,将军触犯了律令,随弟兄们京畿大牢走一遭吧。”
话刚说完,这人脑勺就挨了一掌:“京畿大牢个屁啊。”讪讪道,“宋……宋将军,这人新来的,不懂规矩,想来是线人的消息误报了,惊扰了将军,给将军赔个不是。”说话间往我这里瞄了几眼,似乎没瞧出什么端倪,神色十分纠结。
宋诀将我护好,道:“哦?原来是弄错了。本想着许久未到京畿捕坐过,正好借此机会同张大人聊聊天。听说他前段时日风湿犯了,有几日没审过人,怪不得如今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劳烦他的大内密探亲自来捉人。”一席话轻描淡写,却说得人十分惶恐。
那带头捉奸的官吏圆了半天才圆过去,最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去,边关门边道:“扰了将军好事,不好意思,将军继续,继续。”
待人灰溜溜地撤出去,宋诀保持着抱我的姿势,含笑问我:“还继续吗?”
我试图从他身畔撤离:“可以放……”剩下那几个字,突然被他以双唇封缄。
我知道宋诀这人胆子一向很大,却不知道他竟这样胆大包天,方才那个吻还可以解释为情势所迫,如今这又是什么?
母妃过世的时候,有一个姨娘千里迢迢来宫中看我,并且这样教育我:对女人来说,见识和学识固然重要,可再重要也都是装点,比成为一个有见识、有学识的女人更要紧的,首先是要成为一个女人。将她的观点概括一下,就是与其在青史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不如在男人眼中留下一抹惊艳的颜色。
然而,三千胭脂色,如何才能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姨娘不理会我的困惑,仍旧按照她的步调对我絮叨。她说,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妃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在成为女人以外有了别的要求,她所不能妥协的东西太多了,而做一个女人像她那样傲气是不行的。
她不争宠,不靠男人的喜欢过活,比起成为男人的附庸,反而选择了孤独,这个选择无疑令人扼腕。
可我知道,有些女子通过依附男人成就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也有些女子如我母妃一样,一生都孤独而高傲地爱着一个人。可是爱之一字,在冰冷的青史里,却无法找到它的一席之地——尽管青史里多得是祸国殃民的女子。
我想我是理解我母妃的,如果得不到,她就干脆不去争。世上有许多事,争来争去也没多少意思。我也不知为何非要在此刻想起这些来,此刻也明显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好时机。
宋诀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便强行吻我,无疑是将逗我当成了儿戏。鉴于他一直是个拿逗我当儿戏的人,我也只好默默认栽。起初还以为他不过是心血来潮同我开个玩笑,却没料到这个玩笑竟然持续了相当久,久到我甚至以为他是认真的。
他的气息冷冽又炙热,蛮横却又温和。一只手紧紧贴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则落在我的后脑,手心滚烫,似要封掉我的所有退路。我只知道笨拙地闪躲,却总也逃不脱他。他深谙此道,对付我这个没什么经验的人,自然游刃有余。我有些懊恼,懊恼的是我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所有的矜持骄傲都不要了,所有的负隅顽抗也都不要了。
大约是我突然恭顺起来的态度让他心情很好,终于放我喘息。他停下来看我,脸却没有离开。他一开口,我还能捕捉到他的温热气息。
他伸出一根凉凉的手指停在我的脸颊旁,声音清清淡淡的,依然很好听:“殿下昨日便是这样对臣的,殿下忘了吗?”
我握着拳头抬手,被他按下去,眼前仍是那双极黑的眸子。我恨恨地想,若有机会,一定要让云辞替我好好修理他。听说云辞最近在头疼西北的问题,不如让他派宋诀去。西北穷山恶水,派宋诀去最合适。正想得起劲,听他低笑道:“殿下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别以为臣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我挑衅地看着他,颤抖的声音却露了我的底:“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他眯眼道:“殿下在想日后怎么收拾臣。”
我的手一颤,听他低笑:“其实殿下想收拾臣,不必假借他人之手,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我才不信他会给我出什么好主意,果然,他凑到我耳边,薄唇几乎碰到了我的耳朵:“嫁给臣,殿下想怎么收拾臣,便可以怎么收拾臣,臣绝不反抗。”
一句话说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推了他一把道:“宋诀你还要不要脸?”
他却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不理会我的胡乱挣扎,道:“在殿下面前,臣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感受到了他的恶意,在他怀中挣扎得更起劲:“宋诀,你这个人满口臣啊臣的,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心眼儿最坏了,快给我走开!”
他摸着我的头发,道:“殿下昨日不是还让臣抱着你吗,难道殿下说出去的话,这么快便忘了?”
他一不小心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为此话噎了半天。
心想他这个人从前虽然也很不正经,但起码还顾念我公主的身份,对我还算尊敬。听朝中风评,他在为人处世方面颇有一套。整顿军纪离不开非凡的手腕,还朝之后在各中郎将和士大夫当中斡旋,也并非一件易事。就连苏越这种很难讨好的人,也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还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为人处世,该糊涂的当糊涂,该精明的当精明。在所有同僚中,臣最敬佩宋将军,私下以为宋将军的性格张弛有度,是社交界的典范。”
能让苏越这样拍马屁的人,我只知道一个宋诀。
诚然,他这样的性格,向来是喜欢的人多,讨厌的人少。
然而他今日这般调戏惹怒我,却跟登徒子没有两样。若放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即便他是将军又如何?还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记得有一次云辞在宫中调戏新来的宫女,被父皇晓得,直接赏了他十棍子以儆效尤。当然,如今坐在金銮殿龙座上的已经不是我一本正经的父皇,而是我不正不经的皇兄,我皇兄的治世之道自然不可与我一本正经的父皇同日而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在礼法上对男人的约束,在我皇兄的带头下日渐宽容,这自然不是个好现象。
可是,对宋诀而言,在他与三公主的婚事马上就要板上钉钉的关键时刻,若是传出了不好的流言被有心之人利用,对他光明的仕途而言无疑会产生极为恶劣的影响。我冥思苦想,觉得他不顾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作弄于我,总归是有着什么深层原因。
一念至此,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对他的举止恍然大悟。
我想开之后,立刻释然,悠悠道:“宋诀,你不就是报昨日我轻薄你的仇吗?”
他一愣。
我为自己正中靶心而暗自得意,咳了一声道:“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我知道被女人轻薄对一个男人来说有点儿没面子,但是堂堂大将军连这样的胸襟都没有,怎么能开疆拓土保家卫国?”又道,“日后你娶了我三皇姐,免不了要在她面前作小,当驸马就是这点不大好。”安慰他,“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三皇姐对你还算温柔,说不定你会同别的驸马不一样。”
果然,我的一席话说得他哑口无言,看他神情,似有一些头痛。我借机从他怀中抽身,正色道:“此事就这样翻篇了,我们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不同你计较,你也不要同我计较。”又添道,“当然主要还是我不同你计较。”
宋诀脸色有些不大好:“臣是不是还应当谢谢殿下?”
我大度道:“谢就不必了。”忽略他神色中的难看,道,“你再帮我个忙,去找一下苏越,让他安排我回宫。”担忧道,“刚才我掐指一算,婳婳的处境不大妙啊……”
对面的宋诀神色变了几变,又重新恢复从容模样,唇角一扬,笑得暧昧:“殿下这么快就转移了话题,看来昨夜发生的事对殿下来说也并不怎么重要。”
我身子一僵。
方才他一直不谈昨夜,此刻却又突然提起来,令我有些不安,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则将我的不安落实得更服帖一些。
他说:“殿下难道不想知道,你身上的毒臣是怎么解的吗?”
半个时辰后,我寒着脸坐在回宫的马车里,对面端坐的男子唇边则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是宋诀惯有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听说他这个人很是善变,以二人互殴为例,他告诉你要打你左脸,换谁大约都不会轻信,结果他却当真打了你的左脸。然而下一次,他告诉你他要打你右脸,你吸取上次的教训,他却继续打你左脸——一来二去,你也不知他究竟要打你哪边的脸。而你若问他,他可能会很诚实地告诉你:“看我心情。”
两军对阵,最怕遇到宋诀这样的对手。
而我对宋诀的排斥,大约是出自趋利避害的本能。对于那种一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人,下意识地远离是人之常情。可是我避他唯恐不及,他却偏要往我身边靠,我囿于各种条件,又不能选择避开他,这就是当凡人不方便的地方。
方才在青楼之中,宋诀轻描淡写地提起了我身上的毒,又轻描淡写道:“昨夜,臣与殿下……”
我忙道:“我不想知道我同你发生了什么。”
他眉头一挑:“殿下此刻再说不想知道,是不是晚了?”靠近一些,弯腰道,“难道殿下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往后躲了躲,郑重道:“不记得。”
他目色愈深,提醒我:“殿下不好好想想,孤男寡女,夜黑风高,殿下的身上中了必须与人发生点儿什么的毒,而臣又是个正常男人。”说着请教我,“殿下觉得,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发生点儿什么,才会比较对得起这样的设定?”
我起先还有些慌乱,可是想到今早起来时身上的衣服完好,身体也是除了后脖颈有点儿疼以外没有出现别的不适,便放下心来,挂上淡笑,直视他的眸子幽幽道:“将军的意思是,本殿下昨夜同你巫山云雨,锦帐春宵?”
对付他这样没有脸皮的人,只能比他更没有脸皮,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脸皮,高估了我的脸皮。
只见他神色微微一滞,却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仿佛低低萦绕的沉香:
“原来殿下在想这样的事。”
不知为何,我本想令他尴尬,却反而被他一句话说得面皮一烧,而后,又被他重重补了一刀:“殿下放心……”语调低沉,“臣还没有那样着急。”
话里话外都暗示着我比他着急。
啊,堵死了。
马车中一晃神,便晃了大半天。宋诀意态悠闲地问我:“殿下在想什么?”
我懒得答他,应付道:“在想今日中午吃什么,是让婳婳做牛肉馅的包子好,还是让她做猪肉馅的包子好……”
他看了我一眼:“殿下还有想这件事的闲情逸致,看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出宫一事被人发现。”慵懒地抬起眼皮,悠悠道,“还是说,殿下便这般信任臣可以偷摸将殿下送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将军难道想告诉我你没有这个本事?”没这个本事还不帮我找苏越,偏要自己送我?
宋诀眼睛一眯,道:“那倒不是。”手中折扇抵着额角,轻飘飘道,“只是臣这个人办事有个毛病,喜欢收人的好处,否则没有动力。”
我不想给他机会勒索我,淡定地接道:“本来,送我回宫一事该由苏大人负责,但苏大人不是事务繁忙无暇分身吗?将军与苏大人既然是酒友,这个人情便当是苏大人欠下的。苏大人慷慨,好处自不会少了将军的。”说完就佯装着闭目养神,暗自计算距离宫门还有多远。
宋诀这只老狐狸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我,语声含笑:“听说殿下丹青描得好,微臣惶恐,想求殿下一幅画。”
我从眼缝里瞧他,道:“将军大约记错了,几位公主里最会画画的是我三皇姐,连画圣他老人家都盛赞不已,将军想求画,何不去问问她?”
他却闲闲道:“殿下口中的画圣同臣也有私交,据他酒后吐真言,似乎当年倾心的本是殿下。”
我为这句话微微撑起眼皮。
当年我对画画一事甚是痴迷,听说张皇后请画圣慕襄阳为自己作丹青,还腆着脸跑去求她老人家允我在屏风后偷偷观看,我看后更加钦佩,平日还时常背着指点我的画师去临摹他的墨宝。后来听说他收了昔微为弟子,我伤心欲绝,将从前摹写他的画作全拿去烧了,如今,我除了闲时描个扇面,对水墨这门艺术算是彻底冷落。
然而宋诀却说慕襄阳当年欲收我为徒,我自然不敢相信。
他将原委简短地道来:“殿下当年不是随宫廷画师薛长谦学画吗,那薛长谦与慕襄阳原是同门,后来因作画的理念不同分道扬镳,见面总要吵上几句,偏偏家又住得近,吵架就更是方便。据臣所知,薛长谦这个人为人高调,喜欢炫耀,收了殿下这个弟子后……”
我纠正他:“我不过是随他学画,不曾拜师。”倒是被他死皮赖脸地逼了几次,不过当年我对慕襄阳心向往之,并将他奉为一生追逐的目标,便不怎么将别的画师放在心上,尽管薛长谦在书画一行也是鼎鼎大名,我却觉得他可为益友,不可成为良师。
总之,我的拒绝,搞得收徒不成的薛大人很是伤情。
突然提到他的宋诀看我一眼,道:“哦?薛长谦却颇为殿下这个弟子引以为豪,时常将殿下的习作拿到慕襄阳面前炫耀,慕襄阳看过画后却颇为可惜,殿下猜他说什么?”
我被他撩起了兴趣,表面冷淡,其实很是好奇:“他说我什么?”
宋诀道:“他对薛长谦说,一流的苗子,偏偏拜了个三流的师父,可惜。”
我掩嘴笑道:“薛大人听了还不气死。”忍不住问他,“他对慕襄阳说了什么,骂他了吗?”
宋诀语气里多了些笑意:“他对慕襄阳说,‘你慕老歪虽然混了个画圣的名声,给人当师父却不一定比得过我这个三流画师,想来你这些年不收徒弟,便是因你参不透这为师之道。想想你这一辈子与画打交道,最后却连个传人都没有,将来必定晚景凄凉,可怜,真可怜。’”
我好奇他提到的一个词,忍不住重复:“慕老歪?”
宋诀眉目含笑:“慕襄阳为人板正,薛长谦故意唤他‘老歪’,以此揶揄。”
我笑意更深:“原来这就是画圣突然收徒弟的理由。”赞道,“可见昔微的福气真好。”
宋诀不置可否,道:“是吗?”又道,“当年三公主欣赏慕襄阳,慕襄阳又有意收徒传艺,在外人看来,三公主拜了个不跌她身份的师父,画圣则收了个不负他名望的徒弟,可依微臣愚见,慕襄阳收了这么个弟子,心中倒有痛惜之意。毕竟,他先看到了殿下的画,这才生了收徒之心。可惜才在圣上那里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圣上便将三公主塞给了他。”顿了一下,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慕大人的心情,臣也不是不能体会。”
我揣摩了一下,大体揣摩出他话中的意思。
昔微自小把同我争当作她人生最大的意义,她知道我对画圣仰慕日久,有机会打击我自然不会放过。
然,大约是明里暗里被她抢了许多东西,早便习惯,如今回过味儿来,发现被她抢走的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师父,心中却早没有当年的惆怅,口中淡淡道:“是吗。”
宋诀温温凉凉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对虚名并不在乎,却有许多人仰慕殿下的才华,微臣便是其中的一个,殿下既然雅擅丹青,可愿成全微臣一幅画?”
他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令人难以拒绝。看来他提这件事,就是为了讹我一幅画。不过是一幅画,我若不应他,倒显得我小气,只好道:“你想画什么?”
他抬起山明水秀的眸,道:“画微臣。”
我想了想,有些犹豫。
他道:“听说薛画师不擅长画人像,殿下莫不是也……”
我立刻道:“不就是人像,又有何难,你的要求我应了,待日后有机会,你来燕禧殿找我,或者请我去将军府,只要皇兄答应了,此事就好办。”
他眼里笑意一深,道:“好。”
我想起他方才提到的故事,忍不住也有笑意:“常听人说薛大人与同门的慕大人不和,时常为小事打起来,依我看,他们二人关系这样不好,有一个原因就是住得太近。你想啊,墙头挨着墙头,这边的杏花开了落到那一边去,石榴结果子了也落到那一边去,日子长了,不打起来都怪。可是,你说他们这样看彼此不顺眼,却怎么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想过搬家呢?”
注意到宋诀专注的目光,我顿了顿,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惹他这样专注地看着我,瞧他的样子,应该已经这样看着我很久。
我有些不自在:“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宋诀没有移开他的目光,又将我看了会儿,才声音轻缓地开口:“殿下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挺好看,臣这样看着,觉得很喜欢,便多看一会儿。”
我敛了敛表情,小心翼翼问道:“我平时很不苟言笑?”
他摇了摇头,回答我:“正相反。每次见殿下,殿下总在笑,无论是生气的时候,还是难堪的时候——其实,殿下如果不开心,可以不必为难自己强作欢颜。”
我想说我没有,却听赶车人提醒:“将军,已到正阳门。”
宋诀扶我下车的时候,告诉我:“方才殿下的问题,臣觉得很简单。薛慕二人不搬家,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想搬。”在柔软的阳光中看向我,眉和眼都暖意融融,“也许,两位画师的关系并不像外人盛传的那样水火难容。每个人的体验不同,欢喜有异,有些事外人看来难以理解,当事人却乐在其中,也未可知。”
也许是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我竟然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而面对向我说这番话的男子,我的心竟然突然跳快了一拍。
我摸了摸心口,觉得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所以今天中午的包子,到底是牛肉馅的好,还是猪肉馅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