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德·马里·勒卢瓦(Armand Marie Leroi)
伦敦帝国理工学院进化发育生物学教授,著有《突变体:论基因多样性和人体》。
每 当我们看到高度井然有序的现象,比如一个婴儿、一首交响乐曲、一篇科技论文、一家公司、一个政府或一个银河星系等一样时,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问:这些秩序是如何形成的?我们有一个抽象的答案:每一个高度井然有序的现象都是变异选择过程的产物。我的看法是,任何一个以多重变体开始的过程,这其中的绝大部分会消逝得无影无踪,或是被扔进废纸篓或被降解掉,仅留存下一小部分或强健、或受人关注、或坚如磐石的适应者得以存活。通过自然选择的方式,有机形态的产物就是如上所述的过程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一个案例。与此同时,我们对这种过程中产生的人类文化也是司空见惯了。但正如以上案例所暗示的,一旦我们明确了追寻的目标,便处处可见变异选择的过程。
许多人都曾有过类似的思考,但无一人像乔治·普赖斯(George Price)一样,能够真切领悟其中的内涵。乔治·普赖斯是一个居住在伦敦的美国人,他于1970年推出了描述所有物种变异选择过程的方程式,即当今众所皆知的“普赖斯方程式”,它就是我心中深邃、美妙而又优雅的科学阐释。该方程式可用来描述尤其是包括模拟无线拨号调频,化学反应动力学,新生儿死亡率受体重分布等在内的影响,还可以解释人类居住在地球而非居住在其他星球的原因(假设还有其他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对我来说,普赖斯方程式的真正魅力不在于他于1970年推算出的公式,而在于他两年后发表的一篇扩展论文。
变异选择系统的一个属性是,这个选择过程可在多个不同层级上产生。音乐无疑是一个变异选择过程的结果。作曲家坐在钢琴前,思考着接下来的部分,并从可能的音符、和弦或乐章中精挑细选。看看贝多芬的手稿,第47号作品《克莱采奏鸣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潦草的手稿上还留有其他的作曲想法。1996年,布莱恩·伊诺(Brian Eno)使用SSEYO的Koan软件制作了一张从始至终不断变异的作品集,他称之为“衍生音乐”(generative music)。
但我们iPod里的音乐当然不仅仅是作曲家精选的结果,也不仅是制作人、演奏者等人的选择结果,还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作为个体消费者,我们是甄选和创造的生力军。我们不仅扮演着个体的角色,同时也是社会群体的一员。实验证明,如果我们知道其他人在听的音乐曲目,我们也很有可能会把这些曲目纳入到自己的审美偏好之中,并追逐潮流。这个现象解释了为什么预测畅销歌曲绝非易事。因此,作曲家、消费者以及群体消费者共同搭建了音乐的王国。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早在1962年,在其《开放的作品》( Opera Aperta )中就提出了相同的观点。当然,作为文学批判家的艾柯,他除了让民众更关注这个问题之外,也没法再多做些什么了。然而,这个问题被乔治·普赖斯解决了。
1972年,普赖斯发展了他的通用变异选择方程式,以开放多层级的选择。该方程式对进化生物学家帮助巨大,比如帮助他们清晰地了解亲族与群体选择之间的关联度,从而解决了来源于不一致的数学公式所产生的无休止的争论。该变异选择方程式目前还未应用到文化进化上,但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但延伸后的普赖斯方程式远比之前的作用更为明显,它解开了戈尔迪之结(希腊神话中的一个难题)这个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们长久未能解开的难题。
戈尔迪之结是一个关于可化简性的难题。一个系统的运行状态,是否可以通过简化为其组件的状态来了解呢?这个问题,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遍布在科学研究当中。系统生物学家与生物化学家、认知科学家与神经系统科学家,涂尔干(Durkheim)与边沁(Bentham),古尔德(Gould)与道金斯、亚里士多德与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整体论者与简化论者在认知论、本体论和方法论的分歧是众多科学上伟大争论的起源,与此同时也是进步的起源,正如一个立场被另外一个更正确的立场所取代一样。事实上,通常在不稳定的休战期,整体论者和简化论者的研究项目会共生共存,这个现象你可以在任何一个生物学院系看到。当休战停止,战火重燃时,显而易见,我们需要理性划分出在不同层面上运作着的创造力。
那便是普赖斯所给予的。他的方程式只适用于变异选择系统,但如果你细想一番,大多数顺序生成的系统都是变异选择系统。现在回到我们的音乐世界:谁真正创造了音乐?是制作MIDI文件的贝多芬的粉丝们吗?是在自己卧室里下载音乐的青少年吗?是公众的群体冲动吗?我认为普赖斯的方程式能够对这些疑问予以阐释,这个方程式肯定能够做出若干的阐释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