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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月二,龙抬头。老初家一窝子凤,从来不把二月二当节过。过了正月十五家里年的气味早就没有了,可到底是个节,二凤和母亲商量,龙抬完了头就回去。

初家九只凤,二凤的针线活最好,这闺女从小就喜欢拾针捏线。明天要走了,傍晚的时候二凤还趴在缝纫机上给老太太赶做一件新衣裳。收了线儿,二凤把新衣裳咬净了线头,给老太太比试。老太太试着衣裳嘴里不停地念叨:“就不能再住一个礼拜?金嘴玉牙啊?来家打个漩儿,晃了我一头,说走就要走?”

“您就是嘴里不拾闲儿。我家里不也是一窝子吗?过年回来一趟,看看家里什么都好也就放心了,过两年春节再回来还不行吗?”二凤安慰母亲。

老太太眼泪巴巴地说:“今年明年的,这一晃一年了才回来一趟,再回来就收拾我的老骨头吧。广东到咱这地方光打车票得多少钱?不问了。再多住一天行不行?”老太太巴不得二闺女成天守在身边。闺女远在天边,她够不着挖不着,想闺女想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二凤要走了,大凤在东厢房和三凤收拾东西,准备打点她明天上路。东西也就是些苹果、杂鱼干儿什么的,在这里不起眼,到了广东可都是稀罕物儿。大凤住二楼东厢房,老太太打个嗝儿都能听见,她的饮食起居这些年都是大凤照顾着;三凤住得近,也时不时地过来侍候母亲,姐妹俩走动得就勤。

大凤看了看地上的大包小卷对三凤说:“咱五个给你二姐的东西都齐了,就这么多,哪家也不宽绰,也就是个意思;老七和老八没成家,就不用动了,你说呢?”三凤也看着地下的东西问:“老四送了什么?我怎么没看见?”大凤说:“一包花生米,我都记下了,还给了五块钱。”

三凤不信:“大姐,五块钱是你掏的吧?咱妈惯她你也惯,惯得她哪还有点志气?成天悲悲着脸儿哭穷,就知道啃咱妈这块老骨头。不说我也知道,咱妈背地里没少给她钱,都叫她买药了。她现在成天叫药泡着,浑身一股子味儿,人没进门味儿先到了。其实咱妈的钱还不是咱姊妹几个月月拨出来的?你看她,逢年过节回来说是不空手,可都拿了些什么?两个萝卜一棵白菜;跟这个借件衣裳,那个借双鞋,借给借给,借给她就别想要回来,衣裳贴肉上揭不下来,给你招上虱子,鞋不穿飞了不扒下来,一水儿烂。”

大凤瞪了三凤一眼,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就为这点事儿看把你屈的。把东西拿回去,你那份儿我出。你和老五一对爪爪鸟儿,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拿走!”说着把一包鱼干甩出来。

三凤一见大姐生气了,忙赔上笑脸说:“你看你,说着玩的,叫起真儿来了。”说着说着突然敛了笑,朝窗外指了指,“咦,搞政治的来了。怪了,今天怎么没戴红胳膊箍?”

来的是五凤,她满脸沉重地上了楼梯,直奔老太太屋去了。进了屋,见二凤正给老太太试衣服,呱哒一下换了笑脸儿,拍着巴掌说:“二姐,给咱妈做新衣裳呀,哎呀呀,就是手巧。”

二凤笑模堆儿地说:“下班了?晚上在这里吃吧,我给你们烧两道粤菜尝尝。”五凤说:“好哇,尝尝二姐的手艺。”冲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妈,您西屋来一下,说点事。”

老太太嘟嘟着说:“成天神神道道的,有什么事儿就不能在灯底下说?非得上小黑屋里不成?”五凤换了严肃脸儿,说:“哎呀,叫您过来就过来,有大事。”领老太太到了西屋,悄悄掩上门,压低了声音,“妈,咱家出大事了,我说出来您可要挺得住呀。”

老太太嘎嘎笑着说:“别吓唬我,你从来说话都得拿簸箕簸一簸才能听,批子多。”五凤板着脸说:“这回真就要吓着您了。妈,老七怀孕了,快点想个办法吧!”

老太太大惊失色,怕没听真,紧紧抓着五凤的手问道:“你说什么?”五凤在自己肚子上比画着说:“有月份了!”老太太颤了音儿: “这怎么可能?这是哪档子事啊?老五,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真的吗?又跟我撒谎掉猴儿,我去问问她!”说着急火火推门朝外走。

五凤紧蹿一步到门口,扎煞开两臂拦住老太太,说:“妈,不用问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不用慌,有我呢,有我在天就塌不下来!什么嘴巧嘴拙,有用没用,当不当刀使唤就看这时候了。”

老太太恍如做梦,念叨:“老七这次回来我就觉着不大对劲儿,还寻思她病了,左想右想就没敢往这条道上想……果不然,果不然!不能吧?谁都能败坏老初家的名声,老七不能,你们九个,从小我就高看她一眼,我还记着……”

“妈!”五凤打断老太太,“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既对立又统一,这些您不懂。眼下说说怎么办吧,这事不能老捂,要处理就是个快刀斩乱麻,要不然,孩子在听雨楼呱呱一落地,八姐九妹,老亲好友,街坊邻居,同事领导,唾沫星子还不把她淹死!咱全家人上街走道儿也直不起腰杆子。您和我爹要了一辈子强,要是叫她生了,这个脸就等着叫人家抽吧,再传到街道去,我都没法训人了。”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信,一个劲儿地嘟念:“不能啊,老七不像啊,多精明个人儿……”五凤摇着老太太的肩膀说:“妈,回回神儿吧,这是真的。”

老太太有些拢不住神儿了:“哦,是真的?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问问大姐?”

“她?瞎厉害,遇事没有主见!”

“要不问问三姐?她行。”

“荒料一块!”

“老八兴许有主见?”

“白扔的货!”

五凤摊开两只手说:“那怎么办呢?”老太太瞅着五凤嘿嘿一笑:“初组长,不就是要我抬抬你吗?这时候就你行,我隆重推出!用不用我给你挂个衔儿?叫老七怀孕紧急处理组组长?你说话,我这就召集她们开会宣布。”

五凤大局为重,顾不得老太太话里含有讥讽的成分,说:“千万别告诉她们,一个也不能告诉,风声一漏就没法收拾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再上老七那儿摸摸底,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妈,您要稳住神儿,这件事不是我吓唬您,严重得很,不仅仅关系到咱家的名声、面子,要是把孩子生下来,老七的户口就落不上了,区办工厂也不接收,她还得回乡下去。”

老太太慌了神儿,扎煞着两只手呆呆地看着五凤,眼里也没了光彩。五凤安慰老太太:“妈,这事交给我好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计较您和姊妹以前对我的偏见了。好了,不说了,我去找老七。”说着推门要走。

“老五。”老太太声音有些嘶哑了,叫住五凤,“你也千万别说出去,我知道你嘴兜不住舌头,要是传出去,老七就毁了!”五凤沉下脸来道:“一妈说哪去了?家里家外亲骨热肉,我还是有分寸的,您放心吧。”

老太太强压着一肚子火说:“和老七慢相应儿说话,别急火雷电地说炸了。唉,论我过去的脾气是要敲断她腿的,现如今牵扯上户口的事儿,我先把火撤一撤,压一压,你去吧。”说着挥了挥手。“妈放心,做思想政治工作咱拿手。”五凤说罢悄悄推开门去找七凤。

二楼西厢房,七凤正在衣柜里挑选衣服,对着镜子比量,忽听门响,慌忙披上一件宽大的衣服,遮住已经出怀的肚子。五凤进了屋,嘎嘎笑着说:“哎哟老七,怎么把衣裳都捣腾出来了?身上的不合适?”

七凤往衣柜里塞着衣服说:“我看看招虫没有,顺便放几个卫生球。五姐你坐。有事?”五凤没坐,走到七凤跟前,上下端量着她的身子,替她整整领子,神神衣襟,说:“这件衣裳太咣当了,颜色也老了些。”说着从衣柜里挑出一件衣服,“换这件试试,这件掐腰,利整。”

七凤推托着说:“不换了,就这件了,里面穿件毛衣,正合身。五姐你坐。”五凤拽着七凤的衣襟说:“换换,别那么土气,这件多鲜亮,穿上我看看,过两天姐给你配条裤子。”说着从兜里掏出皮尺,“来,我量量你的腰。”七凤急了,推开五凤。两个人僵持起来。

不说姐妹俩怎么僵着,再来看老太太。这时候老太太正坐在回廊的太师椅上泡脚,双目微合,老泪扑簌簌滚下两腮。七凤闷声不响惹下这么大的事叫她一下子没了主意。正巧大凤和三凤从东厢房出来,见母亲流泪,慌忙跑过来。大凤不知就里,还以为妈是为二凤要走心里难过,劝道:“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回屋歇着吧,天冷,别有个闪失。”

三凤也劝:“妈,别难受了,二姐走就走吧,虽说广东离咱这远些,可要想回来,也就是三四天的事儿,想她了,我们姊妹凑钱给她打张火车票不就回来了?”

大凤附和道:“老三说的也是。妈,别哭了,您这样叫老二看着更难受。今天过晌给您做衣裳她就悄悄哭了一场,您要是这样叫她怎么出这个门儿?走,咱回屋去。”说着要扶老太太。

老太太抹搭着眼皮儿,挥了挥手说:“都散去吧,你们叫我静静心,我想一’ 一个人坐着想点事。”

三凤朝西厢房努努嘴儿问:“妈,老五又跑老七屋里去喳喳什么?”

老太太阴着脸说:“怎么,你想叫我给你当个侦探?说个价吧。”三凤吐了吐舌头,把嘴闭得紧紧的。

真正当侦探的是五凤。西厢房里,五凤从兜里掏出一盒山楂糕打开,在七凤眼前晃着,引逗七凤:“老七,想不想吃山楂糕?来一块吧,甜酸儿,咬一口酸倒牙,来一块。”七凤咽着口水转过脸去说:“要吃你自己吃吧。”

“那我就自己吃了啊。”五凤说着咬了一口山楂糕,嘴里不停地哧溜着,“妈呀,又酸又甜,牙要酸倒了。怎么这么酸?它怎么就这么酸?”眼睛瞄着七凤。七凤使劲地咽着口水,怕忍不住诱惑,扭转身子说:“五姐,愿坐你就屋里坐会儿,我要出去。”

五凤急忙咽了山楂糕,一屁股倚住门说:“你要上哪儿?大黑的天,我还有些话要问你呢。”七凤没有好气地说:“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不用管。”

五凤这时可就抹下脸了:“老七,我要问你几句话。”七凤突然暴怒,指着五凤的鼻子哭喊道:“你想问什么?我早知道你想问什么了!”说着猛地解开衣裳,扯下捆在腰间的一层层布带子,“这下你看见了吧?舒服了吧?满意了吧?过瘾了吧?”

五凤被七凤的举动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嘴嘎悠着不知说什么好了。七凤的哭喊惊动了在回廊上泡脚的老太太。老太太猛地一怔,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大凤二凤三凤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从老太太的屋跑出来。胡宝亮也听见了动静,从东厢房推门出来,被大凤摁住头推回屋里。

这时满楼都能听到七凤的哭喊声:“看吧,使劲看吧,这是我的孩子!可我告诉你,我没干下作事,这是我们的爱情结晶!”

姐妹仁惶惑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

七凤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你怎么不看了?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快告诉咱妈,告诉姊妹,告诉满街的人!这几天你就拿眼睛叼着我,这回总算叼着块肉了,快报功去吧!”

在老太太炕上死睡着的九凤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怔怔地出了屋子。

西厢房传出五凤的声音:“老七,你冷静点,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大伙儿谁看你的笑话了?不都是爱着你护着你吗?谁往外传?传出去咱姊妹脸上有光冯?你不要有抵触情绪,事儿既然出了,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吧,多余的话少说。”

七凤还在吼:“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要定了,生下来我养着!

听到这话,老太太腾地站起身来,朝西厢房迈了两步,摇晃了几下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姐妹们明白了一切,哭喊着把老太太扶回屋去。

听雨楼老初家要开内阁会议。一大早四凤六凤就慌慌张张跑回家来,在院子里碰了头。四凤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两棵白菜。正巧八凤下楼,四凤慌慌张张地问:“老八,咱妈怎么了?叫回来干什么?”

八凤一脸的神秘,悄声道:“昨晚背气了,召集开会呢,快上去吧。四姐,你怎么又背白菜来了?”四凤顾不上答理她,和六凤慌慌张张上了楼。

老太太坐在里屋大炕上,闭着眼睛,头上搭着毛巾。姐妹们围坐在她周围,一个个神情严峻。四凤六凤进来,感觉到空气紧张,悄悄坐下。大凤凑过身子悄声对老太太说:“妈,齐了。”

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满屋扫视了一圈儿,拿出威严:“谁说齐了?我眼还没瞎,老三怎么没到?”大凤赔着笑脸说:“老八去叫了。”

老太太又把眼睛闭上说:“叫了三遍了吧?怎么还请不动呢?她不来这个会不开。还有,派没派个人看着老七?别叫她跑了。”五凤说:“这您放心,家门口我已经布了联防队员,只准进不准出。”

大凤火了:“老五,你这是干什么?嫌动静不大吗?怎么能叫外人知道咱家的事!我看你是光腚挤疥子,存心要丢咱家的人!”二凤也不满,责备道:“老五,这样做可不好。”

五凤冷笑着说:“我还没傻到那种地步,叫你们说得我这些年的治保白搞了。我叫他们在门口巡逻,说一会儿出去拉大网,我说我得罪人不少,恐怕有人报复,叫他们要绝对保证我的安全。怎么,哪点撒汤漏水儿了?”

老太太摆着手道:“不说这些了,等老三。”

七凤是被弹劾的逆臣,此时正站在门口外,在冷飕飕的小北风中她等待御前会议的裁决。她知道现在会议还没有开始,因为御前大员三凤还没有进朝,但她不知道目前将相不和,龙国太想召开一个会议也是不太容易的。

在三凤家,八凤传达了老太太的口谕。无奈三凤不肯听宣,她初三凤是要精忠报国的,但对老太太不肯启用忠良意见很大,今天要趁机发难。

八风见调不动三凤,急了,问:“三姐,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儿。”

“我不去。我还是要你转达我三点意见。第一,咱妈糊涂,用人不当。为什么叫老五办这件事?她是块什么干粮?她就会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为什么不安排大姐?为什么?老五除了会整人还会干什么?老八,你回忆回忆,她先是整我,接着又整你,现在又整你七姐,有她在,这个家好不了!她这几天就盯着你七姐,我早就看出来了。亲姊热妹有这么干的吗?满朝忠良咱妈不用,用那么个旋儿头。用吧,叫我去干什么?她能就叫她一能到底!”

“第二呢?”

“第二,我支持你七姐。她这叫婚姻自由,别人无权干涉,少操没味儿的心。你七姐为什么不打这个孩子?肯定是对孩子他爸有很深的感情,不,是爱情,不是流氓胡搞。我建议请孩子他爸来一趟,谈一谈,成个家就完了,就这么简单,干什么兴师动众,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想瞪出点什么啊!”

“第三呢?”

“这第三,最重要,这是老五一手策划的阴谋,要告诉姊妹们,擦亮眼睛,彻底孤立她,搞臭她,让她像过街老鼠那样,人人喊打。她不退出这个家,家无宁日,咱姊妹还要鸡鸣狗斗的。就这三点,你去汇报吧。”

这边八凤三顾茅庐,那边七凤像武家坡的王三姐,默默地站在小北风里挨冻呢。

九凤知道今天七姐要倒霉了,而且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张馋嘴巴惹的祸,溜出了堂屋,低着头走到七凤面前,看着她哭了。七凤伸出冰凉的手捧着九凤的小脸蛋儿关切地问道:“咱们的九凤怎么了?”

九凤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七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大肚子了是我告诉五姐的。”七凤转过脸,摩挲着九凤的头说:“姐不怪九凤,她们知道是早晚的事儿,别哭了。”

九凤道:“她们要开会整治你。七姐,你不好过了,咱妈昨晚还气昏了。七姐,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七姐不生气,你还是个孩子,七姐怎么能生孩子的气呢。去吧。”

“七姐,你把小孩生下来吧,我有好吃的省给她吃,和她一块玩儿。你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小妹妹,我会护着小妹妹的,谁也别想欺负她。”一七凤惨然一笑:“争说胡话,弄岔辈儿了,她应该叫你姨,你是她的小姨啊。”

八凤回来向老太太汇报了三请诸葛的经过后,顺便表了态:“三姐就这三点意见,我也同意三姐这三点意见。”

“屁!”老太太骂道,“三点意见?我看是三个狗屁,烘臭!”问大伙,“你们没闻到臭味吗?老大,你闻到没有?”大凤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有点臭。”

老太太要指鹿为马,考验女儿的忠心,又问:“老二,你闻到没有?”二凤不正面回答,曲折地表态:“老三也真是,怎么这么说话?我支持五凤。人家图什么?还不是为了老七,为了咱这个家吗?别蜷着舌头说话,这事儿,老五不站出来谁还能站出来?别抽烟耍滑的骂流汗干活的,那样不好,很不好。”

听了二凤的表态,五凤想到自己的委屈,呜呜地哭了:“还是二姐站得高看得远,理解我。我怎么能坏老七呢?你们说说,老七要是把孩子生下来,有妈没爹的,叫咱妈怎么出门儿?有了孩子,户口、工作不都完了?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

老太太一拍炕席说:“罢罢罢,不哭了,说说怎么办吧。晴天里炸了一个霹雷,我也慌得不知该怎么好了。老三不来就不来吧,权当她死了!”

九凤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进屋,站在墙角听话,两只小眼滴溜溜转,她想打探点有价值的情报告诉七姐,争取立功赎罪。五凤看见了九凤,从兜里掏出两块糖递给她:“九儿,吃糖。”

九凤盯了五凤一眼,啪地把两块糖打落在地,骂了一句:“甫志高!”她痛恨五姐背信弃义,使自己落到如今尴尬的境地。

一屋子人都在沉默,沉默。四凤用手指头掐算了一会儿,首先打破沉默,说:“妈,看来老七这个孩子月份也不小了。要不这样:生下来吧,我养着,我在农村,离这儿远,也没人知道。妈,大姐,你们说呢?”

老太太勃然大怒道:“怎么老半天又听了个屁!你养着?你成天撑大药丸子,连孩子的脚丫子也没养出来,还要抱养一个?你能耐不小呀!你那张棉裤腰嘴,从来说话就不咬木头,叫她生下来,那咱老初家成什么人家了?不清不浑,一锅疙瘩汤!初家门上养私生子,还叫不叫我活了!”

四凤真心想要这个孩子,斗胆回嘴:“可是老七要是不做呢?非要生下来呢?

你们谁能养?一个个说,谁能养?”说话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了。

老太太拍着大腿说:“你给我闭死那张酱碟子嘴!不做?没那事儿,我有这条老命在这儿顶着!”

九凤获得了重要情报,悄悄溜出去,流星探马似的报告七凤:“七姐,她们开会我听见了,四姐要替你养活孩子。”七凤听了,泪水夺眶而出。九凤见七姐哭了,说:“你别哭,可能还有好消息,我再去听听。”又转身跑回屋里。

四凤被呵斥,会议陷人僵局。五凤看看大伙,清了清嗓子说:“都不说话了我就说两句,可能还要挨老八的骂,挨骂我也要说。”

八凤从来不吃小话儿,立马堵上:“你把话放明白点,怎么知道我要骂你?你说人话做好事儿我能骂你吗?一说话你就捎带着我,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大凤看出来今天老太太要倚重五凤,呵斥八凤:“老八,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使出威严:“叫老五讲。老八,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拾掇你,等办完你七姐的事,我把你身上这张皮子熟一遍。我给你攒着,老三我也给她攒着!当我舞弄不了你们这几个了?告诉你们,我既然能生下你们九个,就有能养活的道理。我老来老去的叫你们丢人指脊梁骨?没那事儿!告诉你们,有狠心的儿女,也有狠心的爹娘!老五,你讲吧,你有水平,虑事儿长远,先听你白话。”说话一溜嘴又带出了味儿。

五凤在小节上从不和老太太计较,从兜里掏出小本本翻开,看了一眼大伙:64 0自妈叫我讲我就讲讲。昨晚我一宿没睡,思考了几个问题。对于老七我们不能就事论事,要从深层次考虑几个问题,要抓住要害,也就是抓纲,纲举才能目张。”

老太太有点不耐烦:“捞干的。”五凤合上本本:“好,那咱就捞干的。首先,我们要搞清楚,男方是谁,是干什么的?这要从老七嘴里抠;再呢,致使老七怀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强奸还是诱奸,是不是阴谋诡计?”

六凤有些糊涂了,问:“这话怎么说?”五凤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说的深层次问题了。强奸诱奸是犯罪,这没什么可说的,一清二楚,怕就怕是个阴谋诡计。比方说,男方是不是个农民?他有没有可能抓唬老七不懂事,以谈恋爱为名给老七搞上孩子,等老七回城了,他拿孩子当纽带借机进城?这种事咱街道就有。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咱家就会住进一个老农民,还得给他找房子,找工作。如果咱们撵他走,他会闹得满城风雨。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不可不防!”

屋里静静的,老太太点头称是。

五凤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方步,仰脸看着天棚:“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老七怎么人的党的问题了。我听说了不少,有的女知青为了人党、回城,不惜拿身子做本钱,和大队干部搞那个。是不是这么回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仅提出来供大家参考。如果是那样,我是说如果,那就牵扯到老七的品质问题了。要说解决这件事倒不难,难的是对老七长期的思想教育、改造问题,这种思想不铲除,以后还会犯类似错误。”

大凤自言自语:“能不能是跟哪个知青搞的?”五凤踱到大凤眼前:“哎,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如果是那样,问题就更复杂了。男方目前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北大荒?他的家庭出身是什么?将来怎么办?如果是那样,那么,他俩一定不是一天半天了,应该很有感情;有感情,老七就不会做掉这个孩子,这就难缠了,感情上的事最说不清楚,最难办,最没个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三个问题,并且有一个原则坚决不能变,孩子铁定了不能留,一旦留下来老七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九凤又获得最新情报,悄悄溜出屋子,跑到七凤跟前,仰起头报告:“问你男方是谁?什么出身?”七凤笑了笑说:“回屋去吧。”九凤又溜进屋子。

老太太听了五凤的一番分析,不由得赞叹,说:“以前老五说话,我得替她打着补丁。为什么?漏洞太多。可今天说的话,句句贴谱儿,封窗纸贴笨篱,汤水儿不漏,句句为老七,句句为这个家着想,我听了心里热呼,感动。关键时候还是老五,拿得住斤两儿。我可没想到啊,老七惹出这么大的祸来。”气得说不下去了,噎得直仰脖儿。大凤和二凤赶紧替老太太将胸捶背,老太太这才长出一口气。

老太太喘了口粗气,接着说:“我看老五已经把道儿说得清清楚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立马把孩子做了,要是再拖,月份儿大了就来不及了。老大,你赶紧联系个医院。老五,你想办法给弄张介绍信。老六,叫你家王国臣开车送一趟医院,做完了接回你家。你吃点辛苦,这也是个小月子,你伺候几天,这样的事儿我是不会下毗赖忙前忙后的。老大,老五,你俩找老七,把今天的会议决定告诉她,不做也得做。”

不等老太太话落音儿,五凤插言:“妈,我还有几句话。”老太太点头:“说。”

五凤环顾了大伙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老七出了这档子事儿,应该在咱家鸣响警钟―这就是放松思想改造的恶果,出现苗头不抓,必成大错!当着姊妹的面,我得说一说老三和老八,一个拎着小秤投机倒把,一个成天穿着喇叭裤和一些不二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如果现在不抓,任其发展,还不知会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我们要提高警惕。”

八凤一听这话火不打一处来,说:“闭死你的腚吧,你就是整人有瘾,越有事你越兴兴。我愿和谁玩就和谁玩,关你屁事儿!”说着,砰地一声摔门走了。五凤摊着双手抱怨道:“你看看,你看看,好心当成驴肝肺,还骂起人来了!”

老太太咬着牙根儿说:“早晚收拾,一个个来!你们先去吧,我累了,想躺一会儿。”说着挥挥手,“把今天会上说的事儿告诉老七吧。”

御前会议结束了,七凤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大凤走到七凤面前,扶着她的肩轻声说:“老七,会上定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你也得打掉。”七凤一听是这么个结果,二话没说,转身朝西厢房走去。大凤紧紧跟上来劝道:“老七,听大姐一句话,别辈了,做不做是早晚的事儿,你能拗过咱妈吗?”见七凤不搭话,默默地站住了。

大凤回到老太太屋,见老太太在灯影下照着鸡蛋,说:“妈,会上的决定我都告诉老七了。”老太太把鸡蛋放到炕上的纸箱里问:“她怎么说?”大凤回道:“什么也没说就回西厢房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老大,老五,你们再找老七说说吧,这事儿夜长梦多。”

大凤和五凤奉命去找七凤。九凤趴在西厢房屋里的窗前,看见二人朝这边走来,回头喊道:“七姐,来了,她们来了。”

“九凤,把门插上!”

“哎!”九凤答应一声,飞快跑到门口插上门。

大凤一推门,见插上了,轻轻拍着门喊:“老七,睡了吗?开开门,我和你五姐跟你说点事儿,快点把门开开。”

屋里没有应答声。大凤再拍再叫,还是没有声息。五凤推开大凤,砰砰敲着门呼喊:“老七,开门,你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解决不了问题。你开开门儿,咱姊妹好好唠唠。咱妈、姊妹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还年轻,有些事儿看不长远,这样下去会毁了一辈子的。”

老太太站在回廊一声大喊:“把门给我砸开!”

二人猛回头,大吃一惊,只见老太太抱着一根顶门杠,怒气冲冲顺着回廊踉跄奔来,呐喊着:“这个孽障,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给我一拿把起来了,好话说尽了,你就是不听,还想怎么着?你今天非要逼我这样做,那我就做个样子给你看看,都给我闪开!”拉开架势要撞门。

大凤紧紧抱住老太太,劝道:“妈,您别这样!”说着哭了,朝里面喊道,“老七,你还不开门吗?你要叫咱妈怎样?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五凤也哭了,厉声喝道:“老七,你怎么这么辈啊!我可告诉你,再不开门,咱妈就能死在这门口,你能负得了这个责任吗!”二凤、四凤、六凤、八凤都跑过来,一齐拍着门,劝七凤开门。

门开了。众人愣住了,只见九凤握着刀铲子站在门口,小眼儿圆睁,一把刀铲子舞得有模有样,喝道:“都给我滚!谁要是敢动七姐一根毫毛,我叫她死!老五,我先打死你!”哭了,“是你害了七姐,你不是个好东西,你拿山楂糕和饺子来骗我……”

老太太挥挥手:“别惊了小老九,抱开她。你们都回屋去,我会会老七!”说罢踏进门去。 jBOUE7myh9s+AAUbiaFN3/fvNpj4DaISCSm4VRzESzw+U5H6XxL1yUs1uzU4Qn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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