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一家店铺,叫“易淘”。
经营数年,从未有过纠纷,口碑极好,很有知名度,是少数公认的保真店铺,曾一度让B市的文玩市场黯然失色。
店铺上下分三层楼。一楼是些竹木雕刻,把件,和一些零碎的新物件。二楼是瓷器,玉器,古陶器,奇石。三楼则是些字画,珠宝翡翠,价钱上至千万下至百元不等。到了周末人头攒动,物价因为争抢也哄抬了不少,我偶尔来逛逛,也只是挑拣个小物件,别的只能饱饱眼福,望而兴叹了。
今天下班早,我决定找那三只一起去逛逛,结果打了一圈电话,小艾要陪客户看房,大白答应了她老子回去吃饭,只剩阿念小兽一只。
我们在附近简单吃了些东西,东游西逛就到了地方。因为不是周末,店里人不多我和阿念边看边聊着,忽然一个老旧的留声机,引起我的高度注意。机身有些掉漆,零件也久经风霜的样子。
旁边有些LP,在看到曲目上有《ApuellosOjosVerdes》时,我精神为之一振,激动起来!
这个歌手N.K.C是我偶像啊!
“我要这个!”我跟阿念咬耳朵。
只见她瞪大她的铃铛眼,像看蛇精病一样对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买这破玩意干什么?浪费钱!”复又瞪了我一眼,“现在谁还用它,再说它一看就大限将至,你买回去贡着吗!”
“可我是真的喜欢啊!我宁愿下个月节衣缩食,我也要买!”
这个有些残破的留声机身上一定见证了很多故事,它不像那些新的或者保存完好的,外表光鲜亮丽,背后意义深重,但我坚信它有属于自己的灵性!我不理阿念的喋喋不休,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让我带它走。
“您好!请问这个留声机还能播放音乐吗?”
我看向身旁的林叔,之前听有人这样称呼他,不像老板,可应该也是个说话很有份量的人物。
“当然!我给你试试啊,小姑娘!”说着接上电源,从旁边拿了个唱片放到干净的唱盘上,拿下唱头上的唱头保护套,解锁唱臂,再将留声机的唱针缓缓地放到唱片上,动作熟练。
唱片自动转动,一首极具风情的《夜上海》,伴随着“嘶嘶”的杂音回荡开来。那种浓浓的上海滩情调,夹杂着特有杂音的旧上海歌声,仿佛将那些摩登与大亨的尘世浮华都通过歌声涓流而出,让人着迷。
林叔轻提唱臂放回唱臂槽,音乐戛然而止。
“你看啊,可以听的啊。现在售价是两千七百元,很划算的啊!”林叔说着一指价牌。
“林叔,这个价钱您再给让让呗,我是真的喜欢,您就看我一眼相中它的份上,给打个折呗!”我卖萌加撒娇,林叔却不为所动。
“这台美国出的维克多牌留声机啊,是当时的知名品牌啊,如果品相更好些啊,市场价至少要这个数以上的啊!”
我看着林叔举起的五根手指,脑里高速运转,美国的维克多?那更得,买!
不过,“就是啊林叔,您看它皮相都不好看了,估计零件也该换了,您就再让让吧,好心的林叔!”我真是把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极致,阿念一边附和我一边翻白眼。这时趁着林叔接电话的时间,我和阿念商量对策,最后经过我们的无敌神磨功,两千元拿下,阿念这个门外汉还嫌贵,其实我心里明白,已经很值了。
我的魔手刚拿起N.K.C的唱片,林叔就马上说:“这个不好意思啊,被人预定了!”说着从我手里拿过去。人总有一种逆反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这张LP是再版的毋庸置疑,即使这样,价钱估计也会很漂亮。
“那他不是还没来吗?我比他出价高一点,林叔您就卖我得了。”
“诶呦,小姑娘,我这一把老骨头卖给你有什么用啊!哈哈,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啊。”这林叔,还真会开玩笑,我有些哭笑不得,随着林叔看向“曹操”。
他从楼上缓步走下来,举止优雅,身上有种气质,奢而不华,简而不凡。
“林先生啊你快来,你这唱片被这小姑娘看上了,您二位啊,自己商量啊!”说着把唱片交给他,就去招待别人了,独留我和阿念面面相觑。对方一看就是实力派,我拿什么和人家争?算了,我这小菜就别上桌丢人现眼了吧。
我讪讪的冲对方笑笑,正准备走,就听他说:“喜欢这个?”声音低醇入耳,清透中些微低沉。
“啊!是!”我点头,没想到对方会和我说话。和他对视的那一刹那,我突然灵光一现,是他!手帕先生!
“原来是你?你还记得我吗?上次……额,手帕!”我想起自己丢脸的痛哭事件,有些尴尬。
可他只是用月光如水的眼睛看着我,半晌“嗯”了一声,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唱片。
我这才想起他的问题,猛点头道:“特别喜欢他的歌!”觉得表达的过于敷衍,“他是我的偶像!”我做着垂死挣扎,期望手帕先生继续发善心,将它转让于我。
他似在沉思,低头看着手里的唱片,姿态优雅的像个王子:“那,这张送给你!”说着将唱片递于我。
我看着他好看的手指,有些不敢置信,送给我?这是情场失意,生活得意?不过,无功不受禄,淡定,孟小北!
“不用送的,我自己买就好了!”我的笑还没有聚集成形,就听他淡淡的说:“钱已经付过了!”
“啊?”
我愣在当场,刚才不是说订出去了吗?订啊!
“那我把钱给你!”
他微翘起好看的嘴角,眼中起了兴味。
“请我吃饭吧!”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让你很难拒绝他,明明是自己掌舵,主动权却最终到了他的手里。等服务生拿来菜单让我点菜时,我才回过神来。
“这个时间了,我们吃点清淡的可以吗?”手帕先生从菜单中抬头,看了我和阿念一眼低声问道。
“当然,林先生您喜欢什么都可以点的,不要客气。”
他听到这话时,抬头看我一眼,眼里闪过促狭的笑,转瞬即逝。我发誓我真的很真诚,感谢他这次的相让和上次伸出的援手。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我开始自我介绍道:“林先生,我叫孟小北,你可以叫我小北,这是我朋友阿念。”阿念一脸热忱,红心眼四处飘散。
手帕先生冲我们点了下头说道:“林南乔。”
“林先生,今天真是很感谢你!”把自己同样喜爱的东西转手相让,这个男人颇有绅士风度。
他不置可否的轻扯了下嘴角。
“额,林先生,手帕我洗干净了,但考虑到我用过了,就不还了吧!”
“要还的。”声音模糊不清,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啊?”
“难道你想据为己有?。”
“没有,没有,”我猛摇头,“等找时间我会还您的!”
我看着他点了下头。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蠢,像个傻透了的呆鹅。不过手帕先生LP都送了,却执着一方手帕,难道它有什么更深的意义?
阿念在旁边一直偷偷的拽我的裙子,我知道她的好奇心已到达顶点,可关键是我也摸不清状况啊。
菜上来了,我们边吃边聊。
手帕先生点的真是够素的,我猜他是不好意思让女生花太多银子。不过正合阿念心意,我之前吃过了,倒是不饿,也就随他们吃了几口。
“林先生也喜欢听黑胶唱片?”
“嗯,玩这个是会中毒的。”他说的对,听了LP,耳朵便拒绝CD,MP4。它独具魅力,随着岁月流逝历久弥香。
“那你一定收藏了好多经典!”
“古典,爵士,摇滚都有涉猎。”他呷了口水,“你喜欢哪类?”
“爵士吧!在清洁安静的酒吧,装有坚果的罐子,低沉的声音播放着M.J.Q的VENDOME,然后……”
“然后双份的威士忌加冰。”说着晃了下手中的水杯。
我有些惊讶与他的知心,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心里莫名的有些欣喜。随后会心一笑,也学他扬了一下杯子。这句村上春树的话,让我在这个清凉的夜晚,意外的感受到了他乡遇故知的微妙情怀。
“我猜你一定有一台很棒留声机!”
“有一台早期瑞士的。”他说的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我听的却是红心冒泡,要知道那种最早期的留声机就是瑞士进口的,存世量稀少,完好的,原零件的,市场价已炒到二十万元,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不过他看起来倒像是半个专家。半个专家的收藏家!
“林先生……”
“不许你再叫我林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他的声线极富有磁性,像是在给著作配音,说到这里停下,看我。
我有些尴尬,看向一旁备受冷落却看的津津有味的阿念,她显然已经被手帕先生的魅力折服。我不禁松了口气,可脸却开始发热。
他没说完的是,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这是刚踏入社会,独立生活的朱生豪先生,在上海落脚后写给宋清如的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它是封情书。
那么含蓄的表达着想靠近对方的心,近一点,再近一点。我想着手帕先生大概是想到此句,应景才出此言,便勒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那……林,林南乔……”天杀的,我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泪目,丢脸丢大发了这回,555……
对上手帕先生戏谑的眼神,我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再不出来。阿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北啊,你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说着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嘴里嘟囔着正常呀。
我早已如坐针毡,对面的罪魁祸首显然找到了笑点,竟然低低的笑出了声。音色柔和,带点鼻音,性感中自带迷魂法,将阿念迷的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又加上我准备买单时,老板竟然认识手帕先生,说什么都不收钱,结果,我们白吃(白痴)了!
合着您老早有预谋,带我们跟这吃霸王餐来了,我欲哭无泪,您倒是提前言语一声啊,听说他家的香辣猪蹄髈,黑椒牛柳很好吃的!无语问苍天!
因为手帕先生小肚鸡肠,执意要他的手帕,我不得不和他互留电话,在拒绝他要送我们回家的提议后,他也没再坚持,只是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
搞的我莫名其妙,小艾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