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直解
周是国号。
■张居正直解
周至武王始受命为天子,然其创造王业,实由于文王,故并记之。
【原文】
其先祖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出野见巨人迹,心欣然悦而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避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又弃之渠中冰上,飞鸟以翼覆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则之。帝尧闻之,举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封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卒,子不窟立,不窟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
■张居正直解
史臣叙说,周之始祖,即尧时后稷之官,名弃者也。他的母,是有邰国君的女,姓姜,名原,为帝喾高辛氏第一妃。一日因跟随帝喾出去祭祀郊谋之神,以祈子嗣。忽见路上有个大人的足迹,心里欣然喜悦,以足践踏之,遂觉身上感动,如怀孕然。满足十月之期,忽生一子。不由男女配合,履迹而生,乃天所赐也。姜原不知,反以为不祥,不肯乳养他。丢弃之于狭隘路口,那牛马走来过去的,都回避不敢践踏;又移而弃之于山林无人之处,适会有许多人入山伐木,看见了移将出来;又举而弃之于沟渠之中,寒冰之上,那飞的鸟雀,都下来把羽翼蔽护他。姜原惊异,以为神灵,乃取回乳养,长大成人。因其初欲弃之,就取名叫做弃。弃为小儿时,已屹然有大人的志气,寻常戏耍,只好种植麻子菽豆,可见是出于天性。及长而成人,遂好耕田务农,视地土高下所宜,辨五谷种类,凡地之宜谷处,便去稼穑种植,种的五谷茂盛,收获得多,百姓们都以为法。当尧之时,洪水为灾,黎民阻饥。尧闻他善于耕稼,乃举为农师,着他教百姓们稼穑,天下都得其利。尧以其有功,封之于邰,使即其母家而居之,号曰后稷。后稷虽是帝喾之后,却因生赐姓,别为姬氏。后稷卒,子不窟立。不窟末年,夏后氏政衰,不务民事,不窟失其官,窜居戎狄之间。传子鞠,至孙公刘,而旧业复振焉。周自后稷以来,历唐虞夏商,为诸侯者千余年,至于文、武有天下,子孙为天子者八百余年,享国最为长久。乃其创造基业,实起于稼穑。到后来他家子孙,虽富有天下,犹惓惓以此为念。观《七月》之诗,与《无逸》之书,都是说稼穑艰难的事。所以国祚绵远,天命悠长。可见农事为王业所基,而有天下者,当时时以祖宗创业之艰难为念可也。
【原文】
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百姓怀之,多徙而保焉。周道之兴,实自此始。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费立。差费卒,子毁喻立。毁喻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立。公叔祖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鬻戎狄攻之,古公遂去豳,渡漆沮,逾梁山,止于岐山之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贤,亦多归之。
■张居正直解
豳(bīn),是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府邠州。薰鬻,是古北狄名。漆是漆水,沮是沮水,都在西安府。梁山在西安府乾州。岐山在今陕西凤翔府岐山县。周自后稷以来,世为农官,至于公刘,虽承其祖不窟失官之后,窜居戎狄,然能守其旧职,复修后稷耕种之业,以教百姓。百姓感怀其德,多迁徙而往归之,以相保守焉。后来周道之兴,实自公刘得民为始。公刘卒,子庆节立,迁国于豳地。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费立。差费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立。公叔祖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其先世后稷、公刘之业,积累其德,力行仁义,国人皆爱戴他。薰鬻戎狄,恃强来侵伐,古公亶父国小力弱,势不能敌,遂去豳,渡漆沮二水,逾过梁山,住止于歧山之下。豳人见古公之去,不忍相离,举一国之众,都扶着那衰老的,携着那幼弱的,尽归古公于岐山下。不但豳人来归,其他旁国闻知古公之贤,亦多有归之者。夫公刘、古公在戎狄之间,当播迁之际,势甚微弱,乃能得民以基,有周之业如此。则民心之归,惟在有德,而大小强弱所不论也。
【原文】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其妃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太任生子昌,有圣瑞。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二人乃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古公卒,季历立,是为王季,修古公遗道,笃于仁义,诸侯顺之。王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即文王也。
■张居正直解
如字解做往字。文身,是刺其身为文理,而以青涂之,盖古时水国之俗如此。周古公室父之妃太姜,生三子,长的是太伯,其次是虞仲,少的是季历。季历娶太任,这太姜、太任都有贤德。太任生子名昌,当生昌之时,有赤雀衔丹书入社,此圣王之祥瑞,可以卜周道之将昌也。太伯、虞仲知道古公的意思,欲立季历而因以传昌,他两人顺亲之意,遂逃避在荆蛮地方,文身截发,毁形自废,让与季历。及古公没,季历辞免不得,遂立为君,称为王季。王季修明古公遗下的法治,笃行仁义,四方诸侯皆顺从之。既卒,而子昌立,是为西伯,即文王也。周家八百年王业,自文王始。则夫太伯虞仲之让,王季之受,皆天意也,其孰能违之。
【原文】
文王既立,伯夷、叔齐,孤竹君之子也。让国不仕,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之徒,皆往归之。
■张居正直解
周文王既立为西伯,修其祖后稷、公刘之业,遵古公、王季之法,敬老慈幼,礼下贤者,至于日中,犹不暇食,以待天下贤士,士以此多归之。当时有两个贤人,叫做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兄弟让国,隐居不仕,闻文王是个圣君,兄弟相与说,吾闻今西伯善养老者,何不往归之。又有太颠、闳夭、散宜生、鬻熊、辛甲,都是一时贤人,亦皆往归而为之臣焉。夫国家之兴替,系于贤臣之去留,是时商纣无道,天下贤士皆弃商而归周,虽欲不王,其可得乎。
【原文】
吕望,已年八十余。钓于渭水,西伯出猎,载之以归,尊为太公。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纣乃囚西伯于羑里,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之九驷,及奇怪之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大悦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张居正直解
吕望,姓姜氏,名尚,是上古四岳之后,受封于吕,故又叫做吕望。有莘、有熊,都是国名。骊戎,是西夷名。文马,是各样毛色的马。凡马四匹为驷,九驷是三十六匹也。吕望当商之末年,已八十余岁,老不遇时,钓于渭水。一日西伯出去打猎,遇于渭水之上,与之语,知其有王佐之才,乃载之后车以归,尊为太公,以师礼事之。其后纣杀九侯、鄂侯,西伯知此二人无辜,闻而叹息。当时有个谗臣崇侯虎,对纣说道,西伯在背后毁谤。纣闻之怒,乃拘囚西伯于羑里狱中,将杀之。西伯之臣闳夭等,日夜忧惧,设计救主,不令西伯知道。私自求有莘氏之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之九驷,及诸般珍奇玩好之物,因纣之幸臣名费仲者,进献与纣,以赎西伯。纣果大悦,说道:“只这美女一件,就可以释西伯之罪,何况又有许多好物。”乃赦西伯放他归国,更赐以弓矢斧钺,凡天下诸侯有罪的,都许他径自征伐。西伯既归本国,益修德行善,如发政施仁、泽及枯骨之类皆是。诸侯见西伯有仁德,都倾心归服,凡有不平的事,都就西伯而取决焉。盖人心至是已去商而归周矣。然史所谓“阴行善者”,盖言文王积德行仁,不求人知,而人心自然感愧,非如后世所谓阴谋夺国者也。孔子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其深知文王之心者哉。
【原文】
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焉,只取辱耳。”遂还,俱让其田而不取。汉南诸侯归者四十国。诸侯以西伯为受命之君,以是年为受命之年。受命凡九年,寿九十七,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张居正直解
虞、芮,是二国名。文王为西伯,修德行仁,四方诸侯,但有争讼不平的事,都来取决于他。那时有虞、芮二国的人,相与争地土疆界,久而不决,乃适周以求平。及入周之境,见其国中耕田的相与让畔,行路的相与让长,两国之人未见西伯,心各惭愧,相向说:“周人之俗,怡怡相让如此,我等争竞之事,乃其所深耻而不为者,何以往哉!见了西伯,只自取羞辱耳,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遂相与还国,皆让其田而不取,以其所争为闲田而退。汉南诸侯闻之,相率而归向者,四十余国。当是时,三分天下,文王有其二矣。诸侯以文王之德,天与人归,宜受天命而为君,因以是年为受命之年。计文王受命凡九年,寿九十七而崩。太子发嗣立,是为武王。当是时,纣为天子,文王为西伯,乃虞、芮之人,不质成于纣而质成于周,汉南之国,不归附于纣而归附于周,何耶?盖纣唯暴虐是作,文王视民如伤,仁与暴之分,而民心之去留所由判也,有天下者可以观矣。
【原文】
武王既立,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旦,武王之弟也。召公奭、毕公高之徒,皆左右武王,率修文王绪业。时商纣无道,九年,武王东观兵,至于盟津,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
■张居正直解
左右是扶助。观兵是陈兵。盟津是地名,在今河南府地方。王屋,是武王所居之屋。魄,是安定的意思。武王既继立为西伯,仍尊用文王之旧臣,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佐。周公旦,乃武王之亲弟也。又有召公奭、毕公高之辈,许多贤臣,都左右扶助武王,以率修文王之统绪功业,而成其未竟之志。那时商纣淫虐无道,武王即位之九年,欲伐纣,乃陈兵而东,到孟津地方,渡黄河正及中流,忽然有个白鱼跳入武王船中,武王低身拾起,就把这鱼去祭天。既过河了,又有一块火光白天而下,落在武王所居屋上,化而为乌鸟,其色赤,其声魄(bó)然安定而不惊噪。夫鱼者,鳞介之物,有甲兵之象,白者商家所尚之色,白鱼为武王所取,乃纣兵为武王所胜之兆也。乌者,有孝之名,又赤者周家所尚之色。火化赤乌,乃武王善继文王之业,而以火德王天下之兆也。是时,武王之师始出,而灵瑞叠见如此,则天命之归周,已昭然可知矣。
【原文】
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汝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而归。居二年,闻纣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纣兄微子乃抱其乐器而奔周。于是遍告诸侯曰:“殷有罪重,不可以不伐。”乃东伐纣。
■张居正直解
纣为暴虐,天下离心,当武王观兵盟津之时,天下的诸侯,不待期约而来会者,有八百国,都说纣恶已盈,宜兴兵伐之,以诛暴救民。武王见得此时纣虽无道,他家祖宗德泽积累甚厚,天命尚未绝他,纣的左右尚有几个贤臣,足以系属民心。遂对那众诸侯说:“你们不晓得天命尚未可也。”乃收兵回去。此时纣若知天下人怨他,惧而修德,改其所为,则武王亦必终守臣节,戴之以为君矣。纣乃长恶不悛,暴虐如故。武王既归周,居二年,闻纣暴虐日甚一日,王子比干与箕子,这两人是纣的伯叔,都直言极谏他,纣不唯不听,反把王子比干杀了,剖其心;把箕子囚了,以为奴。于是纣的庶兄微子知纣之必不可谏,恐一旦国家灭亡,宗祀覆绝,己为殷王元子,乃抱着宗庙中的乐器,奔归于周,冀存宗祀。此时殷家众叛亲离,民望既绝,无复可为。于是武王始遍告诸侯说:“如今商王受,杀戮贤臣,流毒海内,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天命诛之,不可不伐。”乃率诸侯兴兵伐纣,以除暴救民。古来国家兴亡,视天命的去留,天命去留视人心的叛服,人心叛服,视贤才的用舍。使比干、箕子、微子尚在,武王必不伐纣,商亦必不亡。及其既诛,然后东伐,贤才之为国重轻如此,人君为宗社计者,可不思所以爱惜之哉。
【原文】
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陈师牧野。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拒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师。纣师虽众,皆无战心。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不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叛。纣走反入,登鹿台之上,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斩纣头,悬太白之旗,于是诸侯尊武王为天子。
■张居正直解
牧野,是地名,在今河南卫辉府汲县。师尚父即太公吕望。太白,是旗名。武王既立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率师伐纣,渡过盟津,那时诸侯恶纣暴虐,都领兵来会,于是合诸侯之师,陈列于商郊牧野地方。帝纣闻知武王来伐,亦发兵七十万人以拒敌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勇力之士百人,先躯挑战,随后以大众驰击帝纣之师。纣兵虽多,皆怨纣暴虐,幸其速败,无有战心。武王亟入纣师,纣师皆回戈反走,不来迎战,以开武王。武王遂乘此势率众驰之,纣兵皆崩催叛散。纣见大众离叛,自知不免,乃走回,登鹿台之上,把平素所积珍珠宝玉,披着在身,自焚于火中而死。武王乃使人斩纣头悬于太白之旗,以泄万民之恨。诸侯以武王有除暴救民之功,代天理物之德,咸尊武王为天子,而继商以有天下焉。按纣尝筑鹿台以聚珍宝,乃今衣之以死;尝为炮烙之刑以残民命,乃今竟致自焚,岂非万世贪暴之戒哉!纣既焚死,武王不必复斩其头,考之《周书·武成篇》不载,想无此事,或作史者传闻之讹也。
【原文】
初武王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谏曰:“父死不葬,爰即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杀之,太公曰:“义人也。”扶而去之。及武王定天下,天下宗周,伯夷、叔齐耻之,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
■张居正直解
首阳山,在今山西蒲州地方。初武王伐纣之时,文王尚未葬,于是伯夷、叔齐二人叩着武王的马,谏他说道:“父死未葬,就兴动干戈,可以谓之孝乎?纣虽无道,君也,以臣弑君,可以谓之仁乎?”武王左右的人,听他这等说话,恶其无状,遂欲杀之。大公吕望说道:“此人乃忠义之士也,不可杀他。”扶而去之。及武王克商而定天下,天下之人莫不归周,伯夷、叔齐自以商家臣子,耻复仕周,食其俸禄,兄弟二人退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穷饿而死。当此之时,天命人心皆去殷而归周,则纣乃天下之独夫,而武王为天下之共主也。而夷齐乃独非其所为者,盖君臣大义凛不可犯;孔子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今称之,其言武王,则谓其尽美而未尽善,亦此意也。后世为君,当以桀纣为鉴,而为臣者当以夷齐为法。
【原文】
元年,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纣之子武庚治殷。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以振贫弱氓隶,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宝玉,命闳天封比干之墓,命宗祝飨祠于军。乃罢兵西归。武王追思元圣,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
■张居正直解
氓,是田野之民,隶,是微贱的人。武王即位之元年,以殷邦初定,人心尚未安集,恐复为乱,乃封纣子武庚于殷之旧都,而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辅相而监之,既以存殷之后,且用安定人心。先是纣把箕子囚了为奴,那无罪的百姓,亦多被囚系,又将贤人商容废弃不用。至是武王命召公释放箕子之囚,命毕公释放百姓之囚,旌表商容的门闾,以开释无辜,优礼贤者。先是纣又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巨桥之粟,不恤百姓的困苦。至是武王命南宫括散鹿台的财货,发巨桥的米粟,以赈济贫穷孤弱的百姓。与凡那微贱的人,都使各得其所。又以历代相传的九鼎宝玉,是国家的重器,恐遭乱损失,乃命南宫括、史佚陈而观之,以慎典守。又伤比干直谏而死,命闳夭封筑其墓以表忠臣。又以武功告成,当修祀礼,乃命宗祝之官,飨祭于军中,然后罢兵西归,复还镐京。武王又追思古先大圣,功德在人,不可无后,乃褒封神农氏之后于焦,即今河南陕州;黄帝之后于祝,即今山东淄川县;帝尧之后于蓟,即今直隶蓟州;帝舜之后于陈,即今河南陈州;大禹之后于杞,即今河南杞县是也。以上都是记武王即位的新政,一一反商之暴虐,行己之宽仁,所以《书经》上说:“武王反商政,政犹旧。”孔子说:“武王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即此事也,其能培周家八百年之基业,有由然哉!
【原文】
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于营丘曰齐,封周公于曲阜曰鲁,召公奭于北燕,毕公高于毕,弟叔鲜于管,叔度于蔡,叔振铎于曹,叔武于郕,叔处于霍,康叔封、聃季载皆少未封。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封兄弟之国十五人,姬姓之国四十人。周之子孙不狂惑者,皆为诸侯。
■张居正直解
武王克商之初,既封圣贤之后,于是又分封功臣谋士,以师尚父吕望为开国元勋,乃封于营丘之地,国号曰齐。以周公旦、召公奭、毕公高皆佐命之臣,于是封周公旦于曲阜,国号鲁,封召公奭于北燕,封毕公高于毕。一时左右戮力之臣,无不分土赐爵者。当时武王有同母弟数人,又笃于亲亲,分封弟叔鲜于管,封弟叔度于蔡,封弟叔振铎于曹,封弟叔武于郕,封弟叔处于霍。若康叔封、若聃季载,皆以年少未受封。是时大统初集,武王兼制天下,乃建立七十一国,计兄弟之国,凡十有五人,同姓之国凡四十人。周之子孙除暴戾昏愚者,不与封国,其不狂惑者,皆得建为诸侯。夫武王既封功臣,又封同姓,则为藩为翰,翼载之者众矣。周之所以享国长久者,虽其守之以仁致然,抑亦封建之力欤?
【原文】
武王既胜殷,乃改正朔,以建子月为正月,色尚青,服以冕。王虚己问箕子殷所以亡,曰:“吾杀纣是欤非欤?”箕子不忍言殷恶,而王亦丑之,乃问以天道,作《洪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余各以次受封,班赐宗彝,分殷之器物于诸侯,惟周公留周佐王。
■张居正直解
建子月是十一月。这月斗柄指北方子位,所以叫做建子之月。青字当作赤字。《洪范》是《周书》篇名,以其所载皆治天下之大法,所以叫做《洪范》。宗彝是宗庙中的彝尊。武王既胜殷而有天下,以为创业之初,当定为一代之制度。于是始改正朔,殷家以建丑之月为正月,今则以建子之月为正月。又易服色,殷家色尚白,服冔冠,今则色尚赤,服用冕。然武王不但变殷之制而已,又欲鉴殷之所以亡而反其政,于是虚心屈己,访问殷之贤臣箕子以纣所以亡天下者何故,又问他说:“我杀纣是欤非欤?”夫武王之杀纣,本为除暴救民,岂有不是处,但箕子元是纣的臣子,不忍言殷之恶,所以不对。武王也自念以臣伐君,不免有惭愧之意,乃不复穷问殷事,而遂问箕子以上天阴骘下民,所以能叙彝伦的道理,盖欲访道以图治也。箕子以天道不可以不传,乃举人君治天下之大法,如天降夏禹的九畴,一一为武王陈之,因作《洪范》之书,即今《周书》上所载的便是。然箕子只要传道于武王,却不肯为周之臣。武王亦欲曲成其志,乃封之于朝鲜国,使他自为君长于荒服之外,而不强臣之也。其余诸侯,各以次第受封,武王各颁赐他宗彝,以为宗庙之祭器,又分殷家所遗的器物与诸侯,以为世守之宝。如分鲁以夏后之璜、封父之繁弱,分卫以大路大吕之类。封赏既行,于是诸侯各就其国。惟周公仍留成周,辅佐武王,终其身不复至鲁焉。盖是时,天下初定,周公以元圣懿亲,不得不留辅王室也。夫武王一即位,而改正朔,易服色,行封赏,其规模固已宏远矣。至若访道于箕子,而万世之治法以明;委政于周公,而八百年之王业以定,此尤武王治天下之急务,有不专恃于法制者,然则为人君者可不以重道任贤为急哉!
【原文】
王谓周公曰:“自洛汭延于伊之汭,居易无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瞻有河,粤瞻伊洛,毋远天室,将营周居于洛邑,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偃干戈,振兵释旅,衅鼓旗甲兵,藏之府库,示天下不复用,通道于九夷八蛮,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张居正直解
洛、伊,是二水名,汭,是水涯。易,是平易。固,是险固。三涂,是山名,岳鄙,是太行山下的都鄙。周家旧都丰镐,在今陕西地方,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以旧都偏在一隅,四方诸侯朝贡不便,乃对周公说:“自那洛水之涯,延及于伊水,这地方平坦,无有险阻,原是有夏氏所居,我就这里四面观看,南望三涂,北望岳鄙,回顾大河,前瞻伊洛,其山川形势阔大,居天下正中,四方道理均平,乃是天作之室,不可舍去,我将营周京于此洛邑,因有夏之居,以待诸侯朝贡焉。”今之河南府,即其地也。又以天下既定,宜偃武修文,以开太平,乃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偃武干戈,罢散兵旅,用牲血涂衅鼓旗甲兵,收藏在府库中,示天下不复用,以与万民休息。于是周家声教广被,不但中国诸侯,相率来朝贡,那九州之外蛮夷戎狄,一向与中国隔绝的,如今都梯山航海而来。各奉其地方所产的货物,将来贡献,遂定为常例,使世世守之以为职业,无敢忘焉。这是史臣记武王克商后,定都、偃武、绥怀四夷的事。周家八百年治平之规模,于此定矣。然武王虽营洛邑,而仍居丰镐,未尝弃根本而不顾也。虽偃兵甲,而犹寓兵于农,四时讲武,未尝废武备而不修也。虽通道蛮夷而以抚安中国为本,未尝要功于荒服之外也。虽使四夷各修职贡,而惟责以土地之所有,未尝靡敝中国以事外夷,而求难得之货也。图治者尚鉴兹哉!
【原文】
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括曰:“肃慎氏之贡矢。”分同姓以珠玉,展亲也;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使无忘厥服也。
■张居正直解
肃慎氏,是远夷国名。楛矢,是以楛木做成的箭。石砮是以坚利之石为箭镞。咫是八寸,括是箭尾受弦处。武王既定天下,通道于九夷八蛮,那时有远方之夷,名肃慎氏者,贡其国中所造的楛矢,那矢以石为镞,其长一尺有八寸。武王欲昭著令美之德,能致远夷之来,以传示后人,使永远观法,故刻字于其矢之括曰:“肃慎氏之贡矢。”以见当时致治之盛,四夷咸宾,虽肃慎氏之远,亦以其方物来献也。武王既得天下的重宝,受外夷的贡献,不以自私,于是分同姓之国以珍珠宝玉,使益厚其亲,如分鲁以夏后氏之璜之类是也。分异姓之国以远方所贡的器物,使无忘其所服之职,如分陈以肃慎氏之矢之类是也。盖王者以其德之所致而赐于诸侯,诸侯宝其所赐而永怀其德;乃所以联属天下而成其仁也。
【原文】
二年,王有疾,周公为壇告太王、王季、文王,请代武王之死。周公乃以卜书藏于金縢柜中。王疾瘳,武王迁都于镐,而文王之庙乃在丰。武王乐曰《大武》。武王崩,寿九十三,太子诵立。
■张居正直解
金縢,是以金缄束柜子,使其谨密。瘳,是病愈。周武王即位之二年,偶有疾病,周公是武王的亲弟,以周家基业初定,武王有疾,成王尚幼,恐一日有不测之事,致宗庙社稷之无主,乃设为壇场,祷告其祖父太王、王季、文王之神,愿以己身替武王死,使宗社生灵,永有所赖。乃卜于神以祈保佑。既祷之后,遂以占卜之书,藏在金縢柜中。既而王疾果痊,是可见周公忠爱之至,精诚之极,感格于天地祖宗矣。初时文王建都在丰,后来武王以丰都狭小,不能容众,乃迁都于镐。而文王之庙,仍旧在丰。凡有封赏,必告于庙。武王治定功成,作为一代之乐,名曰:《大武》。武王崩,寿九十三岁,子诵立,是为成王。
【原文】
元年。周公居冢宰,以王年幼,恐天下叛,乃摄政代王当国,南面负扆以朝诸侯。成王将冠,周公命史雍颂曰:“近于民,远于佞,近于义,啬于时,任贤使能,朝于祖以见诸侯。”管叔、蔡叔、霍叔流言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奄君谓武庚请举事,武庚从之,与管叔、蔡叔等同反。周公乃作《大诰》,奉王命以讨之,曰:“天降威,知我国有疵。”
■张居正直解
负,是背。扆,是屏风上画,为斧形。啬,是爱惜的意思。孺子,指成王说。奄君,是奄国之君。《大诰》是《周书》篇名。疵是瑕衅。成王即位之元年,周公位冢宰,总百官。以周家初定天下,而武王新丧,成王年幼,恐天下人心未服,或至离叛,且念已为王室至亲,又受武王付托,不得不把天下安危任在一身。乃权且摄行政事,代王当国,南面背着御屏,辅佐成王临朝,以见诸侯而裁决庶务焉。及至成王将行冠礼,周公命太史之官名雍者,作颂以戒于王,说道:“王今君临天下,既冠为成人矣。一日二日万机,凡事固须兢兢业业以图之。然尤当近于民,而爱养百姓,视如赤子。远于佞,而屏斥谗邪,勿使害治。近于义,而言动政事,务求合理。啬于时,而爱惜农功,无妨耕作。凡贤而有德者则任之在位,能而有才者则使之在职。王能如此,则君道之大庶几克尽,而天命祖业亦可常保矣,王其念哉。”成王冠礼既成,周公乃奉之朝于祖庙,接见诸侯。那时管叔、蔡叔、霍叔三人心怀忌嫉,意谓我与周公同是弟兄,彼如何得居中专政,我三人却在外监殷,遂生怨望,造为流言,说道:“周公欺成王年幼,将谋篡夺之事。”用此以鼓惑朝廷,动摇周公,使不得安于其位。当时有奄君者,正是纣子武庚之党,遂嗾武庚说:“武王既崩,今王年尚幼,周公见疑,此正殷家复兴之时也,机不可失,请举兵以图大事。”武庚本纣之遗孽,素怀不轨之心,听得奄君这等引诱,即从其说,与管叔、蔡叔同为叛乱,此王法之所必诛者,周公乃作《大诰》,晓谕众诸侯臣民,奉王命兴兵以征讨之。说道:“今武庚不靖,敢肆叛逆,虽是天降威于殷,使其有速亡之祸,然亦由武庚知我国有三叔疵隙,流言动众,民心因之不安,故乘机生变,不可不举兵往正其罪,以安天下也。”观史臣所记,可见周公居摄,惟欲抚安国家,成就君德,其鞠躬尽瘁如此,乃有至亲如三叔者,倡乱以危社稷,使成王不察而信之,则周公不得安其位,而周之王业将倾矣。所赖成王虽在幼冲之年,然能深鉴周公之忠,而不为所惑,洞烛三叔武庚之诈,而天讨必行,所能定人心于反侧之际,奠国祚于泰山之安也。其为周家守成之令主,宜哉!
【原文】
二年,周公居东,讨武庚管叔诛之,放蔡叔于郭邻,降霍叔为庶人,遂定奄、及淮夷,东土以宁。方流言之初,成王亦疑周公,及开金縢,见请代武王之事,乃感泣迎周公归。既诛武庚,乃封微子以代殷后,国号宋,用殷之礼乐,于周为客而不臣。
■张居正直解
先是周公遭流言之变,不知这言语起于何人,退居东都以避之。至此二年,始知兴造流言,罪由二叔,乃奉王命,讨武庚、管叔诛之,安置蔡叔于郭邻地方,革去霍叔的封爵,降为庶人,因东定奄国,南伐淮夷,诸为恶者皆已正法,然后人心始定,东土始宁。方流言初起之时,虽成王亦疑周公有不利于王室之心。及开金縢柜中,见册文上有周公请以身代武王的说话,王乃感悟,知周公之忠,执书而泣,亲自出郊迎周公归国。周公既诛纣子武庚,又以成汤之祀不可遂绝,乃封纣之庶兄微子启以代殷后,使奉其祭祀,建国号曰宋,使他仍用殷之礼乐,如用辂尚白之类,以存一王之法,于周为客而不臣。盖以其为先王之后,故以宾礼待之,而不以臣礼屈之也。夫周公以成王之叔父,有大功于国家,其心忠于王室,岂待开金縢而后知,设若此时王心不悟,流言得行,则周之社稷,岂不危哉!以是知成王虽贤,尚不及汉昭帝能辨之早也。
【原文】
五年,王与其弟叔虞削桐叶为珪,戏曰:“吾以此封若。”史佚命择日,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遂封叔虞于尧之故墟,曰唐侯。
■张居正直解
成王即位之五年,偶一日与他少弟叔虞在官苑中闲游,将桐树叶剪削做诸侯所执的珪,戏与叔虞说,我把这珪封你为侯。这是成王兄弟友爱戏耍的说话。那时有臣史佚在旁,就请命官择日行册封礼。成王说,我只与他相戏尔,岂真欲封之耶?史佚对说:“天子口中无戏言,一言既出,史官就记在书册上,行之于政事之间,有大礼以成之,有大乐以歌之,如何戏得,今王之言既出,则亦因而封之以践其言可也。”成王遂封叔虞于唐尧之旧都,号他为唐侯。成王自此一言不敢轻易,一事不敢苟且,竟成周家令主,固是史佚匡救之功,而王亦可谓善于从谏矣。
【原文】
六年。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乐曰《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又作乐曰《武》,以象武王伐纣之武功。
■张居正直解
明堂,是朝会诸侯以出政令之所,以其向明而治,故叫做明堂。成王之六年,适当诸侯来朝之年,周公辅佐成王以朝见诸侯于明堂,自九州万国之君,以至九夷八蛮之长,内外尊卑,皆各有定位。此时功成治定,礼乐可兴,乃制为一代之礼,作为一代之乐,用之于朝廷邦国,以昭太平。又定为丈尺斗斛等器的规式,颁之于诸侯,以立民信。于是礼乐备,制度同,天下之人皆大悦服,无有不尊其政令者矣。其所作的乐,名叫做《勺》,言成王能斟酌先王之治道而合乎时宜也。又作乐,名叫做《武》,以形容武王伐纣之武功。今《周颂》之诗所载《酌》、《武》二篇,即其乐歌也。当此之时,礼备乐和,民安国泰,周家虽新造之邦,成王虽幼冲之主,而天下帖然安之,诸侯宗周,维持至于数百年而不废,周公辅相之功大矣。
【原文】
交趾南有越裳氏,重译而献。曰:“道路悠远,山川阻深,恐一使不通,故重三译而来朝。”周公曰:“德泽不加,君子不飨其质,政令不施,君子不臣其人。”译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gǒu)曰,天之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三年矣。意者中国有圣人乎,盍往朝之。”周公归之于王,称先王灵神,致荐于宗庙。使者迷其归路,周公赐以车五乘,皆为向司南之制。越裳使者载之,由扶南、林邑海际期年而至其国。故指南车常为先导,示有以服远人而正四方。
■张居正直解
交趾,是今安南地方。越裳、扶南、林邑,都是海中蛮夷国名。译,是通各国语言的。质,是朝见的礼物。黄耇,是黄发的老人。车,是有障蔽的车子。成王继文武之后,又有周公为之辅相,当是时,中国治安,四夷宾服,交趾之南,有越裳氏,从来与中国不相通,至是乃忽然遣使重译来献方物。说道:“自我国到此,道路悠远,山川阻深,经过许多地方,只一个译使,恐不能通,故重用三译而来朝,方才得达。”周公辞他说:“吾闻君子德泽所不到的地方,不受其贡献;政教所不及的人民,不责其臣服:何劳使者远来。”译使对说:“吾受教于国中的老者说,如今天无疾风苦雨,海水不起波涛,已三年矣。想是中国有圣人为主,所以风调雨顺,海晏波恬如此。我远方也赖其余庇,何不往朝之。”于是周公以太平之功,归之于成王,又称先王灵神,将所献方物,祭告宗庙,见得这远人宾服,皆是宗庙神灵,天子明圣之所感召,人臣无所与其功也。及使者辞归,迷失了向来的道路,周公以其国在南方,乃赐他车五辆,车上各安一个木人,运以机巧,车虽回转不定,而木人之手尝指南方,叫做指南车。越裳使者乘此车,随所指而行,由扶南、林邑二国海边,行了一年,方至其国。因此天子大驾前面,尝设个指南车,以为引导,盖本越裳氏之故,示有以服远人而正四方也。夫圣人在位,宇宙太和,周家虽谢质却贡,而中国既安,四夷自至,汉世通西南夷,发兵护使者赍(jī)金帛,诱之使来,威之使服,而竟不可得,由是观之,服四夷者,在德不在力,明矣。
【原文】
七年。初武王作邑于镐京,谓之宗周,是为西都。将营成周,居于洛邑而未果。至是成王欲如武王之志,定鼎于郏鄏,卜曰,传世三十,历年七百。
■张居正直解
鼎,是夏禹以来有天下者相传的九鼎。郏鄏,地名,在今河南府。成王即位之七年,定鼎于洛邑。初时武王承先世之旧封,自丰迁镐,作邑于镐京,叫做宗周,以其为天下所宗也。镐京在西方,是为西都。其后有天下,又以洛邑居四方正中,可为朝会诸侯之所,叫做成周。以周成于此也。将营成周,东居于洛邑,而武王遂终,有志未就,至是成王欲成武王之志,乃定所迁九鼎于郏鄏地方,郏鄏即洛邑也。询谋既同,乃卜之于龟,其卜兆之辞,说居此地后来当传世三十,历年七百,然其后传三十七君,历八百余年,乃过于所卜。盖周家深仁厚泽,历世相继,固结人心,以保天命,有非数之所能拘也。然周家营洛,居易无固,旦夕兢兢,若天命之不克保,而享国最久。秦据关中之固,金城千里,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二世以亡。由是观之,绵国祚者,在德不在险,明矣。
【原文】
是年二月,使召公先相宅,三月,周公至洛,兴工营筑,谓之王城。是为东都,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十七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所凑。制为郊甸,方六百里,因西土为千里,分为百县,县为四都,都有鄙。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也。”周公又营成周。成王居洛邑,迁殷顽民于成周,复还归西都。成王长能听政,十二月,周公归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北面就臣位。
■张居正直解
郛,是外城。顽民,是梗化未服者。成王即位之七年,二月,欲继武王居洛之志,使召公先往相度其所居之地,相度既定,至三月,周公到洛邑,兴工营筑,所筑之城名为王城,表其为天子之居,非他城比也。那时镐京在西,故以洛为东都。王城之广,方一千七百二十丈,其外城方十七里,南面联着洛水,北首依着郏山,其形胜如此,乃天下所凑聚之处。就此制为郊甸,其地方六百里,接连西土岐周之地,通共为千里,遵古王畿千里之制也。内分为百县,每县分为四都,每都之中,又各有鄙,随地广狭,以为鄙之多寡,而不限以一定之数。其营建洛邑之意,盖以此地居天下正中,四方诸侯朝贡者,道里适均,皆不至远涉,乃武王之本意也。这洛邑在水之西,周公又于瀍水之东,营造一城,通名成周。奉成王居于洛邑,以莅中国抚四方,而迁徙殷家所遗之顽民,编管于成周,使近而易制也。二城既毕,周公复还归于西都。是时成王年纪渐长,阅历既熟,能主断天下的政务了。十二月,周公乃将朝政归于成王,成王临朝,亲决庶政,周公辞了摄政之任,而北面就人臣之位焉。盖至是而武王付托之重,成王倚毗之隆,皆可以报称而无歉矣。天下后世,莫不仰武成知人之哲,而美周公笃棐之忠,宜哉!
【原文】
初虞夏商之世,币、金有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至是太公望乃立九府圜法,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
■张居正直解
币,是财货的总名。龟贝,俱宝货,龟可占卜,故以其壳为宝。贝,是海虫之有文理者。九府,是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之九府。皆收藏财货的库藏。圜法,是均匀通融之法。十黍重为一铢。刀与布是人间常通用的。古时称钱为泉,以其形如泉字,又以其通行不滞,如水泉之流也。比先虞、夏、商之时,通行的货币在金类便有三等。上等是黄金,中等是白金,下等是赤金。金之外又有钱,有布、有刀、有龟、有贝,这几样财宝,通行天下,民皆便之。及周而法制大备,则以商通货,以贾易物。其时太公望乃设立九府,收贮财货而各有职掌之官,为均匀通融之术,使上不病国,下不病民。钱之形圆,而其孔则方,分量轻重,以铢起算。布帛宽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周家理财之制,大概如此。然亦各有取义,盖金为天地间的宝气,故货宝于金。刀能断物,其用最利,故货利于刀。泉流而不竭,故货流于泉。布则无所不遍,故布于布。帛可以束,故束于帛。当时之制为钱币,不徒有圆融之法,又多取流通之义如此。无非欲导利于民,散财于下,而后世乃专之以为己私,敛而不散,非先王设法命名之意矣。
【原文】
周公留辅成王,召公奭不说,周公作书告之,以明本意。
■张居正直解
奭,是召公的名。成王幼时,周公恐天下有变,既摄行天子之事,及至成王稍长,周公乃归政成王,退就臣位,然犹以王业初定人心未安,不忍遽去,留而辅相之。其时召公奭为周太保,自以盛满难居,不乐在位,意欲告老而归,周公乃作书一篇以留召公,名曰《君奭》,中间反覆言大臣当辅君德以延天命,固人臣不可求去。其后召公既相成王,又相康王,盖有悟于周公之言矣。
【原文】
王尝问于史佚曰:“何德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忠而爱之,布令信而不食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曰:“惧哉!”对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臣,不善则仇也。夏殷之民,仇桀纣而臣汤武,若之何其不惧也。”在位三十七年崩,太子钊立。
■张居正直解
食言,是行的与说的相背。如言出于口,而反吞之一般,故叫做食言。成王尝问其臣史佚说:“人君修何德,而后能使天下之民亲爱其主。”史佚对说:“人君要民亲已,在先自尽其所以亲民者而已,如知民事之不可缓,则使之以时,凡有兴作,无妨农功。知民情之不可拂,则敬顺所欲,而好恶利病,不违其愿。知民生之不可伤,则至诚保爱,而生养安全,无不尽心。知民心之不可欺,则颁布政令,务着实举行,而不爽其言。虽尊居兆庶之上,惟恐民心易失,天命难保,夙夜忧勤惕厉,就如临不测之渊,恐致失坠,行薄冰之上,恐致倾陷的一般。诚能如是,则上无失政,下皆得所,而天下之民,自然亲爱之如父母矣。”成王深有味于史佚之言,说道:“崇高之位,人但见其可乐,如汝所言,可惧也哉!”史佚对说:“天地之间,四海之内,人虽至众,而好仁、恶暴,心无不同。人君若抚驭得其道而善,则心悦诚服而臣之,若抚驭失其道而不善,则众叛亲离而仇之,何常之有。昔桀为暴虐,而成汤宽仁,则夏之民即仇桀而归成汤。纣为无道,而武王有德,则商之民即仇纣而归武王,民心之叛服,天命之去留,只在仁与暴之间而已,若之何其可以不惧哉!”成王敬纳其言,常佩服之。在位三十七年而崩,太子钊立,是为康王。夫成王之时,周公既陈《无逸》三篇,史佚又进渊水之戒,是以王自幼冲为君,以至享国之久,惓惓敬天勤民之念,夙夜不怠,以致天下太平,民和睦而颂声作,故诗人美之,说:“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后世称守成令主,必曰成王焉。岂无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