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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的歌唱

雷奥米尔承认:自己从未听过蝉的歌唱,也没有见过活的蝉。他所见到的蝉都来自阿维尼翁附近,是一些浸在甜烧酒里的蝉的标本。对于解剖学家来说,这些条件已经足以让他对蝉的发音器官作准确的描述了。我们的大师显然做到了这一点,他以锐利的目光出色地弄清了这只八音盒的奇特结构,以至于后人们在讲述蝉的歌唱时,都会从他的论著中汲取灵感。

大师已经把麦子全都收割掉了,弟子们能做的只有捡他遗漏的麦穗,希望能把它们捆成一束。

山 蝉

我捡了很多雷奥米尔遗漏下的麦穗:那些震耳欲聋的交响乐师们的演奏,我听的远比我希望听到的多;所以,关于这个似乎已经被研究透了的话题,我恐怕还有一些新的见解。让我们再来谈谈蝉的歌唱这个问题吧,我将不再重复那些众所周知的情况,除非它们对我的陈述是必不可少的。

在我家附近,可以找到五种蝉:南欧熊蝉、山蝉、红蝉、黑蝉和矮蝉。前两种蝉极为常见,后三种则很稀罕,连农民们都知之甚少。其中,南欧熊蝉最常见,个头也最大,人们通常所描述的蝉的发音器官就是它的。

在雄蝉的胸前,紧靠后腿的下方,有两块宽大的半圆形盖片,右边的微微叠在左边的上面。这是发音器的气门、顶盖、制音器,也就是音盖。如果把它们掀起,就能看到两个宽敞的空腔,一左一右,在普罗旺斯,人们称它们叫小教堂。两个小教堂合起来叫大教堂。它们的前端是一块柔软细腻的乳黄色膜片,后端是一层干燥的薄膜,像肥皂泡一样呈彩虹的颜色,这在普罗旺斯语中被称为镜子。

通常,大教堂、镜子和音盖被认为是蝉的发音器官。普罗旺斯人说“镜子裂了”,用来指歌唱家底气不足;这形象的语言也形容诗人缺乏灵感。但是,人们的这种观点是不符合声学原理的。我们可以打碎镜子,用剪刀剪去音盖,把前端的乳黄色薄膜撕碎,但这并不能使蝉停止歌唱;它只是使歌声弱了一点,音质差了一点而已。两个小教堂是共鸣器,它们并不发声,而是通过前后两片薄膜的振动使声音加强,并通过音盖的开合改变音色。

真正的发音器官在别处,新手一般难以找到。在两个小教堂的外侧,腹部和背部的交接线上,开着一个扣眼大小的孔,孔的周围是角质的外壳,上面遮掩着音盖。我们把这个孔叫做“音窗”,它通向一个空腔,或者称之为“音室”;音室比邻近的小教堂更深,但也更窄。紧接着后翼根部的下方,轻微的隆起一个小包,椭圆形,呈没有光泽的黑色,在周围长着银色绒毛的表皮中很是显眼。这个隆起物就是音室的外壁。

我们在音室的外壁上开了一个很大的洞。于是,发音器———钹———便露了出来。那是一小片干燥的薄膜,白色,椭圆形,向外凸起,三四根褐色的脉络纵贯薄膜,使它富有弹性;音钹整个儿固定在四周坚硬的框架上。试想一下,如果把这块凸起的薄片往里拉,使它变形、凹陷,然后让它在脉络弹性的作用下迅速恢复原来突出的状态。这样的一凹一凸就会产生清脆的振响。

二十多年前,有一种可笑的玩具在巴黎非常风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叫“蝈蝈”或者“蟋蟀”。那是一小块钢片,一头固定在金属支座上。用手指按住钢片的另一头,让它变形,然后放手,让它弹回去;就这样,钢片发出一声声烦人的振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价值:要获得大众喜爱的选票,有时并不需要太多的优点。“蝈蝈”曾经有过一段非常风光的日子。不过它理所当然地被人们遗忘了,而且遗忘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当我大谈这个著名玩具的时候,非常担心我的听众们会一头雾水。

蝉的薄膜音钹和钢片蝈蝈是两种相似的乐器,它们都是通过使一块弹性簧片变形、然后恢复原状来发声的。蝈蝈变形是靠拇指的压力。那么,蝉的音钹是靠什么改变它突起的状态的呢?我们回到大教堂来,把挡在两个小教堂前端的黄色薄膜撕开,露出两根粗大的肌肉柱子,它们呈淡黄色,相交成V字,V字的尖顶立在蝉腹部的中线上。柱子的顶端像是被截过似的,突然中断,从截断处延伸出一根又短又细的弦,分别连着对应一侧的音钹。

这就是蝉所有的发声机关,和那个金属蝈蝈一样简单。那两根肌肉柱子一张一弛、一伸一缩,靠顶部的弦牵动相应的音钹,让它们变形;然后放开,让它们依靠自身弹簧的作用迅速复位。于是,两块发声片就这样产生了振动。

您想证实这个发音机关的效果吗?您想让一只刚刚死去的蝉重新歌唱吗?这再简单不过了。用镊子夹出一根肌肉柱,小心地拉动,蝉就复活了;每拉一下,它的音钹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当然,这声音很轻,没有灵巧的歌唱家在世时依靠共鸣器发出的声音那么宽广;但是,通过这样的解剖手法,基本的发声要素全都齐备了。

相反,您想把一只活蝉弄哑吗?这个固执的爱乐者被人抓住,在手指间备受折磨,喋喋不休地哀叹着它的霉运,就像它刚才在树上聒噪,歌唱它的快乐一样。砸烂它的小教堂、打碎它的镜子,这些都没用:残忍的截肢并不能减弱它的歌声。但是,只要用一根大头针从被我们称作音窗的侧孔中插入,碰到音室底部的音钹。只要轻轻一刺,那破音钹就失声了。对另一侧的音钹重复同样的手段,那虫子就完全成了哑巴,尽管它没有明显的伤口,仍然像过去一样充满活力。不知内情的人对我大头针的手术效果惊叹不已:即使砸碎镜子和大教堂的其他附属器官,也不能使蝉噤声;而我这么轻轻一刺,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却达到了把蝉开膛破肚所达不到的目的。

蝉的音盖是两块坚硬的盖片,嵌得很牢,本身不会动,是靠腹部的鼓起和收缩,才使大教堂打开和关闭的。腹部收缩的时候,盖片正好堵住小教堂和音室的音窗,于是声音就变得微弱、嘶哑、沉闷。而当腹部鼓起时,小教堂就被打开,音窗也畅通无阻,这样发出的声音就嘹亮高亢。因此,腹部的急速晃动,伴随牵引音钹的肌肉的收缩,控制着音域的变化,而这声音似乎就是急速拉动弓弦发出的。

在无风的炎热天气,中午时分,蝉的歌声会被分成一段一段,每段长约几秒钟,中间有短暂的停顿。每一段都是突然响起。随着声音迅速升高,腹部的振动越来越快,直到发出的声音达到最强;这样高亢的旋律保持了几秒钟之后,开始逐渐减弱,并且随着腹部回复休息状态,转为越来越低沉的呻吟。它最后又微微振动了几下,接着便是一片宁静,宁静的时间根据天气状况有长有短。然后新的歌声又突然重新响起,单调地重复着先前的过程。如此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有时候,特别是在闷热的傍晚,蝉沉醉在阳光中,往往会缩短甚至取消歌声之间的停顿。于是,那歌声便连绵不断地一直响着,不过总是伴随着强弱交替。弓弦拉出第一个音符的时间大约是早上七八点钟,此后乐队就一直要到夕阳的余晖散尽,也就是晚上八点钟,才停止演奏。音乐会总共持续的时间,和时针在表面上转一圈所需的时间一样!不过,如果是阴天或者刮着冷风,蝉就不唱了。

第二种蝉的个头比南欧熊蝉小一半,我们这儿的人叫它“喀喀蝉”,这名字传神地模拟了它的叫声。博物学家称它为山蝉,它比南欧熊蝉更机警、更多疑。它的歌声沙哑有力,是一连串的“喀,喀,喀,喀”声,中间没有任何停顿。这声音单调、刺耳,是最令人讨厌的蝉鸣之一,尤其是当几百只山蝉齐声合唱的时候;而在酷热的夏天,我家的两棵梧桐树上就上演着这样的合唱。这歌声,就好像一大堆干核桃被放在口袋里摇来晃去,直至核桃壳被撞碎。歌声烦人,简直就是酷刑!唯一可以稍稍减轻一下烦恼的,就是山蝉开唱得不如南欧熊蝉那么早,晚上收工也不很迟。

尽管山蝉发音器官的基本原理和南欧熊蝉一样,但它还是有许多独到之处,使它的歌声别具一格。它没有音室,因此也没有音室的入口———音窗。音钹露在外面,直接长在后翼与身体连接处的后方。它同样是一块白色干燥的鳞片,向外凸起,上面贯穿着五根红褐色的脉络。

从腹部的第一节向前伸出一块又短又宽的簧片,簧片很硬,可以活动的一端靠在音钹上。这簧片就像木铃的簧片,不过它不是贴在旋转槽轮的齿上,而是或多或少地抵着振动着的音钹的脉络。在我看来,可能就是部分地因为这个原因,山蝉的鸣声才会那么沙哑刺耳。我无法把这虫子抓在手里来验证这个事实,因为喀喀蝉一旦受惊,就不能发出平时那样的叫声了。

它的音盖也不是相互交叠,而是分开的,相互之间隔得较远。音盖和腹部的坚硬簧片一起,将音钹遮住一半,而音钹的另一半则完全裸露在外。在手指的按压下,山蝉的前胸和腹部关节会微微张开。此外,山蝉唱歌的时候一动不动;南欧熊蝉唱歌时依靠腹部的急速振动来调节音域,但山蝉却不会这样做。它的小教堂很小,几乎不能用做共鸣器。但它也有镜子,不过很小,才一毫米。总之,南欧熊蝉的共鸣器非常发达,但山蝉的却十分简陋。那么,小小音钹发出的清脆歌声,是如何变得如此洪亮,甚至让人受不了的呢?

山蝉会腹语!如果我们对着光线观察它的腹部,就会发现腹部前面三分之二的部分是半透明的。我们用剪刀把后面三分之一不透明的部分剪掉;这里有着所有用来繁衍后代、维持生存的器官,它们被挤压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间里。被剪去三分之一的腹部敞开着,露出一个很大的空腔,空腔里只剩下一层皮,除了背部,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肌肉,里面埋着几乎如线一样细的消化道。这个巨大的空腔,几乎占了蝉整个身体的一半,却是空的,至少几乎是空的。在它的尽头,可以看到两根牵动音钹的肌肉柱,相交呈V字形。在这V字形尖端的左右两边,闪耀着两片极小的镜子;而在这两根肌肉柱之间,胸腔的深处,则是空洞的空间。

这个空洞的腹部,以及胸腔的补充部分,就是一个巨大的共鸣器,我们这个地区的任何一个歌唱能手都没有这样的共鸣器。如果我用手指堵住腹部刚才被我剪开的那道口子,蝉鸣声立刻就变得低沉下来,这完全符合声管的发声规律;如果我在它敞开的腹腔上接一个圆柱,或是一个圆锥形的纸袋,声音就马上变得又尖又响。如果我把锥形纸袋调节得恰倒好处,再把它宽大的一端接到一根加长的试管口,那么我得到的就不再是蝉鸣,而是公牛的叫声了。我在做这个声学实验时,我年幼的孩子们碰巧也在那里,他们全被这声音吓跑了。他们竟然对平时如此熟悉的昆虫感到害怕。

山蝉声音嘶哑的原因,可能是木铃的簧片触到了振动中的音钹的脉络;而声音响亮的原因,显然是腹部这个巨大的音箱。我们必须承认,只有对歌唱无比热爱的动物,才会像这样为了一个音箱,空出整个腹部和胸部。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器官被竭力压缩,挤到了一个狭窄的角落,为的是给音箱腾出更大的地方。歌唱是首要的,其他一切都退而次之。

真该庆幸山蝉没有听从进化论者们的建议。如果它们对歌唱一代比一代热爱,那么随着它们的进化,腹部的音箱可能就会达到我把锥形纸袋接到它肚子上的效果,真要是这样的话,住着喀喀蝉的普罗旺斯就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了。

在讲了南欧熊蝉的细节之后,还有必要介绍让喋喋不休、令人难以忍受的山蝉安静下来的办法吗?山蝉的音钹在外面就能看到。只要用针尖将它刺穿,就立刻能让它噤声。在我家门前的梧桐树上,生活着一些长着螯针的昆虫,它们中有一部分也爱好宁静;要是它们能承担刺穿蝉儿音钹的工作,那该有多好啊!不过,这是我在痴心妄想:要真的是这样,那么收割季节庄严的交响乐就会缺少一个音符。

红蝉的个头比南欧熊蝉略小。叫它红蝉,是因为它的翅膀脉络以及身体其他部分的一些线条都是血红色的,而不像南欧熊蝉那样是褐色。红蝉很罕见,我在山楂树林里要隔很远一段距离才能碰上一只。它的发音器官介于南欧熊蝉和山蝉之间。它和南欧熊蝉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也是通过腹部的晃动,使大教堂打开或关闭,进而调节声音的强弱;而它和山蝉的相似之处,则在于音钹外露,没有音室和音窗。

红蝉的音钹裸露在外,紧靠着后翅和身体连接点的后面。它呈白色,规则地向外凸起,上面有八条巨大的红色脉络,另外还有七条短得多的,每一条都分别夹在长脉络中间。音盖不大,内侧凹陷,只能盖住半个与其对应的小教堂。音盖凹陷处留出的小孔上有一块小小的叶片,充当气门;这块叶片就被固定在红蝉后腿的根部,蝉可以将后腿紧贴身体或略微抬高,将小孔关闭或打开。其他蝉也有类似的器官,不过更窄,也更尖。

此外,红蝉的腹部和南欧熊蝉一样,可以从下到上、从上到下地大幅运动。通过这种腹部的振动,配合腿部的叶片开合,红蝉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小教堂开到任何程度。

山蝉的镜子也和南欧熊蝉一样,只是没它的大。朝向胸部一侧的膜是白色的,呈椭圆形,非常细腻,腹部抬起的时候绷得很紧,而腹部放下时则变得松弛褶皱。薄膜绷紧时,它就能振颤,从而加强音量。

红蝉的歌唱也是抑扬顿挫、分成段落的,这使我们联想到南欧熊蝉;不过,它不像南欧熊蝉那么聒噪。它的声音之所以不够响,可能是因为没有音室的缘故。在同样的力量下,裸露在外的音钹振动发出的声音,当然没有藏在共鸣器深处的音钹振动发出的声音响亮。当然,吵闹的山蝉也没有这种共鸣器,但它腹部有巨大的音箱,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一不足。

我从未见过第三种蝉,这种蝉曾经被雷奥米尔画过,也被奥利维埃 描述过,他们称它为毛蝉。据他们说,这种蝉在普罗旺斯很出名,被叫做小蝉,可我们这儿的人都没听说过这种叫法。

我这儿倒是有另外两种蝉,也许雷奥米尔把它们和他所画的那种蝉混淆了。这两种蝉一种叫黑蝉,我只见到过一次;另一种叫矮蝉,我捉了很多。就让我来说说后一种蝉吧。

这是我们地区体形最小的一种蝉。它和普通的虻差不多大,只有约两厘米长。它的音钹是透明的,上面有三根不透明的白色脉络;音钹被皮肤的褶皱勉强遮住,但还能完全看得见。矮蝉没有音室。只要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就会发现,只有南欧熊蝉有音室,其他蝉都没有。

矮蝉的两块音盖相隔很远,使得小教堂门户大开。两面镜子相对较大,外形好像四季豆。矮蝉唱歌的时候腹部不振颤,像山蝉那样一动不动。正因如此,这两种蝉唱歌的旋律都缺乏变化。

矮蝉的歌声单调、尖锐,但很轻,在七月午后那撩人的寂静中,只要离开它几步远,就几乎听不见了。如果有一天它们突发奇想,离开被太阳烤焦的灌木丛,成群结队地跑到我家梧桐树的绿荫里定居———我希望它们会这样做,因为我想对它们作进一步的研究———这些可爱的蝉儿肯定不会像中邪的喀喀蝉那样,打扰我的清静。

繁琐的描述到此为止:我们已经了解了蝉的发音器官的结构。在结束之前,我们要问一问这些聒噪音乐家目的何在。这么大的声音究竟是为什么呢?有一种回答似乎无法避免:那是雄蝉在召唤伴侣,是情人们的大合唱。

对于这个自然合理的答案,我却心存疑虑。南欧熊蝉和它刺耳的伙伴喀喀蝉强迫我接受它们的社团,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十五年了。每年夏天,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对它们耳闻目睹。虽然我听它们唱歌是迫于无奈,但我却满怀热忱地观察它们。我看到它们在梧桐树光滑的树皮上排成行,全都是头朝上,雌雄混杂,彼此近在咫尺。

一旦它们把吸管插入树皮,就开始开怀畅饮,一动不动。随着太阳的偏移和树荫的移动,它们会朝侧旁缓缓地挪一下脚步,绕着树枝转动,以便到阳光最好、气温最高的地方去。无论是在喝水时还是在移动时,它们的歌声始终不断。

我们可以把这没完没了的歌唱看成是爱情的召唤吗?我很怀疑。在队列中,雌蝉和雄蝉近在咫尺;谁都不会为了呼唤一个就在身边的异性,而叫上好几个月的。再说,我也从未见过有哪只雌蝉跑到歌声最为嘹亮的乐队里去。做为婚礼的序曲,视觉已经绰绰有余了,蝉的视力很好:求婚者完全没有必要做没完没了的表白,因为意中人就在近旁。

那么,这会不会是雄蝉的一种手段,用来诱惑或打动无动于衷的雌蝉呢?我仍然持怀疑态度。当情人们大肆奏起最为嘹亮的音钹时,我从没有见过雌蝉有任何满意的表示,也不曾看见它们有丝毫的扭动或是摇摆。

我的农民邻居说,在收割季节,蝉对他们唱:“收割,收割,收割 !”是在给他们加油。无论是收获思想还是收割稻穗的人,大家都一样在工作,后者是为了获得填饱肚子的面包,而前者则是为了获得智慧的面包。所以,我可以理解农民们的解释,把它当做一种幼稚却美好的想法加以接受。

科学总是希望更好,但就昆虫而言,科学所发现的却是一个我们无法进入的世界。我们猜不着、也摸不透这些音钹发出的嘹亮歌声,会在雌蝉身上产生什么效果。我所能说的,只是根据它们不动声色的外表来看,雌蝉对这歌声根本就无动于衷。不要再固执了:昆虫的内心世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

我的怀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凡是对歌声敏感的动物,听觉一定灵敏;听觉是警惕的哨兵,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发现危险。作为杰出的歌唱家,鸟儿就有敏锐的听觉。枝上树叶的一阵轻颤,路上行人的一声轻语,就能让它立刻噤声,不安地提防着。而蝉却远远没有类似的不安表示。

蝉具有相当灵敏的视觉。它依靠大大的复眼能看清左右两边发生的事情;而它的三只单眼就像是红宝石做成的望远镜,探测着额头上方的空间。只要看见有人走近,它就会立刻噤声,随即飞走。可是,如果我们避开它的五个视觉器官,就可以说话、吹哨、鼓掌,甚至拿两块石头相互撞击。要是换作了小鸟,根本不用这么大的声音,它还没看见人影,早就已停止歌唱、逃之夭夭了。可是蝉却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地继续唱歌。

关于这点,我做过大量实验,这里只举其中的一个例子,也是最难忘的例子。

我借用了小镇的炮,就是那种在主保瞻礼节鸣放礼炮用的盒子。炮手得知是为了蝉,就非常乐意地把炮装上火药,到我家来射击。一共有两门炮,都像在最盛大的节日狂欢时那样,装满了火药。从来没有哪个政治家在巡回竞选的时候,有幸受到这么多火药的致敬。为了避免震碎玻璃,家里的窗户全被打开了。两门发出巨响的炮就架在我家门前的梧桐树下,也不用小心地把它遮起来,因为在枝上唱歌的蝉是看不到底下发生的事情的。

在场的共有六个人。大家都认为炮声过后蝉会有片刻的宁静。每个人都仔细观察了蝉的数量,以及歌声的音域、节奏。一切准备就绪,大家的耳朵等着听那空中乐队会有什么变化。炮响了,真是如雷贯耳……

可是树上的蝉没有受到任何惊扰。合唱者的数量没有变,节奏没有变,音域也没有变。我们六人一致得出结论:爆炸的巨响对蝉的歌唱毫无影响。第二炮的结果也是一样。

乐队坚持演奏,一点没有受到炮声的惊吓和干扰,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是否可以推断蝉是个聋子?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如果哪位更加大胆的人下了这样的结论,我也真提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他。我只能折中地认为,蝉的听觉很迟钝,那句著名的俗语用在它的身上十分合适:“像聋子那样大喊大叫。”

在路边的碎石堆上,蓝翅蝗虫甜蜜地陶醉在阳光里,用强壮的后腿擦着鞘翅粗糙的边缘;在暴雨来临前,绿蛙、雨蛙和喀喀蝉一样,在灌木丛的绿叶中发狂似的扯开嗓子,鼓起音囊。它们是在呼唤不在身边的情侣吗?绝对不是。蝗虫琴弓的摩擦声太轻,几乎听不见;绿蛙和雨蛙的嗓音太大,却是白费辛劳:它们期待的情侣都没有来。

那么,昆虫是不是一定要以这种响亮的倾诉和喋喋不休的表白来吐露它们的爱情呢?通过大量的考察可以知道,两性之间的靠近会让彼此沉默。所以,我认为,蝈蝈的小提琴、雨蛙的风笛管、山蝉的音钹,都只是表达生命乐趣的手段,这种乐趣任何动物都有,任何动物都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庆祝。

如果有一天,人们向我证明蝉振动音钹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只是为了感觉生命的乐趣,就像我们高兴时会搓手一样,我不会感到丝毫惊讶。如果说,它们的合唱还有什么次要目的同默不作声的雌蝉有关,那也是很可能、很正常的,只是到目前为止,这一点还没有得到证明。 XT4mrvo+D/oL3fM0v/yDV0PhKaBENixLeSXKxVGUkhp7hyJesbXTvI5GCGAvKA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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