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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康侯
厦门保卫战的参战部队是第七十五师的一个团和部分炮兵。我军官兵以勇敢为国牺牲的精神与优势兵力之敌鏖战二日，终以敌强我弱，致不能守。在记叙厦门保卫战经过之前，在此先对第七十五师的沿革情况做一概述于下：
第七十五师是由原西北军第二集团军属下的暂编陆军第三师改编而成的。一九三四年，第七十五师进驻闽赣边界，所辖三个旅分驻将乐、邵武、顺昌、建宁、泰宁一带和江西黎川及其附近地区。每旅辖三个步兵团，师有直属骑兵、炮兵、工兵、通讯兵、辎重兵及特务六个营。抗战开始后即进行缩编，每旅裁撤一个团（兵力减少了三分之一），归入第二十五集团军第一〇〇军建制，担任从泉州附近的马巷起，经同安、厦门、漳浦、云霄、东山直至闽粤交界之诏安的闽南沿海一线防务。那时，第七十五师虽隶属第一〇〇军，但归第二十五集团军总司令陈仪直接指挥，其后勤补给与经费由第三战区后勤机关及军需局直接拨给，公文与人事管理则直归重庆军事委员会，与第一〇〇军军部不直接发生关系，所以不少官兵竟不知本师隶属第一〇〇军。厦门保卫战前，第七十五师再次缩编，由三旅六团缩编为两旅四团。一九四〇年，第七十五师从闽南调驻莆田、福清、福州、连江、宁德直至闽浙交界处之海防第一线。一九四一年第三次缩编，撤销旅一级建制，全师只剩三个步兵团。同年八月，全师离闽移驻江西。此时，由于第一〇〇军已直归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指挥，师与军之间的正常关系得以恢复，军需、经费均由军部拨发，公文与人事管理亦归军部，改变了昔日师军之间不相闻问的局面。一九四二年，第七十五师在江西参加了阻击南昌日军向上饶进犯的战役。一九四四年回驻福建建瓯，其时已改为后调师，只有干部没有兵，专事征训新兵，师长兼建延师管区司令。抗战胜利后第七十五师离闽。下为第七十五师各时期编制情况表（师直属部队未列入）：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原驻闽南地区的第一五七师（师长黄涛）调离福建，防地由第七十五师接管。第七十五师接防后，以漳浦、云霄、东山、诏安沿海一带地区为右防御区，派第二二五旅第四五〇团和四四九团驻防，由该旅旅长史克勤指挥；以马巷、同安、灌口、龙溪、海澄沿海一带地区为左防御区，派第二二三旅第四四六团驻守，由师部直接指挥；以厦门岛为独立前进守备区，派第二二三旅第四四五团及师属炮兵营之一部为守备部队（第四四五团团部驻南普佗），由副师长兼第二二三旅旅长韩文英指挥（厦门要港司令部及所属陆战队一个团协同守备，但不相隶属），师司令部驻漳州。
厦门守备部队确定后，韩文英认为，厦门东北方向一带面对金门的地区应是全岛的重点防御地区，须选择一个战斗力强且较有战斗经验的营担任该地区的防御。为此，韩与第四四五团水团长商讨并征求第四四六团焦团长的意见，大家都认为由第四四五团第三营承担此任最为适宜。因为该营素著战绩，且营长王建章执行上级命令坚决，对部下要求严格，足可胜任。遂决定以第三营负责防御五通、禾山、何厝一线，从第四四六团的直属通讯排拨出半个班（有八个通讯兵、五部电话机，由班长王心诚率领）和一部交换机配属第三营，派第四四六团卫生队的上尉军医杜镇砧专驻第三营。除此，还决定师直属炮兵营一部的阵地设在胡里山海神庙附近，以第四四五团第一营为预备队。
不久，陈仪在福州召见韩文英（师部中校参谋骆永亮陪同前往），令他即回厦门成立厦门警备司令部并担任司令。韩一返厦即成立警备司令部，以第二二三旅参谋长楚怀民兼司令部参谋长，以骆永亮兼作战科科长，以某营副营长张景楼兼通讯后勤科科长（其他成员姓名已遗忘）。警备司令部一经成立即着手筹划构筑工事事宜。实施时，以守岛部队为军工，再征集一部分民工，在重点防御地区先构筑简易工事，而后逐步加固并扩建。地堡及其他工事的掩盖物均为土木结构，只具半永久性工事的雏形。
一九三八年五月十日凌晨，在日海军少将宫田喜一指挥下，日军第五舰队出动巡洋、驱逐、运输舰三十余艘乘暗夜从金门出发驶近厦门岛东北海岸（我要塞炮台未能发现），突以舰炮向我禾山、泥金、五通一带阵地猛烈轰击，日机三十余架亦由航空母舰起飞临我阵地上空滥施轰炸。敌强大火力制压了我炮台的还击，破坏了我野战工事。轰击持续了数十分钟后，敌炮开始向厦门岛内地作延伸射击；与此同时，敌艇数十艘载海军陆战队山冈志贺、福岛等部共两千余人在五通附近强行登陆，向王建章营阵地猛扑。王营长指挥所部奋勇迎击，登陆敌军未能得逞，被迫退回艇上，战场暂时沉寂下来，只听见敌艇发动机渐渐逝去的声音。拂晓，敌机又来，对我阵地反复轰炸扫射，将我火力点逐一炸毁。当时，我步兵连每排仅有一挺轻机枪，机枪连的重机枪又无高射装置，更无一门高射炮，在敌机狂炸滥射下，我军官兵为保存力量，只得伏卧在工事里隐蔽，即使如此，也遭到很大的伤亡。敌机离去后，敌步兵又向我阵地发起进攻。敌每次进攻时，除从正面攻击外，还向我两翼延伸作钳形包围，并向我军发射大量枪榴弹（一种以步枪发射的小型炸弹），攻势甚为猛烈。王营长率部英勇抵抗，在打退敌人数次进攻后，我军战斗人员剧减，弹药亦将耗尽，敌得以攻占我主阵地。但在我军顽强抗击下，敌军也伤亡惨重。午后，王营撤至云顶山、金鸡岩、江头一线继续与敌作殊死战，由副师长兼第二二三旅旅长韩文英亲率增援的预备队也投入了战斗。预备队在增援途中遭敌机轰炸，与王营会合时人员已损伤近半。韩文英腿部受伤，第二二三旅参谋长楚怀云被炸身亡。卫士将楚的尸体推入弹坑，把一内装五节电池的军用手电筒置于其后枕部下（作为日后识别标记），然后草草掩埋。
我军退至第二线阵地后，敌又屡屡来攻，进攻前敌机总是先来轰炸一番。我军在敌机轰炸时均掩蔽起来，待敌机离去敌步兵进攻时则奋起反击。韩文英虽已负伤，仍坚持不退出阵地，在后督战；见此，其他负伤军官也不肯退下火线。如此，敌军数次进攻均被我打退。入夜，敌机不能出动，敌步兵停止攻击，双方进入对峙状态。十一日晨，敌又发起攻击，整个上午，第三营与第二营（在厦门的东部和东南部据守）与敌鏖战不息。我军伤亡惨重，第四四五团团长水清浚负伤（副团长张人青在武汉珞珈山受训未回），第一营营长宋天成阵亡，第二营营长杨永山、第三营营长王建章、警备司令部通讯后勤科科长张景楼及第三营营部书记黄某（忘其名）等人均负伤，各营副营长以下军官非死即伤，士兵伤亡更为严重。韩文英在激战中胸部又被敌炸弹弹片所伤，不得已退出战场，临离厦门时，在码头上嘱警备司令部作战科科长骆永亮代其指挥作战（水清浚已负伤撤出）。此时我军通讯设备在敌机轰炸下已大部被毁，配属第三营的八个通讯兵除班长王心诚外已全部牺牲，骆永亮（当时在市区的警备司令部里）只能与第四四五团团附郭殿荣通话，郭只能与第三营副营长马莲馨通话。韩文英未离开前督战甚严，离开时亦未命令可以撤退；所以我军在敌猛烈攻击下连续奋战，无人敢退。当日下午，敌军一部突入厦门市区，我军退往市区的后路被截断。除距市区较近的少数部队撤出外，大部无法撤退，于是返回与敌死战。直至深夜，我军余部才北向澳头、集美，西向靠近大陆的排头、东屿分散撤出，撤退中遭敌截击，又有伤亡。至此，驻守厦门岛的陆军部队已全部撤出；我炮兵因火炮射程近，未能射及敌舰，已先期撤退。第四四五团原有官兵约一千五百人，据骆永亮回忆，在厦门之战中，该团阵亡官兵在八百人以上（撤退时的牺牲未计在内）。中以第三营损失最为惨重，据王心诚回忆，该营副营长和四个连长全部阵亡。战后，营长王建章在角尾一家旅馆收容该营官兵（王的勤务兵已阵亡，副营长马莲馨的勤务兵李锁和他住在一起），经过二十余天才收容六个人。
厦门战后，新任师少将参谋长陈应瑞曾召集有关人员开会（我亦与会），研讨此战的经验教训。就战前与战时情况而言，厦门确难固守。日军以厦门为优良港口，占其为海军基地，南可与台湾相呼应，北可断我海上交通，故凭恃其海空优势，力在必取，势在必得，此其一。我省海岸线长达三千多公里，我仅以第七十五师和第八十师两个陆军师七个团的兵力防守，派驻厦门岛的仅得一团之众，（据当时任厦门常备大队副大队长的朱文质回忆，附属第七十五师指挥的地方部队有：常备大队四个中队约六百人，主要布置在胡里山右翼自飞机场至招商码头一线；由厦门警察局局长杨立所辖的三个保安中队约四百人，主要任务是维持市内秩序；社训教官程起凡所率的补训壮丁，有一二百枪支。）既无飞机、舰艇支援，又无一门高射炮，在敌陆海空的联合进攻下，虽作顽强抵抗，亦难免失守，此其二。厦门岛孤悬海上，战时若予增援，非渡海不可，而从十日凌晨起，大批敌机即临空轰炸，临近厦门的大陆沿海一带，百里内的公路、桥梁、渡口、船只、电线杆均被炸。在敌居高临下的火力封锁下，渡海增援几不可能，致连原来就在岛上的预备队于赶赴第一线阵地途中也伤亡近半。如此，既无援兵，弹药又不继，岛上部队确难固守，此其三。战时笔者正在同安，曾亲见我团（第四四六团）团附胡之津日夜守在电话机旁（团长焦克功与副团长均在外受训未回），等候师部的增援命令。电话线屡接屡断，终未接得命令。
厦门虽未能守住，但我守岛部队在极其不利条件下确曾英勇抗击日军。有些人临战前不在岛上，但一闻战事爆发即赶回部队参战。配属王建章营的第四四六团通讯班长王心诚和上尉军医杜镇砧，九日下午请假回同安团部领饷。十日凌晨敌舰发炮时，王营长以电话通知他们回营。杜说：“就是死也要回去。”两人即乘团部汽车至集美，时已拂晓，请渡船将他们载往高崎。渡船驾驶员说：“你们看，敌机已经飞来，正在寻找目标，我船一开，就有被炸沉的危险。”两人说：“抗战不能怕死。”驾驶员深为感动，便说：“你们为国家不怕死，我们陪你们！”即与另一司机脱下衣服，背上救生圈（王、杜二人也各抱一块木板），毅然将船往对岸开去。未至中流，船即被敌机炸沉，杜镇砧负伤下沉，王心诚幸泅至高崎岸边，未息，即奔赴战场。王建章营某连连长张永泰于九日回到同安探亲，战事爆发后，家人劝他不要回连，他执意不肯，当时汽车已停驶，他便徒步百里赶回部队参战，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后被其部下葬于嵩屿。
按军中规定，负轻伤的官兵住师野战医院治疗，负重伤的转后方医院。转后方治疗者免去官职（主要是对下级军官而言，中级以上军官则须加以研究），兵开缺，以免影响战斗力。韩文英历来勇敢善战，平素对宋天才不大恭敬，故被送往龙岩后方医院后，即被免去副师长兼旅长职，以师政治部主任范宏亮（黄埔三期）升充副师长；以卢天福调充旅长。厦门沦陷后一个多月，宋天才被撤职，调往重庆讯办。韩文英以力战负伤，得免议处，遂升任中将师长。师部仍驻漳州芝山。
为防驻厦日军突袭我防区，韩文英令所部严密监视厦门方向日军动静。适厦门要港司令部观测员林某（忘其名）于厦门失守时携高倍望远镜只身逃出，来依我部，遂为其在靠近厦门的某山上建一观测所，林某日居其中，将过往日舰的型号与行踪随时以电话向师部报告（师部有一上尉参谋专接他的电话），师部再转报重庆军事委员会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敌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一起飞，师部即发空袭警报。除阴雨天外，敌机几乎每日都飞临漳州上空轰炸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