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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
还是去卧底?

第一章

打鬼子犯法吗?

在1945年前,这是英雄。可是在2015年秋天的横店,这叫故意伤害。

那天秋暑如火,穿着锦衣卫戏装的李可正在拍冬天戏,热得像块要融化的黄油。他在片场熬了几周,心里早和戏景一样长满绿毛。剧组拍着明代戏,正要和东厂的人动手,把式摆到了生死关头,还有两个吊着威亚在天上。而李可这个男四号的一场关键戏却屡屡不过,饶是他使尽了浑身演技,仍是被导演cut掉。“你得演出一股明代老北京流氓的劲儿,给我装什么楚留香呀?再不过拎包走人!”

导演的骂声横盖片场,人群在窃窃嘲笑。李可面红如赤,羞愧难当。副导演上来指指点点,给他模仿着该演出来的样子。李可只能哈腰道歉,祈求再试一次。这活儿接得憋屈,虽是部超级网剧,他的男四号角色却是底线全无,人憎鬼厌。但他不能不接,混迹影视圈十多年,他眼下虽然生计不愁,曝光度却已然大跌,这是他半年来唯一接到的戏……而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抽完一根忐忑的烟,横下心的李可走进镜头,施展出比副导演示范的还要夸张的表演。导演说着“对!对!对!”摄影机在滑轨上移动,镜头正在摇向他人,而此刻的取景器里,不远处突然走过几个端枪叼烟还看着手机的“鬼子”,瞬间穿帮到死。导演一声怒骂,“啪”地将水杯砸在了地上。

李可回头一瞧,登时火冒三丈。他和剧组的愣头青们冲了过去,没骂几句就开了打。李可骑在一个兔崽子身上左右开弓,打得对方鼻血四溅,两个宫女都拉不开。在这热成狗的日子拍戏,一场戏十几遍不过,好容易快要过了却又废了,哪个心里不想杀人?

鼻青脸肿的鬼子们狼狈而逃,却报了警。警察们旋即而至,喝问斗殴缘由,他们经验丰富,几声盘问便抓住了问题的核心。谁先动的手?这人鼻梁谁打断的?戏服一脱,血染重衣的李可鹤立鸡群,导演在一边没事儿样地打着电话,其他人呼啦就不见了。明明一伙人上去打的,可就抓了李可一个,于是,他被带上了车。

在警车上,李可也没觉得兹事体大,以为只是横店剧组拍戏中偶发的狗血混战,被教育几句,掏点医药费就能回来了。自己这副侠肝义胆该会得到大家,尤其是女演员们的侧目,也会得到导演的理解,没准还成为圈中佳话。可几天过去,这一切并未发生。导演组无人问询,制片人杳无音讯。经纪公司的女经理姗姗来迟。她肯定了李可对剧组的情义,以及他的真性情、有担当,却认为他在剧组打架,违反了与公司的经纪合约,又进了局子,出来有待时日。戏不等人,对不起,他的戏只能让别的演员接着拍下去。至于前面的戏,抠脸特效已是行活儿,替换掉他只是分分钟的事。

看着女经理踩着高跟鞋离去,李可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没多久,法院升堂,当庭宣判。李可的故意伤害行为和结果触及刑法,虽然情节轻微,仍要拘役六个月,罚款五千。判决书简明扼要,措辞严厉,红章刺眼。只是打了个假鬼子而已,怎就成了罪犯?

这不啻一道晴天霹雳。一个有望能熬成邓超、胡歌的明星,怎么能在铁笼子里关六个月呢?消息一散,他的星路必定土崩瓦解。他祈求女经理请个律师,坚决要上诉,扣光演员费也要把他弄出去。来的律师患了热伤风,擤着鼻涕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说case虽小,却是铁案,上诉除了费钱,意义不大……

李可是个专业演员,演过不少戏,却谈不上有知名度。在各种剧中他要么被早早干掉,要不就悄悄淡出,不管演的好人坏人,都乏善可陈。扮小鲜肉已然太老,充实力派脑子不够;烂戏不想接,好戏没人问,正混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苦逼日子。但他从来都自觉演技爆棚,每根眉毛都有戏,人也有模有样,还自学得一口相当顺溜的英文。之所以星路崎岖,是导演和制片人们眼瞎,不然吴秀波为啥头发都白了才被他们发现?关于他的表演,圈中朋友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有自己的一套,也有人说他毫不着调。他从经典影视作品中那些伟大的桥段模仿来的表演,总被导演们认为感觉不对,胡乱发挥,甚至脑子有病。当他急切地向对方解释这表演的出处和来历,导演们又认为他不懂规矩,自以为是,你导演还是我导演?

李可的艺名叫孟凡。这倒霉名字是第一家经纪公司替他起的,本来是给别人用的,因为急着让李可接一部戏,就把这名字安在了他身上。那公司早已倒闭,这个烂名字却难以更改。

号子里昏暗潮湿,臭气熏天。十几个号友长相各异,都是演员圈儿难找的坏人样。李可还没来得及施展演技,就被绰号“野猪”的牢头搞了个“三肿全会”——脸被打肿,腿被压肿,屁股被踢肿。他无力抵抗,四方求饶,却招致更狠的轮踹。李可不明白为何牢头对他如此憎恨,旁边便有人悄悄补戏,说牢头当年也是横漂明星,专演土匪流氓的,但演着演着人入了戏,摸了摸女二号不能摸的地方,这才到了这里。每次有新人到,他总要给来个下马威的……牢头立刻赏了这人一记耳光,让他闭嘴。李可知道在劫难逃,只能抱着头缩成穿山甲的样子,承受一轮又一轮的暴打。他在戏里曾把一号子的流氓打得满地找牙,将主人公欺负得生不如死,眼下这遭遇难道是报应?

对了,李进?

绝望之中,这个名字滑入他脑际,然而只那么一瞬,厌恶和羞愧便让他打消了念头。李进是个警察,具体啥部门李可记不清了,也可能他根本没说过。他在警界混了这么多年,定有救自己的路子。但李可又觉得李进并不会这么做,虽然他俩是前后脚离开娘胎的孪生兄弟,却一路关系冰冷,形如陌路。自小以来,这牛逼加装逼的哥哥从不会帮他这个弟弟。李进看不起李可上学吊儿郎当的样,李可瞧不上李进每天挺胸夹裆的好学生形象。李进从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公安系统,李可则从一个演艺学校毕业后跑起龙套。李进鄙视他这份犬马行当,他也厌恶李进那身廉价狼皮。兄弟俩虽然长成一个模样,性情却南辕北辙,如今更芥蒂如织。父亲去世时的一场决裂后,残存的兄弟情烟消云散,他俩终于顺理成章地不相往来。

那件事提起来李可就咬牙切齿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错。三年前,中风多年的父亲病情恶化,妈妈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演一部大戏里的男五号,戏就要杀青。他耽搁了两天赶回家时,老父已去。红着眼的李进二话没说,迎面就是狠狠一拳,打掉了李可半颗后槽牙,也打碎了他们之间仅存的面子。父亲去世虽属突然,其实病体早已回天乏术,多次病危。我李可只晚回家两天,你李进就能这样借题发挥,上纲上线,至于吗?

不想这些了,号子里比影棚还凉快点,臭味也开始习惯,就当体验生活吧。为了不让他人知道,李可对警察谎称父母双亡,且无兄弟姐妹,无须通知家人。李可心疼妈妈,希望妈妈和李进这半年都不要想起他。还有他的姑娘们,她们必定会觉得他是故意失联,另寻新欢了。她们会将他在声讨中拉黑,划入人渣的黑名单,尤其是琪琪。这姑娘对他最好,长相可人,只是脾气火爆,要是半个月找不到他,定会情天恨海神无主,梨花带雨问斜阳。唉,打断一根鼻梁后果这么严重,他肠子都悔青了。

李可在焦虑和恐惧中度日如年。想想前途,他很想向李进求援。望望尊严,他情愿把这牢底坐穿。危险在与日俱增——在这里,他明显是一块鲜肉,周围满是饥饿的流氓。可是才过了一天,他们便收了拳脚,已换作色眯眯的眼神,显然有了歪盘算。李可赶紧声明自己梅毒未净,败柳之身,打个喷嚏就能让他们染上性病。众人将信将疑,不敢凑前。有人说男演员的屁股大多破败,不然怎会传出那些狗血八卦?李可也因此迎来更狠的胖揍,被打得眼黑头炸。他只能抱着脑袋强忍着,只要保住脸,还可以东山再起。卧在地上装死倒不需要演技,这招骗来了姓刘的监管。他喝退众人,让人抬着李可去医务室。李可演得手脚乱颤,口眼歪斜,却被女医生一眼识破。“再装就把你送回去!”李可赶紧央告姑奶奶手下留情。帅哥在哪儿都好使,女医生让他赖留两日,且下不为例。

那一晚在疼痛中,李可抱着被子泪流满面。

第四天,李进来了。会见室中,身着便衣的李进绷着一张悬念脸,眼都不眨地看着颤巍巍进来的李可。他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起身和这落难兄弟来个拥抱,他连动也没动一下,只轻轻弹了下烟灰。李可略微一惊,却也不意外,他真想放下姿态向李进求救,但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站着,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他猜李进只会堆起令人厌恶的冷笑,歪着脖子说早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休想!我可不受这个。

“坐吧,情况我都知道了。”李进说。这开头让李可意外,李进傲慢的样子让他厌恶。

李可坐下,不客气地拿过桌上的烟点起来。“来看我笑话的吧?”他喷了一声烟说。

李进看着桌上的烟灰,一把扒拉到地上去,抬眼看他。李可自以为猜出了七八分,李进今日便衣来此,若非幸灾乐祸,也是揣来一肚子的奚落。看到自己手腕上有青紫的伤痕,李可忙揪了下袖子,但这没用,脸上还有两块青紫,嘴唇的裂口血痂犹在。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我也没这个兴趣。”李可毫不示弱。

“我看了你的案卷,没什么余地,出来后干点别的吧。”李进轻描淡写,三两句交代了李可的灰色未来。李可怒火中烧,要不是被铐着他就站起来了。他让李进少来这一套,以后做什么不用他操心。

“老娘眼瞎了。”李进打断暴怒的李可,见他愣了,李进又低着头说,“上周的事儿……她找不到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这才知道你出了事儿,被关在这儿。”

“还能治吗?”李可问。李进摇了摇头。李可很难过,妈妈患眼疾已久,到底没治了。他又拿起一支烟,这一次,李进帮他点上了。

“也没多久,出来后我来找你,和你说点事儿。”

“你要么赶紧把我捞出去,要么什么事也别和我说了。”李可赶紧抓住他的话头。

李进摇头,说这个他做不到。

那你干吗来了?混了这么多年警察,这点事你都做不到?李可气得脑袋发胀,他喊来狱警,要求回去。李进看着他离去,没有起身,也没有再说什么。李可走向号子,心里酸楚,却咬着牙不回头。他很希望李进叫住他,但是没有等到李进的声音。通往号子的铁门重重地关上,巨大的失望和汹涌的羞辱感令他满脸通红。号子里一窝狼看着这影星归来,露出稀罕和嘲笑,直令他双腿发抖。

上诉期将过,李可决定上诉,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也许是李进打了招呼,接下来的一周里竟然平安无事。牢头野猪依旧对他恶言相向,却没有再拳脚相加。当李可刚觉得有所适应时,又有人来见他,刘监管说是个警察。李可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悲喜交加,一定是李进安排了人来捞他。他又恨恨地想,这对李进本该就是抬根指头的事儿,绝不能对他感恩戴德。

这人穿着并不笔挺的警服,帽檐上脏兮兮的,五十上下一张老脸横肉交叠,嵌着一双斗牛眼。他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倒不令人讨厌。他说不是来关照李可的,让他不要多想。他怎么知道我这么想?李可急忙摇头,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有些风流账又被人告了?这人不接他的茬儿,自称王干,是李进的上司。哦,那是他的老大了。一定是李进见了他那宁死不屈的样未能遂愿,又觉得自己弟弟坐牢,他面子上挂不住,就托了主儿来捞他。

“太像了……”这人自言自语。他给李可递了根烟,帮他点上。李可强自镇定,虽然双手被拷在桌子上,他还是把这根烟抽出了罗伯特·德尼罗的范儿。不是吹的,哥们儿对着镜子练过的。

“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进大前天晚上在江城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车翻进了沟里,脑袋撞得有点重。人现在江城第一人民医院,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处于深度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王干说完靠进椅背,死死地盯着李可。李可呆若木鸡,连一坨烟灰烫在手上也毫无感觉。难过、震惊交替而来,他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我本来不知道李进还有个孪生弟弟,他从没说过。出了这事儿之后,我看了他留下的紧急材料,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身后的事儿就找你安排,也让你照顾好妈妈。”王干说完又点了根烟,示意李可还要不要。李可先是摇头,又伸嘴过去叼住了。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双手,它们在手铐里不争气地颤抖着。

“我知道你难过……不过,我来找你并不只带给你这坏消息,还有个事儿和你商量,希望你能帮忙。”

“和李进说的是一回事吗?”李可本能问道。

王干面露疑惑。

“我这样子能帮上您什么?”李可夸张地晃了晃手铐,手不抖了。

“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们会把你弄出去,你的案子我们来帮你抹。”王干说。李可竖起了耳朵,这场景似曾相识。王干探身过来,盯着李可的眼,像要说一个吓人的秘密。“你哥出事之前,一直在东南亚某毒品犯罪集团执行卧底任务,成绩出色,也到了最后关头。我们正准备里应外合把这伙罪犯全灭了,他这一出事儿,整个事情都要黄了。”

李可的脑袋嗡嗡作响。等等,不对,这情节好像哪个电影里有过。他明白这难看的家伙要说什么了,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我们想让你去替李进把这事儿做完。”

果然如此。李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个忙我帮不了!开什么玩笑?就因为我俩像?”

“还因为你是个演员。”王干紧跟着说。

李可面露怀疑,心想忽悠我?才不上你的当。

“不行,这是掉脑袋的事,我干不了。您还是让我在这儿待着,等候法院判决吧。”李可脖子都摇疼了。在影视作品中,干卧底的没几个有好下场,就是卧出不朽传奇来,大多也一悲壮收场。还以为李进是个治安警察,怎么去干了这要命的营生?

王干深深喘了口气,说道:“李进花了七八年心血,出生入死,已经钻到毒品集团的脑子里去了。这毒品集团在东南亚树大根深,对中国危害很大。我们还有两个同志为了支持你哥的工作牺牲了,你不帮这个忙,他们就都白死了,白干了。而且如果不打掉这个毒品集团,把它连根拔了,他们迟早会知道李进的身份,他就是跑到火星上也会被干掉的。”

得知地点在泰国,李可继续摇头。又不会泰国话,去了能干啥?

“李进也不会……这个集团的核心成员大多是华人。美籍、泰籍和中国跑过去的都有,元老中的泰国人也会说中文。”

“可我只是个演员,照着剧本演都十遍八遍不过,这两眼一抹黑,傻愣呵呵地去串真人戏?我既不熟悉他的工作,也不认得那帮毒贩子,这哪是演戏?这就是找死,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李可拒绝得不留余地。谁不知道毒贩江湖是个巨大的绞肉机?他这么一块鲜肉扔进去,肯定连渣都不留。

王干站起身来,戴上了帽子,好像要走,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过来。“好好琢磨下,你有十天的培训期,我们会尽量让你熟悉和学会需要的一切……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和刘监管说。你已经上诉了,如果你同意,我会去二审法院做工作。打人这么个屁事儿,改判你无罪应该没问题。”

说罢,王干扭头就走。李可张着嘴想叫住他,舌头却像冻住了似的。

出了门王干又转身,丢了一句:“过了今晚就算了,我也不来找你了。”

回到号子,李可一夜难眠。

他反刍着王干的每句话、每个字、每个表情,脑子里像灌了一锅毛血旺,烧得脑浆沸腾,目赤眼肿。同意,像是找死;不同意,上诉改判基本没戏,还得在这号子里蹲满半年。野猪显然已经看出他没有性病,刘监管也没真的在保护他,鬼知道他会不会在哪个晚上被轮暴致死,不死也会裂成八瓣梅,带着一身性病出狱。他急得拿头撞墙,心里想着:该死的李进呀,你卧底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就出了车祸?你老实躺着了,让我去替你玩命?

不知为何,他又被这个诡谲而可怕的机会撩动着。这感觉前所未有,宛如要主演一部活生生的《无间道》。他做梦都在等候这样的角色,自信会比梁朝伟还要演技四射。他曾无数次在镜子前模仿着这些经典警匪片、谍战片里的表演段落,从《卡萨布兰卡》到《西北偏北》,从《教父》到《喋血双雄》,从《春天的十七个瞬间》到《悬崖》,他将各种主演的精彩表演反复模仿,在暗夜中对着镜子一次次细心揣摩。但是很可惜,他复制在角色中的表演要么无人共鸣,要么被认为是东施效颦。罕有的一次被导演竖起了大拇指,却又被拍着肩膀说形似神不对,哥们儿,你搭错线了。

辗转反侧间,几只大手从天而降,将李可牢牢按在床上。一团臭袜子塞进了他的嘴,双手被反剪过去,绳子缠绕着手腕。他的裤子像卫生纸那样被撕开了,一双粗糙的手在他屁股上拍着摸着。李可呜呜地叫不出声,挣扎全无用处,每一寸都被按得难动分毫。一只手揪起了他的头发。“今天不把你干出红烧大肠来,老子就不姓赵!”

原来野猪姓赵?李可用最后的气力扭绞着,却感到肋下挨了重重两拳,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他眼前一黑,四肢便松垮下去,感觉有滑溜溜的东西淋在屁股上,据小流氓们说那是偷来的洗洁精。完了,今晚死定了,没答应王干,现在要被一群流氓干了。

灯突然亮起来,刘监管的吼声震得号子嗡嗡响。李可扭头看去,光屁股的流氓们满屋乱跑,正在溜回各自的床位。野猪拎着裤子看着监管,裤裆隆起,一脸惊讶和怒气。这畜生肯定和监管混熟了,在恼刘监管坏了他的好事。

门开了,刘监管和几个狱警走进来。“解开他。”刘监管板着脸说。

绳子被解开了。李可双臂酸疼,手腕见血,几乎被拧脱了臼。“带我走,叫王干来。”李可咬着牙说。刘监管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野猪很是诧异,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哟,有领导看上这屁股啦?”

李可看见自己的右脚飞出去,结结实实踢在野猪的裆里。这一脚势大力沉,野猪惨叫着蜷在了地上,抽搐得如一只刚下锅的小龙虾。刘监管面无表情,扶着李可出了栅栏,说了一句:“他没走,在办公室等你呢。”

逼仄的办公室灯光昏暗,墙上挂着吓人的戒具。王干缩在一张小凳子上抽着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尖耸如锥,快垒成小山了……见他来了,王干晃悠悠地站起来,沉甸甸的眼泡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咋说?”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想和您谈谈条件。”李可说。

“只能二选一。”王干说,“我帮你铲事儿,你也要帮我们干活儿……帮你哥。”

李可突然感到一阵酸楚,不知道是为李进,为自己的屁股,还是必须决定去送死,可他再也不想回到身后这个耻辱的笼子里了。

“手续已经办好了,就等你吱声呢。”王干指着一份材料让他签字。李可看也不看就签了,他一秒钟也不想再待在这儿。王干收起材料,拉着他的胳膊就走。刘监管在前面引路,一路开门。他们穿过星光漫天的院子,走出了一丈来高的看守所大门。

“检察院的材料明天送来……”王干对刘监管和旁边另一个人说。他们对他点头敬礼,王干也不回礼,拉着李可走向不远处的轿车。将他推进去之后,王干塞过来一部手机。“这是李进的,我们破解了密码,给这个未接电话拨回去。他叫顾桃,是李进在犯罪集团的搭档,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已经打了五次电话找龙久,我们都没接。你现在得告诉他,说你大前天晚上喝多了,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打滑滚到沟里了,在医院昏了两天。是江城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是轻微脑震荡,现在已经出院了,就是脑袋还有点疼,医生让你下周去复查拿结果。”

“谁是龙久?”李可纳闷。

“你就是龙久。李进在那边的化名是龙久。”

“我……”李可喉咙一紧。刚从看守所大门出来,就要冒充李进……龙久,和一个毒品集团的搭档打电话?

“你必须蒙过去,不然这事没戏。你就说回去要晚个十天八天的,其他的你自由发挥,随机应变。”王干说着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李可举着它,像举着一颗冒烟的手雷,正要骂娘把它丢回去,手机猛然响了,是这个顾桃。顾桃,这什么名字,毒贩怎么起这么妖气的名字?

王干眼神紧张,却还是一脸镇定。他按住李可的手:“别怕,你和李进的声音一样,你想想他是咋说话的,先骗过这家伙。”

“您别蒙我了,我和李进说话完全是两个调,你让我现在怎么学?”李可急眼起来,恨不得拿手机砸他的嘴。

“你学不出来,就他妈的回那里面去!”王干叫了起来,指着看守所的大门。

铃声持续,震动吓人。这是凌晨五点的横店,乌鸦还没睡醒,老猫在墙根打鼾,而李可要模仿李进,假扮龙久和一个毒贩子通话。“你不是个演员吗?这时候不演啥时候演?”王干压低了声音,好像怕电话里的顾桃听见一样。

李可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龙久,怎么不接电话呀?两天都找不着你。”这是个沉闷的声音,慵懒随意,没想象中可怕,有点像李可家楼下卖羊肉串的老王。他的语气带着不满,这说明他们熟到了一定程度。

“对不住了,大前天晚上我喝了点酒,高速公路上开车打滑,掉沟里了,打了几个滚儿。我这脑袋撞了几下,在医院躺了两天……哎呀现在脑袋还有点儿疼。”李可掐着大腿,回忆着李进的口吻。

“我靠,这么大事儿?没系安全带吗?”顾桃的声音紧张起来。

“系了,这不是高速吗?还好被人瞅见了……现在已经出院了,就是脑袋还有点儿疼。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让我下周去复查,拿最终结果。”

“真没事儿?”顾桃说,“大陆查酒驾那么严,你还敢酒后开车?真当自己是警察呀?教授知道了吗?”顾桃又问。

李可听不懂,谁是教授?什么教授?王干举起手机,上面打着字:毒枭吴右是龙久的老板,绰号教授。“哦,我没告诉他,这点小事,算了……我要晚个十天八天回来,教授问起你就说一声,不问也别说了,省得他担心……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李可说。

顾桃说:“没啥别的事儿,托你买的东西等你出院再说吧。”

东西?什么东西?李可瞪着凑耳朵听的王干。王干耸肩,摇头,一脸无辜。李可心里骂娘,紧张得肚子都疼起来。

“嗯……你那东西……不太好买吧。”李可拿捏着字眼说。

顾桃嫌他扯淡:“几个新手机有啥不好买的?一定要买他们刚出的最新款,最贵的那个plus,国内买的中文系统好用,我答应了三四个弟兄的。”

“行,记住了。”李可长出了一口气,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他放下电话,觉得肌肉都紧张得疼着,汗水把手机屏幕湿了一大块。

“我不干了!”他扔下手机,推门下车,气冲冲地走向看守所大门。王干也下了车,却并没有叫他。李可听见王干按下打火机的声音,还有四周说不清的黎明混响。他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乌黑的看守所大门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像要吞下他一样。他停下脚步,停顿片刻,回头看去,王干靠在车边望着他,一口口吸着烟,烟雾横着飘出,久久不散。

“这事我干不了!”李可冲他挥着拳头。

王干沉默着,轻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李可原地转着圈儿,抱着头又蹲下,觉得世界向他压来,整个人要窒息了。恐惧、心酸、痛苦和迷茫,像黑夜一样将他牢牢包裹,“走投无路”这四个可怕的字眼硬邦邦地挤进他的脑袋,挡不开挥不去。他抱住双肩蹲在地上,仍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他看向王干和那辆车,上了这辆车,命运将驶向什么样的深渊?影视圈折腾的这十多年不过如此,去演这么一场要命的大戏,能过吗?过不去,能重来吗?不能重来,能活着回来吗?

王干丢掉烟头,发动了汽车。敞开的车门对着李可,像嘲笑,像鼓励,像催促。李可起身,看了看漫天的星星,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回去。他钻进车里,关上了门。

“咱们回江城,今天就开始练。”王干说完,一脚踩下了油门。 AvrE4mRu3UVFI8noDOjY7humw6kxuNmKMGKI4H5NSW99soUHi1PNfwDoxzwz9u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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