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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绿纱坊

听说,我住的这座城市叫汴京。

我呆的地方叫绿纱坊,是城里最有名也最神秘的酒肆。

我本人么,据听说是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怀有双重身份随时随地准备上演反间计的朝廷女神捕——当时说这话的人话音刚落,眉心间就戳过去一只竹筷,双目大睁着倒了下去。

我一边摩挲着自己有些发蓝的头发,一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隐隐透着蓝色流光的漆黑眼瞳,心里一憋屈,又干了一盏梨花白。

旁边穿短打的小哥嘬着牙花子犯愁:“我说七姐啊!你啥时候能想起来啊!你这一天不想起来,就天天在这儿糟践梨花白,咱们铺子可要赔死了!”

“等老板回来了,我可怎么跟他交代哟!”

我抓了抓发顶,眨着幽深泛蓝的眼睛,缓缓抬起头,回想起这一刻的动作,我觉得我当时挺像一种特帅的动物,当然绝大多数姑娘可能会觉得渗人,没错,就是狼羔子!

我特郁闷的仰脸,看着一张脸皱成黄菊花样儿的小二,问:“我过去也这样么?”

小二愈发菊紧的脸骤然一僵,反问:“什么也这样?”

我扯了扯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过去也这个色?”

小二呵呵笑了两声,头摇的比隔壁胖小子手里的拨浪鼓还欢快:“哪能啊!”

“七姐你这是功勋!道上的兄弟谁不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救老板,舍生取义,中了南疆奇毒,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啦……”

我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别扭:“舍生取义这词儿是这么用?”

我怎么觉得这词儿会想哭呢!

小二被我问的有点烦躁,扒拉了下挂在肩膀头子的挂巾:“七姐,您先喝着……前面这会儿正是人多时候,我先过去招呼着……”

我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转回脸,我再次看向手里铜镜。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只是因为奇异的发色和眸色,让这张脸显出几分诡异的艳丽来。

知道自己不是混血儿,我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本来么。我这浅眼眶塌鼻梁的,生说我是混血,至少也得先把我自己骗过去不是?

望着那双闪耀着幽深蓝色的眼瞳,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神。

又咂摸两口梨花白,我摇晃摇晃酒壶,还剩少半下,够喝到晚上饭的。

这边的酒很好喝,跟我过去喝过的都不一样,甜甜的,很清洌的口感,后劲儿却都很足。

不过似乎我的酒量还不错,一整天喝下来,也没啥影响。该发呆发呆,该思索思索,有时到门口蹲着踅摸美少年,或者逗逗邻家口齿不清的小娃娃,一点不影响我换着花样打发日子。

这样的生活,在我醒来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四十二天。

听说,明天我们老板就要从北边回来了。

酒肆里上到整天摔算盘的白眼徐,下到每天嘬着牙花子盯着我喝酒的小二哥,这几天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念叨一件事——养足精神,好好打扮,准备迎接大老板归家!

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后院酿酒的赫连大爷。老爷子捋着花白胡子,笑眯眯的塞给我二两银子,让我去隔壁街的脂粉铺子整点胭脂什么的回来涂涂。

我把二两银子揣在怀里,特别诚恳的谢过他,转身去了隔壁街的萧记银庄。把那二两银子,连同我之前在床铺底下发现的五百两银票,一起存进银庄。

把票根揣进怀里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脚底板直涌到天灵盖。我把这种感觉定义为幸福,而当我想起幸福这俩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瞬间浮起一个无比古怪的字符——high。

我愣了愣神,嘴唇一动,咕哝出一个和“害”差不多的音节。顿时觉得实在晦气!

原地跺了跺脚,我眯眼看了眼天边浮云,迈着无比轻快的步子,回酒肆去了。

从我的行为可以看出,我是个特别恋家的人。

回到酒肆之后,屁股还没坐热,白眼徐穿着一身白衣飘啊飘的走到我面前,“啪”的拍了下桌子,撂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接着就用他那让我总起鸡皮疙瘩的嗓音向我下达命令:“去!城东羽裳总店,从头到脚给我换利生了再回来!”

我抓起银票,眯眼笑着看向老徐,呵呵笑了两声。

白眼徐估计是被我吓着了,白白的脸僵了两僵,长长的有些翘的眼往房梁一翻,冷哼一声:“白痴!还不快着!日落之前不回来,晚饭没你的份儿!”

于是那日我真的在外面等到日落才回酒肆。

刚迈进门槛,就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

大家伙一见我身上打扮,都愣了。半晌,负责给客人端菜的豇豆结结巴巴问出一句:“七姐,你……你这衣裳打哪来的?”

旁边蔷薇把她往后一扒拉,娇小的身子往前钻了半尺,抻着脖子一脸严肃:“七姐,你刚就穿这身回来的?”

我不明白大家为啥都这个表情,又想起那个布庄的老板讹走我三十两银子时,笑得格外欠抽的大饼脸,顿时更添了几分委屈。看来我是真被骗了!

我扯了扯腰部剪的一丝一丝的小穗穗,看向我认为平常穿衣裳最有品位的金子姐:“金子姐,我穿这个真的很难看么?”

金子姐缓缓阖上张得好像河豚的嘴巴,连连卜愣两下脑袋:“不……难看……”

我有点气愤的瞪了她一眼,鄙视我智商低啊!不难看的意思,不就是不太好看么!

我继续撇嘴,从人群最稀松的地方扒拉开一条缝,硬生生钻出去,踩着桃粉色的小木屐啪嗒啪嗒往自己屋子里跑。

跑回屋子,我扑倒在浅蓝色的床铺上,拽着被角啃啊啃——敢骗我沈七叶!看我明天怎么把那三十两银子连本带利捞回来!

当晚,金子姐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手里捧着一件雪白色的裙子,还有一只浅黄颜色的木匣子。

金子姐见我还穿着那身衣裳,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摸了摸我的头:“晚上饭都没吃,饿不饿?”

我满脑子都是把那个布庄老板剥皮抽筋的各种场景,一时间血液沸腾的难以自己。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继续啃被角。

金子姐又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惆怅:“七叶……唉……”

我“腾”一下坐起身,睁大双眼贴近金子姐嫩如蔷薇花瓣的脸颊,把金子姐吓得匆忙往后撤了一尺,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没坐在地上。

我有些抱歉的仰起脸,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金子姐:“金子姐……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跟那个老板算账好啵?”

金子姐愣了愣:“哪个老板?”

我撅着嘴扯了扯袖口缝的那一圈银线流苏:“那家布庄的老板。他讹我银子……”

金子姐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他收了你多少钱?”

我嘴撅的更高:“三十两……”

金子姐沉默片刻,我抬起脸看她,就见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好像想哭,又好像在笑,说通俗一点,就好像是抽筋了。

我一脸同情的看着她:“金子姐,你脸疼吗?”

金子姐深吸一口气,把怀里裙子搁在我床上,又连连吸了两口气:“这件裙子你记得后天早上起来换上盒子里的首饰都是我给你挑拣过的你直接都戴上就好那家布庄你不用管明天我让徐算给你支三十两银子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后天早上见!”

话音刚落,金子姐已经不见人影。

我看着刚才从半空以抛物线向我刮来最终圆润落地的两滴雨水状物体,又抬头看了眼被金子姐大力挥到一边墙壁撞的一开一阖的木质门板。不知怎么就想起一个词——更年期提前!

折腾了我整整三天,最终的最终,那个让酒肆上下皆翘首以盼的重要人物终于要到家了。

夕阳余晖里,我扯了扯身上过于贴身的雪色长裙,又摸了摸头顶摇摇欲坠的一只碧绿颜色的簪子,最后,抖着手摸上左右边有些发烫的耳垂。

虽然有耳洞,平常我从来不戴任何东西的。

总觉得沉甸甸,往下坠着疼。

而且,我觉得,以我的样貌,打扮成这样,实在有点浪费。

就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以及我的百无聊赖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盯着自己脚尖研究着新鞋子,突然觉得周遭有点安静。

鞋面上淡粉色的百合花,实在不怎么适合我。估计要是蔷薇穿,会比较好看。

感觉到额头前方吹来一阵温热的微风,我挠了挠脑门,有些纳罕的抬起头。

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嗯,眼睛是很深很深的蓝色,眼眶有点往里凹,额头很高也很宽,鼻子很挺,嘴唇,嗯,看上去软软的,有点薄……

男人神情平静接受我的注视打量。

我端详半晌,见他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便将一直在心头转悠的话说出了口:“你的眼睛很漂亮,比我的好看。”

周遭响起或轻或重的抽气声,男人放下手里的木箱子,腰背一弯,我就被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我看见大家飞速略过的脸,都是既吃惊又高兴的样子。头实在有点晕,我索性闭上眼,却没有去靠他的肩膀。

不知道怎么的,我不想和他离的太近。

他的怀抱很温暖,却无端让我觉得不安。 +5zbufk57v6UpJpO1zno7Df4b6awjVzdcqUM4iGETa1TVWFonParyVtGPlt5ml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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