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霞
如果说故乡是一个人一辈子念念不忘的地方,那么童谣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盘旋在心底的旋律。
童谣是世界的。世界各国、各民族,即使是没有文字的族群,都有童谣。这种以儿童为主要对象的歌曲,词浅白,曲简单,就是这浅白简单的章谣却饱含最天真的认知、最真诚的梦想、最深刻的情感,以至于回味悠长、终生难忘。谈正衡先生的《童谣思故乡》通过搜罗一代、几代甚至数十代人心中儿时的旋律,诠释春种秋收的辛劳与喜悦,提炼童谣深处那些在漫长的时间和琐细的生活中累积、凝结的情感,以最直白的天籁,作一场农耕文明的集体回忆。
童谣总是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这是陪伴江南童年的童谣,水乡的四季,在稻子的抽穗与小河的潺湲里跳跃。所以有“二月二,龙抬头,二月二里炒豆豆”;“五月天,六月天,哪有闲人在路边,人人都有一把秧在手,‘发棵’、‘发棵’,叫上天”。作为地域文化与地方生活的结晶,童谣根植于土地,典型的农耕劳作情节和鲜明的乡村生活是童谣的重要内容之一。虽然地域特征各有差异,习俗不尽相同,生活的本质是一样的,不管是哪里的童谣,其通俗化的表现形式以及强烈的生活气息始终息息相通,让童谣兼具地域性和广泛性。
作为口头艺术,童谣是流动的。也许是某个传唱者理解的差异,或吐字的模糊,口口相传使童谣成为一种个性善变的创作与流传。我的家乡和谈正衡先生的家乡同在江南,乡俗差别不大,童谣却有明显差异。比如《花喜鹊》,在谈正衡先生记忆里是“花喜鹊,尾巴长,关起门,砸冰糖,砸完冰糖想老娘,老娘变成屎壳郎”,在我家乡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尽相同,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大同小异。
童谣更是文学的,是无数生活有心人、民间艺术家最接地气的反映生活、表达情感,浸透了民间的智慧和幽默,是口头文学朗朗上口趣味盎然的表达形式。当它们在谈正衡先生沧桑的人生阅历、丰富的生活经验、渊博的文学涵养以及柔软的不失童心的解读下,丰富、深邃,而又如此美好,是生活和情感的美好,也是文字与情怀的美好。它直率,像学步的孩子,摇摇摆摆的样子虽然笨拙,却又如此可爱;它睿智,像白发老人,饱经磨砺,却不改赤子之心。这种可爱与睿智,是童谣的力量所在。
童谣也是过去式的。时间稀释了它的丰富,也是时代在此挥别,哺育童谣的农耕社会已经成为过去。高速发展与高速更新的现代社会,不会再有传唱千年的一首儿歌,不会再有蛰伏某地安抚几代人的童谣。孩子们的童谣是千篇一律的幼儿园歌曲,是万众一声的电影、电视剧主题曲。千山暮雪,柴门犬吠,蜷在母亲怀中,叼着乳头,听她呢喃:“龙灯胡子长一长,生个儿子状元郎;龙灯胡子短一短,生个儿子开茶馆。”母亲说:“伢,你明个大了给妈妈考个状元郎回来。”或者天阶夜色,蒲扇流萤,祖母在耳边口齿不清地吟唱:“萤火虫,挂灯笼,跟我走,到门口,门口塘,一条鲤鱼八尺长。”美好的愿景,朴素的想象,信嘴唱出的曲调,这是怎样一种自然到不假思索的表达,没有一种文化和精神,是以这样简单的形式作直抵内心的表达,并且难以忘怀。缠绵的母音、悠远的回忆,余音不绝于耳,余温不绝于心,却不再回来。
呢喃,是林徽因的呢喃: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吟唱,是北齐为婴孩洗面时母亲的吟唱:取花红,取雪白,与儿 面作光悦。童谣远去,固然是童年的某种缺失,更是民间文化的断裂。这种断裂,不是回忆和回味可以弥补的。因此,谈正衡先生的《童谣思故乡》不仅仅是一次怀旧,当他以童谣作引子,唤醒童年的记忆,重现已经消失的充满泥土气息和稼穑身影的生活,他试图链接的,还有生活之上明净的情感。《童谣思故乡》,童谣思念的何止是故乡?
故乡是一个人一辈子念念不忘、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童谣,是一个人一辈子念念不忘、却再也无法用稚嫩的童音唱起的旋律。童谣总是温暖的,无论它以何等粗粝的文字、村野的内容、单调的音符出现。它是陪伴,是安慰,是回忆,是心底最柔软与记忆最深处,所有人的同一首歌。这一刻,打开《童谣思故乡》,有人轻轻唱,有人慢慢和,在这满满的喜悦满满的亲切满满的忧伤里,借江南的童谣回味童年的余香、农耕的余味。你知道,有些人,有些情怀,是永远的乡愁,永远的忘不了……
高高的天,清爽的风,肆无忌惮的吵闹。尽管我们的童年游戏显得“老土”,很拙朴,却承载了那个嫩葱岁月里的每一份沉醉与快意,凝聚了我们对于遥远乡村所有美好的记忆和甜蜜感受。
纯真的年代,简单而快乐,童年是梦里最温馨的乡思。池塘清澈见底,藤蔓绕屋,炊烟袅袅,四季时鲜野果美味。捋一片树叶,剪一截柳条踩在脚底辗下皮,就能吹出嘹亮的哨音,一根狗尾巴草也可以竖起来架在线绳上做游戏……想起和我们儿时的外号一起远去的那些生命初始最真切的体验,心底,便有一种隐隐的忧伤。
丰盈的生存场景,浓郁的江南情致。随着一首首乡村童谣的召引,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在小男孩西宁的眼前徐徐展现……
或许,这些乡土气息和抒情特性,能够抚慰我们因为缺少对土地和作物的亲昵而变得越来越贫瘠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