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章燎原与陈辉站在东莞火车站的出站口,他仿佛闻见了成功的味道。
在东莞发展的老乡开着一辆奥迪将他们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章燎原坐在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他们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城市的霓虹灯。
老乡车开得很快,碧瓦朱甍的楼宇披上灯火稠密的霓虹大衣,汹涌着光的波浪,伫立在这喧嚣的城市,迎接着每一位外来务工人员,路口的车灯融进这喧嚣的不夜城,伴随着车内有节奏的音乐声,章燎原感受到了自己随之搏动的心跳。他看着车镜里被风吹乱头发的自己,眼神异常坚定。
经老乡介绍,陈辉在一家公司做保安,章燎原则在一家工厂上班做电工,修理电线、砌墙、粉刷,甚至连木匠的活也在做,他成了一个“一专多能”的人。
工厂的工作很辛苦,好在吃喝不用自己掏钱。紧闭的工厂大门,没日没夜地加班,每三个月才可以拿到一次工资……每天早上七点半开工,七点钟不到大家就急匆匆地起床穿好衣服去抢饭,晚了连口汤都没有。起初章燎原也不爱去抢,但抢不着一饿就是一上午,过度的体力劳作让他招架不住,便也迫于无奈跟着去抢了。“我第一次知道我那么能吃,”他用双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圆,“这么大一碗饭,我能全部吃完。”封闭的工作环境总让人觉得透不过气,夜深后,他总爱站在工厂大门前往外看,远处霓虹弥漫,但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黑夜里缓缓飘散的青烟。
好不容易熬到了发工资的日子,章燎原正计划着出去吃上一顿好的,却看见同房间的同事匆匆忙忙地把钱用纸巾包裹着往外走。
“我把钱给家里寄回去”。
章燎原怔住了,他仔细环视着这个空空的房间。除了紧挨在一起的床铺,窗台上摆放着的杂乱无章的洗漱用品和肥皂,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个赚钱的工具。
人,不该这样活着。
辞职后的章燎原又进入了一家夜总会做服务员。如今章燎原鲜少与人提起在东莞的这段经历,但他总会淡淡地说:“那个地方让我彻底明白‘自尊’两个字的横竖撇捺。”不久前,一名松鼠员工因为工作问题情绪不佳,觉得他人伤害了自己的自尊,章燎原这样回复她:“1997年我和你一样大,在东莞的一家夜总会当服务员,被人骂到哭的时候,我的经理告诉我‘你的岗位就是服务,这就是工作,下班后你才属于你自己。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明白了,你一定不会哭。因为这份工作,你充当的就是一个演员,如果无法做到,你可以选择放弃这份工作’。”章燎原随即说道:“有自尊心是好事,能激发人的斗志,但不能被自尊心绑架,有时候很多人生的失败是‘为了那一点所谓的可怜的小自尊,最终丧失了社会的大尊严’。”今天跪着活,哪怕成为最后一人;明天继续站起来,不丢人。
小自尊与大自尊后来成了章燎原嘴里经常提及的词。他的小自尊,在东莞的城市里,渐渐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
“再苦我都不怕,最怕的是看不到未来。”章燎原回忆道。被当作受歧视的外来务工人员,他最贫困的时候甚至捡过烟头。
章燎原给家人打了个电话,那一分钟的电话里,家人强烈要求他回安徽。挂完电话后,他发现这一分钟的电话费居然高达25元。
他在思考,这些个人的小自尊何时能换来社会的“大自尊”。
1997年香港回归前夜,章燎原站在夜总会的楼顶,俯视着这个灯火弥漫的城市。他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刚踏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因为无法支付高额的住宿费,他与陈辉就住在山顶,山下的风景好像也这么美。他点燃一根烟,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他不舍得离开,哪怕这个城市已经乱到让自己心慌。但他喜欢这些陌生的面孔相聚在这里,只是这个城市好像并不能接纳他这个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