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人类是一种使思想开花结果的植物,犹如玫瑰树上绽放玫瑰、苹果树上结满苹果。
——安托·法勃尔·多里维
心理学到底起源于什么时候?这是一个让人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心理学所研究的对象是我们人类自身。不像天文学需要借助望远镜,也不像生物学要用显微镜观察细胞。任何一个人,不需要借助于任何科学器械,也不需要他人的协助,就可以对躲在精神深处的自己进行一番窥探了。所以,我们可以把心理学的历史拉得无限长。
人类诞生至今已有200多万年之久,尽管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处在黑暗蒙昧的旧石器时代,但是,在那早已被黄沙掩埋,只留下少许化石的历史时空中,真的没有一个“人”在夜深人静之时,思考一下人生和哲学吗?
好吧,我们把视角稍微拉近一些,拉到一万年以前的冰河时代。那时在世界各个角落里分散成若干个零星小群落的人类,他们刚刚学会用摩擦树枝的办法生火,还在使用沉重而粗陋的磨制石块和削尖的树枝作为工具捕杀猎物,身上披着树叶、羽毛或者兽皮制成的简陋衣物。
智慧的火花在大地上开始蔓延并即将燎原,这些被后世的我们称作“智人”的祖先们,在迈入文明时代之前的生活却依然困顿不堪。此时陆地上的大型动物如猛犸象、剑齿虎等尚未绝迹,寒冷导致猎物极为少见且难以捕捉,祖先们依靠着女性采集到的野生植物果实和块根以及偶尔寻获的动物残尸勉强果腹。
然而,此时人类的脑容量和现代人已经几乎完全一致了,甚至为了抵御寒冷,当时的人类体型上比现代人还要高大一些,脑容量可能也会成比例增长。当一个一万年前的史前人类——我们不妨就叫他“智人”好了——在结束了一天的严酷生活,终于获得了继续存活下去的宝贵机会后,躲在自家幽深晦暗的洞穴中辗转反侧时,在他那相对于自身生活环境已经显得过分发达的大脑中,除了思考明天要如何继续存活下去之外,是否也会想一些似乎不是那么紧要的问题呢?
远古人类的大脑进化图示
比如说: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三个充满哲学感的终极问题,在今天被统称为“保安三问”,因为如果你到一个比较陌生的小区去,门口的保安拦住你以后也会问这三个问题:
你干啥的?你哪个单位的啊?你找谁啊?
好吧,不开玩笑了,实际上这三个问题确实属于哲学范畴,但是在我们心理学家看来,它们同样是三个关于心理学的问题。
“我是谁”考问的是自己对自己本身的认同。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有句名言:“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同样,我们每个人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外貌几乎完全一致的同卵双胞胎,在精神世界里仍然完全不同。那么我们又是依靠什么来分辨出别人与自己的呢?
当然要靠自己在长期生活过程中累积和发展出来的独特的思维方式、处事风格以及精神面貌。在心理学上,我们把一个人区别于其他人的特点和表现称为“人格”。这里的人格跟我们通常所说的“高尚人格”“人格魅力”并不一样,它并不专指那些崇高而伟大的人格,也包括一般的人格、坏的人格,甚至还有有障碍的人格。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通过整容和化妆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但除非是遭到了重大的改变和扭曲,他的人格始终是稳定不变的。
从精神分析学派心理学家的角度看,“我”这个义项涵盖了“本我”“自我”与“超我”,那么到底是心中潜藏的那个暴虐残忍随心所欲的“坏小孩”是自己,还是那个在法律、道德与传统约束下,事事循规蹈矩的“好小孩”才是自己?
就像10年前热播的武侠情景喜剧《武林外传》中,吕秀才忽悠一代杀手姬无命时所说的那句话:“你是谁,姬无命吗?不!这只是个名字,一个代号,你可以叫姬无命,我也可以叫姬无命,他们也都可以,把这个代号拿掉之后呢,你又是谁?”
“我从哪里来”考问的是自己的记忆。所谓“记忆”绝不仅仅是人的意识中对过去所经历的事物留下的印记,记忆是一个储存的过程,更是一个不断被使用的过程。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里,都会有意或者无意间泛起无数的记忆,这些被泛起的旧记忆和这个时刻里的新记忆互相掺杂在一起,就像传说中的“斐波纳契汤” 一样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慢慢变成了意识中最牢固最厚实的部分,甚至可以说它才是意识本身。
我们对事物的认同和现实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其实都以记忆为基础,也可以说,没有了记忆,我们将不再是自己。十多年前某次高考的语文作文题目叫《假如记忆可以移植》,那么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你是被移植了别人100%记忆的人,你所认同的自己是自己现在这具躯壳还是被移植那段记忆的那个人呢?我想一定会是后者吧。
英国哲学家柏兰特·罗素(Bertrand Russell)有一个很著名的思维实验,有人告诉你你其实根本没有像自己记忆中那样存活20多年,而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在5分钟之前创造出来的,甚至连你关于自己本身来历的那些记忆也是上帝在5分钟前录制好灌注到你头脑中的,至于你的身份证、学位证、结婚证和孩提时被人在脸上抓的一道伤疤,当然也是上帝在5分钟之前制作成功的。那么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上帝的造物呢?
你是不是没办法证明?所以现在你还相信自己从哪里来吗?
至于“我要到哪里去”,更像是精神分析心理学或者人本主义心理学关心的问题。是什么驱使着你把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挥洒在自己并不热爱的工作上?是什么驱使着你去和自己的太太结婚?又是什么驱使着你来读摆在你面前的这本书?这一切的一切,源头在哪里?
如果你去问精神分析学派的大师弗洛伊德,他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满足自己在两三岁时没有被满足的、关于性的欲望;如果你去问他的学生荣格,他虽然不会跟你谈性欲,但是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切的来源都是你的祖先在小时候就赋予给你的性格,也叫“集体无意识”;如果你去问人本主义心理学大师的马斯洛,他一定会告诉你这是为了满足你头脑中一级又一级的心理需求比如生理的需求、安全的需求、社交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至于行为主义的心理学大师华生,他一定会告诉你,谈论头脑中的驱动力毫无意义,还不如问问是不是有人在后面拿着小鞭子逼你……
虽然心理学大师们对你的问题回答得全不相同,但他们绝大多数在一点上是一致的:人类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其心理动机,而心理学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动机。
一万年前到底有没有一个智人思考过这三个心理学问题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可以想见,一旦人类社会开始迈入文明时代,总会有一两个大脑过于发达的个体开始思考这三个问题。我们现在也可以骄傲地认为心理学伴随着人类整个文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