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生命，都是生命

梁鸿

2014年的5月，在一个文化团体的邀请下，我和几位艺术家、哲学家、导演和作家一起去欧洲参加活动。在这其中，就有何怀宏先生。在亲密相处的十来天里，除了儒雅、博学、好学和超常的识路能力之外，何怀宏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对自然的热爱和纯真的性情。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面对湖畔、蓝天和草地，喜欢在田间行走。他有一颗善感的心灵，对同伴细微的心理、情感和需求都能够敏感地体会到并给予帮助，同时，他擅长于把日常经验和哲学思辨联系在一起，进而产生大的思考和认知。当你看到一位哲学者在认真体验花、草的成长时，你能触摸到他的几乎是儿童般的纯真之心。

“我的写作使我的心灵又经历了一次童年。更让我欣慰的是，我也随着这本书一起不断地成长。”当我看到《心怀生命——和孩子共读的生命启蒙书》中的这句话时，何怀宏的形象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并非谦虚，而是来自他对生命、孩子和自然的认知。写作，并非只是上扬的理想主义或激励式的成功模式，而是重回赤子之心的历程。尤其是，当你以一个孩童的纯粹、好奇，以生命之始的原初之心来进入世界并探索其中的奥妙时，一切都可能是庞大的、疑问的、黑暗的，但同时，又是众生平等的，宽阔的，可以通往无限的方向。

一个孩童有自我意识之时，也正是对世界发问之时。“我是谁”、“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等等，无数的事物涌来，充塞于儿童混沌的头脑中，甚至，根本没有清晰的问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不知道如何思考，只是莫名的恐惧、困惑和担心。这本书最棒的一点就是，作者把人要面对的繁多的基本问题分门别类，每一辑一个大主题，“生死”“生命的基本原则”“人与自然”“人与战争”等等。然后，再次细分，让抽象的哲学问题具体化，让司空见惯的词语变得可以触摸和感知，也让宏大的成长问题变得有据可依、有条不紊。

对此，作者做了精心的安排，从对大的“生死观”的探讨，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日常生活”的意义，到人生命中的“非常时刻”，然后，到“成长与发展”，这一顺序既符合孩童成长过程中的心理要求，也使整本书具有一种完整性，具有启发性和可接受性。可以说，这既是一本让孩子们读的成长启蒙书，也是一本通俗版的哲学小册子。

作为专攻伦理学的哲学教授，何怀宏没有任何说教，也避免说教，而是用最浅白的、通俗化的语言去描述哲学的基本问题，用一个个小故事带出人的价值，用情感打动心灵，最终，让读者产生真正的理解力。譬如读“远离战争”一篇，几乎有潸然泪下的冲动。作者带儿子去欧洲看诺曼底战场，并试图告诉儿子战争与生命的关系，但是，作者没有以大量的数据来证明战争的残酷，而是讲了诗人雅克·普雷维尔的诗歌《巴尔巴娜》。那个“像怒放的花朵”一样的年轻姑娘“淋着雨向他（恋人）跑去，湿漉漉地幸福”，“那沉静而幸福的雨，落在幸福的脸颊上，落在幸福的城市里”。但是，当恋人走上战场之时，“啊，巴尔巴娜/在布雷斯特雨不停地下/像从前那样地下啊，但是再不一样了，一切都已毁灭/这是可怕又凄凉的服丧的雨”。

“巴尔巴娜”，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却会为她伤心，为生命曾经如此美丽、甜蜜而感动，由此，也会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和无情。在接下来的几篇“战争与少年”“国境与和平”“直面残忍”中，作者从人与自然、战争与伤害等多个角度给参观欧洲战场的孩子讲战争的本质。作者并没有让孩子陷入一种狭隘的正义观、爱国观或复仇观念中，而是告诉孩子，“所有的生命，都是生命，哪怕是敌人的生命”。这样的教育，这样的理解，恰恰是作为刚刚进入社会的孩子最需要的，生命高于一切，不应该被一些概念所束缚，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和平和慈爱。

书中有很多格言式的警句，隽永、优美，又具有睿智的穿透力。“最伟大、最深刻的力量，还是存在于一个人宁静而自悟的心中。”“每个人都是能够发出自己光芒的星辰。”“我们要学会爱自己，不是怜惜、伤感地去爱，而是骄傲、自豪地去爱。”这些句子简单、明澈，可以穿越年轻的心灵，抵至灵魂的最深层，让人感受到生命之美和存在之意义。

像朋友，像亲人，又如目光明亮的智者，因为内心的宽阔和平等，作者给予孩子们春风化雨般的情感和认知。《心怀生命——和孩子共读的生命启蒙书》如一篇篇轻言细语的散文诗，以饱满的情感和充分的理性让孩子们真正思考生命，面对成长。“所有的生命，都是生命。”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只有尊重自己的生命，认真探索活着的意义，欣赏并体会大自然的美与广阔，才能够面对生命中必然的困难和破碎，才能够承认这些困难并努力克服它们。

希望所有的家长能和孩子一起读这本书，也让自己再次回到童年时代，和孩子一起成长，一起领悟生命的真谛。 yGquBQUwygti2cABPEkTnn7HwWqU3wdAlZexxJiHNDRXqOsdKWTIl5PHHxqItT1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