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直解
商是地名,以其始封于此,遂以为有天下之号。
【原文】
黄帝之后也,姓子氏。初帝喾次妃简狄,见玄鸟堕卵而吞之,遂生契。契事唐虞为司徒,教民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是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汤使人以币聘之,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进伊尹于桀,桀不能用,伊尹复归汤。
■张居正直解
成汤,是商家创业之君。简狄,是妃名。玄鸟,是燕子,以其黑色,故称玄鸟。天乙,是成汤名。伊尹是臣名。有莘,是地名。史臣说,成汤是五帝时黄帝的后裔,姓子氏。起初黄帝之曾孙帝喾,有个次妃叫做简狄,偶见飞的燕子,坠下一个卵来,拾而吞之,遂感而怀妊。后乃生契,事唐尧虞舜二帝,为司徒之官,职专教民,教得百姓都相亲,五品都逊顺。帝舜美之,乃封之以商丘之地,而赐姓子氏。其后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那时有个贤人叫做伊尹,乐尧舜之道,不肯出仕,隐于有莘地方,以耕田为业。汤闻其贤,三次使人以币帛为礼,征聘他。伊尹感汤诚意恳切,遂委质为臣。见夏桀无道,残害得百姓苦极了,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不忍伐夏,乃进伊尹于桀,着劝他悔过迁善,桀乃执迷不悟,不用伊尹之言,于是伊尹复归而事汤。夫以伊尹之贤,使桀能用之,则化暴虐为宽仁,夏道可复兴也,乃不能用,而卒底灭亡。可见天下不患无贤,患有而人君不能用耳。桀不能用而亡,汤能用之而王,贤人之为国重轻也如是夫。
【原文】
桀杀直臣龙逢,众莫敢直言,汤使人哭之。桀怒,囚汤于夏台,已而得释。桀将亡,贤臣费昌归汤。汤出见人张网四面,而祝之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罹吾网。”汤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网。”汉南诸侯闻之,曰:“汤德及禽兽。”归之者四十余国。
■张居正直解
龙逢,是臣名,姓关。夏桀无道,不受忠言,当时有个贤臣叫做关龙逢,直言谏诤,桀怒而诛之,由是举朝再无一人敢言其过者。是时殷成汤为诸侯,悲龙逢以忠谏受祸,使人吊而哭之。桀闻之大怒,遂将成汤拘囚于夏台之狱中,良久乃得释放。是时两日斗、众星陨、伊洛竭、泰山崩,桀有贤臣名费昌者,知夏之必亡,汤之必兴,遂去桀而归汤。汤一日出行于野,见有人四面张着罗网,打取禽兽,口里又祷祝说:“凡一切禽兽,上而从天上坠者,下而从地上出者,中而从东西南北四方来者,愿都入吾网中。”汤闻其言心中不忍,说道鸟兽虽微,也是生命,奈何一网都要打尽,残害不仁如此。乃使人将那网解去三面,止存一面,又替他更祝说:“凡禽兽之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任从你飞走自在,各遂其生,止是舍命不顾的,乃入吾网中。”夫汤之不忍于害物如此,则其不忍于害民可知。所以,那时汉南地方的诸侯闻汤这件事,都称颂说:“汤好生之德,可谓至矣。虽禽兽且被其泽,而况于人乎。”自是归顺者,四十余国。
【原文】
桀无道,暴戾残虐万姓,伊尹相汤伐桀,费昌为御,与桀战于鸣条,桀师败绩,汤遂放桀于南巢。诸侯大会,汤退而就诸侯之位,曰:“天子唯有道者可以处之,可以治之。”三让,诸侯皆推汤,于是即天子之位,都于亳。
■张居正直解
夏桀无道,所行暴戾,残害万姓,伊尹见得民不堪命,乃相汤帅师伐桀,以除暴救民,那时夏有贤臣费昌,奔归于汤,汤就用他为戎车之御,与桀战于鸣条之野。桀众离心,其兵大败,奔于南巢,汤遂因而放之。当时诸侯因汤此举顺天应人,都来会集,要尊汤为天子,汤不肯当,仍退就诸侯之位,说道:“我之伐桀,本为百姓除害而已,若是天子之尊,惟有道德者,才可以居其位而行其治,非我所能堪也。”如此让于众诸侯者凡三次,诸侯以有道者莫过于汤,天子之位非汤莫能居,都一心推戴汤为君,不肯听其让。汤既累辞不得,然后即天子之位,定都于亳,即今河南归德府地方。
【原文】
元年。汤既即位,反夏桀之事,以宽治民。除其邪虐,顺民所喜,远近归之。乃改正朔,自夏之前,皆是建寅之月为正月,汤既革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色尚白,牲用白,以白为徽号,服冔冠而缟衣。
■张居正直解
正月,是岁首之月,至秦始皇名政,始避讳读做正(zhēng)字,自秦以前原读做正(zhèng)字。建丑之月即如今的十二月,这月初昏戌时,北斗柄指着丑方,故说建丑之月。至次月斗柄指着寅方,是建寅之月。冔冠,是成汤制造的冠名。成汤之元年,既即天子之位,悉反夏桀所行之事,以宽仁治百姓,除去夏桀的邪僻暴虐,凡民之所喜者,如轻徭役、薄税敛等事,汤皆从而顺之,远近之民,莫不归戴他,无复有思夏者。成汤于是乃改夏之正朔,自夏以前,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之正月。汤既革除了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其所用的颜色,以白为尚。凡祭郊庙之牺牲,都用白的,凡旗帜车服之类,一切皆以白为号。其服饰则戴冔冠,而衣缟白之衣。盖皆以白为贵也。
【原文】
初置二相,以伊尹、仲虺为之。
■张居正直解
成汤既为天子,初设置两个辅相之臣,以伊尹为右相,仲虺为左相。盖宰相上辅君德,下统百官,其职甚重,而当时人才,莫贤于二臣,故举而任之。
【原文】
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当以人祷。”汤曰:“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以人祷,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以身为牺,祷于桑林之野。祝曰:“无以余一人之不敏,伤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言未已,大雨方数千里。又以庄山之金铸币,救民之命,作乐曰《大濩》。
■张居正直解
太史,是占候天文的官。苞苴,古人以果殽等物相送,必用草包裹着,或用草承着,叫做苞苴。成汤之时,曾七年少雨,天下大旱。太史奏说:“天灾流行,气运厄数,须是杀个人祈祷,乃可得雨。”成汤说:“我所以求雨者,正为救济生民也,又岂忍杀人以为祷乎?若必要人祷,宁可我自当之。”遂斋戒身心,剪去头发,断了指爪,只乘素车白马,身上披着白茅草,就如祭祀的牺牲模样,出祷于桑林之野,祝天说道:“我不能事天,以致天怒,其不敏甚矣。但天只当降罚我身,无以我一人不敏之故,降此灾异,以伤害万民之命。”乃以六件事自责说道:“天变不虚生,必我有以致之,或者是我政令之出,不能中节欤?或使民无道,失其职业欤?或所居的宫室,过于崇高欤?或宫闱中妇女过于繁盛欤?或苞苴之贿赂,得行其营求欤?或造言生事的谗人,昌炽而害政欤?有一于此,愿以身自当其罚。”成汤当时为此言,一念至诚,感动上天,说犹未了,大雨即降,四方数千里,处处沾足,感应之速,至于如此。当那大旱时,万民穷困,无可赈济,成汤又发庄山所生之金,铸造钱币,给与民间行使,以救民之命。因此虽有七年之旱,而民不甚病,到后来雨降年丰,天下欢乐,成汤遂作一代之乐,名叫《大濩》,以其能救护万民,使之复得其所也。即此观之,可见水旱灾异,虽盛世亦不能无,但为君者须当遇灾知惧,既诚心以责己,又设法以救民,才可转灾为祥,转危为安,如成汤之事是也。使忽天变而不畏,视民穷而不恤,则未有能免于祸乱者矣。
【原文】
在位十三年崩,寿一百岁。太子太丁早卒,汤崩,次子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丁之子太甲立。
■张居正直解
成汤在位,凡十三年而崩,寿一百岁。太子名叫太丁,先已早丧,至汤崩之后,次子外丙立二年而崩,又次子仲壬立四年而崩。于是太丁之子太甲,以嫡孙继立,遂为商之贤君,而享国长久焉。
【原文】
元年,既即位,不明厥德,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宫,乃自摄政当国,以朝诸侯。太甲居桐三年,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伊尹乃以冕服奉太甲复归于毫。太甲增加修德,诸侯咸归,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号为太宗。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
■张居正直解
颠,是颠倒。覆,是倾坏。典,是常。刑,是法。创业之君,立下一代的法度,传之子孙,可常行而不变,所以叫做典刑。桐宫是地名,汤墓所在。摄是权摄其事而兼总之也。艾是芟草,人之改过自新者,与剪草除根者相似,故以自治为艾。鳏,是年老无妻的,寡,是年老无夫的。成汤之孙太甲,既即天子之位,不能修明君德,把成汤立下的规矩法度,都颠覆坏乱了。伊尹原是成汤佐命之臣,见太甲所为违背祖训,恐至于亡国,则己不得辞其责也。于是自亳放太甲于桐宫,使其居守成汤的陵墓或生悔心,且以见今日之放亦以奉成汤之意耳。伊尹乃权管着国事,以朝诸侯,欲待太甲之改过,而后以国政返之。太甲在桐住了三年,果知怨悔前日的不是,痛加省改,去其不仁者而处于仁,去其不义者而徙于义,可以为天下君矣。伊尹于是奉天子的冠冕朝服,往桐宫迎太甲来,还居亳都,仍做天子。太甲复位之后,增修仁义,整顿典刑,诸侯之叛者复归。而又施恩德,以保爱百姓,其间有鳏寡可怜者,更加存恤,不肯凌侮,自是商道复兴,称太甲为太宗。太甲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夫太甲始而失德,几于败亡,既而改图,犹为令主,可见无过维圣,而改过则贤,善始非难,而克终为贵也。
【原文】
元年。沃丁嗣位,委任贤臣咎单,咎单一顺伊尹所行之事。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太庚立。
■张居正直解
沃丁嗣位之初,能委任贤臣咎单,凡国家的政事,都付托与他。咎单承沃丁之委任,凡事不执己见,取先朝贤相伊尹所行的事迹,件件都依着他的行。计沃丁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后传之太庚。
【原文】
元年,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七日大拱。大戊问于伊陟,伊陟曰:妖不胜德,君之政其有阙欤?大戊于是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而祥桑枯死。三年,远方重译而至者七十六国。有贤臣巫咸、臣扈等,共辅佐之,商道复兴,号称中宗。在位七十五年崩。子仲丁立。
■张居正直解
大戊即位之初,亳都忽然有一物异。桑榖两木,共生于朝堂之中,生了七日,即长得大如合抱。大戊见之而惧,问于宰相伊陟,伊陟对说:“此木妖也,惟修德可以胜之,妖必不能胜德,虽然变不虚生,惟人所召,意者吾君之政事其有阙失未修者欤?”大戊从伊陟之言,于是修举先王成汤之政,讲明国家养老之礼,早朝晚罢,厉精图治,问疾吊丧,通达民情,及至三日,而祥桑遂枯死。此妖不胜德之明验也。前此雍已之世,诸侯有不至者,及大戊修德二年,远方蛮夷,皆来贡献,经过几处的通事译审,才得达于中国者计有七十六国。时又有贤臣叫做巫咸及臣扈等,共辅佐之。前此商道寖(jīn)衰,至此又复中兴。然大戊严恭寅畏,不敢荒宁,是有德之君,故商人宗之,庙号中宗。计在位七十五年而崩,后传之子是为仲丁。夫野木生于朝堂本社稷丘墟之象,故大戊见之而惧,然一闻伊陟之言,反身修德而妖怪自灭,西夷来宾。可见人君遇有灾变之事,不必徒为忧惧,但能省躬修德,尽人事以应之,自可转灾为祥,化凶为吉,乃理之必然者也。
【原文】
元年。时商道寖衰,耿都又有河决之患。乃自耿都迁于毫,臣民皆安土重迁,盘庚作书以告谕臣民,遂迁于亳,从汤所都。盘庚行汤之政,商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立。
■张居正直解
大戊之后,传子仲丁,仲丁传外壬,外壬传河亶甲,河亶甲传祖乙,祖乙传祖辛,祖辛传沃甲,沃甲传祖丁,祖丁传南庚,南庚传阳甲,阳甲传盘庚。商自仲丁以来,继嗣不定,子弟争立,乱者九世,至盘庚继立之时,商道已渐衰了。商之初兴本建都于亳,至仲丁始迁于嚣,嚣有河决之患,河亶甲又迁于相。相又有河决之害,祖乙又迁于耿。至盘庚时,耿都又有河决之害,盘庚以累世迁都地皆近河,故常遭水患,不若亳都去河为远,又是先王创业根本之地,乃欲自耿迁都于亳。那时群臣庶民,居耿已久,又贪这河滨之地,土沃物饶,都恋着旧土不乐迁移。盘庚不忍臣民之昏愚陷溺,乃作书以告谕臣民,将迁都之利不迁都之害,反覆辩论极其恳至,即今《书经》上所载《盘庚》三篇便是。于是臣民渐渐晓悟,竟听盘庚之命,遂迁于亳,以从成汤之旧都,自此子孙相继,二百余年,无复水患,盘庚之功也。然盘庚不但居成汤之旧都,又能行成汤之旧政,举九世衰乱之政,一切更张之,以复于古。于商道重兴,诸侯来朝,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继立。
【原文】
元年。小乙自为太子时,备知民事艰难,时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小乙崩,子武丁立。
■张居正直解
竞,是强盛。盘庚传小辛,小辛传小乙。小乙自为太子时,曾出居民间,备知小民生事之艰难。所以他为君,亦能怜恤小民,只是承小辛中衰之后,无扶衰拨乱之才,当时商道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子武丁继立。
【原文】
元年,武丁嗣立,恭默思道。小乙崩,武丁居丧三年不言。既免丧,亦不言,梦上帝赉以良弼,乃使人以形旁求于天下,得傅说于版筑之间,命以为相,进谏论列天下之事,君臣道合,政事修举。
■张居正直解
版筑,凡筑墙之法,必用版夹在两边,乃填土中间,舂之,叫做版筑。武丁既继立,有志中兴之业,恭敬沉默,想那治天下的道理,居小乙之丧,三年并不出一言语号令,既除了丧还不肯言,惟恭默思道而已。他至诚感动天地,忽然梦见上帝赐他一个好辅弼大臣,醒来惊异,就想那梦中所见的形象,使人描绘出来,把这画图广求于天下。到傅岩地方,有个人叫做傅说,正在那里舂土筑墙,其容貌宛然与画图相似,武丁聘他来见,果然是个贤人,就命他做宰相。傅说既作相,因进谏武丁,条陈天下之事,如宪天、法祖、从谏、典学等事,一一切于治道,详见《书经》上《说命》三篇。君臣之间,志同道合,朝廷政事无不修举,而商道复中兴焉。看这武丁得傅说事甚奇。盖天生一代之圣君,必与之以一代之贤佐,朋良相逢,其机不偶,况武丁求贤图治之心,如彼其切,精神所通,天实鉴之,则良弼之赉,形诸梦寐,亦不足怪也。
【原文】
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武丁内反诸己,以思王道。三年,蛮夷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自是章服多用翟羽。鬼方无道,武丁伐而三年克之,殷道复兴,号为高宗,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立。
■张居正直解
雉,是野鸡。雊,是鸣。翟羽即是雉羽。鬼方,是南夷国名,其俗多巫祝信鬼神,故叫做鬼方。武丁祭于成汤之庙,忽有飞雉升于鼎耳,其兆不祥。盖黩于祭祀,故有此异也。于是臣祖己乃作书训王说道:“王之所职在于之民,不可但谄渎鬼神以徼福庇。”即《书经》上《高宗肜日》篇是也。武丁感此物异,深纳祖己之训,乃反己自责,侧身修行,以思先王之道。旧史记其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明养老之礼等事。如此者三年,不但中国治安,当时远方蛮夷编发之国,言语与中国不通,须经过几番通事译审然后得达者也都慕义来朝,凡有六国。自是,朝廷的章服多用雉羽为饰,盖因感飞雉之异而反身修德以致太平也。惟鬼方之国,恃其险阻扰害中国,武丁用兵征伐三年乃克之。从此内外无患,殷道衰而复兴,号称高宗,为殷家一代之贤君,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继立。
【原文】
元年,时东夷寝盛,分迁海岱,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博不胜而戮之。为革囊盛血,仰射之谓之射天。在位五年,猎于河渭之间,暴雷震死,子太丁立。
■张居正直解
博,是局戏。商自武丁中兴之后,历祖庚至武乙,俱不修德政,商道寝衰。武乙之时,东方诸夷渐加繁盛,分迁散处于海岱之地,武乙当此夷狄强盛之时,不知自强修德。却乃放纵无道,把木雕成人形,叫做天神,与之对局而博,使人代为行筹,若是偶人输了,就将他斫碎,恰似杀戮那天神的一般。又将皮革为囊,里面盛着生血,高悬于空中,仰而射之,叫做射天。其慢神亵天如此。在位五年,出猎于河渭之间,着暴雷霹死,天之降罚亦甚明矣。
■张居正直解
纣,是帝乙之少子,其母帝乙之嫡后也,有贤德。帝乙生三子,长曰微子启,次曰仲衍,次曰纣。后以微子贤,欲舍己子而立之,大臣咸谏以为立子以嫡乃理之常,故帝乙遂以纣为嗣。
【原文】
元年。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禽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己之下。
■张居正直解
纣为人资质明辩,行事捷疾,但闻着见着的就晓得,甚是明敏,其材能气力过于常人,能亲手捉获禽兽。其智足以拒人之谏,使不敢言,其言足以饰己之非,不见有过。恃其强辩小智,看着天下的人,都不如他,以为出己之下。观此一段,则纣本是强敏有才之人,使能勉于为善,岂不足为有道之主。奈何不善用其材智,而用之以拒谏饰非,究其病根,全在以天下皆出己下。夫以尧舜之圣,天下岂有能过之者,尚且每事咨询,未尝自用,又孳孳求谏,惟恐有差,故能成其盛治。纣小有材智,遂以为天下皆不如己,所以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来,以至亡国,皆此一念自满之心所致也。故仲虺之告成汤,有曰:“志自满,九族乃离。”又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真至言也。
【原文】
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菽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是时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已有宠,其言是从,所好者贵之,所憎者诛之。
■张居正直解
箕子,是纣之贤臣。象箸是象牙箸。簋(guǐ)是盛黍稷的器,犀是犀角,菽是大豆,藿是豆叶。短字当作裋(shù)字,裋褐是毛布的衣服。茅茨是编茅草盖房。卒字解做终字。有苏氏是国名。纣初用象牙做箸子,其贤臣箕子闻之叹说:“物之可好无穷,而人之侈心无节,其源一开,末流无所不至。手里既持着象牙的箸子,岂肯用泥土烧造的簠(fǔ)簋去盛饭?其势必至于用犀角玉石的杯碗,方才与象箸相称。既用玉杯象箸,又岂肯食菽藿之羹,衣毛布之服,而住于茅茨小屋之下?其势必至于以锦绣为衣,九重为宫,筑高台,起大屋,方才与箸杯相称。件件都要华美,事事都要相称,则用度日侈,而其欲无厌,虽尽天下之财,不足以供其费矣。他日征求远方珍怪之物,修治车马宫室之渐,都自此箸而始,故我深虑其所终耳。”夫一箸之侈似不足惜,而箕子辄见始知终,形之忧叹如此。其后,纣果作瑶台琼室、酒池肉林,竭万民的财力。可见人君当崇尚俭德,事事朴素,不可少萌侈心以启无穷之害也。此时纣欲伐有苏氏之国,有苏氏恐惧,乃求一美女名叫妲己,进之于纣,纣甚宠爱,他但有言语,无不听从。所喜好的人,纣便为他贵显之,不问有功;所憎恶的人,纣便为他诛杀之,不问有罪;刑政紊乱,人心怨愤,而商家之亡自是益决矣。其后周武王伐纣数其罪曰:“今商王受,惟妇人之言是用。”又曰:“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盖纣之背常逆理,罪状固多,而其荒淫昏乱之由,只为惑于妲己所致,女宠之亡人国如此,可不戒哉!
【原文】
使师延作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张居正直解
师,是乐官,延是乐官之名。朝歌是地名。北鄙,是北方边鄙天地之气。南主生育,北主肃杀,故北鄙之音,乃杀伐之音也。《北里》是乐舞名。靡靡,是淫侈颓靡的意思。纣好荒淫,不喜闻其祖成汤《大濩》之乐,而使师延作为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夫乐以养性情好淫乐者,其性情未有不荒而施之政事,亦鲜有不乱者。所以说亡国之声淫。
【原文】
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粟,燎焚天下之财,罢(pí)苦万民之力。收狗马奇物,充牣宫室,以人食兽;广沙丘苑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裸相逐于其间;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
■张居正直解
纣又起造鹿台,以琼为室,以玉为门,其大三里,其高千尺,造了七年,方才成就。其营建之侈如此。什一取民,商之定制,纣却横征暴敛,厚取民间的赋税,积财货充于鹿台,积米粟满于钜桥。人情莫不欲富,而纣则糜费天下之财,如火燎焚,悉为灰烬,人情莫不欲安,而纣则疲苦万民之力,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征役无轻如此。又收畜狗马奇异之物,充满宫室,甚至以人为猛兽之食,盖不但竭民财力,而且视人命如草芥矣。鹿台虽已壮丽,纣还以为未足也,又充广沙丘苑台,聚乐大戏,注酒为池,悬肉为林,令男女裸体相逐于其间,观以为乐。宫禁本清肃之地,却开设九市交易,与外面市廛一般,饮酒以百二十日为一夜,称为长夜之饮,其荒淫无度如此。自是百姓困苦,嗷嗷怨望,有去暴归仁之念矣。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纣只要适一己之快乐,不顾百姓之怨咨,终至众叛亲离,国亡身丧,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此万世所当鉴戒也。
【原文】
诸侯有叛者,妲己以为罚轻诛薄,威不立。于是重为刑辟,为熨斗,以火烧燃,使人举之手烂;更为铜柱,以膏涂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缘之。纣与妲己以为大乐,名曰炮烙之刑。
■张居正直解
纣既无道,天下离心,当时诸侯多有背叛不臣者,妲己说道:这诸侯们离叛,皆因朝廷的刑罚太轻,诛杀太薄,威严不立,所以人不惧怕。纣从妲己之言,因而为严刑峻罚,把铜铁铸成熨斗,用火烧热了,使人将手举起来,人手登时烧烂。又铸铜为柱,以脂油涂抹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的人在上边行,铜柱既滑又热,如何行得,就都堕在火里烧死。时纣与妲己观看,见人手烂与烧死的,以为大乐,这个叫做炮烙之刑。尝观虞舜惟刑之恤,大禹下车泣罪,古之帝王,惟务修德,不务立威者,所以体天地生物之心,而立生民之命也。纣乃听妲己之言,肆炮烙之虐,反以为乐,残忍甚矣。厥后身衣宝衣,自焚而死。天道好还,岂不昭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