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康博思和爸爸一起走出家门。今天，小康的心情格外好，他看着明净而湛蓝的天空，那天空显得那样幽远宁静而又如此亲切安详。他觉得这会儿所有的人都能听到大自然的召唤，深深吸上一口气，就会有一种轻盈的、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愉悦感油然而生……

秋天——是这座城市最美好的时节。

小康多想和爸爸在一起玩一玩呀！可是爸爸太忙了。今天，爸爸难得空闲。他答应小康先去商店买点东西，然后坐车去西山看看久违了的红叶，呼吸一下那甜滋滋的空气。

爸爸个子很高，微微有些驼背。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可脸上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让人看上去觉得他怎么也有五十多岁了。他戴着一副白色塑料框的眼镜，瘦长的脸庞显得苍老而疲惫。

爸爸快到四十岁才有了小康这么一个孩子。听说，小康出生的那天，爸爸哭了。去给小康报户口，爸爸又哭了……

爸爸的外表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更老，瘦瘦的，佝偻着身子。可小康喜欢爸爸、尊敬爸爸、心疼爸爸。

爸爸不善于当着众人说话，即便说了，也是磕磕巴巴、断断续续的。可是，就是从爸爸的嘴里，小康知道了地球是圆的，像陀螺一样围着太阳转；知道了树叶上分布着像人身上一样的血管，不过那血液不是红的而是绿的……爸爸是医生，有些人经常星期天到家里来找他看病。爸爸总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收一分钱。

在公共汽车上，有人给爸爸让座，小康心里也是酸酸的。他希望爸爸能有个座位，爸爸太辛苦了。可是他不希望别人因为爸爸老而给他让座，爸爸还没有到那个需要人让座的年龄啊！

妈妈比爸爸岁数小，而且看上去似乎比她的年龄更年轻。客人来到家里总要称赞妈妈年轻漂亮。可客人走了以后，妈妈就粗声大气地说话，使劲地关门。爸爸一声不响地做饭、洗衣服，妈妈居然还说爸爸衣服洗得不干净，饭菜做得不好吃……

妈妈从来不和爸爸一起在街上走。

小康十岁了，他什么不懂，什么不知道呢？不过不说罢了。爸爸累了，他默默地给爸爸送上一杯茶。深夜，小康起来上厕所，看见爸爸还在写字，他就悄悄地给爸爸披上一件衣服。爸爸放下笔，转过身来抚摸着他的头，眼睛里湿湿的……

小康和爸爸走进了商店。这家商店很大，也很豪华，名字也怪好听的，叫金苹果百货公司。

爸爸今天要买一块电子表。他原先的那块表虽说修理了几次，还是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前天，爸爸拿到修理部去修的时候，人家拒绝修理，还说那换零件的钱也够买块电子表的了。这话倒提醒了爸爸。

父子俩走到钟表柜台前。柜台里的电子表真是琳琅满目，款式众多：有带计算器的，有带打火机的，还有用太阳能电池的……好是好，可惜都太贵。爸爸的眼睛盯在了一种最普通也最便宜的电子表上。那表是黑色的，没有一点彩色的装饰，厂家却是名牌康巴斯。

爸爸笑着对儿子说：“怎么样，买块康巴斯？”

小康笑着点点头。

他们俩当然不知道，他们看见的那块表正是用前几天被那位老工人在工厂林荫道上捡的机芯装配而成的。

爸爸指着表对售货员说：“先生，您拿这表给我看看。”

售货员将表递给了爸爸。爸爸仔细地端详着，似乎还有几分犹豫。

售货员在一旁说道：“买吧！这表经济实惠，刚来的货，多便宜呀！”

爸爸又看看小康，小康点点头。于是爸爸付了钱，将表戴在了手腕上。

小康和爸爸一起坐上汽车。车上的人几乎都在议论足球比赛。听说，再过两天，全市的“金脚杯”足球赛就要开幕了。这次比赛虽不是什么国际大赛，也不是什么全国比赛，但整个城市所有的工厂、机关、学校和商店都参加，因此也牵动了全市市民的心。谁都希望看见自己的单位、朋友或者亲戚能在电视里露露脸，踢得不好也别有风味嘛！

听人们说最近有的单位为了在“金脚杯”中获胜，偷偷请了专业运动员参赛，其中一个好像就是“麻雀”爸爸所在的公司。小康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看见小康的爸爸，坐在前排的一个小伙子站起来：“老先生，您坐这儿！”

爸爸显得非常尴尬地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坐，谢谢您啊！”

“坐吧！别客气！”小伙子非常豪爽，说着就去拉爸爸的胳膊。

爸爸急了：“不瞒您说，我现在还不到五十岁……就是长得显老些……谢谢啊！”爸爸感激而又窘迫地笑着。

小伙子将信将疑地重新坐下，不时打量着爸爸的面孔。周围的人也将目光集中在爸爸身上，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于是爸爸莫名其妙地向大家点头微笑，就像欠了别人什么东西，然后又挺直腰板，直视窗外。

小康若无其事地对爸爸说：“爸爸，上次足球赛，您那个球应该进，就是劲儿太大了！”

爸爸奇怪地看着小康：“什么足球赛？”

小康虽还不是“麻雀”的对手，可在爸爸面前他简直是个智多星。于是，他不得不一个劲地朝爸爸眨着眼睛，希望爸爸明白他的意思。

爸爸还没转过弯来：“什么足球赛？”一边说还一边向小康四周观看。

周围的人都笑了。小康的脸涨得通红。他气得好半天不搭理爸爸。

终于下车了。小康埋怨爸爸：“您这都听不出来呀！真笨！”

其实，小康是想告诉大家，爸爸并不老，他还能踢球射门呢！

爸爸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之后，真是喜出望外。爸爸本来不笨，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小东西还会耍这小伎俩。所有的父母都一样，一旦发现自己孩子有进步，尤其是意料之外的，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而小康的爸爸更是满心欢喜。

爸爸拍着儿子的脑袋说：“好！好！下次你说我踢足球，我就说：唉！岁数大了，只能当教练了——”

“干吗说岁数大呀？”小康打断爸爸的话。

“那……我就说，世界杯的球星到中国来让我看病的时候说，康先生，你可真是踢足球的好材料，可惜学了医！”说完，爸爸和小康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正说着，一个獐头鼠目、留着大分头的小伙子和一条大狗迎面走来。行人惊恐地闪开，纷纷侧目而视。

小康的爸爸与养狗人擦肩而过。爸爸忍不住说：“应该用皮带牵着狗，有些人就是不自觉。”

这话让养狗人听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嗓子里发出一阵说不清的怪声。

狗听见主人的命令，猛地向爸爸老康扑去。老康摔倒了，眼镜掉在地上，手上的电子表也摔到了几米外一片积水的路面上。

周围的人顿时乱起来。谁也没有注意，电子表发出了一种怪异的近似警报器的声音——声音不太大，人们都以为那是远处警车的声音。

养狗人吹了一声口哨，狗又跑回了他的身边。

小康疯了一样扑上去，抓住了那人的衣服：“你是大坏蛋！”

愤怒的人群围了上来：“你放狗咬人，你还有王法没有？”

“带这家伙去公安局！”

“打死这条恶狗！”

养狗人居然还在狡辩：“狗咬着他了吗？狗咬着他了吗？咬伤了，我领他去医院，根本就没咬着嘛！”

一位工人模样的青年走上前来，一句话也没说，抬起穿着大皮鞋的脚，照着狗肚子就是一脚。那狗在地上翻了个滚，抬起头来看看它的主人。它的主人虽然还在说：“根本没咬着！根本没咬着！”但气焰已经比刚才小了一多半。那条大狗见主人凶不起来，也就只好待在原地哼哼着。

青年工人说：“太不像话了，还不快把老大爷扶起来……”

这时老康已经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人将眼镜递给他，老康一边擦拭一边说：“我的电子表！”

这会儿，大家才知道老康的电子表丢了，赶紧四处寻找。

一个小姑娘指着旁边的水坑说：“电子表在那儿，还响呢！”

人们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电子表静静地躺在浅浅的水坑里，细细地听去，电子表的确在响。

“这声音挺怪的！”一个行人说。

可惜，能响的电子表太多了，因此它并没有引起什么格外的关注。

那位青年工人瞪着眼睛对养狗人说道：“你去把表给老大爷捡回来！”

养狗人没有动，可又怕众怒难犯，只好对他的狗说：“金刚，去把表叼回来。”

那狗还真给他的主人争脸，倏地跑开去，用嘴叼起电子表就往回跑。

就在这一瞬间，小康发现那条大狗不见了，只见一只刚刚出生几天的小狗叼着表跑了回来，模样居然十分可爱。谁也没有注意到电子表的鸣叫声没有了。

小康从狗嘴里接过电子表，一边急忙在衣服上擦着上面的水渍，一边吃惊地看着这只从天而降的小狗。

凡是看见小狗的人无不大吃一惊，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他们只是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家互相询问：“咦，那条大狗呢？”

所有的人都摇着头，露出惊诧不已的目光。

养狗人傻了，好半天他才高呼起来：“我的狗呢？我的狗呢？”

小狗跑到养狗人的跟前，用鼻子在养狗人的鞋子上嗅着、蹭着……

眼前发生的一幕，只有一个人没有看清，那就是老康。

他的眼镜片有一个被摔丢了，另一个又摔出了裂纹。刚才他竟然可笑地在那没有镜片的空框里擦拭了半天。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就是，眼镜坏了，必须赶快配上一副，否则，明天怎么上班？

小康把电子表交到爸爸手里，爸爸还在说：“太不像话了，把我的眼镜全摔坏了！”

围观的人好像忽然被人施了魔法，没有一个人再关心什么眼镜。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转移了，对养狗人的愤怒似乎早已忘记，只是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这父子俩。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让人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只有两种解释，要不就是这位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头儿会障眼法，要不这老头儿定然有特异功能。但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这位老先生身怀绝技——他惩罚了这个不知高低、没有公德的坏小子。

人们甚至怀疑老康现在那狼狈的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这样一想，眼前的老头儿便越发显得莫测高深。

围观的行人可以随意展开想象，给眼前发生的事情做出各种各样的解释。

可小康不能，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爸爸了。因此，他比别人更加糊涂。他一个劲儿地问爸爸：“爸爸，那只大狗呢？”

爸爸仍然陷在刚才的愤怒之中：“真是欺人太甚……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觉得这世界好像没人管了，有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放狗咬人呢？这难道是动物世界吗？他气愤，他激动，可他说不出什么能产生实际效果的话来。

看着那么多人的目光犹如聚光灯一样地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爸爸觉得非常不自在。他不愿意成为被人注意的中心，何况是这种受了屈辱的时候。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被什么狗的事纠缠。

衣服脏了自己洗，眼镜摔了自己修，新买的表不是还没弄坏吗？他不要索赔，也不愿去打官司，吃点亏怕什么，只要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别人当猴看就行了……至于什么大狗小狗的事情他根本没看清，也根本不想管。

“小康，我们走吧！”爸爸说。

本来，他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可他觉得周围目光灼灼，似乎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康跟着爸爸走了。人们惊奇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一直到他们走得看不见了，那位打抱不平的青年工人才如梦方醒地一拍脑门说：“哎呀！我应该问问那个老头儿是哪儿的……”

养狗人还在那里傻乎乎地叫喊：“我的狗呢？我的狗呢？”

那小狗可怜兮兮地依偎在主人的身边，似乎又恢复了那善良的天性。 pnXdueJ/cih+GzzF3Q3AYsRGCacFvVbJ0yJub8Uqte7JMJQlDg21CFK4ZuYjqwx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