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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病房里的陌生人

在刘长的强烈要求下,乔医生准许他见见妻子。

妻子被安置在一间单人病房里。这里设备齐全,除了氧气管和输液管,还有许多其他病房没有的仪器,比如脑电波仪、心电图仪、心脏起搏器等,有些仪器刘长见都没见过。许多橡皮管横七竖八地连在妻子身上。

刘长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不祥的空气使得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起来。

刘长走到妻子的身边,望着与自己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妻子,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淑英,淑英——”他悲哀地叫着。

妻子一动不动,紧闭双眼,像睡着了一样。她睡得那样沉,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夫,大夫,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刘长哭喊了起来。

“不要着急,她一切正常,只是睡着了。”乔医生依然用很平静的口气说,尽管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百思不得其解。

“待会儿我再来!”乔医生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比刘长好。病人变成这样,作为医生,他当然痛苦,还有,那一千例接生无事故的成绩也将告吹,代表团今天下午就要来了,他知道医院里那些嫉妒他的,看不起他的,已经将母子都不正常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播开去,整个医院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谈什么“接生术对婴儿的重大影响”呢,他心乱如麻,他要去看看那个奇怪的婴儿。

刘长在病房里才待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对他来讲简直就像过了十年。当一个护士走进来的时候,他又问:“这到底是什么病呀?”

小护士看了看四周,神秘而又惊恐地小声说:“听说可能是植物人……”

“植物人?”刘长几乎惊呆了。他差点瘫倒在椅子上。他知道,植物人,这是多么可怕的病症呀!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吃会喝,却失去了思考和说话的能力……简直就是活死人!想到这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汩汩流淌。

输液瓶中的液体在缓慢地滴答着,妻子像睡着了一样平静。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护士说。

“我的孩子呢?”刘长突然问。

护士摇了摇头,似乎更有难言之隐。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刘长的眼里露出一种攫取的目光。

正在这时,门开了,刘长的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到哪儿去了,让我好找。”奶奶嗔怪道。

刘长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妻子,脸上一片悲哀,奶奶也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不幸。她仔细端详着儿媳苍白的面孔,心中充满怜悯和痛苦,为了一个女孩,她竟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

“孩子怎么样?打听了吗?”刘长问。

奶奶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个男孩,挺好的。”刘长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母亲的神情他没有觉察到,他以为母亲单单是为妻子的病情而难过,他万万想不到母亲此刻还担心着另一件事。

这时,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粗犷而激动的男人声音传来:“昨天还是男的,今天怎么是女的?”

接下去是一片嘈杂的声音。

“不成!绝对不成!一定是有人把孩子调换了!”

那声音大得把整个医院都震得轰轰乱响。

刘长丝毫不为门外的声音所动,奶奶却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本来她以为干得很妙,神不知鬼不觉,可她忘记了孩子的父亲早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况且产妇的病历里全有记载,真有点利令智昏。这会儿,她才意识到她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她不敢去想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有一点她是放心的,大家即便承认搞错了,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搞错的……

小护士闻声跑了出来,走廊里已是人声鼎沸。

“还什么第一医院,第一个屁!”那个孩子被人调换了的父亲是个黑脸大汉,他已经失去理智,在走廊里大喊大叫,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看那大汉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但有的人以为医院的成绩不容诋毁,于是,不一会儿,便分成两派,在医院里吵了起来。嘈杂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把整个医院推倒。

乔医生脸色煞白,他竭力在安抚那位父亲:“请您冷静些,这所医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定是你认错了。人人都想要男孩,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可我们哪里生得出这么多男孩。”

“放屁!我老婆生的就是男的,即使只有一个男孩也是我们家的。”

奶奶的身子坐在病房里,而她的心早已飞到走廊里。她当然不敢出去,她的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楼道里的每一个声音。

“没事了,没事了。”小护士又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呀?”奶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打听道。

“一个男孩和另一个女孩胳膊上的条子弄错了,查了档案,又换回来了。”小护士说。

奶奶心中一沉,完了!她的冒险白费了。

医院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病房里只听得见仪器的沙沙声。

门悄悄地开了,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刘长觉得有人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那股令人镇静的电流似乎又传达到他的身上。刘长抬起头,他吃了一惊,昨天夜里他见过的那位陌生人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可是刘长说不出话了,那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刘长,然后伸出右手缓缓地握住淑英的右手。

过了几秒,那人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门静静地关上了,就像那人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你们的亲戚吗?”护士问。

刘长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是谁?”奶奶问。

“不认识。昨天夜里我曾见到过他。”刘长说。

突然,刘长发现输液瓶中液体滴答的速度加快起来,那一颗颗的小液滴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晶莹透亮,散射着美丽的七色光彩,亮得像一颗颗发光的珍珠。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了对刘长来讲不啻春雷般的声音。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呢?”

那是刘长熟悉的,也是盼望已久的妻子的声音。刘长看见妻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刘长像从梦幻中惊醒一样,狂喜地伏在妻子身上:“淑英,淑英,你可醒了……”泪水涌出,滴落在妻子的脸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妻子仍在不停地重复着。

听到这个消息,乔医生有一种雾散见青天的感觉,他一口气跑进病房,然后对淑英进行着各个项目和门类的测试。

好一阵忙乱,连刘长也被请到了门外。只有在医生和护士进出门的一瞬间,他才能踮着脚,抻长脖子往里看。

终于,最后一台荧光屏也被关闭了。负责测试的护士向乔医生报告说:“全部正常!”

“真是不可思议!”乔医生摇摇头。他既为病人恢复正常而感到欣慰,同时又被一种疑惑占据了头脑。

这时,一个护士跑进屋里:“好消息,好消息,那个孩子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乔医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昨夜到现在的疲劳一下涌上身来,他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幸亏一个护士及时扶住了他。

乔医生得救了!

他的论文复活了!他的千例无事故成功了!他要向参观团的介绍又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乔医生抬起头,挺起胸,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病房。

孩子被抱进了病房,奶奶愣住了。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本来以为抱过来的是那个长得很难看的女孩,被抱进来的却是个男孩。这个男孩和之前她换过的那个似乎不太一样。她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她明白,那就是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们的那个是小丫头。

这是怎么搞的,那个男孩不是被人认回去了吗?这个又是谁的,他的父母是不是没有发现,或者一开始就以为自己生的就是个女孩?一丝喜悦飞快地掠过她的心头。老天爷帮忙,她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怎么还是个男孩呢?”她忍不住喃喃地说。

“您说什么?您不是告诉我是个男孩吗?”刘长问。

“是!我是说我们家几代都是男孩。”奶奶急忙掩饰道,但她知道这种事早晚得让人发现,不如带着孩子早早离开医院……

病房里,刘长的妻子淑英惊喜地从护士手中一把接过孩子,连忙放到自己的脸上亲吻着。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妈妈解开衣襟,小家伙像只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的小狗,扑到妈妈的奶头上吸吮起来。妈妈脸上现出了平静而幸福的微笑。

刘长坐在妻子的床边,仔细端详着儿子。可惜儿子背朝着他,刘长只能看见儿子的小后脑勺——那上面有几缕像丝线一样的软软的绒毛。刘长越看越喜欢:“乖儿子,为了你,妈妈差点把命给丢了!来!朝爸爸笑笑……”

孩子的头果然歪向一边,不过没有笑,反而哭了起来。

妈妈疼爱地说:“孩子是不是尿了呀?”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了刘长。

这下,刘长更高兴了。他不但可以仔仔细细地看看自己的儿子,而且可以去摸摸这个小家伙。刘长笨手笨脚地将婴儿的襁褓打开。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出现在他面前。

婴儿得到了解放,不哭了,高兴地蹬着双脚,两只小手在空中拼命挥动着,然后又相互搓动起来。他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拼命地享受着这个得来不易的自由。小家伙集中了父母的优点。那么小,眉目就十分清楚;胖胖的圆脸;小鼓鼻子;眼睛似乎小了点,有些像爸爸,但极有神采,不像爸爸那种受气的模样。刘长高兴得只会乖儿子傻儿子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张开的嘴也合不上了。

“你这个笨爸爸,孩子会冻坏的!”妈妈嗔怪地说着刘长,心疼地去拉孩子的小手。

突然,她的手紧缩了回来,像触电一样,手麻了一下。

“怎么回事?”妈妈问。

“什么怎么回事?”刘长抬起头。

“我好像被电了一下!”妈妈说。

刘长困惑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笑了:“不可能,是你床头或者电铃漏电吧?”说完,刘长床上床下、电灯口、电灯架,包括电线在内都看了一遍,这才问:“你刚才摸哪儿被电了?”

妈妈说:“我就摸了孩子的小手!”

刘长轻轻地试探性地翻过来覆过去地查看孩子的小手,与别人家孩子的手相比,没啥两样。他放心地笑了起来:“让我来亲亲这带电的小手手!”

刘长的嘴刚刚触到孩子的手,突然像被打了一个嘴巴一样,本能地向后一躲,然后惊呆呆地站在那里。

刘长惊叫了起来:“真有电!我的儿子真的带电……”

刘长气喘吁吁地来到医院办公室,向乔医生叙述了孩子带电的事。

我们应该体谅乔医生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把他拖得筋疲力尽,他现在的任务是好好静下神来,喝杯咖啡,然后吃顿营养丰富的午饭。他下午的任务不但重大,而且十分艰巨。

说实在的,他对刘长已经有点反感了。

但经不住刘长的再三恳求,他还是来到了病房。

“不要以为孩子响亮地哭一声,就是歌唱家的前兆!也不要以为孩子不爱说话,就是思想家的苗子。不是你们的孩子有电,而是你们身上带静电。这没有什么稀奇的。放心!你们的孩子不会成为发电机的……”

淑英脸上现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不知怎么刘长很快就想通了,他居然笑出声来:“我早说过这是静电,她还不信。我修理电器的时候,这种情况见得多了!”

这时候,婴儿的小手从被子里挣脱了出来。

医生走上前去:“瞧!这孩子多可爱呀!”说着,他顺便摸了一下孩子的小手。没想到,他的手也收缩了一下。

“哟!这静电还真强啊!”医生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脸面上有点下不来,脸微微一红,一犹豫,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你怀孕的时候……一定吃过不少鱼吧?”

“是的,听说鱼可以健脑,我们吃了很多鱼。”刘长连连点头。

“一定吃了不少鳗鱼!”

淑英说:“什么鱼可记不清了!”

刘长说:“嗯,好像有鳗鱼!”

医生高兴了,他摸摸那只剩几根头发的头顶说:“那就对啦!鳗鱼中有一种电鳗,太平洋大西洋都有,它发出的电流可以致其他的鱼于死命。对了,对了,很可能就是这样。”

刘长听着新鲜,急忙问道:“用不用给孩子检查一下?”

这时,一个女护士推门进来:“医生,有个急诊病人,请您马上去看一下!”

医生转脸对刘长说:“我看就这样吧!没什么大问题,这孩子要真成了发电机,咱们的能源问题也就解决了!”说完,医生自己先笑了起来。

淑英还是不放心:“您看,这静电对孩子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医生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放心吧!要是我身上带电,我还高兴呢!谁敢欺负我,我就先电他一下!”

说完,乔医生就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刘长和淑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咱们宝贝儿子叫个什么名字呀?”刘长问妻子。

淑英皱着眉头想了一小会儿说:“就叫贝贝吧!叫刘贝贝怎么样?”

“好!就叫刘贝贝!”刘长说着又想走上前去亲亲孩子。不过,当他的嘴快要贴到孩子脸上的时候,他犹豫了,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淑英将孩子抱过来说:“脸上没什么关系吧?”说着,她在贝贝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她感到嘴是麻酥酥的,但只是一瞬间。她心中不免疑惑起来。她想起刚才孩子吃奶的时候,孩子在她的怀里,怎么什么感觉也没有呢?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儿子,太激动了吧!她这样想着,又反过来安慰丈夫:“没关系,习惯就好了,再说随着年龄增长,他长大没准儿就没事啦!”

刘长点点头说:“对!就是瞬间放电,没关系!”说着,他鼓足勇气,亲了一下小贝贝的脸。当然,刘长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那修理电器的双手也经常碰到微弱的电流。但碰带电的,这还是第一次。

“长大了就好了!”刘长也这样说着,他把希望寄托在将来……他只想,随着年龄的增长,贝贝带的电可能越来越少。

两天以后,乔医生获得了博士学位,到海滨度假去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

一切平安无事。

在奶奶的督促下,淑英的伤口一拆线,他们就离开了这所著名的医院。 v5V8hMjKFO/8c6KZqTnv6Ph38ylUyezoqsWzYxkgmWlWPzy90ML/ontA1n6NR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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