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寄云
厦门为通商口岸之一,外人居留本地以日、台人为最多,四面环海,防御力薄弱,海疆锁钥仅有露天炮台胡里山、白石头、屿仔尾、磐石等四台而已。所有大炮均为(一八八五年)德国造,不无陈旧之憾。自归海军管辖之后,曾于青屿山灯塔附近设置鱼雷台一座,另于胡里山附近置探照灯二部,于是厦门海防似较臻巩固,若欲以之与现代化海空军相抗衡,则未免瞠乎其后。虽有详确缜密之改善计划,但限于财力,终未能实现。
当卢沟桥事变引起全面抗战时,我们即已奉到了备战的命令。第一五七师进驻厦岛,构筑防御工事,驱逐日籍人出境。是时笔者在厦门隔海的屿仔尾炮台供职,得躬与战事,爰将要塞战前后记如下:
一九三七年九月三日上午四时三分,天甫破晓,敌驱逐舰“羽风”、“若竹”等三艘以最高速度驶到大担山灯塔前,列成阵势,首先向白石头炮台及曾厝垵海军飞机场发炮轰击,并攻胡里山总台。本台据瞭望长报告,在主台官何荣冠指挥之下,首先发炮迎击,竟一弹即奏肤功。敌舰猝不及防,乃转舵以排炮密集向屿仔尾台攻击,一时爆破弹弹片横飞,硫磺与火药气味冲天。此时敌舰“若竹”号中弹舰腰,丧失战斗力,由“羽风”等两舰夹带向台湾方面疾逸,白石头炮台亦予发炮射击,惜未命中。据当日由海外返厦渔夫萧良成云:彼在外海捕鱼,瞥见两敌舰正帮助一伤舰抢救伤兵,该舰右舷倾侧冒烟,似有下沉之势。敌舰既去,发现青屿山鱼雷台山后敌重巡洋舰一艘,载有水上飞机四架,正侦察行动间,该批敌机已起飞三架,向胡里山台及飞机场分头俯冲掷弹,至十时许该舰始他遁,而胡里山台亦隆隆发炮轰击。综计是役:胡里山总台阵亡炮长朱锡卿(脑及首部为弹片削去一大半)、炮手李玉生(弹片洞穿腹部,肠肚外流)、林海旺(弹片破胸)等五人,死状至惨(均埋于胡里山炮台脚菜园),号兵沈祖贻伤手。屿仔尾台班长彭碧龙伤及踝骨,白石台炮手伤二人。磐石炮台因位置在厦市腹地,且与无线电台毗邻,未遭袭击,故无伤亡。
自是以后,敌舰频来频去,均在大担山之外海,以远距离盲目发弹轰击各台,如九·一二,九·一四,……等次,直至一九三八年五月十一日止,卒未敢稍越雷池一步。在此八个月又八天的相持局面中,我除了消灭近距离之敌外,绝不滥发炮弹,因此敌乃时以水上俯冲轰炸机,企图炸毁巨炮,惟以技术欠佳,均未命中。但笔者在古老堡垒中的寝室,竟不幸遭炸,物品全部损失。在敌机去后,即有厦门市各界慰劳团,由《星光日报》记者赵家欣先生,率领男女团员携带大批慰劳品(各种罐头、饼干、水果、药品)乘专艇遥临慰劳,笔者代表全体官兵在惭愧中接受并致谢忱(当时的情形经赵先生于三日后特写在《星光日报》刊露)。同时除了高级长官莅台慰问并视察外,还有许多热心的同胞远道前来,物轻意重,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知所措,并承海外侨胞汇款慰劳,更感不安。
迨五月九日傍晚,敌重巡洋舰一艘、航空母舰二艘、大小舰艇计三十一艘,麕集大小担与小嶝之间。我方判断敌情,认为必有企图,严加戒备。果于十日上午三时四十分,敌海空并进,猛攻禾山。是时,我主力侧重正面,于是抽调生力军驰往增援,敌火顿挫。敌不得逞,乃集结大队敌主力海陆空三路,向禾山泥金等处协力攻击,掩护橡皮艇登陆。我增援部队(内有大批壮丁队)由第七十五师第二二三旅参谋长楚怀民指挥,战至弹尽,全部阵亡,浴血牺牲,洵堪嘉尚。于是我苦守之厦门遂告失陷,正面要塞官兵奉命撤退入漳州。是时敌机疯狂滥炸,并以机枪低飞扫射,阻我增援部队渡海与撤退,因此遭轰炸与扫射而殉职者十余人,不及撤退而遭俘虏活埋者亦有之。至五月十三日,厦门市已陷两日,而屿仔尾台犹屹立不动,独自肩负正面海防,敌舰仍未敢由正面冲入,乃以大批巨型轰炸机轮番轰炸,一面由主力各舰以密集炮火向屿仔尾台猛攻。我在主台官何荣冠指挥之下,死守不退,直至十四日上午零时四十五分奉令弃守,始作有计划破坏后撤入漳州。是役又阵亡班长詹益茂、李水清、戴文敬、龙相泉等六人,未尝不痛心引愧。
到达漳州之后,我们的任务则是派若干枪兵护送司令部的负责人,由陆路乘汽车去福州。而我们这一班的苦命战士,负重徒步,跑了十二天的迂回道路始达马尾,满以为多少可得到上官的几句好话,谁知却不然。竟遭到下令汰弱留强,笔者拿到了一张遣散的命令,不竟如冷水淋头,全身冰冻。侥幸主台官们负有指挥作战者尚有位置,献身国家。他们又在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日左右,在闽口要塞战中作浴血战,这时何荣冠君已擢升副台长,究竟两地(指福、厦)都先后失陷,对于人们终不免有愧色。
现在抗战胜利了,各地都在复员,笔者和何荣冠远道由福州来厦门,满望也来一个复员,但是所得申请的答复是:“文官并无起用”,那么武官呢,竟没有下文,这种的复员实在非笔者所敢想望了。
我们在追悼厦门要塞阵亡官兵归来时,满怀勾起了无限悲痛与惨伤,回顾何君伤痕在,唏嘘相对,无可言宜,生者不过如是,死者又将奈何,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