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珍
一九三七年十月十八日,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商震,辖第三十二军)总部南渡漳河,到达安阳城,随即奉命占领安阳以东既设之国防工事,准备迎击日军进攻。十九日,北岸日军对守卫安阳城及以西地区的汤恩伯第二十军团猛烈炮击和空袭,步兵开始强渡漳河。汤部关麟征第五十二军与敌激战三昼夜,歼灭大部分渡河日军。此后敌我双方对峙于漳河两岸。
十月二十二日,程潜令第二十集团军向淇县、汲县(今卫辉市)及新乡一带转移。次日至二十四日,除骑兵部队留在安阳、汤阴外,主力相继到达指定地点,以部分兵力守卫淇县前进阵地和汲县主阵地,其余作为机动游击部队。
三十一日,上级命令汤恩伯部驰援晋东娘子关,所遗安阳城及东西一线之防务由商震部接替。程潜为了增强商震部的战斗力,特令独立骑兵第十四旅张占魁部和铁甲车第一中队长何平率一列铁甲车开赴安阳,归商震指挥。商震奉命后,即将总部推进至汤阴以南后李朱村,并部署如下:吕济第一四二师以第六旅崔霬部立即开赴安阳,以一个营防守车站,主力固守安阳;宋肯堂第一四一师在安阳西南丘陵地带构筑阵地,与安阳车站及安阳城我军相呼应;骑兵第十四旅在水冶镇附近积极向北搜索敌情,掩护本集团军左翼的安全;铁甲车第一中队位于安阳车站归崔旅长指挥,不时来回于安阳、汤阴间维护交通安全;黄光华第一三九师在宝莲寺东西之线构筑预备阵地;其余部队在汤阴附近整训、补充。
十一月二日早饭后,商震派人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我派你到安阳去一趟,先到车站后到城内,代我看看构筑的工事和配备。不当的地方你向他们提出建议,加以改进。你是学工兵的,又和他们都熟;我已通知崔旅长在车站等你,让刘剑萍给你预备一辆轧道车(铁路上巡查或检修用的车子,以人力摇动),骑兵团派四个士兵给你押车。晚上回来,向我详细汇报。”我回屋立即向骑兵团打电话,副团长钱燕斋接电话,也想到安阳看看,他带了四个枪兵,我们在汤阴车站坐上轧道车出发了。当我们走到十里铺就轰的一声触了地雷,把轧道车抛起炸毁。我被抛出七八米以外,钱副团长腰被折断(后来治疗多年,才勉强能走),四名士兵一死两伤。驻安阳的部队及铁甲车闻声先后赶来,查明是敌人骑兵于昨夜晚窜入十里铺内隐藏,在铁路上埋设了地雷。将钱副团长及伤兵两名送回汤阴军医院,掩埋了死去的士兵,我与另一士兵乘铁甲车到安阳车站。崔旅长正在车站等我,连忙握着我的手说:“好危险,你死里逃生啊!”随后我和崔旅长在守备车站的苏永刚营长陪同下看了车站,到城内旅部吃过午饭,又在补充第三团王本善团长陪同下视察了城内外的工事及兵力部署。我提出了许多建议,他们都欣然接受。事办完后,我到后李朱总部时,已是晚八点了。我当即到商总司令的办公室汇报。商说:“你们路上的情形,刘本厚主任已向我报告了,你不要紧吧?”我说:“我不要紧。”我汇报了视察安阳的情况及向崔旅长等的建议,商不住地点头。
此时平汉线安阳河北岸敌军有大量增加,似有夺取安阳县城南下,配合各方面敌军作战之可能。当晚总部接到骑兵第十四旅张占魁旅长报告:今晨敌骑兵约三四百名由水冶镇北方向我旅攻击,敌后有后续步兵部队,小屯以北约六华里有敌一两千人向南运动,已令杨岳斌团在水冶镇与敌战斗,小屯方面敌人,我正严密监视中。
十一月三日早饭后,参谋处长蒋纪珂告诉我说:“你马上带五千分之一安阳附近地图随总司令、邴高参坐火车到安阳,他们在办公室等你。”我急忙把地图装入皮包到办公室,商和邴正在等我。我们三人乘汽车到汤阴车站,见一个火车头挂两节客车正升火待发,我们上车后即向安阳开去。车距安阳车站尚有三华里时停止,听到安阳车站的炮声。刘副官急忙来报告说:“敌人已发现我们的火车开来安阳,正猛烈射击,火车是否再向前开,请总司令指示。”商说:“车停在此地,不再前开。”又对邴和我说:“走,下车,我们走到车站去。”当我们走进车站区后,敌成群的炮弹不断向我们飞来,摧毁了许多树木和房屋。商震左右的人一闻炮弹飞来,或卧倒或俯身。商则左手持一手杖,谈笑自若,毫不在意,还笑着对邴高参说:“东桥,敌人用礼炮欢迎我们呢!”我们快到车站票房时,何平队长前来迎接,他向商行礼后说:“请总司令到站内地下室休息一下,敌炮停射后再到铁甲车上看看。”商说:“不必,我先到车上看看,回来再休息。”邴高参说:“总司令先到地下室休息,我代你先到车上看看。”邴又对我说:“走!你我一同去,总司令就放心了。”商只好在何队长引路下到地下室去。我们来到列车指挥室,童副队长正在指挥射击。约半小时,敌炮停止射击,邴和我转回地下室去。地下室大约有四间房子大,崔旅长正在向商震汇报敌情。见我们来了,商起立说:“我们先到铁甲车上看看,然后再到城里去。”来到铁甲车上,何队长向官兵作了介绍,商总司令一再慰问士兵辛苦。巡视车内情形后,问何队长有无困难,何说:“没有困难,请总司令放心!”
告别了何队长,我们即向城内走去。先到旅部吃午饭,饭间商问崔旅长守城方案,崔说:“我控制了较大的预备队,哪里出现紧急情况,我就往哪里使用;哪里最危险,我就往哪里去。我告诉团、营长们也要这样做。”商点头称好。崔旅长和王本善团长都是商震在山西任旅长时期的老部下,崔任商的副官处长多年,王则是商由卫士提升起来的。饭后开始视察城防工事,强度、射向不适宜的地方,商震不厌其详,一一予以指示。视察了五个多小时,天近黄昏,崔、王送我们到南门外,商对他们说:“现在战斗很紧张,你们要做好准备!不要再送了,回去吧。”我们十三四人在傍晚中登上火车,回到后李朱时,早已是万家灯火了。
这一天,第一四一师一部曾对安阳河南岸的日军发起攻击。日军立即在飞机、战车掩护下向第一四一师补充第二团阵地发起猛烈反攻。该团是在正定战斗中牺牲最大的一团,人员较少,主要干部都是新接任的。战至下午三时,团长陈行先,团附阮成美,营长魏凤云、王葵先后阵亡,阵地被敌突破。第一四一师被迫后退到十里铺以南。程潜以我部攻击力弱,下令固守安阳工事,不必再作积极行动。当晚,日军又袭击我安阳西南的东、西八里庄和三分庄一带阵地。
四日上午八时,崔霬旅长打电话向参谋长傅立平报告:丰乐镇以南的日军总计不下四五千人,附有各种大炮三十余门、战车多辆,今晨向我军阵地射击,有南渡安阳河进犯的企图。上午十时,崔又来紧急电话报告:日军升起系留气球观测,指挥炮兵开始向我车站部队射击,我以铁甲车炮还击;敌分四路强渡安阳河,向我军发起全线进攻,与我骑兵第十四旅在水冶镇、小屯方面展开激战。
同日,敌空军出动频繁,以多架飞机协同水冶镇、小屯、安阳车站以北地面敌军作战,并派出侦察机掠过总部上空向新乡、郑州方面进行战略侦察。商震召集参谋长及参谋处长、课长等开作战会议,分析了当面敌情,认为安阳战斗已开始,要接受石家庄以南战役的教训,进行坚决抗击,部署如下:令第三十二军骑兵团(附机枪连、炮连)立即以战备态势由汤阴向安阳以东白璧附近搜索前进,到达后与安阳守军切取联系,急速向各方搜索敌情,警戒我军右翼的安全;崔旅固守安阳县城,安阳车站苏永刚营必要时撤入城内;骑兵第十四旅积极主动策应安阳守军作战;铁甲车第一中队俟火车站苏营转移城内后,可稍向南移,积极协同安阳城方面的作战;第一三九师守卫宝莲寺东西之线加强工事,准备战斗;第一四二师(欠第六旅)为集团军总预备队,并在汤阴县城构筑工事。商震以电话向程潜司令长官报告了本日上午战况。
当日下午敌以猛烈炮火轰击安阳车站和安阳城,步兵千余人在十多辆战车引导下向我车站守军猛扑。我守军伤亡殆尽,仍顽强阻击,并以集束手榴弹击毁敌战车两辆。这时,我骑兵第十四旅由水冶镇、小屯向后转移,使车站的左翼空虚。崔霬旅长看到车站阵地已无法固守,只得下令向城内转移,铁甲车中队也南移至十里铺附近。
日军攻占车站后,即集中全部炮兵猛轰安阳城,并以飞机向我守军轮番轰炸扫射。炮击和轰炸甫停,千余名日军步兵在战车掩护下向安阳城发起猛攻。这时,城门及水泥工事大部被摧毁,我军的轻、重机枪也十有八九被击毁。崔霬一面指挥部队顽强抵抗,一面多次打电话向商震报告战况危急,请求增援。但此时第一四一师已与敌接触,第一三九师守卫宝莲寺东西之线准备迎敌也无法抽调,而作为总预备队的第一四二师(欠崔旅)一旦动用,其他方面若出现危急情况就会无兵可调,从而使整个平汉线战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商震审度全局,反复权衡利弊,决定不动用预备队。他请求程潜派兵增援,但程回电说已无军队可派,希望商自己解决。商震见指望上峰增兵已不可能,只得打电话命令崔霬拼死守城。崔霬是商震多年培养的军官,甚为商所看重。值此危急时刻,崔亦不负商的重托,指挥部队连续三次打退日军的冲锋,并将由城东北角缺口处突入城内的一股日军驱逐出去。战斗中,崔旅的李团长受伤,下级军官及士兵的伤亡更为严重。激战至四日深夜,安阳城被突破,崔霬率残部退至城东南马官屯。商震命崔霬整饬残部待命反攻,并令守卫宝莲寺以北阵地的第一三九师严阵以待。
不久,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转奉国民政府军委会命令:安阳战役守军第三十二军第一四二师第六旅旅长崔霬,在作战期间,未完成固守安阳县城任务,致使安阳要地沦陷敌手,着即撤职,永不录用。商震接到命令后非常难过,但上命难违,只得转饬第一四二师师长吕济遵令照办。崔旅幸存的官兵听说崔被撤职,无不为之鸣冤叫屈。
日军攻占安阳后,十一日又攻占了河北大名。由于日军前锋推进过快,其后方部队、设施和后勤补给线经常受到中国军队的袭击。如关麟征军十一月十一日和十三日袭击邯郸、磁县日军机场,炸毁许多飞机、大炮,并焚烧大批汽油,中国军队南撤时与大部队失散的许多小股部队此时已重新集结,再加上大量各色地方武装,搅得日军不得安宁。因此日军被迫暂停南进,与我军在安阳、宝莲寺之间形成对峙。
日军虽暂时停止地面进攻,但常对我军进行空袭。一天下午两点,日军三架重型轰炸机经后李朱上空向南飞去,约三分钟后即掉头折回,飞临第二十集团军总部上空,未侦察也未盘旋即投下重磅炸弹三四十枚,又向北飞去。炸弹多数落在商震的住宅附近,死伤军民二十多人,房屋被炸毁多处。是时商震在屋中办公,屹然未动。敌机去后,商震偕战区少将高参邴淳到村里巡视,并派人叫来医务人员给受伤群众包扎。他叫来总部警卫部队第七二三团第三营营长常东阳说:“今天飞机来炸,一定有汉奸指示目标或预先得到情报,不然不会这样准确。以后要特别注意防谍、防奸!”
十一月中旬,南京军事当局来函,征询商震的意见:“意欲命你率领第三十二军深入河北中部敌后,组织地方武力,在敌后进行抗战,任河北民军总指挥,如何?盼复!”商看后经过再三考虑,又接受平汉线北段抗战教训:不是自己亲自培养的军队,遇到重大情况,就不接受自己的指挥,徒有兵力数量之名,而无实力作战可凭,与其勉强应命,不如事先陈述困难,免误国事。遂与参谋长傅立平等商量,决定不去河北任河北民军总指挥,立即回复南京,以年老(时年五十一岁)体衰,唯恐有误军机为名辞谢。后来南京任命张荫梧为河北民军总指挥。
不久,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将属长芦税警旅的两个团约三千人拨归第二十集团军战斗序列。商震委集团军总部参谋处处长蒋纪珂任旅长,并得到河南省政府的一个保安团,将税警旅扩编为三个团,聊补几个月来对日作战中的严重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