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夜行,夺回烟土,杜月笙为黄公馆立下了汗马功劳。
回来之后,他摆出一副轻松洒脱、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老板娘报告。
老板娘一边听,一边用眼睛惊讶地打量着他,心里说:这孩子,有出息!干出这么大一件事来,却不居功,不兴奋,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这孩子迟早会出人头地,我若是不帮他一下,将来他发达了,攘助之功岂不全归了别人?
于是林桂生就开始找机会,琢磨了几天,终于把杜月笙叫过来,对他说:“月笙,你过来。”
杜月笙走过来,问道:“老板娘,啥子事体?”
林桂生道:“月笙,公兴记格只台子就在巡捕房的隔壁,你去寻他们的老板,就说我喊你来的,要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
“公兴记?格只台子?”当时杜月笙就惊呆了。
公兴记,是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生意最是火爆,日进斗金。来来往往的全都是有钱人,一掷千金,不改颜色。杜月笙是嗜赌之人,但他所谓的赌博无非是在路边街摊押上两枚铜板,从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资格踏入公兴记半步。
而现在,林桂生竟然让他去公兴记吃俸禄,这让杜月笙如何不狂喜交加?
此前,杜月笙在黄公馆,为了表示自己稳重可靠,喜怒从不形于色,遇上再大的事也要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现在他终于端不住了,亢奋之下,连声感谢林桂生:“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老板娘抬举我,给了我这么个好机会,我一定……一定好好干,不负老板娘所望。”
杜月笙兴奋地冲出黄公馆,一路飞奔,径路到了华商总会。这里就是公兴记的大门口。
门前一排黑衫壮汉拦住了他:“哪来的小瘪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瞪眼睛往里闯,想吃生活了是不是?”
“几位兄弟……”叱骂他的那几个人,杜月笙常在黄公馆见到他们,他们也应该认识杜月笙,可他们偏偏装出不认识的模样,口出污言,让杜月笙心里惊恐莫名,“……几位兄弟,我是黄公馆的水果阿笙啊,是桂生姐让我来这里……找你们老板说话的。”
“哼,”壮汉们鼻孔里喷出白气来,“黄公馆里来的,更应该知道规矩,在这老实等着。”
“是,是。”杜月笙被震住了,不敢做声,老实地站在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条大汉出来,道:“你,跟我来,进门后给老子小心点,低头贴墙根走,别东张西望的,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杜月笙倍感屈辱,眼下这光景,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此前他还以为,自从他单身追贼,替黄公馆抢回被劫走的烟土之后,他在黄公馆里就有了地位。现在看起来,完全只是自己的幻想。
被大汉们的夺人气势压住,杜月笙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卖水果时的状态。
进了公兴记,他不敢抬头,更不敢东张西望,像老鼠一样贴着墙根走,被大汉带到了一张赌桌前。
赌桌旁围坐着一圈人,个个衣冠楚楚、财大气粗,没人理会杜月笙。杜月笙也不敢吭声,低头站在桌前,听着众人的豪赌喧闹,在屈辱中绝望地等待他们招呼自己、理会自己。
他等了很久很久,赌桌上已经赌过了几圈。终于,喧闹的声音慢慢沉静下来,众人的赌兴已尽。杜月笙悄悄抬头,看到一个身材宽胖的汉子把冷冷的目光转向他,问道:“啥子事体?”
“哦……”杜月笙鼓足勇气,说,“桂生姐说,让我来……领份俸禄。”
大汉“唔”了一声,向他摊开一只巨大的巴掌。
啥子?杜月笙茫然地看着那只大巴掌,不明所以。
大汉不动声色,慢慢收回巴掌,冰冷的眼神斜睨着杜月笙:“小朋友没在道上混过,不知道什么叫规矩吧?”
“规矩?”杜月笙更加茫然,“桂生姐她说……”
“桂生姐说了什么?谁听到了?”大汉愤然而起,把手中的牌用力一摔,“空口无凭这句话,想必小朋友你总懂得吧?”
“哈哈哈……”整座赌场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嘲笑声,所有的赌客都向杜月笙投来极其鄙视的目光。那放肆的大笑声让杜月笙再也无法承受,泪水顺着脸颊汹涌而下,他低着头,匆匆逃出了赌场。
他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再也听不到那刺耳嘲笑声的地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老板娘欣赏自己,给自己机会,但老板不欣赏自己,又或者老板的故人旧友们不喜欢自己。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