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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慈理中馈,童子探母频
——寒门出孝子

白十源的母亲住进精神病医院以后,基本上是奶奶操持这个家。白十源下面有两个弟弟,姑姑的两个儿子也是奶奶带大的。奶奶过去是大家小姐,嫁到丁家后也有仆人伺候,可她总是亲力亲为,每到饭点都要去大厨房看一看。为此,爷爷气奶奶不会享受,主要是心疼,怕她累着,多次劝奶奶别操心,奶奶还是不听。有次爷爷气得直吼她:“那么多下人,用你过去干什么?你就非得去?”

爷爷作为资本家被打倒后,生活条件一落千丈,家庭重担完全压在奶奶一个人身上。这么大的生活变故并没有压垮奶奶,她努力操持着这个家,想着法子把孩子们养大。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奶奶的和气、忍让、善良与任劳任怨深深影响着白十源。

白十源弟兄三个与姑姑的两个儿子,加上奶奶,还有奶奶的母亲,七口人挤在一间十四平米的小房子里,屋里搭满了床。即便如此,床还是不够,白十源就把床让给弟弟们,自己睡在箱子上。他做功课在这箱子上,后来做加工活也在这上面。

五个男孩正在发育期,都很能吃,由于肚里没油水,吃完饭很快又饿了。有时白十源半夜饿醒了,家里又没东西吃,就去院子里喝点自来水,赶紧睡着了才成。

怎么会这样呢?当时的粮食供应不像现在是放开的、充足的,市场上随便就能买到。那会儿粮食定量供应,凭粮票去粮站买粮。也就是说即使有钱,理论上也买不到定量之外的粮食。

曾经有个人长得挺丑,却娶了个特别漂亮的媳妇。别人问他:“你是怎么追来的媳妇?”那人得意地说:“全靠60斤粮票!”原来他从部队农场复员时,发了一笔全国粮票,他给女方家60斤粮票就把姑娘追到手了。陈明远的《温饱及小康:从缺穿少吃到丰衣足食》一书中提到:“在北京,每月定量27斤粮食,其中一半是棒子面粗粮、2/5面粉和1/10大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填补饥肠。光靠这干巴巴的27斤粮食,如果放开肚皮吃,还管不了半个月。”

白家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怎么办呢?由于粮食紧缺,玉米面、高粱米这些粗粮也进入城市用粮的供应范围,粮食不够吃的人家,可以跟条件好、不愿吃粗粮的人家交换。奶奶就把家里的大米、白面拿去换粗粮,一斤可以换一斤半到两斤粗粮。换的粗粮主要是玉米面,回来做窝头。

现在外面卖的窝头,原料主要是面粉,只是加了少量的玉米粉,里面还添上白糖、大豆粉和糯米粉,做出的窝头颤巍巍的,又软又甜。过去的窝头可没这么好吃。建国后为了多打粮,整个玉米包括棒子芯都被打成粉,掺了杂质的玉米粉做出的窝头粗糙得扎嗓子,俗话叫“茬口”,一嚼就散,难以下咽,不喝水根本吃不进去。就这还得趁热吃,一旦凉了,就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窝头吃多了,白家的孩子们都不爱吃,奶奶就想办法改善口味。她买些玉米碴儿回来泡一泡,掺在窝头里就有嚼劲,不那么茬了。

四月冒榆钱,五月槐花开。几场春雨过后,院里的大树争先恐后地冒出活泼泼的嫩叶。白家的孩子们找出长杆,在一端倒扎根钉子,每天放学后拿着特制的长杆去扎榆钱;槐花盛开时,再去摘槐花。这些都是极好的食材。奶奶把采来的榆钱、槐花洗干净,拌上玉米面蒸一蒸,撒点盐和葱花,做成“拌烂儿”,是那会儿难得的点心,孩子们都喜欢吃。

奶奶想方设法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年当中,只有很短的时间能打打牙祭,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头加咸菜度日,那时大环境就是如此。

当时不仅粮食供应不足,副食品比如肉、蛋、鱼啊,更是稀罕物,都凭票供应。即使这样,由于当时经济紧张,有食品供应也买不起。“据不完全统计,北京市1961年度凭票供应物品达69种,还不包括凭证的。”可问题是那会儿商品奇缺,即使手中有钱有票证,可商店没货,你还是买不到。所以当官方突然临时宣布:某月某日有带鱼到货。人们赶紧找出鱼票,一股脑提前排队去。如果去晚了很可能带鱼卖光了,不仅白排队,鱼票还浪费了。“肥皂一月买半块,火柴两盒慢慢烧”,是那会儿老百姓的常态生活。因着供应给居民的粮食标准低,加之副食品严重短缺,很多人摄取的热量不足,患上浮肿、肝炎等疾病。

白十源就这么一点一点长大了,基本没太饿着,虽然经济状况不好,但他从没抱怨过那段日子。

后来,他经常对身边人说:“有句俗话:要想甜,加把盐嘛。你要吃到苦和咸,才能品出甜来。咸鸭蛋的油是在盐水里泡出来的,有一定成就的人一定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你不吃到足够的苦,哪儿来的人前显贵呀。即使你这一代没吃,上一代也吃够了苦啦,才给后代建立了这个基础。”

白十源母亲住精神病医院的时候,家人每周可以去探望她一次。当然,一般是父亲去,如果父亲工作忙,就他去。

那会儿他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父亲给白十源一块钱作为探视母亲的往返车票钱。医院建在郊区的回龙观,距市区相当远,得先从东珠市口坐公交车到德胜门,从那儿坐跑郊区的长途车才能到。

握着车票钱,白十源有种淡淡的伤感,不过当时他才10岁,不明白那是一种因孤独而滋生的情怀。他想:“这一块钱,正好够给母亲买一周的副食、水果、点心之类的,得省下来。”

不坐长途车怎么去呢?他想到了父亲的自行车。自行车他会骑,不过一个10岁的孩子,短途还行,看一次妈妈,往返要骑行一百多里路,时间长了特累。

白十源把省下的一块钱给母亲买上一角钱沙果、一角五的点心,再加上其他好吃的,反正很丰富,够她吃上一个礼拜,然后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往郊区赶,大约骑两个小时才到医院。陪母亲呆上小半天,再往回赶——天黑前得到家啊,再蹬两小时。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但凡白十源探视母亲,都蹬自行车去,把车票钱省下换成给母亲的副食。

在那个年代,这种艰辛充满了白十源的童年。当时国家的灾难,家庭生活的艰难,以及出身的磨难,培养了他忍辱负重的性格和不怕困难、吃苦耐劳的品德,也磨炼了他的坚强意志和与人交往的能力。这种能力使他在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能够起死回生、走出困境。

弟弟的一场病,让家里债台高筑,母亲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这种生活的痛苦,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白十源也曾有过无助乃至极其难过的时候。不过,随着岁月缓缓地流逝,那些曾经的痛苦以及说不出的疲惫,已被过滤掉了,留下的都是美好与怀念:清晨远方传来的那一缕鸽哨,小窗上透入的煦暖日光,蒸笼里散发出的饭香,门前飘落的朵朵槐花,箱子里一件件被反复摩挲过的小物件,铃声、垂柳、古道、残阳,以及生活带给他的每一分感动,成为他童年岁月的深深记忆。 TVBk4WzU6+bFBPI3SgazdOIwflSK8ihA/Q4qrVptAVrIqhVwW5cElUdZAxJYwe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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