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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乐宁被皇甫展台紧紧地拖着前行，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云明英的后边，来到了烟雨庭院前这一帮儒生聚读的一块绿野芳草地上，本来云明英是大摇大摆而来，但是一旦见到海昙硕后，他将嘴边的烟斗拿在了手里，张狂的表现有所收敛。
那名颇有贵气的中年人，见到了他们三人，不禁蹙动了眉头，而且注视着靳乐宁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而那一群正在朗读诗书的儒生听见了脚步声，意识到来了人，都停下了朗读，纷纷回头打量着三位不速之客。
云明英阴鸷的目光扫视了全场一圈，见到这一伙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心下颇为得意，他要的就是这样轰动的效果，他轻咳了一声，神态桀骜地对那名中年人，道：“昔日婧云晓月宴匆匆一晤，一别便是半年，海师兄，别来无恙乎？”
皇甫展台低头欠身，向着中年人致以热切的问候：“海师伯，久违了！”
难道这一位中年人就是海昙硕吗？
现场气氛为之一凝，尤其是靳乐宁，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海昙硕这个名字犹是鼓钟在奏鸣，心灵为之震撼。
因为靳乐宁在自己的寝室内，屡屡听到两位同伴，提起过墨雨蓝士海昙硕的名号，他是当今儒门数一数二的大学士，常常亲自给皇子以及皇族大臣的孩儿们讲授课业，算是极其出色的大人物，据靳乐宁所知，海昙硕为人风评良佳，他身边的人对这位大学士都是赞不绝口。
看来眼前这些儒生，都是皇族大臣的子弟。
儒门子弟们相互见礼，一番寒暄以后，皇甫展台也拉过靳乐宁坐在侧角边缘的蒲团处，低声嘱咐道：“小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哑巴，正因为你不会乱说话，所以我才特意带你来到这里，等等你的动作别太多了，静静地看戏就好。”
靳乐宁颇为无奈，事到如今，也就只好听任皇甫展台的安排。
海昙硕与云明英站在绿茵茵的芳草地上，一高一矮，一俊一丑，颇引人注目，场上的儒生不发一言，无不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儒门的大人物。
云明英来到了海昙硕的跟前，拱了拱手，笑道：“师兄辛苦了，为弟子传授学识，讲学躬行，兢兢业业，无一日清闲，让人深省深敬。”
“人生百年，犹如白驹过隙，革故鼎新，诲人不倦，皆是我辈份所应为之事。”海昙硕淡然一笑，“我想，云师弟此番找上门来，一定对我有所教益，愿闻其详。”
“不敢不敢，小弟此番前来，正因心头有一些疑惑，想请求海师兄赐教。”
“师弟，不用客气，请说。”
云明英鹰凖一样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场上注视着他的众人，缓缓出声：“记得早前，我旅居西安灵隐道馆，在一个太阳渐要东升的清晨，我站在客厢的窗阶前，透过依稀的曦光，看到一片片枯叶从树上翩然而落，风一吹，树下又落下另外一片，低头一看，经过一夜，地下早已是堆栈了成千上万片的叶子。而寺里的道童总会依时出现，清扫地上的落叶。问题来了，即便小道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落叶扫个干净，但树上还会落叶，他们这样的辛劳可曾有意义？我觉得，还不如不扫任叶落。”
云明英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意无意地瞥了靳乐宁一眼，仿佛鄙夷地说：喂，满腿黄泥的乡巴佬，你的思想层次和我们相差太多了，你懂得我在说什么吗？
而在靳乐宁的心里却是生出一刹那的共鸣，仿佛云明英在问他：你一个花匠，天天照料花朵，但是花期一过，花儿尽然枯萎，你如此费心劳神，到最后还是一场空，你可曾想过你种花有什么意义吗？
靳乐宁心道：云明英的问题，想深一层，可以上升到哲学的命题，当生命划上句号，之前做的事情似乎都是没有任何的意义，可是我们为什么偏偏要活着，去做着无意义的事情呢？
“不做无为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海昙硕沉吟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云师弟，在人生不同的领域，就不能用单纯的目光去看待身边的人事物。或许在你的眼中，小道童的操劳是不值一哂，但是在小道童的眼里，尽力将寺院清扫干净，便是他的责任！很多事情，我们不是因为有没有意义才去选择这么做，而是有没有义务去做，或者说是值不值得！”
海昙硕的话，又再让靳乐宁的心底生出了共鸣：小道童扫落叶，我种鲜花，虽然我们的工作看似是无谓，但试着想深一层，这是为了生计糊口啊，怎么可以说是没有意义呢？而且，种花就是我的爱好，忠于自己的爱好，我觉得自己的执着就是值得！
云明英叹息一声，笑道：“师兄，你和我的想法是不谋而合，我只是觉得人生苦短，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们是快乐而又痛苦地活着。”
海昙硕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前方花坛中一簇簇鲜花，道：“繁花似锦，耀目之美让人铭记于心！我们的一生和花朵的一生相似，应尽力绽放出美丽的一面。”
云明英哈哈大笑：“师兄所言甚是！天下高见，尽皆相同，其实刚刚那个‘落叶’问题，我问过不少才士，但他们的答案普遍消极，唯独一人和师兄有着相同的理念！”
海昙硕目视云明英，喃喃问道：“还有一人，和我理念相同？”
“人道，‘学而优则仕’，我们勤修苦读，无非就是想一朝成名天下知，头戴轩冕在朝堂上趋侍君侧，落个封妻荫子。”云明英惭然一笑，点了点头，笑容颇为意味深长，继续道，“我不想默默无闻，只好投到侯爷门下。海师哥乃当世高贤，谦恭良善，才华横溢，年才弱冠，早已是名扬天下！侯爷素来仰慕海昙硕师哥的人品才学，屡屡嘱托我，希望能邀师兄与他一见，愿意早晚聆听师兄的教诲。”
靳乐宁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云明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刚才他说那么多的开场白完全就是为了下文的铺垫，以讨教为名，实则是想为王莽引见海昙硕。
皇甫展台凑近靳乐宁的跟前，轻声笑着解释：“或许你不知道，我这位云师伯，亦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长得丑陋，个性不羁洒脱，当今皇上以貌取人，偏不重用他，云师伯心中不悦，赌气地投到了侯爷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