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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皓鬓悦麟孙,驼道载商情
——出生在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家庭

七世纪初,伊斯兰教在中东出现并发展壮大,经过不断的征战和扩张,西亚的各个族群和国家广泛被伊斯兰化。从古丝绸之路而来的有着如祆教、景教、佛教等不同宗教信仰的被称为“胡人”“蕃客”的域外经商者,渐渐被更多的回教人群淹没,而“回回”的称呼也逐步用于穆斯林信徒。在蒙古帝国的大征服时代,越来越多的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回鹘人、塔吉克人等或降或迁地随着蒙古大军东归并被大量地以驻军屯牧的方式安置在今甘肃、宁夏、青海等地,编成“探马赤军”。

在东迁的穆斯林中,也有大量工匠、学者、官员、商人、教士等以各自的特长身份散居到各地,并在之后的一两百年间形成“大分散、小集中”的地域生活特点。从元代始,宁夏逐渐发展为以回回为主要人口的繁盛之地。至清朝乾隆年间已出现“宁夏至平凉千余里,尽系回庄”的繁华景象。

我们在这里喋喋不休说些回回往事,是因为本书的主人公就是自宁夏迁居内地的回回,其姓氏“丁”也颇有来历。十三世纪初,蒙古人西征花剌子模后,布哈拉塔吉克人王国的王族后裔举族东迁,归附蒙古。其杰出人物赛典赤·瞻思丁是元代窝阔台和忽必烈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曾任大同、呼和浩特、太原、平阳等地达鲁花赤,后拜为中书省平章政事。他任云南行省平章政事抚治云南期间,迁省会自大理至昆明,疏浚滇池水患,建设文化、教育、宗教等设施,编制路、府、州行政区划,实行轻徭薄赋的政策鼓励地方发展,获得巨大成功,以至于现今昆明三市街口仍建有忠爱坊纪念他。赛典赤·瞻思丁有子5人,其长子纳速拉丁也曾任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历史记载其“子孙繁多”,分别以纳、速、拉、丁为姓氏居留各省,《陕西通志》曾记载“宁夏有纳家户,长安有拉家村,今宁夏纳氏最盛”。据本书主人公的太祖讲,他们就是宁夏丁氏的后裔,世居吴忠丁家湾,祖辈以造船运输为业。吴忠又称吴忠堡,“系灵武县属巨镇,在灵武县城东南四十里,当金积、灵武两县之要冲,地濒黄河,为水陆交通之孔道”。上世纪初,吴忠成为西北商道上有名的水陆码头和货物集散地。

到丁世德这代人,自明末迁居至现北京牛栏山的回民聚居区已有三百余年。虽外迁久远,但从吴忠出来的丁家从未中断与家乡的联系。无论是黄河沿线的船队商贸,还是陆上的运输与交易,丁家一直未曾间断地参与着。从宁夏吴忠出发的船队载满毛皮、甘草、发菜、枸杞等开往包头、绥远(今呼和浩特),又将丝绸、棉花、红糖、西药等装满了回程的船舱。吴忠的丁家及其外迁子孙就这样一代代地辛劳着。

到民国时期,丁世德已经积累了相当家业,并寻找机会扩大生意规模。上世纪三十年代,天津到包头的铁路修通,包头的商业空前发展。西北的黄河沿线货物运输因受季节影响,每到结冰时节便中止,而火车运行却不受季节限制,这就显现出巨大的生意机会。由此丁家组建了两支庞大的运输驼队,每队的骆驼达五千头。这两支庞大的驼队长年行走在包头至宁夏之间,成为古老商路上一道绚丽的风景。我们可以诗意地想象一下: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驼队摇着叮咚的驼铃,穿越青山、荒漠,在满天星斗的夜晚,牵驼人围坐在篝火旁,拉琴人奏响一曲悠扬的蒙古长调,就这样伴随四季的雨雪风霜,谱写着生活和人生的乐章。

驼队每一趟来回至少两三个月,货物到包头后,再由火车从包头经张家口运到北京、天津贩卖。就这样,丁家的产业越做越大,丁世德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过人胆识,在天津开了商号,名为宝顺运输公司。因为生意做得好,大家送丁世德一个号“达三”——老话讲“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后来,他一直沿用了“丁达三”这个名字,时人爱称他丁三爷。民国时期,在甘肃至包头再到天津沿线,丁达三都置办了自己的产业和公司。他在京郊牛栏山购置了四十顷地;又在北平廊坊二条建楼筑舍,乌门灰墙掩映于绿树丛筱间,饶有画意。这套房子起初租给人家做了珠宝店,后来他在北平麻刀胡同盖了一座两进的四合院,把父母和弟弟妹妹们都接了过来。

生意越做越大。但是丁家并未忘记他们的根,他们秉持着自己的信仰,每天礼拜,严格遵守教义,恪守诚信,许多人主动找他合作。丁达三与宁夏开明人士何义江是好朋友,每次去西北,丁达三不住旅店,都直接住何家。解放后,何义江当选宁夏政协副主席。当时吴忠市不通电,何义江打算建个电厂,就找丁达三商量。丁达三积极响应,亲自去天津采购建电厂所需的各种设备零件,再运到包头,又从包头雇汽车拉到宁夏去。斗转星移,日月穿梭,丁家无数次地将货物从东海之滨向宁夏搬运。何义江曾这样赞誉丁达三:“你为宁夏的发展出了力,咱们宁夏百姓忘不了你!”

下面两则材料可作丁达三当年财力的一个旁证。清末,北京城内修起了马路,人力车、马车相继出现,逐渐成为主要交通工具。民国三、四年汽车开始出现,不过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轿车绝对是奢侈品。杜丽红的《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北平的交通管理》一文,给出了确切数据:1933年,北平轿车拥有量为460辆。轿车的拥有者,主要是达官贵人。

私家电话呢?电子学家罗沛霖曾在中国电信发展史专访中回忆:1920年前后,北平电话号码总数不过几百个。

上世纪30年代的丁家,在北平有轿车,家里有电话,绝对称得上家道殷实。丁达三善经商,亦解风雅,旧学上颇有根柢。物质达到一定积累,他开始收藏,多置书画、金石器物。他的藏购不只为得消闲之趣,更承载着对祖国文化的深深敬意。

丁达三的父亲丁永祥是个慈善家。北平牛街的大街小巷不少人都知道老太爷的乐善好施,他做善事最喜欢放粥放票。民国时期,北平城里有不少人生活拮据,一些人有困难便去找他。来找的人多了,老太爷想了个办法,把钱交给米店,换成3斤、5斤的米票,谁需要救济,他就给张米票。一到冬天,老太爷就催促家人放粥。每天清晨,丁家用从牛栏山拉来的粮食熬粥,粘稠的粥装在一米多高的大木桶里,每天发放好几桶。丁达三的女婿后来跟爷爷说:“你们家当年放粥,我也排队打过粥呢。”这个女婿家当年特穷,穿的鞋前后张着嘴,得拿绳捆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丁家那么大的宅门,丁家三小姐竟嫁给他了。爷爷听后大笑:“真是一家人不知一家人啊!”

“文革”期间,丁家的太爷和太奶被送回农村改造,家人担心二老要被批斗了——大资本家的父母嘛。据说村里红卫兵也打算让太爷游街。大家在商量这事时,有位贫农代表不乐意了:“别斗老头!老头是好人。”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能斗啊?”

这位贫农代表给大伙儿讲述了往事。当年他去丁家地里拿麦穗,被人抓住,捆在祠堂里准备惩罚他。正在这时,太爷来到祠堂,就被请去评判,他们那意思这人就是偷。太爷连连摇头,“不是偷,不是偷”。

说着,他指着那个拿麦穗的人吆喝道:“有事儿你怎么不到家找我去,你上地里干嘛去?”

那个拿麦穗的人也机灵,立刻接过话来:“老麻烦您,我也不好意思的……”

太爷板起脸:“有事儿还是家去吧,就这样,你不好,我也不好。”

从那时起,太爷就周济这人。这也应了一句老话:行风得风,行雨得雨。大伙儿一听,都说这是善人,不批斗了。太爷和太奶在农村基本没受罪。

再说在那乱世时候的中国,丁达三驼队的运行充满风险,除了路途的艰苦,天气的变幻,还有土匪、军阀的侵扰。包头常有土匪安插的探子,他们事先打听到商队的信息,就报信给匪帮准备打劫。许多塞外著名的大商号,都曾多次被土匪抢掠。不知是天意,亦或是和气生财的丁家家训起了作用,在寒来暑往的经商过程中,丁家驼队却一次也没碰见过国内的劫匪。但天有不测风云,丁家躲得过国内的土匪,却没躲过白俄匪帮。俄国十月革命后,白俄匪帮被赶到西欧与远东,部分越境进入中国西部,在中国为非作歹、肆意抢掠。有一次,丁家驼队刚出包头数百里,就遭遇白俄匪帮抢劫。到新中国成立前,丁达三共经历了两次白俄匪帮的洗劫,使他的财富大受损失。那个时代的西北地区没有现在的保险公司和保险服务,损失只能自己承受。第二次被白俄抢劫后,他已无力继续货运事业,只好收拾残局后回到北京。

时移势异,时间到了现代,丁家住进北京南城的南半截胡同,而古老的胡同已然发生巨变,道路两侧会馆变成了普通大杂院,令人不禁有沧海桑田之感。房子很是逼仄老旧,院子里却充满人情温暖。大院内住户多,空间小,私密性很差。不过,竟带来一个意外效果——居民们都互帮互助,今天你借我一铲煤球,明天我帮你烧壶水,下雨天捎带脚儿帮邻居收了晾晒的衣服等都是常态,邻里关系特别融洽。

1962年5月的一天,南半截胡同16号大杂院的一间南屋里,不时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在大院里闲逛的老邻居们纷纷打听:“老丁家添孙啦?”

这些人还猜对了。几天前,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一注注的雨水冲刷着玻璃,使得窗外嫩绿的槐树叶几近模糊。在北京友谊医院的产房里,一位白发飘肃的老人忙不迭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孩,望着男婴清朗的眉眼,他不禁喜笑颜开:“终于抱上大孙子啦!”

话音刚落,一屋人都笑了。不知何时,雨竟停了,窗外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护士咂舌惊叹:“雨过天晴可是个好兆头。这孩子有福啊,说不定将来有大造化!”

情知是客套话,老人却深以为然,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他怀中的婴孩已然酣睡,并不了解自己未来的命运。这婴孩就是本书的传主,未来著名的大收藏家、新文明的使者白十源。

爷孙为何两个姓氏呢?

这是因为“文革”时,丁达三这位大资本家兼地主属“黑五类”。忧心祸及子孙,他与妻子白素珍办理了离婚手续,白十源的父亲丁彦如改随母姓。白十源刚出生时,母亲王玉芳给他起名丁汀;因着这场变故,家族的掌上明珠白十源也更名改姓,名字从丁汀改为白松。

工作后,白十源接触到一位搞国学的朋友,那位朋友对他说:“你这个名字不好,累呀。在五行当中,白是金,松是木,金克木——你做什么事儿都累。要不我给你调一调吧,给你改个名字。”过一两天,他给白十源发来信息——名字“白一松”,并解释说:“一是水,金生水,水生木,你会好一点。”于是,白一松被当作别名用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有朋友看他用别名就说:“这白一松是好了一点,从姓名学来讲还不是最好,我再给你改一改吧,干脆叫白十源。这个名字既有禅意,姓名学上又是满分,再加上你缺水,现在十股源泉出来,你能干很多事。”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好,于是,他就开始使用现用名白十源了。也是一段趣事。 H3xE5JEjVO6mP8Ci3KGBkKLnlgOV4Ymr2VgKVI2T8JEfIlNHZFMxzIw7IbIQ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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