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寂静晴朗的夏夜,
微风轻轻吹拂,
拂过我们灿烂美好的家园,
我们将悄然辞行。
湖面银光闪闪,
在大海边上潺潺絮语,
星光闪耀,星光闪耀,
这是一个炎热的下午,狂风从南面吹来。而1885年的时候,达科塔州大草原上没人会在乎这里的烈日或狂风,它们不过是正常的自然现象。矫健轻盈的马儿拉着顶篷乌黑锃亮的轻型马车出现在皮尔森家的谷仓拐角处,从主街尽头转入乡村马路。此时是周一下午四点的光景。
我们将四处游荡,多么自由和快乐。
时值六月,野玫瑰开满了大草原,风已于日落时分停息,美好的夜晚一片静谧,情人们正身处他乡寂静的夜色中。
马车距离劳拉家的低矮宅地棚屋只有半英里时,劳拉透过窗户看到了他们,当时她正在将细纺的里衬疏缝到黑色羊绒长裙的紧身上衣上。她刚匆忙戴上帽子和手套,棕色的马儿和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门口。
一棵棵纤细稚嫩的三叶杨在院子四周围成一个正方形,劳拉站在简陋的棚屋门前,脚下是八月的棕色草地,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她的粉色裙子上有草坪、小树枝和蓝色花朵的图案,裙摆下露出脚趾。这是一条蓬开的长袖细腰紧身裙。腰部紧窄,领口较高,高领的中间部位缀以少许蕾丝作为装饰。她戴着灰绿色草帽,露出棕色刘海,草帽的里衬为蓝色丝绸,完美地映衬了她那粉红色的两颊和蓝色的大眼睛。
阿曼佐什么也没说,他扶劳拉上了马车,仔细地帮她把腿边的亚麻布袍子塞好,以防尘土粘到她的裙子上。然后,他拉紧缰绳,在这工作日下午带着她奔赴一场意想不到的马车之旅。他们在大草原上一路向南,驾车十二英里到达了亨利湖和汤姆森湖,沿着中间生长着野樱桃和野葡萄的狭窄陆地前行。然后继续向东北方向行驶,前往距此十五英里的斯普利特湖。他们总共驾车跑了四五十英里,总是会绕一圈再回到家里。
他们支起了马车顶篷,以遮挡烈日。马儿的鬃毛和尾巴在风中飘扬,长腿大野兔东奔西跑,草原榛鸡一头蹿入草丛,不见了踪影。条纹囊地鼠躲入洞中,野鸭在他们头顶从一个湖飞向另一个湖。阿曼佐打破长长的沉默,说道:“我们能不能马上结婚?如果你不想要盛大的婚礼,我们可以马上结婚,只要你愿意。去年冬天我在明尼苏达州时,我姐姐已经在计划为我们举办一场盛大的教堂婚礼了。我告诉她我们不想办得这么隆重,劝她放弃这个念头,但是她仍然一意孤行。她正和我母亲赶过来为我们操办婚礼。但是,马上就要开始收割了,我会特别忙,而且我希望我们能够先安定下来。”
劳拉将镶有珍珠和石榴石的金戒指在左手食指上不停转动。这戒指真美,她喜欢戴着它,但是……“我在想,”她说,“我不想嫁给一个农民。我也一直是这么说的。我真希望你能做点别的。现在小镇刚开始发展,百业待兴,所以会有很多机会的。”
他们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久,阿曼佐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农民?”劳拉回答:“因为对女人而言,农场的环境太艰苦了。有那么多家务事要做,还要帮忙收割、打谷、做饭。此外,农民永远都不会变得富有。他们永远都赚不到钱,因为镇上的人总是以低价从他们手里买走他们的东西,而又以高价卖给他们一些生活必需品。这不公平。”
阿曼佐大笑起来,说:“正像爱尔兰人所说的,‘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富人在夏天得到冰,而穷人在冬天得到冰’。”
劳拉不想开玩笑。她说道:“我不想一直过贫穷的日子,每天辛勤工作,而镇上的人却能轻易获取我们的劳动成果,还赚光我们的钱。”
“但你这样想完全错了,”阿曼佐严肃地告诉她,“农民才是真正独立的人。如果农民不再与商人交易,商人能维持多久呢?所以他们也得让农民满意才行。为了赚到更多钱,他们必须和别人去争抢交易机会;而农民如果想赚多一点,他只需耕种更多的土地就行。”
“今年,我种了五十英亩小麦,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是,如果你要住到农场里来,今年秋天我会再开垦一些土地,明年春天再多种五十英亩。”
“我也可以种更多燕麦,养更多马匹,养马的收入很高。”
“你看,在农场里,要做什么完全取决于农民自己。如果他勤勉工作,把农场照料好,那么他就可以比镇上的人赚得更多,并且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劳拉仍然心存疑虑,所以他们又陷入沉默。最终还是阿曼佐充当破冰者,说道:“如果你愿意给我三年时间尝试一下,而我在这三年内没能成功,那么我愿意放弃,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三年后如果你不想再继续下去,我们就放弃农耕。”
劳拉同意了阿曼佐的三年之约。她喜欢这些马儿,也喜欢辽阔宽广的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感觉。风亘古不变地吹过沼泽地里的野草,掀起阵阵波浪;风拂过短而蜷曲的野牛草,沙沙作响。春天时草原高地上一片碧绿,夏天时则呈现出一派银灰色和棕色景象。一切都是如此清新美好。初春时节,草原洼地里紫罗兰盛开,就像铺上了一层美丽的地毯,芳香扑鼻;而到了六月,草原已是野玫瑰遍地。这样肥沃的黑土地,将有一半,也就是两片一百六十英亩的领地属于他们,因为阿曼佐已经登记了一块宅地,此外,他还登记了一块树林领地,并根据法律要求种了十英亩树以得到产权。阿曼佐总共种了三千四百零五棵树,每棵树之间相隔八英尺。两片领地之间是学校用地,任何人都可以割走这里的干草,先到先得。
比起住宅鳞次栉比的镇上街道,住在领地上要快乐得多,当然,也要阿曼佐真的能成为自己的主人才行——不管怎样,她已经答应尝试农耕生活。
“树林领地里的房子再过几周就建好了,”阿曼佐说,“我们下周就结婚吧。下周是八月的最后一周,农忙也还没开始。我们直接赶着马车到布朗牧师家结婚,然后就搬进我们的新家。”
但是劳拉没有同意,因为她要到十月才能拿到上个月教书的工资,她需要用这笔钱来购置结婚礼服。
“你现在的衣服不是很好吗?”阿曼佐问道,“你一直都很美,而且如果我们马上结婚,并不需要另外置办精美的衣服。”
“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我的母亲和姐妹们便从东部赶来了,到时我们就不得不在教堂举办盛大的婚礼。我没有这么多钱,你那一个月的教书工资也远远不够。”
听到阿曼佐这么说,劳拉感到很惊讶,她从未想到过这些。东部的人似乎从来不会认真制定计划,但她猛然想起阿曼佐远在明尼苏达州东部的亲戚们非常富有,其中一个姐姐还在附近登记了一处宅地。他们如果知道了婚礼日期,肯定会赶过来,阿曼佐的母亲在上次的信中也问到了这件事。
她不能再要求爸爸为她的婚礼花钱了。爸爸正在艰难地维持着家庭生计,等待着他们那一百六十英亩的荒地上能有所收获。刚翻过的草皮,第一年不能指望有多少收成,他的田地也是刚刚开垦。
似乎没有比马上结婚更好的办法了,这可以让阿曼佐在秋收来临之前拥有自己的家庭,然后全力投入秋收工作。这样,阿曼佐的妈妈也会理解,不至于觉得不舒服。邻居和朋友们也会认为这样非常明智,因为他们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试图在这大草原上建立自己的家园。
因此,8月25日周四上午十点,棕色马儿拉着装有闪亮顶篷的轻型马车出现在皮尔森家谷仓的拐角,马儿脚步轻快,很快走完了最后半英里,停在了劳拉家的小屋门口,小屋四周是围成方形的三叶杨。
劳拉站在门口,爸爸妈妈站在另一边,而她的两个妹妹则拥在她身后。
一家人都很快乐,扶劳拉上了马车。她的结婚礼服是那件新的黑色羊毛长裙。她觉得这件衣服特别有用,已婚女人都需要一件像样的黑色长裙。
她的其他衣物和一些少女时代的宝贝已装在一个大衣箱里送到了阿曼佐的新房子中。
劳拉回头看时,爸爸、妈妈、卡莉和格蕾丝都聚集在小树周围。他们送上飞吻并不停招手。三叶杨明快的绿色叶片在午后劲风中摇曳,仿佛在对劳拉说着再见,她看到妈妈抹了一下眼角,不禁一阵哽咽。
阿曼佐理解劳拉此时的心情,他抓住劳拉的手并紧紧握着。
牧师的宅地距离劳拉家两英里,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长的旅程,而这段旅程却结束得太快。他们一进入前室,便马上举行了婚礼。布朗先生匆匆走入,披上了外衣。他的妻子、女儿艾达(劳拉的挚友)和她的未婚夫是他们的证婚人。
劳拉和阿曼佐结婚了,无论境遇好坏,不管贫穷还是富贵,都要相守一生。
他们回到父母家中吃午饭,得到了家人的美好祝福。告别后,他们再次上了马车,前往小镇另一侧的新家。新婚第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天的早晨,夏日的风轻柔地吹过,明媚的阳光从东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因为阿曼佐必须准时赶到韦勃家打谷脱粒,所以他们很早便吃早饭了。所有的邻居都会去帮忙,而且没人会迟到。这样,之后轮到自家麦子脱粒时,韦勃先生也会和其他打谷的人来帮忙干一天活。所以,他们在新家的第一顿早饭吃得很匆忙。阿曼佐驾着棕色马儿拉着运木材的马车出门了,留下劳拉独自度过新婚后的第一天。
劳拉打算把新家收拾一下,因此有许多事要做,这注定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劳拉以女主人的眼光环顾四周,感到非常自豪。
首先是这间厨房——餐室——起居室三合一的房间,布局几近完美,再配上精巧的家具,因此能够满足所有需求。
房间东北角的前门敞开着,正对着外面马蹄铁形状的车道。这扇门往南一点是东面的窗户,早晨的阳光由此射入屋内。另一扇明亮的窗户位于南墙中央。
带有活动翻板的桌子靠着西墙摆放,翻板的一侧支了起来,而对面则放了一把椅子。桌上铺着妈妈送的红白相间的桌布,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早餐。位于桌子尽头处的那扇门通向耳屋,阿曼佐用来做饭的炉子便放着那里,墙上挂着茶壶和煎锅。此外,还有向南开的窗户和后门。
转过拐角,位于这扇门和耳屋之间的是通向食物储藏室的门。这间食物储藏室真是太棒啦!劳拉喜出望外。她在门廊里足足站了几分钟,细细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是一间狭长的储藏室。她正对着的房间尽头装有一面大窗户,窗外种着一棵三叶杨,娇小的绿色叶片在晨风中摇摆。
视线回到室内,大窗户下安放着一个宽阔的操作台,高度正合适。右手边的墙上是一个长长的木板条,上面钉有一排钉子,可以用来挂洗碗盆、抹布、滤锅以及其他厨房用具。
而左手边的墙上则安放了一列精美的橱柜。阿曼佐找来了一位老木匠,尽管他年纪大了,做事也比较慢,但是手艺不凡,食物储藏室便是他的杰作,同时,这也体现了他对阿曼佐的关爱。
橱柜占了整整一面墙。最上面的隔板离天花板很近,自上而下,隔板之间的空间越来越大,最下方的隔板上可以放置大水罐以及其他碟子。最底下一排的隔板下方有一排抽屉,做工精美,安装得也很考究,简直就像是买来的家具一样。较大的那个大抽屉可以用来放置烘焙面包。有一个抽屉里放着一整袋雪白的面粉,一个较小的抽屉里则放着全麦粉,另一个放着玉米面;一个较浅的大抽屉用来放口袋;还有另外两个抽屉里放满了白糖和红糖。当然,还有一个抽屉用来放阿曼佐的新婚礼物——银制刀叉和勺子。劳拉感到非常自豪。抽屉下面放着石制饼干罐、甜甜圈罐和猪油罐,还有高大的石制搅乳器和奶油搅拌器。现在只有爸爸送给他们的那头浅黄褐色小母牛能产奶,因此,这个搅乳器显得太大了,但是,等阿曼佐的奶牛长大后,他们就会有更多的奶油了。
食物储藏室地板的中央位置有一个圆环,拉起这个圆环便可以打开地窖的活动板门。
卧室的门就在前门拐角处。床尾的墙上钉有高高的架子,可以用来挂帽子。帘子从架子边缘一直垂到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帘子后面的墙上钉有挂衣服的钩子。
前室和食物储藏室的松木地板涂刷成亮黄色,小屋所有墙壁都涂上了白色石灰。所有的松木家具犹如缎子一般光滑,表面都只是涂了油、上了清漆,以自然的本色示人。
劳拉心想,这幢明亮的小木屋是属于他们的,这一切都是属于阿曼佐和她的。
他们的房子建在树林领地里,他们期待着小树苗能够茁壮成长。阿曼佐和劳拉已经开始想象他们的小屋周围绿树环绕的景象:有美丽的三叶杨,还有路边的榆树和枫树,美不胜收。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围成一个半圆,整齐地排列在门前的车道边。它们在空中彼此依偎,随风摇曳。当然,如果照料得好,它们不久便能亭亭如盖,夏日为小屋带来阴凉,冬天为小屋抵御严寒和冷风!但是,劳拉还有很多活要干,现在不是闲站在食物储藏室做白日梦、看三叶杨随风摆动的时候。她迅速地收拾完早餐桌。桌子离井井有条的食物储藏室仅一步之隔,方便她快速将脏碟子放进窗前操作台上的洗碗盆里。炉子上的茶壶也伸手可及。不一会儿,所有东西都已光洁如新,井然有序,然后她随手关上了食物储藏室的门。
劳拉用法兰绒将炉子擦亮,把地扫干净,将桌子的活动翻板翻下来,并用一块大红桌布盖在上方。桌布的饰边非常漂亮,铺上后,这张桌子也成了前室内一件精致的装饰物。
东面窗户与南面窗户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一边是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一边是一把小摇椅。头顶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玻璃灯,周边的垂饰闪闪发光。这是房间内的起居室,小桌上如果能再摆上斯科特和丁尼生 的诗集,那就太完美了。她打算拿些罐子种上天竺葵摆在窗台上,那画面一定很美。
但是首先必须把窗户擦洗干净。建房时,窗户溅上了石灰和油漆。劳拉是多么痛恨擦洗窗户啊!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纱门,来者是附近农场的女佣海蒂。阿曼佐在前去打谷的路上曾在海蒂那儿稍作停留,请她空了来帮他们家擦洗窗户。
所以窗户就交给海蒂了,而劳拉则整理了卧室,并把她的大衣箱中的物品摆放就位。她的帽子挂在了架子上,结婚礼服挂在了帘子后的挂钩上。
需要挂起来的裙子只有几件:尽管浅黄褐色带黑色条纹的丝绸裙和那件棕色府绸裙穿过许多次,但它们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还有那条粉色的裙子,上面带有草坪和蓝色花朵的图案。这个夏天即将过去,天气慢慢转凉,最多只能再穿一到两次了。另一件是她的灰色工作裙,可以和身上的蓝色工作裙换着穿。
她那件去年冬天的大衣挂在阿曼佐的大衣边上,看上去很不错。冬天马上要到了,有这件大衣就足够了。她不希望刚结婚就让阿曼佐花太多钱。她想帮他一起证明农耕并不比其他职业差。他们的小屋非常可爱,比住在镇上好多了。
她希望阿曼佐说的是对的。她喃喃自语道:“这个世上一切都是公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打谷的工作一直要到天光褪尽才会结束,所以阿曼佐很晚才到家。他做完杂务进门后,晚饭已摆在桌上,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阿曼佐告诉劳拉,打谷的人明天过来,中午要留在这里吃饭。
这将是他们在新家的第一顿正式午餐,她将为打谷的人准备饭菜。阿曼佐想鼓励她,于是说道:“你很快就会适应的。现在开始学正合适。”
劳拉从未做过农民的女儿,她一直随着家人四处迁徙,每次新住处还没发展巩固,就不得不搬往另一个地方,极富拓荒精神,所以,想到要为一大群打谷的人准备饭菜,劳拉还是有点心慌。然而,既然她选择了做农民的妻子,这项工作便不可避免。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劳拉就开始为午餐做准备了。她买了分量十足的烘焙面包和热的玉米面包。猪肉和土豆就在手边,还有她前一晚开始浸泡的菜豆。花园里有一株食用大黄;她还得做一些馅饼。上午的时光一晃而逝,打谷的人中午来到他们家时,饭菜已摆放上桌。
饭桌位于房间的中央,为了坐下更多人,劳拉已将两边的活动翻板支起,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人得等到下一批再吃。他们都已饥肠辘辘,但食物完全够,唯有豆子做得不太好。劳拉不如妈妈有经验,这次的豆子没有煮烂,吃上去还很硬。再来看看馅饼吧——劳拉父母的邻居佩里先生首先尝了一块,然后他掀开上面的硬饼皮,拿起糖罐,往他的馅饼上撒了很多糖。“我觉得这样吃馅饼挺好的,”他说道,“如果馅饼里不放糖,那么每个人可以依据自己的口味往上面加糖,这样厨师也不用发愁了。”
有佩里先生在,午餐时光充满了欢声笑语。他对大家讲了他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童年故事。他的母亲总是用五颗豆子和一大壶水煮一锅豆子汤。吃完面包后,如果他们想要吃豆子,就必须脱了外套大捞特捞才行。大家笑着,聊着,所有人都非常友好。劳拉想到她那没煮烂的豆子以及完全没放糖的馅饼,感到很尴尬。她做馅饼时太匆忙了,但怎能如此大意呢?食用大黄太酸了,吃第一口时肯定糟糕极了。
今年他们的小麦产量非常低,每英亩地只收了十蒲式耳,每蒲式耳的价格是五十美分。小麦太干了,而且价格不高。而燕麦地的产量还不错,马儿的口粮有着落了,而且还能剩下一些。他们有了大堆大堆的干草,足够供养他们的牛马,还可以把多余的一些拿去卖。
阿曼佐非常高兴,已经开始规划下一年的事情了。他下定决心要将地产扩大一倍,甚至更多,因此他急着开始秋耕和开垦新的草地。由于树林领地上没有建谷仓,他们便将麦种放在宅地上的棚屋内。其余的小麦都已经卖掉了。
现在,日子过得既忙碌又幸福。阿曼佐一早便到田间耕作,劳拉也是一天忙到晚:煮饭、烘焙、搅乳、打扫、洗衣、熨烫、缝补。她体型瘦小,洗衣和熨烫的工作对她来说很困难,好在她的力气比较大,因此也都做完了。下午,她总是换上干净的裙子坐在起居室,或者缝补衣物,或者为阿曼佐织袜子。
周日,他们会驾着马车出去玩,马儿沿着草原小径一路小跑,劳拉和阿曼佐会唱起他们在歌唱学校里学的老歌。他们最爱这首《别离开农场,男孩们》:
你说起澳大利亚的矿产,
没错,那儿无疑有着巨大的财富;
但是啊,农场上有金子呢,男孩们——
只要你们能把它挖出来。
(合唱)
不要急着走!
不要急着走!
最好再给这老农场一点时间,
不要急着走!
劳拉想到宅地棚屋内金黄色的小麦,内心充满喜悦。
最近,他们驾车出行都不会走太远,因为耕作的活儿对于思琪普和巴纳姆这两匹脚步轻快的驾车马儿来说非常沉重。
阿曼佐说它们还太小,不能全靠它们来开垦新耕地。有一天,阿曼佐从镇上带回了两匹高大的马儿,他把它们拴在马车的后面,它们身后则拉着一副崭新的畜力牵引犁。阿曼佐说现在可以用四匹马来拉犁了,这样,明年就可以在这片开垦出来的土地上播种了。这两匹马的主人急于卖掉它们离开此地,因此价格很实惠。他将宅地转让给了一个从东部过来的人,自己打算继续往西部进发,重新向政府登记一片宅地。
这副畜力牵引犁的价格是五十五美元,阿曼佐只支付了一半,并写了一张欠条,剩下的钱可以等到明年再付清。这副新犁可以在坚硬的草地上开出十六英寸宽的沟,还可以用来开垦阿曼佐打算种庄稼的另一块土地,他无需再扶着狭窄的步行犁,而是可以坐在新犁上,这样要省力得多。
此后,劳拉早上会到外面帮忙将四匹马逐一套到犁上。她学会了如何驾驭它们和使用新犁,有时,她还会在田里犁上几回地,她觉得这非常有趣。
不久,阿曼佐又从镇上带回一匹铁青色马驹。“看,”他对劳拉说,“这是你的新伙伴,别再对我抱怨说你爸爸不许你骑他的马了。这匹小母马性情温和,它不会伤害你的。”
劳拉看着这匹马驹,心里非常喜欢,说道:“就叫它丘克斯吧。”丘克斯的蹄子很小,腿部平滑、健美。它的头也不大,鼻子呈粉红色,非常精致,双耳高高竖起,甚是警觉的样子。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神温和,鬃毛和马尾又长又密。晚餐后,劳拉第一次从新家去镇上,从蒙哥马利·沃德公司 的产品目录中选中了一副马鞍,并下了订单。她迫不及待地想早点拿到马鞍,为了让等待的时间过得快一点,她没事就和丘克斯培养感情。马鞍是棕褐色的,完全采用皮革制成,还缝有镍制装饰物,精美无比。
“现在,”阿曼佐说道,“我把马鞍放到丘克斯身上,让它慢慢学习起来。虽然它从没被人骑过,但我保证它会很温和。不过,你最好还是让它往已经犁过的田里跑。它在那里跑不快,而且土壤松软,即使你摔下来,也不会受伤。”劳拉稳稳地坐在马鞍上,左脚踩在马镫里,右膝位于马鞍角上方,与鞍座的弧度贴合得非常好。一切就绪后,阿曼佐放开了手里的缰绳,劳拉骑着丘克斯驶向了犁过的土地。丘克斯的表现非常好,即使劳拉的裙子迎风飘扬让它感到害怕,它也尽可能克制自己。劳拉没有摔下来,日复一日,她们之间越来越默契。
时至深秋,晚上已经开始结霜,土地很快将会冻结。另外,五十英亩土地也已差不多开垦完毕。他们周日下午不再驾马车出去玩。思琪普和巴纳姆很辛苦,所以需要多多休息。阿曼佐也有了一匹马驹名叫飞,它和丘克斯都不需要干活,随时可以出去,因此,劳拉和阿曼佐会一起骑马到很远的地方玩。劳拉和丘克斯学会了跳狐步和大步慢跑。丘克斯大步一跨,他们便从路边跨过车辙,踏上草地,再跳一下,又跨过另一条车辙。丘克斯健步如飞。
有一天,他们沿着一条路大步慢跑,阿曼佐说:“对啦!丘克斯可以跳跃,速度很快,但是飞可以把它甩远。”说完,飞开始跑。劳拉俯下上身,贴近丘克斯的脖子,用马鞭碰了碰它,并使出浑身解数模仿牛仔的吆喝。丘克斯向前疾驰而去,将飞甩在了身后。劳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它停下,而自己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此时,阿曼佐也赶了上来。虽然对丘克斯突然飞奔出去表示抗议,却仍然说道:“丘克斯告诉我,它要尽情地跑个够呢。”
此后也屡次证明,跑得更快的是丘克斯,他们早餐前经常要在开阔的大草原上跑上二十英里。
这对劳拉和阿曼佐两人来说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他们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劳拉也会时不时地想到庄稼还又矮又小,于是有点担心。又有一次,她甚至精打细算地省下一些奶油,并将一罐新鲜黄油拿到镇上去卖,心想可以帮助阿曼佐支付购买杂货的钱。除了黄油,她还送去了六十个鸡蛋,他们的那群小母鸡散养在畜棚里、草堆周围以及田里,下了很多蛋。
然而,阿曼佐却把那罐黄油带了回来。镇上没有一家商店愿意买,六十个鸡蛋也仅卖了二十五美分。劳拉这样根本帮不上忙。但是,为什么要担心呢?阿曼佐一点都不担心。
土地开垦完毕后,他将屋后的干草畜棚整理得更加舒适,以此准备过冬。贴着棚边的基木,堆满了压得紧实的干草,牲口待在里面非常暖和。甚至房顶上也堆了干草,在屋檐处堆了约有四英尺厚,屋脊处则更厚一些,这样可以保证充分的斜度,雨水能够顺势往下流。
阿曼佐用一把长长的割草刀在畜棚南侧的干草垛上割出了两个洞。然后,他在这两个地方都装了窗户,他说这样即使关上门,里面也能照到光。
畜棚弄好之后,便到了宰杀牲口的时间。
然而,奥利·拉尔森这位住在路对面的邻居已经领先了他们一步。拉尔森先生总是向他们借东西。这也引起了阿曼佐和劳拉之间的不和,因为拉尔森总会把他们的工具和机器用坏,而且从不主动归还,因此劳拉不愿意把东西借给他。当她看到阿曼佐走向奥利·拉尔森家的田地尽头取回一些机器的时候,她很生气,但是,阿曼佐说必须睦邻友好才行。
所以,拉尔森先生过来借烫猪的大桶时,劳拉还是借给他了。阿曼佐去了镇上,但她知道他肯定会借的。
几分钟后,拉尔森先生又来了,这次是借那口大锅去烧烫猪的热水。一会儿,他又来借杀猪刀,然后又是磨刀石。劳拉对此很厌恶,心想,如果他过会儿再来借他们的肥猪去杀,她也会给他。幸好,拉尔森家有一头猪。
拉尔森杀完猪后,也没有送一丁半点儿猪肉给他们以示感谢,完全没个好邻居的样子。
几天后,阿曼佐也把他们养的那头肥猪给宰了。劳拉第一次一个人灌香肠、做猪头肉冻、熬猪油。她把猪的腿肉、肩头肉和带肉肋骨放在耳屋里冷藏,肥肉则放在小桶里腌制。
劳拉发现,自己一个人做事和帮妈妈做事完全不是一回事。然而,这是她的工作,不得不做。她讨厌热猪油的味道,看着这么多生猪肉,也完全让她没了胃口。
一直拖到现在,学校主任才把劳拉最后一个月教书的工资付给她。劳拉感觉自己一下子富有了,她开始考虑要怎么来花这笔钱。阿曼佐说,如果她买匹小马驹,等它长大了再卖出去,就很快能将这笔钱翻一番。于是他们便这样决定了,阿曼佐买回一匹两岁大的小马驹,卖家说这匹马一定能长得很壮。
劳拉还给小马取了名字。只不过,很快就会把它给卖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为了让它快点长,劳拉给它喂食、刷洗,精心照料它。
有一天,狂风大作,阿曼佐一早便出门去了镇上,留下劳拉一个人,形单影只。她已习惯了独自待在家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今天风太大、天太冷了,她没有去打开前门,门还是锁着的。劳拉一直忙着做事,上午已过半晌,她从前面的窗户看到大草原上有一小队骑马的人正从东南方向过来。他们没有沿着道路走,劳拉感到很奇怪。等到距离近了,她看到总共有五个骑马的人,都是印第安人。
劳拉经常看到印第安人,所以并不觉得害怕,但是,当他们来到屋前,门也不敲,直接想要强行开门时,她一下子感到心跳加速。幸亏门是锁着的,于是她迅速跑到后面,锁上了后门。
果然,印第安人绕到后门,想要将其打开。他们从窗户里看到了劳拉,做了个手势让她开门,并表示他们不会伤害她。但是劳拉摇了摇头,让他们走开。也可能他们只是想找些东西吃,但这种情况下没人能说得清。就在三年前,印第安人差点在西面一点的地方开战,即使现在他们也经常到铁路营区去骚扰那里的人。
劳拉坚决不开门,一直看着他们。他们聚在一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害怕极了。他们没有立刻行动,但为什么又不走呢!
他们向畜棚走去了——她的新马鞍就挂在那里呢,还有丘克斯也在那儿……丘克斯!那可是她的宠物兼伙伴啊!
劳拉很害怕。待在屋子里相对安全,因为他们没法进来。但是劳拉非常生气,她像往常一样,立刻行动了。她猛得把门打开,跑到畜棚门口,站在那里,命令印第安人出去。其中一个人正在摸她那副漂亮的皮革马鞍,另一个人正待在丘克斯的畜栏内。丘克斯看上去也吓坏了。向来不喜欢陌生人的它扯着自己的缰绳,浑身颤抖。
其他印第安人正在摆弄阿曼佐的马鞍和那副带有亮闪闪的镍制装饰物的马具。这时,他们都来到了门口,聚在劳拉周围。她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不停地跺脚。她没有戴帽子,棕色的长辫子已经被风吹散。而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变成了紫色,似乎冒着火,就像她平时生气或非常兴奋的时候那样。
这些印第安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咕噜着说了声什么,然后抓住了劳拉的手臂。劳拉使尽全身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举动激怒了这个印第安人,他一脸愤怒地转向劳拉,他的同伴们都在笑,其中看着像首领的那个人制止了他。然后,这个首领用手势指指他自己和他的马,又将手臂向西挥了一下,说道:“你、我、走,做我女人?”
劳拉直摇头,又急得跺脚,打手势让他们骑上他们自己的马快离开这里。
他们真的走了,骑着自己的马,什么都没有带走。
但就在他们离开时,他们的首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劳拉。她站在那里,看着这群人在大草原上一路向西而去,风吹动着她的裙摆,辫子也在随风飘扬。
野鹅向南飞去。白天,无数野鹅排着V字形队伍从天空中飞过,前呼后唤,满世界都充斥着它们的叫声,响彻白天黑夜,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野鹅要赶在寒冬来临前迁徙。
劳拉喜欢看着它们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它们排成或大或小的完美的V字形,领队飞在最前面,众鹅跟在后面,一边飞,一边嘶叫。她爱听它们那干脆、响亮的叫声,充满了野性和自由的意味,尤其是夜幕降临后,野鹅的叫声在黑暗中更显得孤独、狂野,似乎散发着某种难以抗拒的魔力,劳拉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双翅膀,随它们一同飞去。
阿曼佐说:“有句老话说‘野鹅在高空鸣叫,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但我觉得,我们这个冬天可能会比较难熬,野鹅飞得这么高,而且都在匆匆离开这里。它们既不在湖面上停留,也不进食,而是急着往前飞,它们是要赶在暴风雪来临前逃离。”一连几天,野鹅都在匆匆南飞。一个安静、和煦的下午,一片乌云低低地垂在西北方向的天边。乌云迅速往上爬,越来越高,直至遮蔽了太阳,风也怒吼着吹了过来,瞬间雪花旋转着倾洒而下,天地间一片模糊。
风力如此强劲,狂风刮向小屋西北角时,房子都开始震动了,此时劳拉一个人在家。她迅速跑到窗口,但透过窗户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风暴来临时,阿曼佐正在畜棚里,也试着透过窗户向外看。然后,他赶紧把牛马都喂好,尽管此时还只是午后。他腾出一个往常放盐的小提桶,把小母牛的奶挤在里面,然后小心地关紧了畜棚的门,准备回他们的小屋。他刚出门,狂风便使他寸步难行。风暴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管他将脸转向哪里都无法躲过。他知道小屋所在的方向,但是连小屋的影子也看不到,只看见眼前茫茫的一片大雪。气温急剧下降,异常寒冷。夹着冰屑的雪花落满他的眼睛和耳朵,呼吸时,感到一阵窒息。走了几步后,他就已经看不见畜棚了,独自一人陷于这白雪纷飞的茫茫世界。
阿曼佐挣扎着面朝正确的方向前行。不久,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小屋很近了,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再走几步,他撞到了一辆旧马车,他记得自己不久之前把它放在了小屋南面不远的地方。所以,尽管他努力保持方向,但还是在狂风里稍微向南偏离了路线。现在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于是再一次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不久,他再次觉得自己本应该到了小屋,但还是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如果他完全陷入绝望,那他可能就找不到家,继而走入茫茫大草原,死在风暴中,或者他可能会在风暴结束前冻死在离小屋几英尺之遥的地方。当下,就算他喊得再大声,也没人会听见。好吧,他心里清楚他应该继续往前一点,站在原地是没用的。又迈出一步后,他的肩膀轻轻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举起手,于是摸到了屋角。啊,是小屋!他差点就要错过它而迷失在茫茫暴风雪中了。
他紧紧扶着墙,慢慢地来到了后门。
打开门后,他便被风拥着进了屋。他站在那里,就在他差点错过了的温暖的家里,眨着眼睛,试图把眼里的雪花弄出来。此时,他手中还紧紧抱着那个装牛奶的小提桶,在风暴中挣扎了这么久,牛奶也没有洒掉——因为它已经结成冰了。
暴风雪肆虐了三天三夜。阿曼佐再次前往畜棚时,他扶着墙走到一个屋角,那里系着一根很长的晒衣绳。他手里抓着这根绳子,来到了屋后。他把绳子从屋角上解了下来,然后摸索着来到门前,将绳子一端系在那里,另一端接了一段稍短的绳子(这是他挂在耳屋内的烘干绳)。现在,他拿着绳子这一端,来到了畜棚门边的那个干草堆,把这一端也系住,然后沿着绳子安全地回到了小屋。此后,他每天去一次畜棚,照看里面的牲口。
暴风雪咆哮、飞舞时,劳拉和阿曼佐都待在室内。劳拉用耳屋里存放的煤来维持炉火。她用食物储藏室和地窖里的食材准备饭菜,下午做编织时还会唱起歌。老西普和那只猫躺在炉子前的小地毯上。小屋稳稳地屹立于无情的暴风雪中,屋内温暖而舒适。
第四天傍晚,风暴终于止息了,风不再回旋、肆虐,而是吹拂着松软的雪掠过地面,在大草原上慢慢堆出一堆堆积雪,雪堆之间露出了地面。久违的太阳再次露面,射出的光芒显得灰白而寒冷,巨大的幻日 守护在两旁。天气冷极了,劳拉和阿曼佐走出门,只见四处一片荒凉。近日,他们的耳朵饱受风暴的咆哮,重归寂静后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这真是一场灾难啊,”阿曼佐说道,“肯定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劳拉看着路对面邻居家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她已经三天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说道:“不管怎样,拉尔森一家平安无事,太好了。”
次日,阿曼佐驾车去镇上购买一些物资,顺便了解下有什么新闻。
他回到家时,下午最后几缕阳光从南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小屋亮堂堂的,洋溢着愉快的氛围。他将马儿牵回畜棚,喂完饲料进屋后,劳拉过来帮他脱下外套。
然而,阿曼佐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晚饭过后,阿曼佐将听到的情形告诉了劳拉。
风暴来临时,一个住在小镇南面的人来到了他们的畜棚,但是没能走到他们的小屋,而是走入了大草原。人们在风暴过后发现他时,他已经冻死了。
三个孩子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走失了,他们钻进一个干草堆,挤在一起取暖,草堆上落满了雪。风暴过后,他们中年纪最大的男孩刨开了积雪,搜救的人们找到了他们。他们饿坏了,非常虚弱,但还好没有冻僵。
早在风暴距此一百英里开外时,牧场上的牛群便开始奔逃。它们看不见路,而且迷失了方向,跨过了三叶杨河的一侧高岸,后面的牛跟着前面的牛相继摔下高岸,掉入结冰的河里,在冰冷的河水和软雪中挣扎,直至窒息或冻死。人们正把它们从河里拖上岸,将牛皮剥下。里面足足有好几百头牛,丢了牛的人都可以前往那里,根据牛身上的烙印找到自家的牛。
今年的风暴来得太早,完全是始料未及,所以许多人都被困在大雪中,冻坏了手脚。不久,又来了一场风暴,但这次大家已经有所准备,所以没什么损失。
现在这时节骑马出游太冷了,而且地面上还有积雪,因此星期天下午,阿曼佐会在马儿们身后套上单座小雪橇,带着劳拉四处逛。他们会去爸爸的农场看望熟人,或者去拜访住在东面几英里处的老朋友博斯特一家。现在,他们都在附近玩,而不像之前那样跑出去二十英里甚至四十英里。因为那样太危险,如果风暴突然来袭,他们会被困在外面。
这段时间,巴纳姆和思琪普也没活可干。它们肥壮又活泼,对雪橇出游的兴趣不亚于劳拉和阿曼佐。一路上,马儿故意欢腾、跳跃,这样雪橇上的铃铛声便更加悦耳,它们的耳朵机警地颤动,眼中神采奕奕。
丘克斯和飞这两匹套了马鞍的小马以及凯特和比尔这两匹干活的马儿则待在畜棚里,长得很肥壮,它们可以在畜棚后方盖着干草顶篷的空场地上溜达、玩耍。
节日将近,必须开始做准备了。博斯特和英格斯两家通常聚在一起过节。如果感恩节晚餐在博斯特家吃,那么圣诞晚餐就在英格斯家吃。现在,劳拉和阿曼佐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于是自然又增加了一次聚会。大家将在怀德家庆祝新年。
由于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因此圣诞礼物的预算也不多。阿曼佐为劳拉的两个妹妹做了手拉雪橇,他们还会给所有人买圣诞糖果。
他们决定要买一样两人都会用到、都会喜欢的东西作为给对方的礼物。仔细研究蒙哥马利·沃德公司的产品目录后,他们选中了一套玻璃器皿,打算买回来摆在桌子上。从照片上可以看到,他们选中的这一套东西漂亮极了,包括糖罐、汤匙架和黄油碟各一个;六个调料碟;还有一个很大的椭圆形面包盘,面包盘上有几穗小麦的浮雕图案以及“请在今日赐予我们食物”的字样。
圣诞节前几日,装有礼物的盒子便从芝加哥寄到了,他们都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
节日很快过去了,二月份,劳拉迎来了她的十九岁生日。阿曼佐的二十九岁生日就在劳拉生日的一周后,因此,他们在这两个日期中间的那个星期天一并庆祝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做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并且稍微多花一些工夫准备了面包、肉和蔬菜,简单地吃了顿饭。
劳拉的厨艺大有长进,而且越来越擅长制作用酵母发酵的白面包。
时而工作,时而玩耍,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风雪交加,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期间很少有人来访,也没人作伴,邻居们都住得很远(除了路对面的拉尔森一家),白昼也很短。然而,劳拉从未感到孤独。她爱上了她的小屋甚至所有的家务活。西普和那只猫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且,她觉得与拜访其他人相比,时不时去看看畜棚里的牛马可以给她带来同样的乐趣。
当丘克斯舔着她的手或把柔软的鼻子抵在她肩上时,或者当顽皮的思琪普在她的口袋里找糖时,她觉得它们是再好不过的朋友了。
野鹅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从一个湖飞向另一个湖,在水面上歇息,也在岸边觅食。
地上的雪差不多都融化了,虽然夜晚很冷、寒风呼啸,但是阳光暖融融的,春天已经来了。阿曼佐正在将犁和耙安装就位,马上要把土地收拾好,用来播种小麦和燕麦。他必须尽早开始工作,因为宅地上有一百英亩小麦、五十英亩燕麦要种。宅地的棚屋里,劳拉撑着谷袋,阿曼佐将小麦铲入里面。他打算把这些小麦搬到家里的畜棚里,以方便播种。棚屋里很冷,谷袋摸起来很粗糙,小麦表面积了很多灰尘。
看着无数饱满的麦粒从袋口滑入,劳拉感觉一阵眩晕。她移开视线,盯着糊在棚屋墙上的报纸,把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又一遍。有些报纸上下贴反了,她感到莫名的愠怒,但不管怎样,还是得继续看下去,她的视线不能离开这些报纸。字!字!她感到世界被无数的字和滑入口袋的麦粒给占满了!
然后,她听到阿曼佐对她说:“你太累了,坐下歇会儿!”
于是她坐了下来,但其实她一点也不累。她像是病了。第二天早上,她感觉更加难受了,阿曼佐自己做了早餐。
一连几天,她一下床就晕倒。医生让她静静躺着,他告诉劳拉不久她就会好起来,几个月后,准确来说是九个月后,就会完全好了。劳拉怀孕了。
原来如此!但是,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她必须把家里收拾妥当,这样,阿曼佐才能全力以赴把庄稼种好。他们今年全靠这些庄稼了,此外,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来雇人干活。
于是,劳拉拖着沉重的身体,操持日常的家务活,如果感到特别头晕,她就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由于她没法像平时那样精心打理,小屋看起来也没那么干净、明亮了。当她觉得特别辛苦时,便会自嘲地笑笑,她想起了妈妈的一句名言:“想跳舞,就得给小提琴手支付酬劳。”眼下正是她要付出的代价,这些家务她不得不做,她要尽可能地帮助阿曼佐。
小树的长势不太理想。夏日里干燥的气候不利于它们生长。因此,必须花更多精力去照料它们。几年过后,这十英亩土地上的树木必须达到一定的数量,他们才能得到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所以,阿曼佐将小树周围的土壤翻松,施以粪肥。
劳拉怀念初春时节在绿油油的大草原上策马驰骋的情景,她怀念空气中弥散着的紫罗兰的香气。六月野玫瑰盛开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坐在思琪普和巴纳姆拉着的马车上,沿着乡间小路兜风。大草原上盛开着一丛丛低矮的玫瑰,它们的颜色鲜艳而丰富,从浅桃红到最深的大红色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芬芳。一次,劳拉突然打破沉默,问阿曼佐:“我们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现在我们还没法起名,”阿曼佐说道,“因为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劳拉开口说:“如果是女孩,就叫她玫瑰。”
那个春天经常下雨,一直持续到夏天。小树生机勃勃,每天都长高一点,娇小的绿色叶子迎风摇曳。野生蓝茎草长满了大草原的高地,乱子草鳞次栉比地生长在低洼处的沼泽里。
看呀,小麦和燕麦长得多好啊!这完全是拜充沛的雨水所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小麦长得又高又壮,绿油油的,赏心悦目。然后,麦粒开始灌浆,只需再过几日,这茬庄稼就保证能丰收了。即使气候开始变干,也能有个好收成,因为麦秆还能够给小麦供给养分,保其成熟。
直到有一天,阿曼佐看过田里的情况后,决定开始收割。
回到家,他对劳拉说:“小麦长得太完美了,每亩应该能收到四十蒲式耳。到时我们把小麦卖到镇上的粮仓那边,每蒲式耳小麦起码能卖到七十五美分。”
“我不是说过一切都是公平的吗?”阿曼佐说道,“富人在夏天得到冰,而穷人在冬天得到。”他说完便笑了,劳拉也跟着笑起来。一切都太棒了。
早上,阿曼佐到镇上去买割捆机。这台机器要两百美元,非常昂贵,因此,他是看准了今年的小麦会有好收成才下决心买的。他要在小麦脱粒后支付一半的钱,另一半等到明年打谷后再付清。分期付款只需支付百分之八的利息,并且可以将这台机器以及奶牛作为资产抵押。阿曼佐一早便去了镇上,希望能及时赶回来,以便尽快开始收割。
阿曼佐拉着崭新的机器回到家时,劳拉感到非常自豪。她来到外面,看着阿曼佐将机器套在四匹马后面,驶向了燕麦田。燕麦已经熟透了,所以他先收割燕麦。
回屋时,劳拉在心中默算——一百英亩乘上四十蒲式耳就是四千蒲式耳小麦,再乘以七十五美分是多少?她拿来铅笔,算了一下,整整有三千美元。没错!这是真的!这下他们要有钱了!穷人确实得到冰了!
有了这些钱,阿曼佐就能够付清一年前买割草机和搂草耙的钱,那时候庄稼的收成不好,他们没有钱。打谷后,就该支付那七十五美元和四十美元的欠条了,思琪普和巴纳姆的资产抵押也要到期了。劳拉并不在意这些欠条,但她不愿意用马儿作为不动产抵押,这在她看来就和把阿曼佐抵押了差不多。好在很快就能付清这笔欠款了,还有用奶牛作抵押的畜力牵引犁的欠款。她想到他们可能还欠商店一些钱,但不确定具体是多少,反正不会太多。说不定等孩子出生后,她还有多余的钱来雇人做事,这样她就可以休息了。她太需要休息了,吃下去的食物马上就会吐出来,因此营养不良,非常憔悴。做饭的油烟味让她直想吐,如果能由别人来做饭就好了。
那天,阿曼佐用新的麦考密克割捆机收割了五十英亩燕麦。晚上,他一脸喜悦,异常兴奋。燕麦的收成非常好,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开始收小麦。
然而,第二天早上,阿曼佐来到小麦田里,刚割下去他就卸下机器,将马儿牵回了畜棚。阿曼佐说,小麦最好再等几天,他发现小麦还没有完全成熟,不想因为收得太急而导致减产。但是,它们比想象的还要沉,每英亩笃定能收获四十几蒲式耳小麦。劳拉心里很焦急,她一心希望马上把小麦收完,稳稳当当地堆起来,这样才能安心。她透过窗户看到了田边崭新闪亮的割捆机,仿佛机器也像她一样不耐烦似的。
那天中午,德沃夫妇过来了。科拉的丈夫沃尔特要去镇上,科拉则留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德沃夫妇和劳拉、阿曼佐年纪相仿,结婚时间也差不多。劳拉和科拉关系很好,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唯有闷热的天气让人感觉不舒服。
下午越来越热,没有一丝风,很是反常。人们气喘吁吁,感觉呼吸不畅。
三点左右,阿曼佐从畜棚回来,说这天肯定是要下雨了。他非常庆幸没有把小麦割下来,不然肯定来不及把它们堆成麦束堆就会被暴雨全部淋湿。随即,阳光褪去,风声渐起,天色越来越暗。风力逐渐增强,天空中还出现了一道绿色的闪电。然后,便起了风暴。只下了一会儿雨就开始下冰雹了,起初疏疏落落,缓缓落下,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密,速度也越来越快,冰雹的个头也越来越大,有些简直像鸡蛋那么大。
阿曼佐和科拉看向窗户外面。雨水和冰雹遮挡了视线,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他们看见路对面的奥利·拉尔森打开门从屋里出来,然后,他摔倒了,有人从屋里出来,抓住他的腿把他拉回了屋,然后关上了门。
“真是傻瓜啊,”阿曼佐说道,“冰雹砸到他的头了。”
这场暴风雨仅持续了二十分钟,此时他们能够看清田里的情形了:割捆机还在田边,但是麦子都倒在了地上。“我想冰雹砸倒麦子了。”阿曼佐说道。而这时劳拉已经说不出话来。
阿曼佐去路对面看看拉尔森先生情况怎么样。几分钟后他便回来了。原来拉尔森先生是想到外面捡一块大冰雹来量一下它有多大。正要去捡时,另一块冰雹击中了他的头。他被拖进屋后,昏迷了几分钟,但现在已经没事,只是头有点疼而已。
“我们来做冰激凌吧,”阿曼佐提议,“劳拉,你来搅乳,我去搬一些冰雹来进行冰冻。”
劳拉转向科拉,此时她正无言地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科拉,你想庆祝一下吗?”劳拉问道。
科拉回答说:“不了!我想回家看看情况怎么样。冰激凌会让我窒息的!”
这场暴风雨仅持续了二十分钟,却足以使这个世界满目疮痍,雨水浸透了一切,冰雹砸坏了很多东西。没装纱窗的窗户被打碎了玻璃,装了纱窗的地方也破损了。地上积满了冰雹,看起来像覆盖着一层冰,甚至还在四处漂移。小树的枝叶都被打落。太阳出来了,微弱而湿润的阳光照耀着这一片狼藉。劳拉心想,这场冰雹摧毁了一年的辛勤劳动成果,还有他们对安逸、快乐的生活的美好期望。庆幸的是,她也不需要为打谷的人做饭了,劳拉一直在害怕打谷这件事。这正像妈妈常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到这样的小事,劳拉也觉得很困扰。
她和科拉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直到沃尔特驾着马车来到门口,他把科拉扶上了马车,匆匆离开了,甚至忘了和劳拉他们告别。他们想知道家里情况怎样,内心万分焦急。
阿曼佐去了麦田,回来时脸色非常沉重。“现在已经没有麦子要收了,”他说道,“麦粒都脱落了,被捣碎埋进土里了。这些小麦本可以卖到三千美元呢,真是太倒霉了。”
劳拉喃喃自语道:“穷人得到——”
“你说什么?”阿曼佐问道。
“我只是在说,”劳拉答道,“这次穷人在夏天得到了冰。”
次日两点,低洼处的冰雹仍未融化。
虽然他们的计划都破灭了,但是必须得重拾信心才行。冬天要到了,必须买来足够的煤准备过冬,这可能要花六十到一百美元。还得买种子,等到明年春天再次播种。购买机器的欠条也到期了。
欠着钱的东西有那台收割了五十英亩燕麦的割捆机、畜力牵引犁、割草机、马拉搂草耙、春天时使用的播种机,还有那辆新马车。建造这座小屋时还欠了五百美元。“这房子还欠着五百美元的债?!”劳拉惊叫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听我说,”阿曼佐说道,“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你为这个担心。”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阿曼佐打算明天到镇上去看看能够做点什么。或许他可以通过抵押宅地来贷款。谢天谢地,还有这条出路。他不能拿树林领地去抵押,因为小树长成之前,树林领地还不属于他,它仍然是属于“山姆大叔” 的。劳拉似乎听到了她爸爸曾经唱过的歌:“山姆大叔非常富有,可以给我们每人一片农场!”有时劳拉也生怕自己心情浮躁,但是这多出来的五百美元债务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打击。五百美元加上两百美元就是七百美元,还有马车、割草机……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否则非得疯了不可。
经过商谈,阿曼佐可以将买机器的钱延期一年再还,但是要支付相应的利息。他也可以等到明年庄稼收割后再支付割捆机的第一笔款项,余款后年付清。他可以以四美元一吨的价格将他所有的干草卖到镇上的铁路边,买家要把干草运往芝加哥。
然而,他们必须搬到宅地上去住,这样才能以宅地作抵押来筹钱,他需要钱来支付利息、维持生活,以及购买种子。他们别无他法,只能搬往宅地。这样,他们能贷到八百美元。
一个新来的人愿意买走凯特和比尔这两匹马,出的价格比阿曼佐买进时要高些,阿曼佐以后也不需要它们了。他找到了一个租户和他一起经营树林领地,由阿曼佐提供种子。
思琪普、巴纳姆、丘克斯和飞一起负责拉车。
现在有其他人负责树林领地,阿曼佐就无需两边兼顾了,他可以在宅地上多种些庄稼,从而赚到更多钱。
此外,搬到宅地之前,必须把那里的棚屋扩建一下,他们只需要再建一个新房间和一个地窖就够了,原来的棚屋则用作储藏室。
就这么定了。阿曼佐赶忙去把被冰雹打落在地里的小麦堆起来,小麦杆可以代替干草用作动物饲料,所以可以省下更多干草拿去卖。
阿曼佐把小麦运至宅地堆起来之后,挖了一个地窖,并在上面挨着棚屋加盖了一间房。然后,他搭了畜棚框架,割来大量晒干的乱子草堆在了框架四周,于是一个干草畜棚便建好了。
现在,一切已经就绪,可以准备搬家了。阿曼佐和劳拉在畜棚建完的次日搬到了宅地。
这一天是8月25日。他们过完了新婚后的第一年。